------------ Part1 西西里人 ------------ 1 Chapter01 1948年7月的一天,阳光一如既往灿烂,柑橘和柠檬花馥郁,18岁的艾波洛妮亚躺在阴凉的柑橘林里打盹。花香、夏风、暖阳,总是格外舒适。 她有些其它西西里女孩没有的特权。 三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她的好眠。 他们在离她十英尺左右的树荫坐下,年轻人喋喋不休地说有朝一日要到美国去,另一个差不多年纪、带着英语口音的人时而附和他,时而纠正。第三个人沉默寡言,只有打开背包分享食物时,才吝啬地吐出几个字。 奶酪甘醇微酸的气味混合面包的芬芳不一会儿便顺着柑橘花香飘入鼻腔,艾波洛妮亚禁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但她仍不愿意起身,哪怕在不远处的屋子里有美味的萨拉米和奶酪在等着她。 和所有意大利人一样,她热爱葡萄酒,喜爱通心粉,对香肠的鉴赏水平也不差。但她更愿意躺在这里,晒晒太阳,听外乡人闲聊。 他们谈论着汉堡、地铁,纽约的大厦,还有那装在白色纸盒里的中餐……无一不让艾波洛妮亚心生微笑。 可惜,男人们吃饱喝足后,再也没有谈论新的话题,而是看起了活泼嗓音主人肚子上的纹身。 艾波洛妮亚立刻猜到那人的身份,这名叫法布里吉奥的年轻人,是蒙特莱普雷镇西北侧村落的牧民,在海军服役期间绣了纹身,这在保守的西西里腹心村落算得上一桩新闻。 欢笑乘着风声,男人们的快乐幼稚又简单,哪怕一直沉默寡言的那位也哈哈大笑。碎金般的阳光穿过树荫,困意再次袭来,艾波洛妮亚在这连绵的笑声里眼皮沉重。 “艾波洛尼亚——”忽然她的名字顺风而来,三四个女孩欢笑着呼喊她,一路从坡上的那罗马宫殿似的别墅跑来。 艾波洛妮亚不想动弹,但她们的呼喊一声比一声近,心知午睡是泡汤了。只能悻悻地从灌木丛中站起来。 “我在这里——”她拿下遮脸的编织帽,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杂草。有些坏心地回头,想看三个男人惊愕的神情。 却兀地撞入一双黑洞似的眼睛。这是一种她看不分明的眼神,像是深秋的湖水,静谧到极致,又像是沉寂的维苏威火山,俨然漆黑幽静。 艾波洛妮亚知道自己美,特别是十五岁以后,几乎所有的人第一次见到她总会怔愣一瞬。但浪漫风流的意大利男人总是立刻说出爱意,而不是用这种古怪的眼神。 她又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 男人半张脸崎岖肿胀,青紫淤痕横亘在脸颊正中央。另外半张脸俊秀白皙得不像是西西里人。他面色平静,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 她确定从没有见过他。 远处女孩们的催促一声叠一声,艾波洛妮亚朝她们跑去。跑到一半,她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停下来,看到那个古怪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她笑了下,露出雪白的牙齿,用英语说道:“前面有个小村庄,可以去歇歇脚。” 一路跑回庄园的篱笆内,女孩们抱怨她的神出鬼没,为她没有赶上可口到近乎奢侈的午餐而感到可惜。 “刚刚那是谁?”她们看到艾波和坡下的人说了一句话,碍于地势,她们没有听清内容。 西西里人闭塞保守,有一套独特的“缄默规则”,自小就被教育不能和外乡人说一句话,哪怕是问路。 艾波洛尼亚笑着说道:“三个来打猎和徒步旅行的人。” 女孩们便觉得无趣,没有继续追问。进入仲夏,鸟雀野兔崽子逐渐离巢,不少名流从首府巴勒莫来此游猎。这一带是整个西西里治安最好的区域,哪怕农民们大敞远离住所的工具棚大门,也不会有宵小拿走一把工具。所有人似乎都恪守着一种无法言明的规矩,形成了独特的真空地带。 负责主持此次劳作的是两位同村的太太,在男爵未莅临庄园时,她们充当管事的角色,定期打扫。阿波洛尼亚和她们打了个招呼,便在女孩们的簇拥中穿过茂密的葡萄藤、古朴典雅的庭院,沿着崎岖的小路走下山。 领地的村民要定期为贵族服务以得到庇护,这是一条上溯古罗马时期的古典规矩,哪怕在墨索里尼统治时期,村民们也依然会来庄园为领主采摘成熟的果实、酿造甜美的葡萄酒,或是打扫空置的别墅。 西西里的太太们总是很严厉,不允许女孩们偷懒,像母鸡看护鸡仔一样。 但艾波洛尼亚,她总有些特权。 * 在自家咖啡馆后门被女孩们硬塞了满怀的葡萄,艾波洛尼亚只能用脚尖踢开门,两个哥哥正站在门后低声言语,被她的动作吓到,猛地跳开,嘴里及哇乱叫。 艾波洛尼亚冲他们抱歉一笑,和对外乡人龇牙咧嘴的狡黠笑容不一样,此刻她下巴微垂,瞪大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甜得像是圣罗莎莉狂欢节上的杏仁糊糖。 哪怕已经认识艾波洛尼亚十八年的亲哥哥也无法免疫这笑容。立刻放下了抱怨,一个端来柠檬水和玻璃杯,另一位则体贴地拉开窗户下的椅子,邀请她在全屋最明亮处坐下。 艾波洛妮亚喝了一口水,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水渍,问哥哥们:“妈妈午餐有问起我吗?” “我们和她说了,你今天去坦特博雷男爵家帮忙,她就没有说什么了。” 艾波洛妮亚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当然。”大哥哥安布罗斯将手搁在她的椅背上,“小艾波就别担心会被妈妈发现你的小秘密啦,爸爸和我们会帮你瞒着她的。所以——” 比他小一岁,比艾波洛妮亚大两岁的哥哥德文特接着说:“快告诉我们昨晚的进度!” 室内光线昏暗,午后阳光穿过未镶嵌玻璃的窗户和窗框中的希腊式大花瓶,热烈直白地打在两张稍显稚嫩的青年脸上。艾波洛妮亚看看左边的哥哥,又看看右边的哥哥,两人如出一辙地身体前倾,迫切地想要知道。 “好吧——” 艾波洛妮亚,曾名李爱波,因不适应江南老家黄梅天的湿滑,不慎踩空穿成了意大利人。 在那次回乡之前,她常驻大西北,开展特色农业,曾负责采购了一大批全自动葡萄采摘机。由于经费有限,每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她做了大量功课,了解原理比对型号,属于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草稿的程度了。 西西里盛产葡萄和葡萄酒,艾波洛妮亚早就看不惯贵族呼来喝去,几百人在葡萄藤下劳作的场景。大前年,也就是1945年,条件终于成熟,她和朋友搞到了几辆美军的退役卡车,在一处隐蔽的山谷里,他们小小的制造厂经历三年的失败与反复实验,终于在今年五月末第一次成功运行。 就在今早,最后一次调试结束,采摘机穿行在西西里朦胧的晨光,仿佛泰坦巨人跨过一垄又一垄的葡萄藤,身后留下一丛丛光秃秃的枝叶。 艾波洛妮亚捻起一颗葡萄放到嘴边,笑嘻嘻说:“问你们的好朋友撒米尔去。” 德文特不满:“嘿!艾波洛妮亚!小心我告诉妈妈去。” “那你告诉呀,只会找妈妈的可怜虫。”艾波洛妮亚嘲笑着,趁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 德文特咽下酸甜的葡萄,猛地凳子上弹起来,正要抱起妹妹欢呼,父亲突然撩起店门口的珠帘,从柜台上端起一盘鹰嘴豆。 他挺着胖胖的肚子,瞪眼看了艾波洛妮亚两秒,才对大儿子安布罗斯说:“有客人来了,快去装些葡萄酒。” 德文特适时闭嘴,自觉跟上哥哥的脚步,帮忙准备酒杯和托盘。 艾波洛妮亚则在阴暗凉爽的咖啡馆里惬意地靠上椅背,高高的翘起腿,双手枕在脑后,侧耳听着窗外父亲和外乡人寒暄。他自豪地把葡萄酒递给他们,并拍胸脯表示这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葡萄酒。 “西西里的女孩都像这酒一样美妙,我敢保证这附近的所有的姑娘您都熟悉。刚才我们从大路过来,在柑橘园边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她弄得我这朋友被晴天霹雳击中了。”法布里吉奥说道。 艾波洛尼亚放下高高翘起的腿,不自觉坐直身子,心里暗暗生出不妙。 窗外,父亲热心地建议:“朋友,我看你最好带几瓶酒回家,睡前喝些酒,才好入睡。” 对于父亲借机兜售葡萄酒的行为,德文特噗呲一声笑,安布罗斯则又起身往小酒窖走去。走到一半,他瞪了弟弟一眼,德文特不情愿地跟上。 “所以,您认识一位叫艾波洛尼亚的女孩吗?”艾波洛尼亚听到那个古怪的外国人用意大利语问父亲。 仅隔着一道没有玻璃的窗,他的声音清晰得像耳语,嗓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带着几不可察的喑哑,语调却平静如深不可测的死火山。 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这一刻,艾波的心跳无端变得极快,仿佛被岩浆烫到一般,猛地站起来。 她从未对某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这辈子、上辈子都没有。 父亲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个镇子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你们去别处找吧!“ 说罢他撂下客人,掀起珠帘,气鼓鼓地走进店内,呼喝安布罗斯和德文特的名字。 等到他看到儿子们手里拎着的几瓶酒从酒窖里出来,更加生气地怒骂:“不听话的小崽子,把酒打出来等着变酸给驴喝吗!蠢货!” 两位哥哥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向妹妹眼神求救。可怜的艾波洛尼亚正急切地大口灌水,妄图平复那无可抗拒的心跳,没有接收到兄弟们的信号。 他又对儿子们叮嘱:“你们两个驴似的东西,这段时间管好妹妹。她九月就要去罗马念大学了,就这两个月,劳驾你们多看顾她,让那些小瘪三离她远一点。” 他还想说些什么,玻璃珠穿成的帘子再次被掀开,那人的跟班、法布里吉奥走了进来,肩上背着木仓。 艾波洛尼亚看到那西西里司空见惯的短筒列木仓,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绯红的热潮一下子退去。 她站的位置是视觉死角,入门后无法第一时间看到她,她顺势后退至墙角更阴暗处,冷静地观察着。 年轻的牧民要求咖啡馆老板到外面一叙,说这话时,他右手向后虚握着枪托,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酒窖里藏着枪和其他武器。艾波知道,安布罗斯也知道,但德文特和父亲不知道。艾波使了个眼色,打消安布罗斯的意图。 安布罗斯顺从地垂下头,跟着父亲走出了咖啡馆,看到了那个对妹妹一见钟情的男人。 坦白说,这个男人长得并不差,五官俊朗雅致,有一张能令所有女人都着迷的弓形嘴唇。他半张脸凹凸不平,但残缺在西西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周身仿佛能够驾驭一切的气派和自信。 这霸道的气质至少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乡绅身上。安布罗斯下意识地警惕。 很快,安布罗斯就知道这男人的底细了。 “法布里齐奥,你来翻译。”男人面无表情,用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说,“我为我的鲁莽道歉,我是个外乡人,我无意冒犯您和您的女儿。” 咖啡馆老板不可置否,又问:“你是哪里人?来西西里做什么?” 男人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叫迈克尔.柯里昂,是个美国人,来西西里避祸。您可以向警察告密,得到一大笔赏金。但如果你那样做,你的女儿不仅会失去丈夫,也会丢失父亲。” 德文特气得攥紧拳头,青筋隆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把这美国佬另外一半脸也锤烂。安布罗斯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防止弟弟意气用事。 “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认识一下您的女儿,在您和您的家人监护之下,正派且相互尊重地认识。我诚心想要和她见一见,谈一谈。到头来可能她并不会喜欢我,要是她对我不满意而不想结婚,那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您意下如何?” 咖啡馆老板又仔细地打量这个美国人一番,试探性地问了个不合适的问题:“你和那些朋友的朋友有联系吗?” 迈克尔.柯里昂坦诚地说:“我在这个国家人地两生。没有什么朋友。” 咖啡馆老板还想追问,玻璃珠清脆似水的撞击声响起,一双奶油般的手从珠帘里探出,里面的人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原来那个女孩就在这里。法布里吉奥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被她击中的男人。 迈克尔一改方才的从容不迫,放下交叠翘起的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显然他想要看清帘后的女孩,但她的父兄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的父亲,用敦实的身体挡住了门,她的两个哥哥则侧身堵住了剩下的缝隙。 被保护着的艾波洛尼亚目光穿过缝隙,看到了那个想要认识她的美国人。他逆光站着,西西里热烈的阳光勾勒出他的身形,他有着有别于西西里男人的长腿、宽阔厚实的胸膛、修长有力的臂膀,这是基因、家境、训练共同打磨出的健壮身躯。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西西里女孩,她一定会嫁给他。她想。 但她不是。她是艾波洛尼亚,她总有些特权。 不一会儿,咖啡馆老板转过身来,扬起手笑着拍拍迈克尔.柯里昂的肩膀说:“我叫维太里,可怜的年轻人,我的女儿无意和你认识。十分抱歉。” ------------ 2 Chapter02 特里.维太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咖啡馆-酒馆老板,他勤勤恳恳、老实巴交,靠着一点西西里人特有的狡诈市侩维持祖辈的基业。他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农场,两儿两女,其中一个大女儿已经嫁人,正在巴勒莫享福哩。 诚然,他认识一些朋友的朋友,但他从未向那些被墨索里尼政府称为黑手党的朋友寻求过帮助。他只是遵循祖辈生存原则,每年圣诞节送上自家酿的好酒、复活节送上刚宰的小羊羔,为自己上一道保险。 所以当对上那美国人冷冽阴沉的眼神时,他立刻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哆哆嗦嗦、但坚定地举起双手说:“我和我的儿子们无意与你为敌,也并不会将你出卖给警察换取赏金。这是西西里人的规矩。” 迈克尔置若罔闻,用手帕轻轻擦拭鼻尖的液体,视线落在那珠帘后的咖啡馆的黑暗空间里。 维太里字斟句酌,这已经是在男女关系上容易动感情的西西里人少见的郑重。他继续说:“虽然我的女儿——艾波洛尼亚对你说了不,但我们家并不拒绝和你成为朋友。你是一个好小伙,这瓶好酒,你可以当作对你的道歉,也可以当作我们之间友谊的开始。” 他的大儿子手里捧着酒,肩膀上不知何时也挂上了一柄短柄□□。 迈克尔沉默片刻,才用意大利语低声说谢谢,接过了那瓶沉甸甸的酒,并示意另外一个寡言的保镖付钱。 等那个叫加洛的牧民保镖把钱放到桌子上后,迈克尔说:”维太里先生,我相信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请问最近的出租汽车站在哪里?劳烦您儿子为我们带个路。” “当然。”维太里叫了声安布罗斯,“去,把柯里昂先生他们送到车站。” * 当晚,维太里家温馨的餐桌,一家子聊起了今日这桩趣事。 德文特激动地和母亲分享:“妈妈你知道吗,今天店里来了一个被晴天霹雳击中的男人。” 维太里夫人刚给大家分发完意面,正坐下来,疑惑地说:“这倒是少见。可怜的人,是镇子里的姑娘?” 艾波洛尼亚现在一听到晴天霹雳四个字就浑身不自在,脸上莫名其妙有些痒。 德文特坏心地看看艾波,说:“就是我们镇上的,妈妈你猜猜。” 维太里夫人放下刚举起的叉子,竟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是安德莉亚娜吗?她最近又变漂亮了。还是瓦莱丽雅?她那双天蓝的眼珠可太讨人喜欢了。还是爱丽丝,要是她的话,那也不错……” 随着她的猜测,桌上的三个男人表情逐渐变得无奈,最终还是维太里先生清了清嗓音,提示道:“你就没有想到我们身边的?” “我们身边的?难道是莫妮卡?她才十六岁呢!噢她妈妈的心一定要碎了。” 安布罗斯止住了母亲天马行空,说:“妈妈,是艾波。” “什么?!”维太里夫人立刻看向身旁的小女儿。 女孩低垂着眼,像是突然发现茄汁兔肉意面特别美味,专心致志地把面条卷上叉子,再用小刀把面条线条推到叉头后方,露出叉子的尖尖,然后她用这露出来的叉尖插起一块兔肉,最后连肉带面条一大口吞下。 艾波洛尼亚发现全家都在看她,鼓着一嘴的食物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那双蜜糖色的大眼睛配上蝶翼般的睫毛,扑扇扑扇的,让人心生怜爱。 “噢,小艾波你就别装傻啦。”德文特拆穿了她,“妈妈你就当她在害羞吧。” 维太里夫人说:“德文特,不许调侃你的妹妹。”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陌生男人对自家女儿一见钟情了,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她希望一家之主有决断。 维太里先生放下刀叉,用手帕擦擦嘴角的酱汁,回答道:“那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意大利裔美国人,穿得像个农民。他态度很诚恳,言辞却傲慢,家境应该不错,有两个跟班。但是,艾波洛尼亚拒绝了他。” “什么?!”维太里夫人再次惊叫,转头问艾波,“你不喜欢他吗?等等,你是怎么和他遇见的,你不是去男爵庄园工作了吗?” 艾波洛尼亚没有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发现了盲点,只能也放下刀叉,老实说:“我当时在柑橘林里,突然就遇到了他们。我看他们在树下吃饭休息可怜,就给他们指了个来村里的路。” 在母亲警察似的严厉目光里,艾波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我就被瓦莱丽雅她们叫走了,不信你去问她们……” 哥哥安布罗斯见不得艾波这副模样,维护道:“这不是艾波的错,她只是热心了一些,夏天来打猎的人那么多,也不见得那些人都对艾波一见钟情吧。” 维太里夫人也并不是真的责怪女儿,她只是下意识地按照西西里女人的要求规训她。西西里女人拥有一切美好的品格,其中一项是忠贞,她们理应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塑,不与父兄丈夫之外的男人说一句话。但对于这个小女儿,她总是不忍苛责。在她眼里,她的艾波洛尼亚是那么的完美,像阿尔特弥斯般聪慧美丽,偶尔的一些出格,是女神发间的晶莹露珠,只会显得她更加夺目。 “这倒是。”德文特猛喝一口葡萄酒,十分赞同哥哥的说法,“不过,要我说,他们并不是没有理由爱上艾波,他们只是畏惧姐夫的名声,不敢唐突我们家罢了。” “嘿!”维太里先生瞪了小儿子一眼,似乎他口中的姐夫是这个家里不能提及的禁忌。见德文特闭嘴,他才转头对妻子说:“现在的问题是,那个美国人明天还要来。妈妈咪呀,我只听说过晴天霹雳这桩事,可从没遇见过。安布罗斯,你送他们去车站时,他们有和你说什么吗?” 安布罗斯回答:“那个叫法布里齐奥的油嘴滑舌,一直试图打听我们家的事,我没有理他。他们住在柯里昂镇附近,我看那个美国佬付租车钱时出手非常阔绰,确实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现在,全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可怜人身上。 维太里太太仔细询问了那个年轻人的外貌和姓名,甚至在心里拿大儿子作比较。见女儿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面,再次为那人可惜。 “柯里昂镇离这儿不算太远,开车两小时不到的路程,看来他明天确实可能会来。”维太里先生看向小女儿,担忧地说道,“艾波洛尼亚,被晴天霹雳击中的人是非常可怕的,他会像头发疯的蛮牛使劲撞向你这处篱笆。你要想好怎么处理。” 这简直不像是西西里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 艾波洛尼亚思索片刻说:“曼弗莱迪院长上周修书来,希望我能去趟修道院,我贪玩没有立刻回信。我想现在不得不动身了。如果邻居和那个外乡人问起,就说我去巴勒莫找姐姐小住了。我会在那里呆到八月底。” 圣方济各修道院住着的都是修士,并没有修女,但家里人没有反对她这个决定。母亲甚至离开餐桌,走到家里最大的圣母像前。虔诚地祷告完,她说:“曼弗莱迪院长是再正派不过的人了,愿主保佑你们,我的孩子。” 吃过晚饭,艾波洛尼亚把哥哥安布罗斯叫到一旁,叮嘱道:“那个外乡人住在柯里昂镇,他又姓柯里昂,很有可能是那些朋友的朋友的贵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托马辛诺老爷子有可能上门。你小心些,别让德文特冲动,保护好父母。” 安布罗斯点头,又问:“你在担心什么?虽然那个美国人傲慢无礼,但他看起来确实是个正派的人。” 艾波看着哥哥那晒成小麦色的脸庞和劳作练就的壮实体格,笑嘻嘻地捏捏他结实的胳膊:“确实,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因为突然决定要去离家大半天车程的地方,母亲维太里夫人连夜收拾行李,给她带了三双鞋、两块毛巾和若干食物,足足装了两个皮箱。 次日清晨,天刚擦亮,一家人就把艾波送到了出租汽车站。在朦胧的晨光里,艾波一一和家人拥抱告别,母亲依依不舍地反复亲吻她的脸颊,直亲得她脸颊通红,“我的小通心粉,记得写信回来。” 安布罗斯坐在车辕,催促道:“妈妈,驴车只借了一天,再不出发,晚上就来不及还给皮亚奇亚家了。” 拉车的骡子是老熟人,艾波洛妮亚陪着接生出来的,被她私下里取名为佩利。 艾波洛妮亚跳上绘有武士、国王图案的漂亮驴车,十分不矜持地向母亲做了个飞吻的动作,父亲气得吹胡子,德文特捧场地吹起口哨。 等家人的身影在身后驴蹄扬起的尘埃中逐渐远去,艾波收起了甜腻天真的神情,对哥哥说道:“去洛特山谷。” 此刻如果有其它熟识艾波洛尼亚.维太里的人在场,一定会使劲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她神情冷静,如同罩进上水晶硬壳内,令人不敢接近。 安布罗斯颔首,蹄声悠扬,驴车顺着大路一路向群山中走去。 ------------ 3 Chapter03 回程的路上,迈克尔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和自己的倒影。另外两个牧民不敢说一句话,偶尔的,迈克尔能感受到他们投来的眼神里充满怜悯。 他到现在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席卷全身、直达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山林里,纯真烂漫,仿佛自然之神幻化的宁芙,是山林的精华,美得惊心动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阿波罗对达芙妮那狂热到病态的迷恋,春日燎原的野火,是那么的不讲道理、不近人情。 当她对他说话时,他甚至想要立刻占有她,将她囚禁在暗室里,让那双紫色带棕的大眼睛始终注视着他,永远不要从他身上离开。 “艾波洛尼亚……”迈克尔口中摩挲着这个名字,哪怕只是想到她,便不可遏制地血液沸腾,欲望如炽热的岩浆,涌向四肢百骸,在指尖引起一阵令人心悸的酥麻。 但是他被拒绝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悸动化作刺骨的寒冰,冷意顺着之间,随着血液倒流,他的心都被冻得像块石头。 迈克尔清楚自己不像哥哥桑尼那么讨女孩喜欢,但他的家世、他的大眼睛、他的军装、他的勋章可以轻而易举吸引女孩的视线,哪怕之后她们会因为他的冷漠笨拙而退去,但至少证明他是有魅力的。 也许当时在柑橘林,他应该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她会说英语,他可以当面亲口自我介绍,说说美国的趣闻,讲讲那些奢侈的、与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她是个大胆的西西里姑娘,一定不会拒绝和他私下里交谈。 想到这里,迈克尔懊丧地用手抹了下脸,内心涌起一阵阵潮水般的莫大空虚。 父亲的朋友托马辛诺和塔查医生一早听了那两个保镖的报告,这会儿正坐在他的身边,同情地看着他。 托马辛诺是老牌的黑手党,垄断了整个中部西西里的水权。另一位塔查医生则是西西里最举足轻重黑绑头目的外甥。 老柯里昂拜托他们关照迈克尔,他们便把他安置在这个垒有高墙的乡间别墅,时不时来看看他,关心这个美国青年的身心健康。但是,在场的两人任谁也想不到迈克尔竟然会被晴天霹雳击中。 瞧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托马辛诺喝了口女孩家自酿的葡萄酒,自言自语道:“我巴不得把巴勒莫那群搞房地产、卖柠檬水、坏道上规矩的后生们全给劈了,这样我就安宁咯。” 塔查医生听到后咯咯笑了起来,他给迈克尔斟上一满杯酒,推心置腹说:“如果是其他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公爵家的姑娘,你的托马辛诺老头子都能帮你搞到手。但是维太里家的姑娘不行。” “为什么?”迈克尔抬起头,花园灰暗光线里,他那双眼睛闪着幽光,做了个意大利人标准的捏住三个手指的手势,追根究底:“艾波洛尼亚.维太里有什么特殊的吗?” “哦,哦,哦”塔查医生连叹三声,“这个艾波洛尼亚可不简单。” “她五岁背完了圣经新约中的三本福音书,远在梵蒂冈的教皇专门派人来接她,据说她在教皇面前对答如流,在那些罗马名流那里挂上了号。要不是她出生晚,墨索里尼已经上台,她怕是能受洗成为皇帝的教女。” “她英语说得很好,又长得可人,前几年时常会被叫去陪伴美军高官夫人聊天解闷。近几年时局稳定,她才像寻常姑娘一样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但据可靠消息,上个月她得到了罗马第一大学的录取。” 迈克尔如饥似渴地听着,仿佛听这些事迹可以在精神上触碰她,与她产生些许联系。他甚至因此产生了隐秘的快感。 他评价道:“所以她很聪明。” “聪明?”托马辛诺站起来,接过塔查的话,望着远处深沉的夜色说道,”你觉得光聪明就能让她在罗马人、美国人、西西里人之间全身而退吗?” 托马辛诺没拿酒杯的手往下按了按,让迈克尔稍安勿躁,反倒说起了曾经无数次在这个充满大理石雕塑的花园里讲述的□□故事。 “塔查的叔叔,和你父亲一样,他的慷慨和谨慎为自己赢得了唐的尊称。克罗切,他只有一个儿子,被妻子教得过于纯善,只身前往巴西的丛林里教化印第安人,再也没有回到西西里。因此,早在十年前,克罗切就面临一个问题——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这时候,一个孔武有力、有勇有谋的年轻人出现在克罗切面前,他的名字叫萨尔瓦多.吉利安诺。” 迈克尔确定,在之前的那些黑手党故事里,这个名字从没有出现过。但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频频现于报纸,米兰、罗马的报纸赞扬他是反法西斯英雄。 托马辛诺继续说:“他先后杀了十几个法西斯宪兵和上百个纳粹兵,累计解救了成百上千名被关押的兄弟,那些人全部成为了他最忠心的拥趸。他拥有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西西里人视他为英雄。而克罗切也爱他、用他蛊惑民众,这爱戴在必要时候会像宰羊杀牛一样帮助克罗切排除异己——正义的吉利安诺杀光了西西里其余的□□头领,人们喜闻乐见。更可怕的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克罗切认可的,对自由向往、对同胞尊重的珍贵品质。” 塔查接过话茬:"所以,他是我叔叔事业的继承人,是西西里岛未来的无冕之王。而艾波洛尼亚.维太里——是他妻子的妹妹。" “像所有的西西里男人一样,家人是他的软肋。他的副手泰拉诺瓦的妻弟曾疯狂追求艾波洛妮亚,被他斩掉了大拇指,再也开不了枪。我们答应你的父亲,会好好照看你,请不要让我的名声受到侮辱。”最后,说完这句,仿佛盖棺定论般,托马辛诺拍拍迈克尔的肩膀:“早点睡吧。再喝点酒。” 两人先后离开,徒留迈克尔坐在夏夜里,头顶星光闪烁,他面容隐藏在阴影里,暗得如同一潭漆黑幽深的水。 * 第二天,迈克尔还是去了维太里咖啡馆。 他整夜没有睡,双眼熬得通红。出门前特意对着镜子仔细梳洗,剃了胡须,又换上了崭新的衣服、打起了领带。这让他看起来终于不像是一个农民了。 唯一不太妙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阻止鼻涕从鼻腔里流出,总是揩鼻子,不像能招女孩喜欢的样子。迈克尔下定决心,今晚问问塔查医生是否有些特效药,如果没有的话,他不得不考虑去做那个十分痛苦的手术,用特质的铁调羹伸进鼻腔把已经长错位的碎骨重新拨正。 两个保镖跟在他身后,似乎有些畏惧又有些同情他。仿佛在看一辆即将脱轨的高速行驶火车。 但他不在乎,满脑袋都在想女孩那张可爱的脸蛋和可爱的名字。 迈克尔让两个跟班先去咖啡馆,自己独自去了昨天相遇的那片柑橘林。意料之中的,那里空无一人。 他轻声念着艾波洛尼亚的名字,顺着她昨天消失的方向一路往上走。那是一座仿佛刚从庞贝遗址里发掘出来的古罗马庄园,一根根希腊式的石柱空旷寥落,要不是那修剪得过矮的葡萄树和干净的水池,他都要怀疑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美丽的幻梦。 他穿过庭院,一位穿着黑衣服的胖女人突然出现,警惕地盘问:“你是谁?你来找谁?这里是私人领地,请尽快出去。”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迈克尔只能向她道歉,解释自己迷路了,又顺着来时的路返回。他知道西西里人对女孩名声的看重,他不想破坏艾波洛尼亚的声誉。 那个胖女人一直跟在身后,如影随形,像是最忠诚的看门狗,直到他走到大路上,那道监视才消失。 等回到了小咖啡馆,维太里先生在看晒太阳的老头们打牌,见到他来也只是挥了下手,目光没有从扑克上移开。 维太里家的小儿子端着一口大缸到咖啡馆门口的水井广场,给浸泡的腌橄榄换水。走回来时,车胎大的瓷缸扛在左肩,他呼吸沉稳、敲到好处的热情:“柯里昂先生,日安。请稍等片刻。”那对胳膊因捧水缸而显得鼓涨有力,仿佛旧陶器上的铅饼运动员。 迈克尔怀疑他刻意放慢了步伐,好让他看清那一身的肌肉。 加洛给他搬来座椅,迈克尔抬手谢绝了。法布里齐奥立刻走过来轻声说:“她不在家,去探望巴勒莫的姐姐,今早就出发了。” 迈克尔用手帕擦拭鼻尖的液体,以一种绝对冷静的语气吩咐道:“你继续留在这里,再打听打听这家人的情况。加洛和我回柯里昂镇。” * 塔查医生没有想到在午餐时碰到迈克尔,这可不像是中了晴天霹雳的人。他邀请迈克尔坐下一起享用海鲜意面,意外遭到了婉拒。 更古怪的是,迈克尔让加洛去收集近一年的报纸,自己则躲进房间闭门不出。 帮佣汇报说迈克尔喝了很多咖啡,没有吃任何东西。等到了晚间,托马辛诺收到风声,来了。 他和塔查对视一眼,怀疑接下去这个年轻人会把自己折腾生病。 正当托马辛诺犹豫是否将这情况向远在美国的老科里昂说明,迈克尔从房间里出来,他头发凌乱,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领子更是敞开到第三颗纽扣,浪荡不羁得像酒神附体。 噢,眼里闪烁着不正常的兴奋光芒,倒更像个瘾君子。 托马辛诺和塔查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用一种充满惊异的眼神看着他神采奕奕地走下楼,大步迈入起居室。 迈克尔在他们面前桌上摊开一张1946年6月的日报,又放上同年12月的另一份周报,略微发黄的纸面上都用钢笔清晰地勾画出关键字符,大意是’盟军全面接管,大型军用车辆已集中管理。’ 他双手撑在桌面,用一种缓慢而不容忽视的语调说:“托马辛诺老爷子,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向你介绍我的。我曾经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几年,后来因为重伤退役。说这一点是并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想表明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公子哥,希望你能认真听我接下来说的话。” 黑手党头目收起玩笑的神色。他一直把迈克尔.柯里昂当作他父亲维多.柯里昂敬重。 “按照这几份报纸上的说法,盟军分别驻扎在巴勒莫、卡塔尼亚、希拉库扎等主要城市,”他又摊开一张草稿纸,快速画出西西里岛轮廓,在几个角上点出主要城市,“这几份报纸提到了盟军补给运送路线——环岛公里运输。” “也就是说,整个西西里的乡村地区,北起莱特蒙特莱普雷南至帕尔蒂科尼,都不应该有军用卡车的痕迹。” 迈克尔用钢笔在巴勒莫的东南侧,画了一个圈:“但是今天上午,我在那个小村庄的葡萄园内,看到了眼熟的车辙,那个轴距、胎痕,我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那地方几天前曾驶过美式军用卡车,并且不止一辆。” 托马辛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坐直身体,拿过那两份报纸,仔细阅读起来。 塔查说:“军用卡车一直是克罗切叔叔战时走私敛财的专用车,没有其他人有机会染指。所以——” 不是克罗切手下出现了叛徒,就是有人挖起了巴勒莫当局的墙角。在场余下两位立刻读出潜台词。 “塔查医生,不知道你是否有那位吉利安诺的联系方式,我想拜访他一下,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 4 Chapter04 蛮荒的巨石,炽热的平原,大片大片连绵的橄榄树林,这是几千年来西西里不变的图景。就像这岛上的人一样,热烈直白,生生不息。 洁白的羊群像云朵飘荡在草原,羊倌正坐在岩石上享用早餐。 一串急促的铃铛声打断悠闲的进食,他站起身子,手不自觉地摸上短筒猎枪,远远望见自行车飞驰而来。 自行车驶到近处,羊倌仍没有放下戒心,骑车人只能摘下帽子,在山坡下大喊:“我来找艾波洛妮亚,图里有急事找她。” 羊倌认出是镇子上的邮递员,松开握枪的手,跑下坡热情问候:“弗朗西斯,好久不见。发生什么事了?艾波洛妮亚昨天刚落脚,不会又被叫走了吧?” “这我哪里知道呢。”弗朗西斯接过羊倌递过来的水囊,猛喝一口,又跨上了自行车,“回见,朗杰尼斯。” 一想到可爱的艾波洛妮亚又要离开,心都要碎了。羊倌朗杰尼斯望着朋友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愿上帝保佑,一切平安。” 自行车橡胶轮胎压过瓦砾石路,驶入浓绿的森林里,又拐过几道弯,眼前出现一个非天然形成的岩洞,洞口列着数个木头拒马。那些锋利的木桩后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正靠在竹椅上抽烟。 “托比恩老爹,快放我进去,图里有事找艾波洛尼亚。”弗朗西斯恳求。 老人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灵敏姿态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拒马前仔细打量了弗朗西斯一番,才叼着烟,搬动拒马留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间隙。 过了山洞,又是一片绿得化不开的树林,柑橘和野花香扑面而来。这是一条梭型的山谷,入口狭窄,内里广阔。弗朗西斯骑了大约两分钟,渐渐听到人声。 山谷中驻扎着一支私兵,约合五百人。一部分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农民劳工,另一些是被解救的□□成员。这些人要么妻离子散,要么被家人视为耻辱。他们无处可去,吉利安诺和艾波洛尼亚收留了他们。 进入营地,弗朗西斯大声叫唤:“艾波洛尼亚,艾波洛尼亚!” 这处山谷是曾经西西里土著村落的遗址,摩尔人入侵时,这个村子进行了剧烈的反抗,男人被杀尽,女人和小孩充做俘虏。他们来了之后,在残破的地基上建造房屋,清理淤塞的古井,平整土地为操练场。这个村落重新焕发了光彩。 正逢晨练结束,水井边排队洗漱的男人们瞪视他,还有些人起哄似地吹起了口哨,弗朗西斯一概忽视,用力踩动踏板直直地朝营地最里面的房屋骑去。 那屋前高高地竖一根旗杆,上面飘扬着西西里的旗帜。 旗杆下,一位头戴毛毡鸭嘴帽、身着咖色马甲的少年坐在露天的桌子前,面前摆了数十个本子,和一把来自东方的算盘。 艾波洛尼亚正为她空空的钱袋发愁,才7月就已经花掉了将近一整年的预算。她像葛朗台数金币一样,反复拨弄着那可怜的几项收入。 “艾波洛尼亚。”弗朗西斯喘着气说,“图里找你。”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今早电话局一上班,他就打电话过来了。只希望你尽快回电话。” 艾波洛尼亚怔了一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夺过弗朗西斯的自行车,说:“你先吃点东西,车子借我骑一趟。让翁贝托教授一切安排照旧。“ 路上,艾波洛尼亚心绪烦乱,一会儿怀疑克罗切去世了,一会儿又担心罗马当局准备铲除吉利安诺。她心里飞速闪过相关任务人选,盘点武器弹药的库存。 地中海过分通透的日光,让她的眼前飞驰而过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层锋利的金光。 她一路骑行,屁股颠得发麻,终于抵达洛特山谷东南方向的皮亚尼-德格雷西镇。小镇教堂八点的钟声正好响起。 教堂前方站点伙计原本便拿着电话在等待,见她丢下自行车奔进来,立刻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不到三分钟,艾波洛尼亚就和吉利安诺接上头了。 “艾波,你终于接电话了。“吉利安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像是男低音一般富有磁性。但此刻,这声音的主人不复往日的爽朗,反而透露出些微的惶惑和疲惫。 艾波洛尼亚捏紧手里的听筒,问:“图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全自动葡萄采摘机暴露了!昨晚有位美国人通过克罗切那位不成器的侄子大卫.塔查联系我,说要汇报你家附近村落美式军用卡车出没情况。我立刻想到,是前几天的试验采摘走漏了风声。妈妈咪呀,那地方我们治理得和铁桶一样,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该死的。” 艾波洛尼亚莫名松了一口气,快速回过神来说:“图里,冷静,斯科蒂娅夫人做假账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克罗切只会认为是手下的人漏报了,插不到我们头上。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吉利安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起了前一晚的情景。 * 塔查今年72岁,混了大半辈子的日子,身为克罗切的侄子,他有着天然地直觉,就像下雨前蚂蚁搬家、沙鼠躲避蜥蜴毒蛇一样。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参与这件事。 托马辛诺老辣地看出他的退却,说:“大卫,只是一个电话罢了,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迈克尔也说:“塔查医生,你也知道我没有其他的意图,只想尽快见到她。这是一桩对大家都好的事。” 塔查敌不过二人的劝说,还是拨通了吉利安诺位于巴勒莫宅邸的电话。 经转接,又等待了大约十分钟,电话那头才响起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塔查立刻说:“图里!是我,大卫.塔查!复活节一别好久不见呀?” 吉利安诺在脑中搜索片刻才回忆起对方身份:“——噢,塔查医生,晚安,有何指教吗?” 塔查说:“是这样的,我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想和你当面谈,不知道明天你是否有空,我想登门拜访。” 多年刀剑舔血,吉利安诺瞬间警惕,不着痕迹地推诿:“明天我要帮克罗切老爹去北面港口处理事情,你知道的,最近北方佬有点不老实,时常想来干预我们的生意。” 塔查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迈克尔眼神示意他递过电话。 接过听筒,他用不甚熟练的意大利语一字一句地说:“吉利安诺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来西西里小住的美国人,今天在萨沃卡附近的庄园发现军用卡车的痕迹。我觉着有必要当面和您说一下这个情况。” “什么?!” 吉利安诺震惊两秒,才郑重道谢:“十分感谢你的消息,不知阁下的姓名是——” “迈克尔.柯里昂。” “好的,柯里昂先生。”吉利安诺说得很缓慢,语气因此充满威仪,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是这样的,今晚我的妻子已经入睡,她怀着身孕,我想尽量不打扰她歇息。” “可以理解。”迈克尔回答,眼前不禁浮现对方妻妹那张可爱的脸庞。 他的思绪不自觉开始飞远,穿越丰茂的树林、飘过无垠的旷野,降落在巴勒莫那高耸古老的城墙上。不知是否打扰到艾波洛尼亚休息?她酣睡的脸颊是否带着醉人的红晕? 单单只是想到她,他的内心就泛起一阵莫大的幸福。 “柯里昂先生,”吉利安诺拽回了迈克尔的神思,“明晚六点,请来贝拉大街5号。你吃得惯鱿鱼通心粉吗?” * “之后你就挂断电话了?” “是的。” 吉利安诺一整晚没有睡好,辗转反侧,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由和富足降临西西里,希望孩子能有漂亮整洁的衣服,男人辛勤劳作能养活家人,女人不用失去丈夫以泪洗面。他为此努力了八年,经历了杀戮、背叛、媾和,才勉强换得眼前的局面。但这只是他的目标——让穷人过上好日子——的起点,他坚信这目标终有一日会实现,正如艾波洛尼亚深信他们能改变西西里一样。 但无常的命运总是让他如风暴中的小舢板,纵使坚如磐石,也担心终有一日信念和希望会石沉大海。 正如此刻,情势一片大好,贵族阶层和黑手党头领被铲除了干净,他们正按照计划给唯一的□□换血,一步一步架空克罗切。结果,他们的农用机器却可能被发现了踪迹?那些豺狼般的、永不知满足的黑手党一定会来分一杯羹,甚至以此为借口,像挤葡萄汁一样,从农民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 吉里安诺忽然说:“要不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美国佬?再把塔查给宰了?” 艾波没好气地说:“然后把克罗切也给宰了?” 吉利安诺兴奋极了:“这正是我想做的,他那豪宅的格局我都摸透了,等我趁夜从西北侧的花园潜入,爬上二楼露台进入卧室,对着他那肥猪般的脑袋就是一枪。小菜一碟。” 艾波洛妮亚哈哈大笑:“然后你就变成了通缉犯,西西里警察局和罗马政府一起追杀你,美国人也不愿意收留你,最后你饿死在山谷或者被手下背叛,我的侄儿成了遗腹子。它母亲不得不改嫁,所幸继父很爱…” ”嘿!”吉里安诺生气打断,“你姐姐很爱我的。” 原本紧张的气氛稍微松弛,艾波洛尼亚安慰:“瞧,这样一想,眼前的难题就不算什么了。” 吉利安诺叹气:“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可爱又机敏的艾波洛尼亚。” “当然是举办晚宴呀。”艾波洛尼亚说,“既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禀告克罗切,那必定对你有所图谋,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局势不见得对我们不利。“ 吉利安诺问:“你会来吗?我怕出现突发情况。” 不知怎的,艾波洛尼亚脑中莫名出现那个美国男人的脸,这是很奇怪的事,她并不擅长记忆人脸,可能和上辈子是华夏人有关,她对白人天然脸盲,往往要见过三四次才能记住对方长相。但对那个叫迈克尔.柯里昂的人,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那双巧克力般的大眼睛、丰润的弓形嘴唇、希腊雕塑般的鼻梁,这些组合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可爱的甜心感。艾波把这归结为她喜欢罗伯特.唐尼,而这个男人和他一个类型。 她犹豫一瞬,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来。” ------------ 5 Chapter05 艾波洛妮亚没想到随口编的借口会成真,她真的要去巴勒莫姐姐家了。 她先回到洛特山谷,归还自行车,和翁贝托教授商量后续农机的生产计划,又和山谷实际管理人泰拉诺瓦夫人交代了几句。 做完这一切,她跨上黑马,追随每日运送蔬果进城的农户。在这个队伍里,她个子中等、衣着朴素,看上去就是个瘦弱的乡村少年。 他们沿着大路,缓慢地向省城方向走去。 巴勒莫和西西里一样历史悠久,建城近三千年来,经历希腊人、迦太基人、罗马人、摩尔人、西班牙人的多次洗礼,城内庞杂的建筑因此而风格多变。 艾波洛妮亚跟着运送农副产品的队伍进了城。在主干道的两侧,典雅的阿拉伯式住房、宏伟的希腊立柱式公共建筑和西班牙教堂鳞次栉比,历史的厚重似乎要将所有的喧嚣都压成一种沧桑。 四周吵吵嚷嚷的,身前身后绘有各种神话传说、五颜六色的骡车排着队,抬头可以看到蓝色、白色、黄色的私人住宅,无一例外都有摆满鲜花的阳台。 随着人群缓慢移动,如刀锋般的阳光,逐渐割开建筑厚重的阴影,碎片般的光点跳上花瓣,晕出油画般的光泽。 真是奇怪。艾波洛妮亚一眼就在人群尽头看到了那个美国人。他站在黑色轿车门前,正和车内的人激烈争吵。她想,作为一个避祸之人,这么高调是不应该的。 那绚烂的光落在他肩背上,落在他熨帖的西装上,落在他那张半张潇洒风流、半张青紫淤伤的脸上,那光与影,无端有了一种圣洁破碎的气质。 他和前几天的模样有了些变化,衣着更加考究,系了一条紫色的绸缎领带,前胸口袋里露出方巾的一角,看起来绅士极了。 艾波洛尼亚牵着马,隐没在庸碌的劳工里,马路的另一侧的光里,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车里坐着个老头,像所有养尊处优的西西里富豪一样,他挺着气球般的肚子,肥胖地挤在轿车里。艾波洛妮亚认出那是托马辛诺。他对美国人说:“我答应你的父亲要照顾你,你不应该独自出行。” “我难道不应该去赴宴吗?” 托马辛诺摊开香肠般肥胖的手指,搬出某个名字,试图说服他:“我听到纽约的桑蒂诺说,你的敌人知道你在这里。” 美国人似乎愣了一下,追问:“桑蒂诺有提到过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吗?” 托马辛诺无奈地摇头。美国人没有说话了。 他把手伸进车窗,拍拍胖老头的肩膀,径自向前走去。 艾波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他走在西西里的光里,像是走进金色的河,璀璨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像好莱坞电影里的男主角,与背景完美得和谐。 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在他的头顶,无端让人想起春天的旷野,漫山遍野的雏菊迎风绽放,蛱蝶扑扇翅膀,轻盈而优美地降落在其中一朵。 仿佛落在她的心上。 那头,托马辛诺催促手下发动车辆,跟在美国人的身后,时不时按喇叭驱赶乱晃的牛马和小孩。但正值午间高峰,主干道的人实在太多,不一会儿,他们便远远落在那背影的后头。 “你现在去哪里?”托马辛诺头探出车窗,大声问道。 美国人未回头,只摆了摆手。 托马辛诺吩咐几声,两位牧民保镖立刻追了上去。 艾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低头重新前进,心底闪过思索。 * 晚宴在吉利安诺宅邸的花园进行,葡萄架下事先摆好了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玻璃杯和锃亮的银餐具在橘色的夕阳下熠熠生辉。 吉利安诺家没有佣人,厨师就是他本人。他的妻子西多尼亚安排座位,让塔查和托马辛诺坐在左侧 ,吉利安诺的教父和副手坐在右手边。 晚餐是乡下人才吃的兔肉鱿鱼通心粉,配烤土豆。酒是吉利安诺极力夸赞的,他妻子家自酿的葡萄酒。 托马辛诺和塔查第一次来这位新贵家中用餐,心下对如此寒酸的安排嗤之以鼻,认为糟蹋了那些上好的餐具。 为表示诚意,托马辛诺在饭间仔细讲了迈克尔发现卡车踪迹的过程,并强调他们并没有要破坏和克罗切友谊的意思。 “所以,那位美国人为什么没有来?”吉利安诺下午从艾波洛尼亚那儿再次听到了迈克尔.柯里昂这个名字,知道这人对她一见钟情。 托马辛诺说:“他的父亲,唐.柯里昂委托我们照顾他。我得对他的安全负责。” 副手泰拉诺瓦嗤笑一声,闷闷地说了一声“我吃完了”,从餐桌离席。 塔查赶忙解释:“我们并没有说您这里不安全的意思。” 吉利安诺爽朗一笑。 他的教父,个子矮小的巴勒莫大学文学历史教授阿多尼斯站起身来说:“我想两位已经享用晚餐完毕,如果你们对这桩生意有兴趣,请移步书房详谈。如果没有,可以和我一起在这里吹吹夏日晚风,听听从罗马传来的新歌剧。” 说完,他从葡萄架后面拉出一台带轮子的留声机,轻轻搭上唱针,优美的花腔女高音流泻而出。 塔查看看吉利安诺,又看看那台单独连着发电机的留声机,选择在阿多尼斯身旁坐下。 托马辛诺做了另一个选择。 巨大的落地窗、精美的东方螺钿屏风,角落里摆满了硕大的花瓶和油画,沙发上、小咖啡桌上到处是书……都是前主人遗留下来的。唯一属于吉利安诺添置的东西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放置各种地图和小旗帜。托马辛诺没敢细看。 吉利安诺邀请这位掌握了中部水价的龙头老大在长沙发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他说:“托马辛诺老爷子,我敬重你。你是个传统的黑手党人,从不贩卖妇女,干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倒了杯白兰地,水晶制成的马天尼杯向托马辛诺的方向推了推。 “我相信你和我一样热爱这座岛屿。我骄傲于我们的土地,她产出了全意大利乃至全欧洲最好的葡萄。所以我劫持了米兰理工大学的教授,把军用卡车改造成葡萄收割机器。我想给克罗切老爹一个惊喜。我们可以把这些机器租给农户,像收税一样。” 最后这一句,如同芝麻开门的咒语,托马辛诺脸上闪过奇异的光彩。 吉里安诺继续说:“你给我们水井的使用权,我们给你农业收获机的股份。大家一起赚钱。这项生意你觉得如何?” 托马辛诺拿起那杯子,抿了一口,醇香辛辣的酒液在嘴里散开,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那扇黑檀木屏风上,这是聪明的东方人用贝壳制成的,绘制了八个神明跨越海洋的故事。在做生意上,他们和这些神一样,有着各种的手段。托马辛诺暗忖,他需要更多的灵活性,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给你一成的股份。”一道飘忽的嗓音响起,如地下暗河的水,压抑沙哑。 托马辛诺才发现那精妙绝伦的屏风后坐着一个人,幽灵般悄无声息。 吉利安诺解释:“这是我的军师,相信你有所耳闻——赫尔墨斯。” 听到这个名字,托马辛诺下意识想要摸向腰间的枪,却想起进宅邸大门时已进行过全面搜身。 整个西西里黑暗世界无人不知赫尔墨斯的名字,如古希腊诡计之神般神出鬼没,策划谋杀了皮亚尼-德格雷西镇的唐.阿尔扎纳,挑起比萨奎诺镇的唐.夏诺和圭多.昆塔那的矛盾,在他们自相残杀后,又把卡尔塔尼塞塔镇的唐.皮杜给送进了罗马的监狱。 可、可是赫耳墨斯不是在南面港口吗? 托马辛诺内心涌起巨大的惊惶,甚至赫耳墨斯出现在巴勒莫这件事本身,比赫耳墨斯本人还让人惶恐不安:他要做什么?他准备对付谁? "尊敬的托马辛诺阁下。我只给你两个选择,按照吉利安诺说的去做,或者——”赫尔墨斯嘶笑一声,仿佛毒蛇吐信,”我送给你的孙子两条肥美的鲑鱼,收养他、栽培他,最后告诉他,他的祖父曾收留过错误的人。“ 送鱼代表着葬身大海,赫尔墨斯不仅要做掉他和他的儿子,还要让他的孙子怀着仇恨长大,向美国黑手党报仇。在西西里,美国是他们最后的退路,而赫尔墨斯的做法,是让他的孙子退无可退。 托马辛诺肥胖的身躯抖动着,咽下去的酒化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像是在和体内的恶魔斗争。半晌,他认输般泄气说道:“愿意为吉利安诺效劳,” 但随即,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又合情合理地想法出现在这个老奸巨猾的头目脑海。他鼓起勇气说:“只要半成的股份,但我有一个条件——” 吉里安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人妄图讨价还价,他觉得很有意思。 “给迈克尔.柯里昂一个机会,他深爱你的妻妹艾波洛妮亚。他是纽约维多.柯里昂的小儿子,他可以帮你们在美国注册专利,攫取更多的利益。” 吉里安诺愣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他对着屏风那头的人喊道:“赫尔墨斯,你觉得这个条件值得吗?” 沉默片刻,屏风后滑腻沙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半成股份换取一次接触,当然值得。” ------------ 6 Chapter06 大女儿突然接了在圣方济各修道院的小女儿回家,维太里夫人惊讶极了。 姐姐西多尼亚向母亲解释了那桩奇怪的交易,并说丈夫吉利安诺会带着那个美国人来参加周日的家庭聚餐。她是个温柔的人,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解释。 维太里先生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听着,眉心隆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半晌,他含糊掉了主语,说道:“既然…做了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维太里夫人是传统西西里女人,丈夫同意了,她也就不发表任何看法,只搂着小女儿说:“可怜我们的小艾波。” 哥哥德文特也说:“如果艾波不满意,那个美国佬别想再来!” 另一个哥哥冷静很多,一声不吭地坐在起居室的角落里擦拭保养心爱的栓动步木仓。 艾波洛妮亚说不清心里的想法,她关心思考的事情太多了——赶工专利申请书、下半年的预算、私港的运营……九月就要离开西西里,时间总是不等人。 * 礼拜天一早,教堂的钟声响起,艾波洛妮亚就被妈妈从被窝里挖出来。 艾波洛尼亚有很多衣服,大多是姐姐做的,衬衫、长裤、马甲……但裙子很少,维太里夫人站在她的衣柜前发愁。艾波拥着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咕哝:“就穿那件印花长裙嘛,那美国人见到我时穿的那条。” 维太里夫人没有理会,那条裙子料子太差,哪怕艾波洛尼亚没有把那美国人当回事儿,也不应该给对方留下廉价贫穷的糟糕印象。 西多尼亚醒得很早,已经洗漱完毕,看到妹妹坐在被子里,困得又眯起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将落未落,娇憨又可爱,不免心生好笑。她走到床边坐下,对母亲说:“穿那条黑色的裙子吧,再搭配一条黑色的皮质腰带。” 那是一条衬衫领子的黑裙,长及小腿中段,淑女又得体。艾波洛尼亚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得到了一致赞美。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女孩,饱满的胸脯和挺翘的臀部,腰带勾勒出的不盈一握的腰身。她皱眉,把黑色的腰带解了,又打量了一下,里面的姑娘比例不再完美得像芭比,感觉顺眼许多。 吃完早餐,从教堂做礼拜回来,维太里先生就出门去咖啡馆接吉利安诺和柯里昂。因为小汽车开不上自家的山坡,只能把车停在咖啡馆前的广场。 等待的时刻,艾波洛尼亚觉得无聊,拿了一本书穿过拱门,来到后院的葡萄树下,明媚的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投下一片婆娑树影。 这是一册她偶然得到、石印版本的《西游记》,每卷开头几页有着清晰的人物画像。似火的枫叶书签夹在女儿国那一章回,她顺着往后阅读,竖排版的繁体字读起来有些吃力,因而她读得很慢,时不时要停下来回味片刻。 正看到女儿国群臣奏请国王找媒人给唐僧提亲,前面一阵热闹传来。 艾波洛尼亚合上书,缓缓向屋内走去。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半个村的亲戚都来了。 自家房屋外墙种植了野玫瑰,翠绿藤蔓顺着拱门蜿蜒,一两朵不听话的花开在了立柱旁。 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和葡萄香,她听到爸爸以一种少见的严肃自负语气对某个人说话:“你不要以为我们很轻贱。只是因为你是吉利安诺和托马辛诺的朋友,他们给你做了保,所以我们才请你来家里做客。不过,我有言在先,这只是一次尝试,并不代表我们家接纳你。” 艾波洛尼亚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抬起头,穿过娇艳欲滴的野玫瑰,她看到男人彬彬有礼回答:“当然。您有充分的选择权。” 她想要悄悄地走进室内,男人却突然转头,看见了她。 心跳砰砰砰的,无端变快。 直勾勾的目光,那双极度迷人的大眼睛,带着直达灵魂的灼人温度,又克制得如静谧无波的黑湖。 一阵令人心颤的战栗,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在这一刻,隐约之间,艾波洛尼亚听到了古刹钟声,听到了教堂圣洁的诗歌,一切欢欣,一切悲伤,尽皆凝固。 在这前所未有的汹涌情潮里,艾波洛尼亚虚弱地笑了一下。 “艾波!” 安布罗斯担忧的叫声一下子将她扯回现实,艾波洛尼亚垂下头,看着地砖,默默走到母亲和姐姐身边坐下。 维太里先生挨个为迈克尔介绍在坐的长辈,每说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和对方握一下手。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从始至终,那道炙热而幽沉的目光从未离开。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长辈一个个被介绍,迈克尔离她越来越近,艾波洛尼亚无端升起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面希望他走慢一些,一面又希望他立刻来到自己面前。 终于,考究的佛罗伦萨手工皮鞋出现在视线里,艾波洛尼亚却在这时候走神,想起前天在巴勒莫街头,他穿的是另一双皮鞋,比这双更旧,更美式。 “抱歉,那天打扰你休息。” 艾波洛尼亚抬头,眯起眼打量面前的男人。他今天穿了一套簇新的西服,棕色的领带很衬他,看起来精神又儒雅。 她的眼神很清澈,却因眯眼的举动而透出妩媚神态。迈克尔喉结微动,垂落的指尖因为克制某些卑鄙的想法而微微颤抖。 艾波洛尼亚足足盯着他看了三秒钟,周围一片静默,就连一直喋喋不休、和吉利安诺说话的德文特也闭上了嘴。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几句话,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迈克尔却忽然偏开头,不敢看她的模样。 艾波洛尼亚莫名有些生气,呛声说:“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你只是个没有礼貌的外乡人。” “艾波洛尼亚!”母亲维太里夫人为艾波突如其来的尖酸而吃惊,呵斥一声。 艾波瘪瘪嘴,没有说话了。 维太里夫人朝迈克尔歉意一笑,对女儿说:“你就可怜可怜这个人吧。” 艾波洛妮亚更生气了,甚至有些委屈。但她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用营业性的假笑说:“十分抱歉,柯里昂先生,我言语有失。” 男人仍不正眼看她,递来一个金色包装的礼物,“这是我在巴勒莫买的,希望你喜欢。” 艾波洛妮亚接过礼物,放在腿上并不拆开。男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什么话都不说,也不走开。 吉利安诺看不下去了,他在屋那头远远地喊:“艾波洛妮亚,拆开看看!” 艾波瞪了他一眼,才低头拆礼物。这时姐姐轻笑了一声,她投去疑惑的眼神,西多尼亚却只是揶揄地看着她。 礼物包得很精巧,细腻的纸张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光泽。她并不想破坏外层的金纸,因而格外小心翼翼,用指尖一点点顶开胶水粘连之处,再轻轻把纸张完全展开,露出褐色的纸盒。 迈克尔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那双奶油般的小手缓慢打开礼物,像拆开某种难以言表的渴望,期待煎熬着他。 揭开盒盖,只见黑色天鹅绒上躺着一颗白珍珠。洁白无瑕似新雪,光洁莹润如圆月。 维太里夫人见艾波洛尼亚有些愣神,她惊喜地把项链从盒子里取出,举得高高的,所有人都震惊于礼物的贵重。 坠着一颗珍珠的金链子。在当今社会看来,送黄金首饰是最严肃意图的一种表白,无异于求婚了。 艾波洛尼亚觉得一定是生理期快要到了,不然自己的情绪怎么会这么变化多端呢?她上一刻还在生气,这一刻却为男人的行为发笑。 一个来西西里避祸的人,竟然还想要结婚? 她抬起头,脸上不免晕出几丝心中的笑意,说:“谢谢。” 他的五官深邃,额头光洁优美,艾波洛妮亚才注意到他两侧嘴角分别有一道显眼的皱痕,是好看的,为俊秀的面容平添英武。那幽沉滚烫的眼神再次注视她,他也用意大利语回答:“不客气。” 午餐是艾波和母亲一起做的,杂蔬炖牛肉、炖茄子和几篮买来的面包。炖菜做了两大锅,分成好几盘放在餐桌上,面包穿插其中,供客人们随吃取食。男人们三两聊着天,吹嘘国家大事。 艾波洛尼亚坐在餐桌这头,隔着五米长的餐桌以及若干酒瓶、面包,迈克尔坐餐桌那头。 “艾波,他真的好迷恋你。”西多尼亚啧啧称奇,“虽然在和其他人说话,但我敢肯定,柯里昂先生的眼角余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你。” 艾波洛妮亚用面包沾酱汁的动作一顿。 “而且刚刚接礼物时,你多看了图里一眼,他那表情,恨不得拔枪杀了他。” 艾波洛尼亚这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用揶揄打趣的眼神看她了。她说:“这说明他是个蠢货。” 吉利安诺纵横西西里,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地位。柯里昂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 西多尼亚纠正道:“爱情使人盲目。” 午餐结束,长辈们陆续告辞,吉利安诺像是终于卸下重担般,坐到妻子身旁,粗糙黝黑的大手握住了西多尼亚纤细精巧的手。亲戚朋友都想找他帮忙,他要得体又不伤情面地拒绝。 维太里夫人正使唤两个儿子把家具回归原位,收拾桌椅和餐盘。维太里先生则还在大门口,和那些几乎每天都见面的老绅士们依依惜别。 “柯里昂先生。” 佯装欣赏墙角生母像的美国人猛地看向用英语称呼他的女孩。 艾波洛尼亚竭力忽略那炽热眼神落在脸颊火烧般的滚烫,一字一句缓慢地说:“想必这几天,您打听过我。我并非典型的西西里姑娘,不喜欢在家绣花做饭,也不喜欢被人左右。” 她的英语带着一些意大利口音,有些词句的吐字发音熟悉而可爱。迈克尔要努力集中注意力,才能忽略她那丰润的玫瑰色嘴唇、扑扇如鸟翼的睫毛,听清她的说话内容。 “我感受到了您恳切认真的意图。”艾波洛尼亚把礼物放到桌上,“但是,恕我抱歉,暂时不能接受如此严肃贵重的礼物。” 迈克尔的心瞬间坠入悬崖,但又在下一刻飞入云霄—— “我想,我们需要一些更细致的交流。在西西里,信任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明天上午,你到咖啡馆去,我会在那里等你。” ------------ 7 Chapter07 清晨,麻雀在枝桠间跳跃,女孩儿们出现在维太里家门口,叽叽喳喳地询问。 在这个常驻人口不足五百人的小村落,任何消息都过不了夜。昨天维太里家宴的情形,整个村子都知道了。那条坠了珍珠的金链子,让大家记忆犹新。 和艾波关系最好的瓦莱丽雅率先发问:“艾波,你要订婚了吗?” 艾波洛尼亚摇摇头,“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呢。” “那你喜欢他吗?” 沉默一瞬,艾波洛尼亚犹豫着点头。 安德莉亚娜咯咯笑起来,看穿一切的语气:“看来小艾波很快就要结婚咯。” “嘿!”艾波洛尼亚作势要扑她,安德莉亚娜立刻躲到瓦莱丽雅身后。 爱丽丝关注点有些独特:“他是那些朋友的朋友吗?” 大家听说那位追求者和吉利安诺共乘一辆轿车来,因而产生了一些联想。 这个问题把艾波洛尼亚问住了。迈克尔.柯里昂是黑手党吗? 根据托马辛诺提供的消息,迈克尔.柯里昂是纽约六大黑手党家族之一——柯里昂家的小儿子,那么他应该算是黑手党。但从他的言谈举止,还有托马辛诺半遮半掩的回护态度,他似乎又很干净。 艾波洛尼亚决定把这个问题存起来,过会儿见面了问本人。这是最好的试探,不是吗? 此刻,对上姐妹们好奇的眼神,她只有摇头:“我不知道。希望他不是。” 女孩们沿着粗石块铺就的小路下山,期间又打趣几句,饶是艾波洛尼亚脸皮厚,也被她们说得面皮发烫。真不知道这些女孩是从哪里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什么鼻子挺的男人能力强…… 伴随下山的脚步,自家咖啡馆前的平台在屋檐下由远及近展开,艾波洛尼亚一眼望见身着灰色西服的男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和爸爸聊天,他的两位牧民保镖远远坐在另一张桌后边。 他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隔着石头砌就、再熟悉不过的小广场,艾波洛尼亚仿佛置身某种更加激烈陌生的场景,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 女孩们也看到了那个男人,嬉笑着散开,只留她在原地。 这男人早已向她走来,甚至因急切而小跑起来,那双黑色的大眼睛迎着光,始终注视着她。他来到她面前,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早上好。” 这笑带着些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某种会被惊扰的小动物。 他可真好看。仿佛微风拂过原野,虞美人肆意绚烂,以风的节律轻轻晃动身姿。艾波洛尼亚听到自己轻轻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 迈克尔怔然,脸上的笑意随即扩大:“以后你会经常见到的。” 假装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潜台词,艾波率先迈步走向自家咖啡馆:“你的脸怎么了?我爸爸说你经常擦鼻涕,可是昨天看你,似乎没有准备手帕。是好了吗?” 今天咖啡馆前的水井广场人格外地多,很多上了年纪的夫人都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在水井边晒太阳、织毛衣。 在维太里先生和老夫人们的注视下,迈克尔为少女拉开椅子,确认她落座且舒适后,才解释:“之前被人揍了一拳,骨头碎了,压迫了面中的神经。现在鼻窦被长错位的骨头压迫,会不由自主地流鼻涕。这两天,塔查医生给我敷了一种药,可以暂时缓解这个症状。” 艾波洛尼亚咦了一声,等他入座后,好奇地凑近瞧那半张歪歪扭扭的脸。 迈克尔本能地屏住呼吸,因她的靠近而紧张,又因为这靠近产生莫大的渴望,希望她再近一些,最好近到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 “是麻醉剂吗?”她问。 迈克尔尽量不去看她那双棕色带紫的大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一些不合时宜的渴望,“应该是的,这半张脸现在没有知觉,非常麻木。” “真的吗?”艾波洛尼亚瞪大眼睛,飞快地瞥了眼不远处的父亲,恶作剧般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迈克尔一时凝固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流到了脸上,并不该存在的战栗从她触摸到的皮肤如涟漪般扩散,经由血管漫向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间,理智绷到极致,他想要捉住那只手,像舔舐奶油一样,亲吻她小手的每一处。 女孩浑然不知,一个劲儿地问:“是什么感觉?像隔了一层东西,还是完全没有触感?” 迈克尔有理由怀疑她在勾引他,视线在那张如梦似幻的精巧脸庞上逡巡,妄图找到些端倪。 半晌,他无奈回答:“只有一点轻微的触感,就像晚风吹过面颊一样。” 艾波洛尼亚失望地啊了一声,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用英语:“那很适合做刺青纹身时的敷料。” 在保守的西西里人眼里,纹身和堕落、离经叛道画等号,这是一个不该出自艾波洛尼亚口中的词语。 迈克尔愣了一下,也用英语问:“你想要纹身吗?” 艾波洛尼亚摇摇头,用回意大利语:“我是完美的,不需要这些花纹点缀。” 她确实是完美的。迈克尔见过不少美人,有好莱坞的明星、上流社会的交际花、金尊玉贵的公主,还有兼具白美人和黑美人优点的凯……没有一个像她那么完美,鲜活而充满魅力。 迈克尔想要赞美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辞藻,无论多绚烂的词汇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于是最终,他只能呐呐地点头。 好在艾波洛尼亚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得到回答。迈克尔暗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为自己的笨拙升起些微懊恼。 艾波的注意力又飞到了另外的地方,她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揍你?美国不是法制社会吗?你为什么不报警?” 一连串问题让迈克尔无从招架,他本该随意地找个理由、编个故事,毕竟家族传统如此,他的母亲、他的嫂子也对父兄干的勾当毫不知情,他的妻子也该如此。但望着少女那双盈着疑惑的纯净眼眸,所有的谎言似乎都变得罪恶。他决定对这个认识一周不到、却想要共度余生的女人坦白。 沉默了两秒,迈克尔再度开口:“请宽恕我,接下来的话,为了避免语义上的误会,我会用英语说。” 艾波洛尼亚察觉到他的郑重,也用英语回答:“请便。” “打我的那个人就是警察。他是个警督,名叫麦克洛斯基。我的父亲,维多.柯里昂因不赞成土耳其毒枭的生意,被枪击住院,一度生死不知。而这个麦克洛斯基警督和毒枭索洛佐存在利益联系,他答应索洛佐在我父亲住院时取走他的性命。那是去年的圣诞节,我深夜探视,发觉医院里空无一人,立刻和护士一起转移父亲。麦克洛斯基发现后恼羞成怒,揍了我一拳。而我,在家人的协助下,给了麦克洛斯基和那毒枭一人一枪。这就是我来西西里的原因。艾波洛尼亚。” 艾波听过更血腥残暴或凄回婉转的犯罪故事,甚至她就是这类故事的创造者。但不知是青年那平静的表情,还是眼睛深处孤狼般的悲勇,亦或是对他外貌的偏爱,她心尖莫名一颤。 她终于知道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阴郁来自何处。他曾经是干净的,警察对他无可奈何。他为了家人坠入血腥的陷阱。有那么一瞬间,艾波洛妮亚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随即理智归位,艾波掩饰性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父亲桌上的哪壶柠檬水,给迈克尔倒了一杯,又冲他笑了笑。 只是一个微笑,便让可怜的外乡人天旋地转,短暂地遗忘了那些过往、对家人的担忧。只求她再笑一下,或者继续用那双纯真而妩媚的眼睛注视自己。这二者都会让他产生莫大的幸福。 上帝像是知晓他的祈求,女孩托着下巴望他,眼里充满直白的好奇:“柯里昂先生,纽约和西西里差别大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纽约和西西里简直天差地别,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毫无差别,一样无序且暴力。他说:“纽约有很多面,其中一面和西西里一样。” 艾波再次笑起来,为这个纽约人的口才。既顾全了她身为西西里人的颜面,又委婉地表达了不同。他可真狡猾。 她这次笑起来的时候,玫瑰般娇嫩的嘴唇微张,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微卷的黑发垂落脸颊,像林间宁芙,纯真可爱又夺人心魄。 迈克尔忍不住跟着她笑,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德文特上午代替哥哥帮父亲去镇上采买物资,刚把自行车停在平台外侧的花盆旁,就看到美国人和妹妹坐在一张桌子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小白脸上的笑让他想要一拳揍上去。他大咧咧地拎起一把椅子,坐到妹妹身边:“早安,柯里昂先生,今天来得可真早。” 迈克尔换上礼貌得体的笑:“我在西西里没有需要结识的朋友,也没有什么事务,比较清闲。” "听说你和我的姐夫很熟?”她哥哥又问。 迈克尔滴水不漏:“我和萨尔瓦多有些接触。” 见他称呼吉利安诺为萨尔瓦多,而不是亲朋好友所说的图里,德文特心下一阵失望。他一直希望参与进姐夫的伟大事业里,但安布罗斯和艾波洛尼亚总是阻挠。 "你知道他是西西里乃至整个意大利最伟大的民族英雄吧,简直就是赫拉克勒斯的化身。他组织民兵对抗墨索里尼政府的宪兵和德国纳粹,凭借一己之力从贵族手里夺取财富和田地,将它们分发给平民。" 对于德文特对吉利安诺的吹嘘,迈克尔有些腻烦,他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无私奉献的人,但他认为那样的蠢货一定活不到成名。这个世间,人们总是有各种小算盘。 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吉利安诺心存嫉妒。原因也很简单,他不关心这个民族英雄是否如报纸所宣传的那样正义,仅仅在意他的立场,以及这个黑手党头领对他和艾波洛尼亚婚姻的决定权。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像哈迪斯掠走珀耳塞福涅一般,将艾波洛尼亚藏在阴暗的地底,永远完全地占有她。 “哥哥,如果你再提吉利安诺,小心我告诉爸爸去。” 艾波洛尼亚看穿德文特的想法,忧心他一门心思想要加入,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她刻意用甜腻腻的嗓音告诫。 这声音矫揉造作,迈克尔往常最是讨厌这类女人,但当这声音从艾波洛尼亚的口中吐出,他只想立刻亲吻她纤细的脖颈,逗得她再多说几声。 然而,现实残酷,他并没有这个资格。而有这个资格的人似乎并不珍惜。 德文特想要怼回去,猛地发现妹妹的追求者以一种凶狠阴鸷的眼神盯着自己,当即会错意,举起双手讨饶:“艾波,我错了,我不提了。” 艾波洛尼亚没有注意到迈克尔的眼神,有些奇怪亲哥的滑跪行为,只当他在外人面前爱面子。 她转而对迈克尔解释说:“柯里昂先生,你来西西里也有几个月,又是托马辛诺老爷子照顾的,应该知道我们这边有所谓的缄默原则。” 迈克尔点点头,再抬眸时,眼底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狠戾不过是错觉。 德文特见识到变脸,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像块面团,任由揉捏。” 可惜桌子太小,轻而易举传入艾波洛尼亚耳朵,她有些疑惑,想问问德文特这句话的意思。 迈克尔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话题,介绍起家乡:“纽约非常大,大约等于7个西西里岛。我家在纽约州西北部的长岛,我和父母,两个哥哥及其家人一起生活。” 德文特问:“所以你们是个大家族?” “是的,和所有西西里移民家庭一样,我们珍视家人,信奉天主教。”之后,迈克尔顺着话题,一一介绍起家人。他希望艾波洛尼亚先熟悉起来。 她迟早会嫁给他,迟早会和他去美国的。他坚信。 他提起了哥哥桑尼,说到两人小时候的趣事,又提到二哥弗雷多,大力夸赞了他的性格,还说了父母的养子汤姆.黑根,称呼他为聪明人。最后仔细介绍了他的父亲,维多.柯里昂。 “他是个伟大的人,给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也帮助了很多可怜人。他有些固执,又极度谦卑,时刻保持谨慎的作风。” 艾波洛尼亚安静地听着,脑内飞速分析这几个人的性格特点。 显然,桑迪诺.柯里昂性格鲁莽冲动,弗雷德.柯里昂怯弱善良,汤姆.黑根睿智有余悍勇不足,而被尊称为唐的维多.柯里昂,这位黑手党家族的核心人物才最为棘手。那个土耳其毒枭的选择没有错,如果是她,也会优先干掉老爷子。剩下的这些年轻人压不住父亲的老部下们,很快就会自乱阵脚。 但他们漏掉了迈克尔.柯里昂。她心想。这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像这次,他也给他们一个始料未及。 艾波洛尼亚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迈克尔.柯里昂般,超脱情欲,用一种全然客观的眼光审视他。 迈克尔.柯里昂值得托付吗?他会是他们的朋友吗? ------------ 8 Chapter08 无论迈克尔.柯里昂的立场如何,他都将参与进农机的生意。 作为桥梁,作为保险,作为人质,尽管最后这一点他本人毫不知情。这是他们和托马辛诺达成的共识。 但合作的方式、范围取决于她,当然,也取决于他。艾波洛妮亚收回目光,一饮而尽杯子里的水,起身道辞。 迈克尔立刻同她一起站起来,帮忙拉开身后的座椅。 维太里先生见他一副要护送艾波洛妮亚回家的模样,赶忙咳嗽一声:“德文特,去家里拿些碗筷来,如果你哥哥回来的话,顺便把他也叫来。” 又招待客人:“柯里昂先生,你先喝些酒,下午带你在周围逛逛。” 迈克尔心知一上午的接触是这位父亲最后的底线,沉默地望着女孩跟着她哥哥离开。 她身穿初见时的紫色连衣裙,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细致,走上山坡时,裙摆荡漾间露出纤细的小腿、精巧的膝盖……迈克尔完全无法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幢幢农居的后面,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午餐由两位哥哥提下来,她并未出现。 安布罗斯把装食物的铁桶放在小桌上,招呼两个保镖一起吃,又给迈克尔盛了一大盘,并递叉子给他。 白餐盘里浅咖色的面条油润卷曲,裹着拇指大小的虾仁,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维太里先生看着油汪汪的面,酸溜溜地感叹:“香蒜油辣虾仁意面啊。” 迈克尔不明所以,只是隐约猜到这是艾波洛尼亚做的。他卷起一团面放入口中,焦香的蒜味伴随着黄油特有的奶香,瞬间充盈口腔,Q弹紧实的虾仁为面条增加了口感,等快要咀嚼完,将这些一同咽下口腔时,舌尖才会感受到些微的辣意,引得人分泌口水,不迭地吃下一口。 就连寡言的加洛都捏住三个手指,赞不绝口:“妈妈咪呀,这可太美味了。” 用过午饭,休息片刻,维太里家的两兄弟送回餐盘,终于带回了艾波洛尼亚。 她双眼有神,原本披散在两颊的头发被编至脑后,仿佛古希腊仕女般典雅。依然穿着紫色连衣裙,紧身的布料勾勒出她的身形,一切都是那么的纤秾合度。 走来时,那晃动的衣摆、飘扬的发丝,每一步,仿佛慢镜头般,踩在迈克尔的心上。 艾波洛妮亚在黑发黑眼的男人面前站定,笑眯眯地瞧他:“柯里昂先生,下午带您去看看农用机器呀。” 她保持笑容,感受着脸颊上宛如实质的目光,滚烫滚烫的。她承认,她喜欢这个美国人英俊中带点甜的长相和儒雅沉静的气质,但她讨厌那幽沉的眼神,仿佛她是赤裸的、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已试过拒绝,收效甚微,她只得用另一种方式回击——像对付那些油滑的青春期男孩一样,直盯着对方,盯到对方羞赧败走。未尝一败。 她的眼神热烈直白,就像西西里的天空,无一丝一毫的阴翳,迈克尔完全无法抵挡……本能地想要攫取更多。 艾波不知道屡试不爽的招数为何失效。这美国人非但没有别开眼,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庞反而越来越近,近到对方眼里出现自己的倒影,那里似乎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深沉欲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艾波洛妮亚!” 维太里先生满脸写着不赞同,挺着肚子,两只手插在裤沿。 艾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快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随即反应过来,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迈克尔嘴角忍不住上扬,为她嗔怒的可爱表情,换回更加凶猛的瞪视。 介于这桩小事,下午的散步,迈克尔只能走在安布罗斯和德文特的身旁。七八个男孩走在他们前面,大的二十出头,小些的大概十五六岁,总是在找机会往回瞧。 艾波洛妮亚由一群老夫人围绕,远远坠在最后。迈克尔努力克制住想要往回看的欲望,至少他不应该和这群毛头小子一样。 他们沿着山路小径抵达最近的葡萄园。 时值初夏,灿烂的日光照耀着一垄垄一人高的葡萄丛,紫黑色的果实沉甸甸地藏在绿叶间。 安布罗斯按照早先艾波洛尼亚交代的,一字一句,细细为迈克尔介绍。 “原理很简单,主要是通过振动主干和枝叶,让成熟的果子脱落。”安布罗斯一面说,一面握上最近一株茎杆,用力晃动起来。 黄叶和过熟的葡萄扑簌簌落下,迈克尔当即理解,跟在安布罗斯身后继续前行。 考究的皮鞋踩过一垄又一垄的泥土,鞋面不再锃亮,灰色的西服也沾上了干枯掉落的葡萄蒂。 看起来狼狈了不少。也让艾波洛妮亚觉得顺眼了许多。特别是垂落额间的那两缕碎发,给他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两位保镖恪尽职守地跟在他身后,哪怕背上挂着枪,也比迈克尔轻松许多。 艾波洛妮亚和老夫人们沿着葡萄园外围绕道走,等走到园子另一头时,客人已经等候多时。 一台高大的特种汽车仿佛泰坦巨人般矗立在路边。 德文特兴奋地和伙伴们评论这个大家伙:“和上次我见到的相比,中部间距变大了。”他比了一下,“之前只能通过半个我,现在至少能通过两个。” 安布罗斯解释:“因为之前的窄间距容易挤破葡萄。” 迈克尔打量这这台机器,它有着军用卡车的框架,却更像是一辆卡车被劈成了两半,然后被孩童随意粘贴起来,看上去极为怪异。 安布罗斯带着他绕车一圈,边走边指出相应位置的功能:“中间这个缝隙就是震动采摘的主体,里面是五十根水平分布的钢管。通过上下晃动,促使葡萄掉落进车子下部的箱内,箱子底部装有小型传送带,输送葡萄至卡车后方。在这里里有一个橡胶软刷,可以分离果实和树叶。最后,传送带会把葡萄吐到这个小平台,可以在上面放竹筐或者箱子,只要是容器都行。” 他们刚在车尾站定,驾驶室里一个红发青年向后探出头来,急吼吼地说:“安布罗斯,我要启动了!” “动吧!撒米尔。” 围绕着大车的男孩们呼地散开,喇叭发出滴滴鸣叫,接着是汽车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以及响亮的、仿佛齿轮转动的卡啦声。 迈克尔沉静地看着宛若巨人苏醒般,缓缓向前行驶的特种汽车。宽大的橡胶轮胎碾压过松软的泥土,留下一道道眼熟的车辙。 他意识到,如果这台机器真有安布罗斯所说的这些功能,那么它的价值将无法估量。哪怕在美国,这台机器足以换得大把的金钱,甚至运作得当,换取国会议员的位置都不是痴人说梦。更不用说在意大利…… “很震撼吧。”安布罗斯抱胸说道,“这都是艾波的功劳,她提出想法,找来了学者和工人,筹建工厂,一点一点的改建、组装。” 不远处,深色衣裙的妇女之中,艾波洛妮亚鲜艳得亮眼。她正和一位胖女人交谈,迈克尔认出那正是上周发现车辙时,像猎狗一样监视他的人。 “那是皮亚奇亚夫人,她负责这一片区的葡萄收割。”安布罗斯介绍,“她的丈夫是神父。大儿子在巴勒莫当律师,小女儿已经和撒米尔订婚,圣诞节前就会完婚。” 安布罗斯:“她现在一定在和艾波道歉,因为你发现了农用机器,她认为是自己看管不严造成的。” 迈克尔不置可否。 他从未想过真的看到一辆燃料驱动的收割机器,他原以为是和剪刀或者犁一样,毋需动力,仅靠人力运行的省力小器械。 而不是眼前这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恢宏的机器。它缓慢穿过葡萄树,不、应该称为迈过更准确,因为一列列植株正是从汽车中部经过,更像是巨人跨过篱笆。迈克尔用堪比狙击手的视力望向车尾区域,在那里,葡萄瀑布似地被吐到框内,几乎每一颗都是滚圆的。 这台机器会改变西西里,他想。 艾波洛妮亚耐心安抚皮亚奇亚夫人后,在收割机渐行渐远的运作声中,来到哥哥和迈克尔身边。 安布罗斯冲她使了个眼色,艾波便知该说的都已经铺垫完了。 她打量了一下迈克尔的神情,严肃得像是一尊雕塑,带着沉思的冷漠,依然俊美如神祇。 “柯里昂先生,这就是您偶然间发现的,卡车。目前已经调试完成,正在着手申请专利。” 说到卡车二字的时候,她幽默地做了个兔子耳朵的动作,像是手动加上引号。迈克尔嘴角不自觉地随之扬起。 艾波洛妮亚见他面色柔和,乘热打铁,继续用前世谈招商引资的态度,语气恳切:“如您所见,我们的机器已经能完成葡萄的全机械采收,今年秋天,它将会负责整个西西里中南部地区的葡萄采收。除了葡萄,我们认为经过调试,它还能采收树莓和蓝莓。” “目前制造这样一辆车大概需要四千美金,后期大规模投产后,我们有信心将成本压缩至三千美金。当然您也可以选择入股或是购买专利代理权的形式,这些都可以商量。”艾波洛妮亚冲这位纽约黑手党大佬幺子眨眨眼,“不知道您是否有合作意向?” 迈克尔能怎么办?眼前心爱的女孩笑容灿烂,比任何奶油蛋糕还甜,蝶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地,仿佛羽毛拂过他的心。被她全然认真地注视时,那人是幸福的,内心将会涌起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不是一件小事,等我问问父亲和哥哥。” ------------ 9 Chapter09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夜间,昏黄的电灯照亮维太里家的餐厅、同时也是起居室,在玻璃罩着的圣母圣像对面,艾波洛尼亚坐在书桌前,钢笔不断飞舞,流泻出一行行文字。 听到安布罗斯的话,她笔尖微顿,坦言:“我不知道。” 在这个828美金就能买到一辆庞蒂亚克小轿车的年代,四千美金的报价属实过于昂贵,哪怕那是一辆综合农用特种车。 艾波对纽约的柯里昂家族有所耳闻,放高利贷和博|彩是他们主营业务,禁酒令期间,维多.柯里昂插手烈酒走私,赚得盆满钵满。 但时值多事之秋,依照她的分析,老柯里昂中枪重伤,柯里昂家族忙于抵御对手的猛烈攻击,生意版图受损,可能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来自西西里的生意。 安布罗斯打量着妹妹认真书写的侧颜,柔和恬静,暖光晕染之下,让她看起来像是那些绝世名画里的少女。不怪那个美国人恋恋不忘。 艾波洛妮亚知道哥哥在想什么,索性放下笔解释:“这是一笔大生意,涉及上百万美金,迈克尔.柯里昂无权为家族做这个决定。而且——” “美人计只对乳臭未干或是昏庸无能之辈有用。迈克尔.柯里昂从小在黑手党家族长大,疑似参加过二战。我不认为他是女人朝他笑一下,就会昏头掏钱的冤大头。” 安布罗斯疑惑:“怎么看出他参战过?” 艾波洛妮亚露齿一笑:“猜的。” 她远远望见在一垄垄葡萄间穿行的男人,陌生且复杂的环境,他总是微侧身,右手下意识虚握,仿佛那里有一把半自动步枪。这姿态,她同样在驻军身上见过。 安布罗斯上午跑了一趟巴勒莫,知道一些消息:农机的专利申请书已经连夜递交至罗马的工商管理部门,吉里安诺今日向克罗切正式禀告全自动葡萄收割机的事,克罗切对此很感兴趣,希望能举办一个展示会,邀请全意大利的大人物来观摩。 因而,他又问:“托马辛诺老爷子想要观摩农机,被你驳回了,只让他等展示会。今天你却特意提前把农用汽车给这个美国人看,是否因为喜欢他?” 艾波洛妮亚一怔,随即失笑道:“只是生意。” 托马辛诺已经是锅里的肉,随她们摆布。柯里昂不一样,她想借此探知纽约黑手党家族的实力,如果利用得当,搞不好能借此做掉克罗切。毕竟纽约的黑手党需要的是来自西西里老家的支持与合作,至于具体掌权人姓甚名谁,这不重要。 安布罗斯没有说话了,揉揉妹妹的头。 艾波洛妮亚扒拉了几下被揉乱的头发,摆手催促他去睡觉。 西西里青年站在起居室门口,尽最后一点兄长的义务:“你也早点睡吧,再拖下去,妈妈就要来催你了。到时候提前预习神学作业的借口就不好用了。” 艾波洛妮亚头也没抬:“再给我十分钟,这篇计划就要写完了。” 安布罗斯摇头离开,留下妹妹一人奋笔疾书。 纽约局势复杂,西西里也不简单。 权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他们干掉了岛上六个黑手党领袖,这些失落的权柄一部分被图里和她的人继承,另一部分则落在了克罗切及从属手里。正如当初法西斯宪兵撤出西西里,造成权力真空,黑手党人趁虚而入。 虽然在外人眼里,吉利安诺和克罗切是一体的,但只有图里和艾波清楚,以克罗切为代表的黑手党贪婪狡诈,永不知疲倦地追求利益。远地不说,当吉里安诺提议用一部分死去黑手党领袖家财修建学校和医院,只得到克罗切大肆嘲笑:“那些猪猡不需要读书,读得多了跑去罗马或者美国了,谁来给我们种地呢?医院就更不用说了,谁会给牛马找医生?” 放任现实发展下去,男人将会因为生活不下去而出国求生、女人则出卖自己的肉|体,整个岛只剩下老弱妇孺。 所以,或早或晚,他们都要干掉克罗切。 原本,艾波打算在八月底写完专利申请书并悄悄和罗马的一些老熟人拉拉关系,然后在九月亲手交到工商管理部门,增加一些对付克罗切的筹码。毕竟,要干干净净、不惹一身腥地除掉克罗切,是需要一些法理依据和后台支持的。 但是现在,由于某人的横空出现,农业特种车、也就是农机泄露了。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连续两天、几乎没睡赶工专利申请书,终于在昨天交给了吉利安诺,他安排专人送至罗马。专利申请非常顺利,他们有经验也有人脉,今天一早便收到申请成功的电报。 于是吉里安诺遵循她们商量出的计划,诱导克罗切做下举办展示会的决定。 这很简单,克罗切已是耄耋老人,人老了总想给世界留下些东西,吉里安诺只要稍稍提及一些对英雄和勋章的向往,并大诉衷肠,为克罗切抱不平。这个狡猾了大半辈子的老头立刻上钩了,委托吉里安诺去罗马邀请大人物来,他希望一周后在亲王的庄园里举办盛大的展览会。 安布罗斯带回这些消息,艾波的工作量自然而然地变多了。展示会要办得富丽堂皇、尽善尽美,这部分压力可以分给西多尼亚和玛莲娜。更难的是和各派人员接洽并合理分蛋糕,她不方便出面,需要找个帮手……这些额外的工作全怪那个美国人! 不过,吐槽归吐槽,艾波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无论多么智慧的人都无法算无遗策。 她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当务之急,写完展览会策划方案。 * “我看他是被女人迷昏了头。” 地球的另一端,纽约,长岛镇,绿荫大道。 下午四点,太阳依然刺眼,柯里昂宅的落地窗帘紧闭,室内只余一线金光。 被家人和手下亲切称为桑尼的桑迪诺透过这丝缝隙,观察窗外情况:他的孩子们正在玩沙子,管家陪在一旁,手下们站在各个死角警戒。整个房子固若金汤。 “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全自动葡萄收割机?真是个大学生。”他吸了一口烟,转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军师,汤姆.黑根。 迈克尔言谈之间流露想要结婚的意图,让托马辛诺暗暗心惊,上周就向纽约报备了此事。因此全家人都知道迈克尔被晴天霹雳击中,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 今天的越洋电话是在纽约时间中午十二点多打来的,当时只有桑尼在家。他听到电话那端迈克尔的声音,第一时间严厉教育了弟弟一番:警察和敌人都有可能窃听电话,进而发现他的位置。但迈克尔并不认为这是要紧事,反而说起了一桩生意。 现在谈的正是这桩生意。桑尼觉得弟弟为女人而问家里要钱有些丢人,因而没有和两个长辈——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交代,只是叫来了一起长大的兄弟商量。 正职是律师的汤姆拿起桑尼记录关键信息的黄色便签,看了眼说:“四千美金的报价确实有点高。我们是橄榄油进口商,找个议员站台,成立公司,采购一些农用机械不是问题。” 桑尼靠在写字桌,皱眉抱怨:“我才觉得他从名牌大学的象牙塔里出来、开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了,隔了几个月,这小子又变回了那副德行。” 如果是一年前,桑尼不介意给弟弟几万甚至十几万美金泡女人。 但这个节骨眼,五大家族已经和柯里昂家族开战了。码头搬运工会、服装工会倒戈,家族主营地区的彩票赌博庄家们也出现动摇。失去房贷和博|彩业务,进项大大缩水。开支反而因为开战养打手而大大增加,两名老将克莱门扎和忒西奥分别驻守一幢公寓大楼屯兵,每天要烧掉几千美金。家里现金不够。 汤姆私下里觉得这生意可以做。把那些待在公寓里吃冷冻食品的男人撤回来,省下的开支注入这个生意,养精蓄锐。但他清楚桑尼已经被愤怒和杀戮冲昏头脑,并不会轻易放弃做掉五大家族首脑的决心。他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关键是这个生意我们不做,塔塔利亚家族可能就做了。你知道的,西西里的克罗切有很多朋友。” 桑尼左手夹着香烟,忽然灵光一闪:“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以生意的名义把他们聚集起来,正好可以一起处理了。” 几星烟灰因他的动作,落上本该挂在墙面的真丝手工地毯。 汤姆犹豫着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父亲知道。” 桑尼摆摆手,坐进办公桌后面的大扶手椅里,不甚在意地吩咐:“没有必要让爸爸知道,他身体还没有恢复好。等他休息几个星期,身体大好的时候,柯里昂家族已经击败所有的对手了。现在,汤姆你去找五大家族里我们的线人,还有警察局里那个……” 然而,不知是哪位老鼠告的密,躺在床上的维多.柯里昂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半夜里把儿子和养子叫到床前,细细过问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迈克尔说这是吉利安诺的生意,由他的妻妹负责,目前已经有样机。他亲眼见识过那台农业汽车运行,确实非常有用,只需要一个司机,一下午就能收获一个20英亩葡萄园。但是,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干掉塔塔利亚……” 柯里昂先生抬手,止住大儿子后面的话,虚弱地指指汤姆,意思是让他说话。 两兄弟眼神在空中一交汇。 汤姆收回目光,以家族律师的身份说:“现在账面上现金有七十万左右,另一部分是石油和房产的股份,那个一时半会儿不能动。” 老柯里昂眼里流露出满意,艰难吐字:“生意…就是生意……” 桑尼明白父亲的意思。柯里昂家族靠做一件件生意崛起,而不是靠削弱敌人才壮大。他不甘心地做着最后挣扎:“现在线人已经在散布这桩生意的消息了,塔塔利亚可能知晓这桩生意。最终还是会和我们对上,就像那该死的白|粉生意一样。” 老柯里昂苍白着脸,望着天花板精美的木制缠花纹吊顶,气若游丝但强硬地发布了中枪以来的第一条命令:“把克莱门扎叫回来,让忒希奥管两幢公寓大楼的兵。” “再通知迈克尔,这个生意,我们做。” ------------ 10 Chapter10 窗帘猛地拉开,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填满室内。 维太里夫人一面拉窗帘,一面唠叨:“我真不知道你几点睡的。哪怕九月就要开学了,也不用这么用功,曼弗莱迪院长和卡拉布雷塔大主教都说了,你是他们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 艾波洛妮亚在这絮叨声中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下一秒,飓风般的凉意袭来,维太里夫人直接掀开了被子:“懒惰并不是一个好的品德。我的小姐,赶紧起床!” 拢共才睡了三小时的艾波洛妮亚宛如僵尸般坐起来,凭借惯性下床,打开衣柜取出一条裤子往腿上套。 “艾波!”维太里夫人提醒她,“柯里昂先生今天还会来的!”言下之意应该穿裙子。 艾波洛妮亚脑袋浆糊似的,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无所谓,我要去趟巴勒莫。” 维太里夫人更吃惊了,“巴勒莫?有什么要紧事可以让你哥哥去办,你一个女孩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对于这个十岁就被曼弗莱迪院长接走教养,之后每年圣诞节才能见一次面的小女儿,维太里夫人总是不舍得她离开。艾波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又能在这个家里留多久呢? 说起这个,维太里夫人又是一阵心烦。那个姓柯里昂的追求者确实不错,仪表堂堂,谈吐也不错,像是贵族老爷家的公子。可她一想到小艾波以后要嫁去美国,就担心得睡不着觉。在此之前,她最多想到艾波嫁到罗马或是米兰,隔几年圣诞节或是复活节回来见见她。而她也能托女儿的福,去大城市见见世面。美国?难以想象。 艾波洛妮亚不知道母亲内心戏这么丰富,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母亲:“妈妈,是些大学的预习作业,原本在修道院可以拜托修士们帮我检查,但现在回家了,短期又不会再去修道院了。只能去巴勒莫大教堂,找教士们给我讲解了。” 说着话,她依次换上弹力背心、白衬衫、驼色马甲,头发暂时披散在背后,准备吃完早餐再梳头发戴帽子。 维太里夫人见她搬出教士了,便也不再劝阻,只是问:“那如果柯里昂先生来找你,让你爸爸和他说你去找西多尼亚了?” 艾波洛妮亚打了个哈欠,囫囵点头。 下楼来到餐厅,家里三个男人天擦亮便去咖啡馆忙活,桌上还有些剩下的面包和黄油,艾波闭着眼睛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口。 维太里夫人对她这副头都要栽桌上的模样看不下去,去厨房给她做意式浓缩。 这时,忽然传来笃笃敲门声。 艾波洛妮亚一下子醒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浮上心头。第一时间跳到墙边,从自己的书桌里取出一把左轮手木仓,垫了垫重量,确认里面的子弹数量没有变化。她缓缓向门边走去,木仓口朝前,手指扣在扳机上。 “找谁?”艾波洛妮亚刻意低着嗓音,这让她听起像个男人。 “我是迈克尔.柯里昂,我来找维太里小姐。”门外传来美国人那如低音提琴、又带点少年气的嗓音。 艾波松了半口气:“请去村广场的咖啡馆等她。” 迈克尔又说:“艾波洛妮亚,只有我。加洛和法布里奇奥没有来。” 艾波简直要气笑了。难道迈克尔.柯里昂就可以单独进她家门了吗? 她卸了枪膛,用回自己的本音:“柯里昂先生,您这样太过失礼了。赶紧走吧。” 门那边的人轻轻笑了一下,仅隔着一层薄门板,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让她耳朵发烫,心脏莫名扑通扑通起来。 那头的迈克尔对着紧闭的门轻轻说:“我只是等不及,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个消息——柯里昂家族愿意与你们合作生产农用器械。” “我的话带到了,艾波洛妮亚,我们咖啡馆见。” 青年转身离开,刚走了不过三步,身后的门栓咔哒一声,艾波洛妮亚站在门边,面无表情:“进来吧。” 迈克尔忍不住笑起来,在转过身面对她时,又努力克制这笑意。随后吃惊于她的衣着。 宽松的驼色西裤笔直修长,同色的马甲模糊了性别,她站在晨光里,整个人被阳光照得煌煌发亮。 艾波洛妮亚权当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惊讶。木仓早已揣进马甲内侧暗袋,很难被发现。 她引着美国人顺着走廊向起居室走去,走到一半,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瞪着这个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狠狠交代:“听着,我妈妈在家,她不知道我在做的事情,等下不许透露一个字,听懂了吗?” 哪怕被艾波洛妮亚恶狠狠地瞪着,迈克尔都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欣悦。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说不出的、让他心醉神迷的香味,也许出自她披散的发间、也许出自她奶白的皮肤,像是葡萄酒、柠檬花、柑橘混合而成的芳香。 他说:“迈克尔。” 艾波洛妮亚疑惑。 迈克尔没有笑,像是抓到好学生把柄的坏男孩,故作严肃,眼里却流露出狡黠的笑意:“叫我迈克尔,我就不告诉你母亲。” 艾波洛尼亚盯了他两秒,盯得这个俊朗的美国人眼底笑意敛去,泛起属于欲望的幽沉,她才大发慈悲地说:“成交,迈克尔。” 她看见母亲正端着咖啡和牛奶出来,生怕吓到她,连忙说:“妈妈,柯里昂先生来了。” “什么?”维太里夫人的惊呼刚脱口而出,就看到起居室门口一身深棕色西服年轻人,和近处身着驼色男装的女儿站在同一个画面里,阳光洒下,和谐得让她想直呼上帝。 这个想法和她内心的打算是背道而驰的,因而她立刻板下脸来,用一种对待陌生人的客气态度,疏离地说:”柯里昂先生,我的丈夫和儿子不在家,十分抱歉,无法招待您。“ “维太里夫人,我来是为了” “妈妈——” 迈克尔解释的话语刚起了个头,就被艾波洛尼亚打断,她用甜腻腻地嗓音撒娇道:“迈克尔是来接我去巴勒莫的,我昨天就和他说好了。” “可你刚刚不是说…” “哎呀,刚刚才睡醒,没有想起来这回事。”艾波洛尼亚俏皮地吐吐舌头,对母亲道歉,又补充说,“迈克尔在美国读的也是神学专业,他想拜见主教,探讨教义。对了,是常春藤的哪一所呀?” 迈克尔回答:“达特茅斯大学。” 维太里夫人听后,默不作声地端着餐盘走进起居室,在桌上放下牛奶和咖啡,对艾波洛妮亚说道:“把咖啡喝了再走。” 又问迈克尔:“吃过早餐了吗?桌上的面包可以垫垫饥。”说着又倒了一杯咖啡。 迈克尔接过她递来的小白瓷杯,轻声道谢。他对维太里夫人态度转变而不解,但没有作声,老实地坐在桌边,偶尔用余光扫向女孩。 艾波洛尼亚翻出手提皮包,从写完并誊抄好的几大摞文件里,抽出一份放进去,又从抽屉里拿出男士腕表戴上,耳边是母亲对她追求者的盘问。 “柯里昂先生,你是美国人,大概会在西西里待多久?”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是来西西里避祸的,并无准确的归国时间。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收到能回家的消息。事实上,昨天我的家人联系过我,我可能在西西里待很久很久。” 维太里夫人点点头:“你在西西里有房产吗?” 迈克尔进退有度地回答:“我目前暂住在父亲的朋友家,如果结婚了,我会和我的配偶搬出去住。至于房产的具体位置,是乡村别墅还是城市公寓,都随我妻子的心意。” 维太里夫人并不怀疑这个年轻人的财力,他送艾波的那串项链就价值巴勒莫的一幢小公寓。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看迈克尔顺眼许多。 等到艾波洛尼亚上楼 回房间拿扎头发的绳子,一边编发一边走下楼时,母亲已经和迈克尔聊起家庭情况、探听他父母性格了。 艾波洛尼亚赶紧踩下刹车:“妈妈,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主教每天都要午休两小时的。” 维太里夫人只得打住,又问:“你爸爸知道你今天要和迈克尔去巴勒莫吗?” 瞧瞧,不过十几分钟,就从柯里昂先生变成了迈克尔。 艾波洛尼亚心下无语,把编成一根粗麻花的头发卷起来塞进帽子里,含糊地应道:“安布罗斯也知道的,放心吧妈妈。” 又生怕母亲不同意她和青年出门,她正了正衬衫领子,找了个由头:“我只是柯里昂先生新找的保镖跟班,唔……就叫阿罗吧。” 迈克尔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袭驼色西装,头戴随处可见的鸭嘴帽。西西里人身材普遍矮小,她五英尺半左右的身高,刚好附合男人的平均高度。帽檐遮住了她的上半张小脸,仅露出白皙纤弱的下巴。宽大的衣裳遮掩了纤秾合度的身形,从外形看去,这就是个略显瘦弱的少年。 维太里夫人清楚女儿的性格,因而没有劝阻,只是给她额外带了一个背包,塞了奶酪和面包进去,又仔细叮嘱她要带些圣水回来。 天气依然很好,湛蓝的天空飘着棉絮般的云,淡得像白色颜料漫不经心扫过,空气干净极了,站在家门口的山坡上能一直望到二十公里外的那座布满岩石和野草的山,甚至能看到山坡上的羊群。 在这蓝色的天空下,艾波洛尼亚跟着迈克尔来到车旁。他为了不被村里人发现,特意把车停在了她家所在小山坡的另一侧。 路有些远,迈克尔想要帮她拿那个看起来很重的牛皮包,或是装有食物的斜挎布包,都被她振振有词地拒绝:”柯里昂先生,您雇佣了阿罗。阿罗就一定要为您做事。“ 迈克尔对自己的称呼又变回柯里昂先生而不满:“艾波洛尼亚,过河拆桥可不是好行为。” “谁是艾波洛尼亚?”她疑问,随即恍然大悟,“是先生您那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吗?听说她非常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允许阿罗见见呢?” 迈克尔又无奈又难堪,但脸上不自觉充满笑意。他故作生气地停下打开车门的动作说:“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去巴勒莫了。” 艾波洛尼亚腆着脸,笑道:“伟大的迈克尔.柯里昂阁下,请您原谅阿罗犯下的错,发发慈悲,让阿罗坐坐这尊贵的轿车吧。阿罗还没有坐过如此高贵的阿尔法罗密欧牌轿车呢。” 她又一连说了好几个请,明明是简单的两个音节,经她的嘴念出,也有了可爱的味道。迈克尔无原则地败下阵来,他坐进驾驶座,伸长手至副驾驶座车门,从内侧把门解锁。 等坐进车里,把手提皮包在脚边妥善放好,艾波洛尼亚冲司机甜甜一笑:“谢谢您,迈克尔。” 这含糖量简直犯规,还是用英语说的。迈克尔轻咳一声,心脏跳得飞快,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得发白。等汽车完全发动,他才稍稍平复翻涌的情绪,能用正常的嗓音说话。 “是去吉利安诺家吗?” “是的,要把文件送去。” 汽车行驶上大路。虽然被称为大路,但实际就是清理了植被和大石块的泥土路,小轿车开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像是在坐船,晃得人昏昏欲睡。 艾波洛尼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11 Chapter11 艾波洛尼亚醒来的时候,车子正停在巴勒莫的巷子里,不远处,吉利安诺恢弘宅邸的雕花铁门沐浴阳光。 “我睡了多久?”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口水,艾波问驾驶座上的青年。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似乎是英文版的《理想国》。 迈克尔看了眼腕表,心情不错地扬眉说:“不多,也就两个小时吧。” 好吧,妈妈牌意式浓缩完全没有效果。艾波洛尼亚打开车门,拎包下车,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下次记得到了就叫醒我。” 迈克尔点头,心里的想法背道而驰。有那么几分钟,他像守护宝藏的恶龙,想要将沉睡的少女藏进群山之中的巢穴。他甚至已经计划好直接带她坐午间的班机,从伦敦飞回纽约。 两人来到大铁门前,看报的门房见迈克尔是生面孔,板着脸说:“吉利安诺不在,有事请改日上门。” 作为近几年来西西里异军突起的新秀,吉利安诺掌握西西里的货(zou)运(si)资源,手握几个码头工会。每天有许多人上门拜访,攀关系、拉交情,希望能得到帮助。显然,门房也把他们当成这类人了。 艾波洛尼亚上前一步,稍稍抬起帽檐:“是我。雷默斯。” 被称为雷默斯的男孩一下子跳起来,眼睛里闪着光,不迭地开门并说:“艾波!好久不见,我、我们都超想你的。” 迈克尔敏锐地注意到他话里的漏洞,艾波洛尼亚前几天不是刚来过姐姐家吗?但随即,他便被男孩接下来的动作弄得怒火中烧,转眼把这疑问抛在脑后。 只见雷默斯熟稔地勾上艾波洛尼亚的肩膀:“图里去罗马了呀,和泰拉诺瓦一起,你应该知道的。” 艾波洛尼亚轻快地说:“没事,我不找图里。你们最近怎么样呀?上次我看到弗朗西斯了,他……” “艾波洛尼亚。” 迈克尔平静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她才想起某人,连忙介绍说:“这位是纽约来的柯里昂先生,他要和我们做一笔大生意。”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离开,艾波洛尼亚恍惚瞄见迈克尔眼里蕴着一团漆黑的火,待她仔细看去,又仿佛错觉。 迈克尔文质彬彬地朝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男孩伸出手:“迈克尔.柯里昂。” 雷默斯上下打量这个高大的美国人,察觉到对方眼里如枭鹰般锐利的敌意,心下了然,双手握上伸过来的手,热情地说:“雷默斯.鲁索,欢迎您来。” 迈克尔矜持地颔首,手一触即分。 雷摩斯憨笑,转身关上铁门,坐回原位继续看报:“你们进去吧,西多尼亚在家,斯科蒂娅夫人也在。” 这里原是伯爵的宅邸,房前是漂亮的喷泉花园,屋后还有更大的花园。夏日时分,这里应该绿树成荫、百花争艳。 两人走在林荫车道上,两旁花坛荒草丛生,一副疏于打理的模样。 艾波洛妮亚解释:“图里是非常勤俭的人,并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多花一分钱。” 等走到屋前,看到那一座发黑且长满青苔的大理石丘比特喷泉时,她不得不厚着脸皮继续这番说辞。 面对即将展开合作的大客户,艾波不想漏怯,但事实就是,他们组织穷得揭不开锅。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得用在刀刃上。 进入别墅的前厅,萧瑟之感越加浓烈,所有的家具都盖上了白布,迈克尔只在久无人住的度假别墅看到过这种布置。 艾波洛尼亚叹气:“图里的父母在乡下,家里就我姐姐一个,她怀有身孕,无力操持打扫,平常便盖着防尘布。左右这些奢靡的家具,日常也用不到。” 正说着,西多尼亚从书房走出来,她和玛莲娜工作了一上午,正准备休息片刻,听到艾波洛尼亚的声音便出来察看。见她和迈克尔在一起,惊讶地睁大了眼。她以为妹妹对这个美国人没感觉,没想到…… 自家人一照面就明白对方所想,艾波洛尼亚赶在她说出令人尴尬的话之前开口:“迈克尔来谈农用机器的生意,我们需要一个绝对保险、安静的环境。” 西多尼亚反应过来,收起揶揄的神情,转身推开起居室的大门,让两人进去。 这是一间朝北的小房间,进门左手和正面是落地窗,剩下的一面墙上挂着巨型油画,横刀策马的男人,似乎是这房子原主人的画像。 屋子的前端是小圆桌,桌上立一尊鬼谷下山青花瓷花瓶,盛有粉百合、洋牡丹和铃兰,凑近看才发现全是布绢制成的仿真花。房间尽头摆放有三张长短不一的沙发,底下铺着上好的阿拉伯地毯。 与方才所见截然相反,富丽堂皇。 西多尼亚问:“需要喝点什么吗?家里有红酒和白兰地。雪茄和香烟在老位置。需要找个书记员来写纪要吗?” 艾波洛尼亚摸到墙上水晶灯的开关,一下子,满室碎钻闪烁,本就不暗的房间愈加明亮,她对姐姐说:“不用记录,只是初步磋商。” 她看向迈克尔:“你饿了吗?我们可以吃些三明治,边吃边谈。” 迈克尔对这个发展感到惊异。 维太里姐妹的这番做派,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艾波洛妮亚似乎有着话事人的身份。 他表示不饿,在艾波洛尼亚的示意下坐到西面的那张双人沙发。上好的手感,是弗洛伦萨出品。 艾波洛尼亚摘下斜挎背包和手拎包递给姐姐,站在门边,又轻声交代几句:“背包里是妈妈给带的面包和奶酪,手拎包里的东西比较重要,是关于展览会的,你和玛莲娜先看看,晚点我还得去阿斯帕努那儿。” 然后,她接过西多尼亚拿来的饮料,是两瓶玻璃瓶装可口可乐。她一手开瓶器,一手夹住玻璃瓶口,走到东面的单人主人沙发前坐下。 金属盖脱落,米色的泡沫翻涌起来。 艾波利索地开盖,把可乐放在光可鉴人的茶几上,其中一瓶轻轻一推,保龄球般恰到好处地停在迈克尔面前。 这动作自然流畅,兼具了优雅和活力,仿佛阿尔忒弥斯回到了林莽山野。迈克尔沉望着面前进退自如、潇洒风流的女孩,之前的一切串联起来,那些甜笑、那些问题,他忽然明白了。 等西多尼亚合上了起居室的双面门,室内仅余她二人,艾波洛尼亚才看向对前的美国人,开门见山:“我需要五十万美金,还需要法律顾问来申请美国的专利。” 迈克尔没有回答。他端坐在落地窗前,来自头顶的水晶吊灯的光源将他俊秀的脸照得格外幽深。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艾波洛妮亚,却不再像平静无波的黑湖。 半晌,迈克尔说:“有烟吗?” 艾波洛尼亚起身打开一旁半人高的木质地球仪,球盖自赤道翻起,露出里面的雪茄和香烟。 “只有骆驼牌,要吗?” 迈克尔颔首,从递过来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接住她丢来的打火机。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纯银的材质,双面雕刻有一棵青松和一句中文,雅致而低调。 打火轮擦响,火光在他眼里浮动。 迈克尔吐出烟雾,才用英语说:“太多钱了。我的家族目前没有精力处理这桩生意。” 隔着袅袅白烟,他的嘴角微勾,但眸光暗沉,毫无笑意。 艾波洛妮亚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她不解地开口:“迈克尔,你在生气吗?” 望着女孩纯真的面容,迈克尔捏着香烟的手微微颤抖,他嘬了一口烟:“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生气?” 这声音喑哑、克制、滚烫。 艾波洛尼亚听到自己的心跳又扑通扑通起来。有那么一刻,她竟然想跨上茶几踩上他的大腿,丢掉他嘴里的烟,附身亲吻那迷人的弓形嘴唇。 “没什么,”她轻咳一声,尽量不去想那些让人分心的内容,专注眼前的生意。 “迈克尔,你是达特茅斯的高材生,应该清楚农业机械化是不可逆的趋势。只有解放了被土地束缚的人,劳动力才会往城市聚集,带来经济的繁荣。五十万美金换这台机器的北美专属经营权,非常划算。” 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迈克尔靠上沙发背,脸沉在烟雾里:“可是,艾波洛尼亚,你忘了美国并没有那么大的葡萄种植面积,大概在二十万公顷左右。相比于制作葡萄酒,我们更愿意直接品尝来自欧洲的——“ 他注视着眼前人,刻意停顿:“珍馐。” 轰的一声,全身的毛孔炸开,汗意从颈背传来,毫无逻辑地,她感到一阵燥热。 指甲掐着掌心的肉,艾波洛尼亚努力佯装无事,又转而说:“五十万。你们只需要负责销售。利润七三分,你七我三,合同时限五十年。” 脊背僵硬,为了看起来镇定自若,她掩饰性地翘起脚。这动作落在迈克尔眼里,她西装裤长腿交叠,说不出的倜傥,眸色越加幽沉。 对艾波洛妮亚开出的价码,他不置可否。空着的那只手拿过可乐瓶,仰头喝了一口。 真是该死。艾波望着那缓缓滚动喉头,只觉得热得无法呼吸。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迈克尔,我并不是只有柯里昂家族的联系方式。” 啪地,玻璃瓶抵上榆木茶几。 青年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仿佛深潭浮动,“如果我拒绝了,你会把我的信息卖给塔塔利安家族吗?我的小姐。” 这个称呼,艾波洛尼亚眉心一跳,热意进一步蔓延,从脖颈到耳后。 她抬眼看向青年,俊美得仿佛古希腊神祇,俊秀又英武。她不由仔细思考他的问题。他是家中幺子,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一定会多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而她,好像也会感到遗憾。 这感情并不深刻,他们的相遇过于短暂,是一触即散的薄雾。这遗憾更像是大梦方醒,醒来空落落的怅惘。 羞赧的热意在消退,艾波洛妮亚听到自己慢条斯理地说:“你活着,对我更重要。” 迈克尔却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站起来,在茶几前来回踱步,随后又站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因无人打理而显得过于繁盛的花园,静静抽烟。 艾波洛妮亚简直无语。心知他在考虑,不能打扰,只能翻出西多尼亚放在这个房间里的书阅读起来。竟然是《傲慢与偏见》,她许久没看这类爱情小说,不由看入迷了。 等抽完一整根烟,烟蒂按进陶瓷烟灰缸,迈克尔来到艾波洛尼亚面前,俯下身按住了摊开的书本,提出了令人无法拒绝的方案。 “六十万,成立一个跨国公司,西西里这边走上正轨后,你们的人要来美国建厂指导机器生产,建厂事宜和费用由柯里昂家族全权负责,你们只以技术入股,利润按股份分成。” 属于男人的粗糙指尖挑起帽檐,艾波洛妮亚任由他摘下帽子。明亮的视野里,她看见迈克尔目光灼灼:“多出的十万为西西里生意的的参议权。” 帽下的麻花辫顺势垂落后背,艾波洛妮亚忍不住笑了。她举起可乐,冲他说:“Salute,为我们的合作。” ------------ 12 Chapter12 框架谈完,后面还有一系列琐碎的具体内容需要制动,定金尾款的支付方式、机器的交付时间、美国公司的建立……但这些都不急。 艾波洛尼亚心情不错,合上书本,拎着可乐顺势站起来,又估计了一下最近工作量,说:“合同大约三天后能出来。” 与托马辛诺的、基于威慑的黑手党分赃式合作不同,这次的跨国合作需要更文明、现代的方式。 头上忽然一重,迈克尔把帽子搭回她的头顶,低沉好听的嗓音传来:“汤姆.黑根是法律顾问,等拟好合同后我会发电报回纽约。六十万可以通过瑞士的银行汇款或是现金支付,看你们的意思。” 艾波洛妮亚对合作伙伴的上道很满意。 “我们虽然是乡下人,但也不是草台班子。合同上会写明,将按照15%的方式收定金,尾款支付时间看你们的意思。” 艾波洛妮亚开心极了,下半年的预算终于有了着落。原本她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走这个美国人。现在——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席西服,棕色的西装三件套衬得人儒雅又英武,连白衬衫的褶皱都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可是行走的六十万欸。她有了些新想法。一面向门边走去,一面轻快地说:“迈克尔,我们先吃午饭,下午带你去巴勒莫的工厂转转。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路过那盛满花的青花瓷瓶时,迈克尔看见她抽出一朵淡粉色的海棠,精美绝伦的仿真花落进胸前的口袋,像是童话里的小精灵。她恣意又快乐。 艾波洛妮亚推开门,见迈克尔还站在原地,不禁回头问:“怎么了?” 青年依然面无表情,但可能是西西里的日光中和了他的沉稳阴郁的气质,他看起来有些温柔。迈克尔问:“烟蒂和瓶子要带出去吗?” “当然,”艾波洛妮亚关灯,碎钻般的浮华褪去,她眨眨眼,“阿罗谢谢您的举手之劳,柯里昂先生。” * 午餐非常简单,奶酪、面包配上一些切成薄片的香肠,艾波洛尼亚觉得这样太荤,不利于西多尼亚的健康,又用腌橄榄、后院种的番茄加黑醋拌了一道凉菜。食物的份量很大,在他们吃之前,西多尼亚便提前给雷默斯等人送去。 饭前,艾波为迈克尔介绍了玛莲娜,她说:“斯科蒂娅夫人是我们的好友,她丈夫是退役士兵,他目前在警察局工作。” 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美丽女人,迈克尔承认她美得不似凡人,兼具母性与风情。但他讨厌艾波洛尼亚用那痴迷的眼神看别人,每当那女人说话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注视,仿佛那是绝世珍宝。 玛莲娜也无意和他认识,只是朝他微微点了下头,权当打招呼了。 吃饭时,迈克尔和吉里安诺的妻子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艾波洛妮亚的身上。 西多尼亚酸得掉牙。这是人之常情,坠入爱河的人,哪个不想和心上人尽可能多地相处呢?可她那蠢笨的妹妹,手捧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书,时不时和玛莲娜小声低语,两人轻笑几声,就是不愿意抬眼看看对面的人。 “艾波?”西多尼亚还是决定帮帮某个可怜人,“听说你们下午要去工厂?” 艾波洛妮亚正和玛莲娜讨论达西的性格,玛莲娜认为如果不是财产和外貌,没有女孩会喜欢他。 她分心回答:“对,去西面那个工厂。” “那附近的阿兰西尼炸饭团味道不错,等下如果回来的话,给我们带些?” “好的,没问题。”艾波洛妮亚回答完,又继续和玛莲娜讨论。她赞同玛莲娜的观点,但这世界上有几个人不是外貌协会的呢? “你可以顺便带柯里昂先生去海边转转,这几天天气不错,风景应该很美。” 玛莲娜翻了一页书,艾波下意识地回答:“可能没有时间。我有多忙你应该知道的……” 随即她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合作方,不是可以随便对待的亲密下属。她终于把注意力从玛莲娜和书本间移开,冲迈克尔抱歉地笑了下:“如果从工厂出来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那边转转。” 室内用餐她没有戴帽子,一头乌黑的秀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书本微弱的反光照上她鹅蛋似的精巧脸庞,看上去温婉又可爱。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话已经先一步说出口:“任凭安排。” 西多尼亚无奈地叹一口气。 用餐完毕,艾波洛妮亚主动肩负起洗碗的工作,站在小厨房的白瓷水槽前,用瓜瓤和肥皂擦洗碗盘。他们四人加雷默斯等驻防人员共用了三十几个餐具,琳琅地堆在水槽里。 几个小伙子想进来帮忙,被艾波洛妮亚劝走。吉里安诺不在的时候,由他们负责后厨。现在没了活做,他们趁着空闲时间,站在露台上和迈克尔攀谈。 哗哗地水流冲过碗盘,艾波闲话家常般对玛莲娜说:“下周二就要举办展览会了,这几天注意安保警戒,可能不太平。如果尼诺没空来接你的话,千万别独自回家。帮我看顾好这里。” 玛莲娜一怔,点头应是。 * 吃过饭,艾波和迈克尔再次出发。 一坐进车里,艾波洛妮亚便抽出胸前的那朵海棠花,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大红的丝带,把花绑在了后视镜上。 迈克尔看着她仰脖颈,微微倾身,费力地在将丝带缠上后视镜连接处。那脖颈白得透明,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那手指纤细修长,在红艳的丝带映衬下,显得非常漂亮,无端联想到可口的樱桃。他眸色渐深,不自觉地舔了舔牙,想要将她偷走的想法又一次泛起。 淡粉色的海棠娇艳欲滴,柔美地搭在后视镜的黑色外框。艾波洛妮亚满意地打量了一下,用英语说:“这是我送你的新车礼物啦。在东方文明里,红色代表好运,祝你好运呀,迈克尔。” 艾波本想说禄运亨通,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英文词汇代替,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好运这两个词。 “谢谢。”迈克尔垂眸,敛去眼底的贪婪和不切实际的想法,轻声反驳,“这不是新车,是法布里奇奥搞来的二手车。” “喂!”艾波洛妮亚发出抗议,“柯里昂先生,尊重一下我的心意好吗?” 迈克尔轻笑起来,胸腔震颤,仿佛悦耳的低音提琴。他发动汽车,无辜道:“我表达了感谢呀。难道要我说,尊敬的艾波洛妮亚小姐,请接收我最诚挚的感谢?” 他刻意用英音,模仿英国贵族的腔调,逗得艾波洛妮亚咯咯直笑。 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驶过石砖路面,轻松地在小巷间穿行,房屋的影子仿佛黑白交错的幻灯片,跳跃着照亮车内。 工厂位于巴勒莫的西郊,毗邻港口,轿车拐过几道弯,绕过无数幢五颜六色的房屋,突然之间,道路的尽头,湛蓝的海水扑入眼帘。 这是第勒尼安海,一百多年前北部撒丁国王通过这片海登陆西西里,又在这里出征,登陆南部意大利半岛,完成统一大业。如今,这片海已是意大利的内海,海面上飘洋着渔船与货船,沟通着首都地区与南部的经济。 艾波洛妮亚早已摇下车窗,任由海风吹拂过脸颊,嘴里忍不住哼起了不知名的旋律。 鼻尖是风带来的、属于女孩的好闻气味,迈克尔手搭在车窗,单手扶着方向盘,碧海蓝天,只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永远没有尽头。 远远地,标志性的高烟囱和高高低低的灰白色房屋出现在视野里,外围几幢斑驳石砖外墙彰显建筑的历史,在西西里的日光下,莫名充满蓬勃的力量。 “那个是钢铁厂,”克罗切拥有一半的股份。艾波洛妮亚指着直入云霄的烟囱,隐下了后半截,又指着下方不远处一排排厂房,“那是拖拉机厂,边上墙上有黄色涂鸦的是我们的厂子。” 如出一辙的灰白色建筑,唯一特别的是外墙上那巨大的人物半身像,像是版画又像是剪影,头发过耳的青年大拇指插在雕有鹰狮图案的金扣腰带上,露出八颗牙齿的闪亮微笑。是吉里安诺。 “目前主要负责帐篷和遮阳伞的生产,年产量在一万件左右。这两样都有专利。客户是那不勒斯或是米兰附近的酒店,法国人偶尔也会来下订单。” 灰白色的房屋越来越近,路人也逐渐增多。驶入工业区,大路两旁有不少残疾人或者老人坐在一种改装过的三轮车边。那车比寻常三轮车高一些,有一个遮蔽风雨的顶棚,棚内或摆着水果,或生着小炉子卖一些食物。 “工人工资高于西西里的平均收入,这边又远离城区,没什么娱乐活动,因此小摊经济格外繁荣。” 迈克尔问:“怎么没有孩子?” 艾波洛妮亚看了他一眼,为他的敏锐咋舌,只说:“孩子都在厂里呢。” 迈克尔便没有再追问了。 艾波洛妮亚指挥迈克尔把车停到固定的位置,她说:“要靠边一些,不然等下卖小吃的摊子就没处停啦。” 迈克尔对她言听计从。这女孩仿佛给他下了魔咒,那张玫瑰花瓣般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他便四肢不听使唤地想按照她的心意办事。 车一停,艾波洛妮亚像小鸟一样跳下车,轻巧地跑到工厂的实心铁门旁的小屋窗前。未等她说话,一道犬吠从未完全闭合的铁门内响起。 迈克尔立刻关车门追上去。可已经太迟了,一条黑狗闪电般从门缝里蹿出来,向她扑去。 那一瞬间,迈克尔全身血液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考。 “罗伯——” 艾波洛妮亚半蹲接住了扑来的大黑狗,因冲击力稍稍后退小半步,一面躲避狗狗的狂舔,一面搂着它说:“小甜心,小罗伯,想我了吗?我也很想你呀。” 门里走出一个身材瘦削、体态匀称的男人,与寻常西西里男人相比更白皙的橄榄色皮肤。他穿着一件上好的绸缎衬衫,嘴上是两撇电影明星似的小胡子,瞧着就是一个巴勒莫的花花公子。他张开双臂迎来:“我看到罗伯那么兴奋,就猜到是你来了。” 艾波洛妮亚松开狗狗,惊喜地蹦起来。她握住男人伸来的右手,用力一拉,两人右肩相碰,左手自然而然地半楼住,同时轻捶对方后背。她开心地说:“阿斯帕努,好久不见。”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亲密无间的战友。 迈克尔只觉得两人默契得刺眼。尖酸的怒火流淌在血管,后槽牙磨动,垂落身侧的拇指用力碾压食指关节,他强行将这种卑懦的情绪镇压下去。 这次艾波洛尼亚没有忘记迈克尔,她开心地介绍:“这位是迈克尔.柯里昂,纽约柯里昂家族的小儿子,我们的生意伙伴。这位是阿斯帕努.皮肖塔,工厂的实际运作人。” 皮肖塔时常往来那不勒斯、弗洛伦萨等地,操持那边的生意,昨晚刚被她叫回巴勒莫干活,只知道农机的事情泄露了,却不清楚始作俑者就在眼前。 艾波洛尼亚也无意向他说明具体经过。按照皮肖塔的脾气,一旦知晓真相,定然会找时机对迈克尔放冷箭,那就不是合作是结仇了。她向伙伴解释:“柯里昂家族有意与我们开展农业机器全方面的合作,我带他来看看我们的工厂,给他一些信心。” 期间,她左支右屈,一直在躲避罗伯对她双手的舔舐。皮肖塔呵斥了一声,兴奋过度的杜宾犬立刻垂下尾巴,端坐在铁门边,只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艾波洛尼亚。 这是一只残疾狗,曾是某个□□头目的护卫犬,在游击队总攻的那一夜,该头目心知死局已定,只能打狗泄愤。被他们发现时,罗伯奄奄一息,后腿几乎溃烂。是艾波顶着它的利齿和低吠,换药添食,因而对她格外亲近。 艾波一时心软,想要开口求情,皮肖塔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地,不咸不淡地开口:“等下他玩兴奋了你负责收拾?” 想到这狗子兴奋过度导致的拆家行为,艾波咽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她瘪嘴的模样,像只可爱的花栗鼠。 皮肖塔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黑雾般的阴鸷与关节挤压的咔哒声,一闪而逝,等皮肖塔再看去,那人面色如常,嘴角挂着谦和的笑容。 皮肖塔跟着吉利诺安在蒙特莱普顿起家,又在生意场上混了五年,早已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压下疑惑,面色如常地为这位来自美国的生意伙伴介绍工厂。 ------------ 13 Chapter13 才一天时间,到处是农机展览会的消息。 报纸没有刊登任何消息,收音机里也没有播报。但小道消息在巴勒莫街头巷尾乱飞。大到富商、银行家,小到水果贩、面包师,人人谈论这次展览会。 “听说了吗?唐.克罗切要召开农业机器展览会,邀请罗马的大人物来,就在下周。” “哈哈是的,阿多尼斯教授是我的老主顾,他上午刚来过,”理发匠拎着剃刀,正给客人刮胡子,他自得地吹嘘,“教授说克罗切阁下对这次展览会空前重视,不止会邀请特雷扎部长,可能伊曼纽尔三世陛下也会从国外回来呢。” 虽然意大利共和国已经成立两年多,但西西里的老百姓还是愿意称呼这位退位且流亡海外的国王为陛下。特雷扎部长是西西里出身,除了那些进入国会的共产党和社会党人,身为司法部长的他,是目前最高职位的西西里人。 另一个排队的客人问:“什么农业机器,是像拖拉机一类的吗?” 理发匠说:“阿多尼斯教授说是用来采摘葡萄的,有了它,再也不用雇劳工去摘葡萄哩。” “那可太好了,今年终于不用去老婆家帮忙收葡萄了。每次回来都腰酸背痛,要疼整整一周才恢复。” “还能省下劳工的面包钱,这可是很大一笔哩。”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看好这个机器。正如此刻——仰面躺在椅子上,满下巴白泡沫的男人哼了一声,问:“都用这机器,那些农民劳工怎么挣钱养家?” 鼻孔喷气带出的泡沫溅上理发匠的围脖,他又说:“我看克罗切巴不得所以的男人都去给他当打手。”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这位曾经是朋友的朋友,四年前,他的土地被克罗切侵吞,仅保留一点财产,便带着情人和妻子来巴勒莫讨生活。 “我爱西西里,春天葡萄萌芽,秋天收货果实,人们辛勤劳作换取报酬,我忠诚于传统,几千年的习俗不应该被打破。” “所有的一切都有价格,你们觉得这是免费的吗?蠢货!那些罗马的大人物可不会那么好心。” 等理发匠利落地刮去所有的白沫子,他从椅子上坐起来,盖棺定论般说:“这个机器的使用费一定很高,它会抽干农民们的血。你们等着瞧吧。” 他丢下理发披肩,从口袋里数出几枚里拉,气宇轩昂地迈出理发店,走入阳光灿烂的巴勒莫街头,仿佛苏格拉底行走在雅典学院。 * 埃斯波西托是北部意大利人,从小受到社会契约和法律的规训,但他已经在西西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看上去活脱脱的本地人。 他站在玻璃窗前,手里握着一只老式的牛角烟斗。窗外是著名的四方广场,行人、小贩、轿车往来不断。洁白的大理石雕像立在正午阳光,恢宏大气。 他身后,一个人问:“埃斯波西托先生,不知您是否同意我们的贷款方案呢?” 这是一个略年轻的男人,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有着古罗马统帅安东尼般的鬈发,眉毛浓黑,一身西装笔挺,虽态度恭敬地站立,但浑身散发着悍莽之气,能一眼望到山区,烈日荒石,橄榄树成荫。 埃斯波西托瞥了一眼小伙子,说:“我和克罗切相识多年,我不明白,把钱赁给那些农民有什么意义。用来买机器吗?那些野蛮人可不会使用如此精细的东西。更别说利率这么低,我是银行家,不是慈善家。” “您在拒绝唐.克罗切阁下吗?” 埃斯波西托笑起来,吸了一口烟,反问:“怎么?要杀了我吗?” 年轻人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认真地说:“有人和我说过,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更难地是消弭仇恨,重建秩序。” 像是证明所言不假,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装有消音器的左轮手木仓,拍在埃斯波西托的桌上。 漆黑森冷的武器躺在乌润的桌面,仿佛野蛮的罗马人闯入文明的雅典。 埃斯波西托收起了笑,沉默地看了那木仓片刻,突然又低声道:“这不是克罗切。” 他的眼前,仿佛看到那个胸膛宽阔、高大健壮,时常出现在报纸上的英雄。他陡然意识到,这是萨尔瓦多.吉里安诺对克罗切的一次宣战,是年盛的雄狮向老迈的狮王发起的挑战。 “那么,你愿意效忠吗?” * 离开工厂时,橘红染上天际,车头朝向的海面沉入一片藏蓝的夜色中,定眼凝视,方能在波涛间分清海天交接线。 厂区外面的摊贩比午间更多,艾波洛妮亚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捧着墨西哥卷饼。松软的麦饼裹挟着番茄牛肉和芝士,一口咬下去,番茄的汁水和微烫的芝士充盈口腔。好吃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她颇有些自得:“我单方面宣布,这是北部西西里最好吃的卷饼!” 迈克尔早已吃完了他的那份,还额外多吃了一份西西里当地的奶油甜馅卷饼。三年海军陆战队的生涯,让他学会了在各种环境下快速地完成晚餐。他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赞同:“也比纽约的好吃。” 给西多尼亚他们带的炸饭团在后座,边上还躺着一个玻璃瓶清水,是用来糊弄维太里夫人的‘圣水’。往瓶里灌自来水时,迈克尔正好在一旁,当时那表情,仿佛千辛万苦算出的数学题正确答案竟然是无理数,不敢置信又难以理解。 艾波洛妮亚回想起来,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了?”迈克尔虽然在开车,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莫名其妙笑起来,“是什么有趣的事吗?” 艾波洛尼亚摇摇头,“没什么。” 迈克尔却误会了,他嘴往后咧开,眼里仿佛被远处海面的夜色浸染,漫上漆黑的寒意。他问:“这位皮肖塔先生年轻有为,他是哪位银行家或是贵族的后代吗?” 艾波又笑了起来,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他可不是大人物的孩子,他只是蒙特莱普雷镇普通农民的儿子。对了,和你的跟班法布里吉奥算是同乡。” “是吗?我看他谈吐不凡,误以为他是名人之后。” 艾波洛妮亚素来不吝啬对同伴的夸赞:“阿斯帕努可比那些富二代和纨绔子弟强多了。他头脑灵活,耐心细心,且懂得省时度事,往往一个照面,他就能试探出进货商的虚实。” “噢?” “有一次他和犹太人做生意,那人开口就要五千顶户外遮阳伞,那时我们的工厂才起步,没接过那么大的单子,大家兴奋地下单钢材和布料。是阿斯帕努发现了问题,他抓住了犹太商人的逻辑漏洞!那犹太人说他在英国和法国都有酒店,非常需要这种遮阳伞增加酒店档次。阿斯帕努详细询问伞面布料品种时,他却支支吾吾,只说和西西里一样的就行。” “要知道,湿润地区的防雨布料和干燥地区的防晒布料是不一样的。伦敦的天气多潮湿呀。阿斯帕努一面请他玩乐拖延合同签订,一面派人打探虚实。最后你猜怎么着?那犹太人是个惯犯,收到货后他会以货物质量差为由拒付尾款,并扬言要打官司。很多像我们这样小厂子不愿陷入这无止境的扯皮,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会以标价八成的价格把这批货卖出。而且据小道消息说,这是他已经要去以色列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连官司都没处打。全靠阿斯帕努的严谨和细致,让我们规避了一处风险。” 最后她总结:“要我说,他是全西西里最优秀的商人。” 为了说这个长故事,艾波洛尼亚手里的卷饼都冷了。但现在是夏天,凝固的芝士依然很好吃,更别说还有微辣的牛肉末了。她又咬了一大口。 小牛皮方向盘被捏得轻微变形,迈克尔压抑尖酸的情绪,又问:“吉利安诺似乎非常信任他,让他负责中部和北部意大利的生意,难道不担心他卷款跑路吗?” 这话实属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但艾波洛尼亚相信迈克尔的人品,她咽下嘴里的食物,解释道:“他和图里一起长大,从小就是好朋友。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阿斯帕努细致入微,图里不拘小节,两人性格迥异,但意外合拍。如果全世界背叛了图里,那阿斯帕努一定是最后一个背叛他的人。” 迈克尔又问:“所以,他是吉里安诺的军师?” “当然不是。”艾波洛妮亚轻笑一声,“军师另有其人……” 她说后半句时,像是想起一些美好的事物,语气温柔,宛若春风拂过旷野。 “那你是怎么和他们认识的?” 迈克尔终于问出了这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他看得很清楚,她和这些人的关系,绝非简单的男女之情。如果硬要他形容,更像是家人或是伙伴。如同克莱门扎和父亲、他与桑尼。 但清楚归清楚,感情向来不受理智的束缚。当她提起那些男人的名字,与他们交谈、接触时,他简直嫉妒得发疯。他甚至在嫉妒那只狗,那只残疾的黑狗,仅仅因为它可以正当地亲吻她的脖颈、舔舐她的手指。 艾波洛尼亚笑起来:“这可是一个超级无敌长的故事——” “等我把卷饼交给雷默斯之后再和你说。”不知何时,吉利安诺宅邸出现在道路尽头。 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平稳地停在了雕花铁门前,艾波洛尼亚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抱着满牛皮纸袋的卷饼,铁门内十七八岁的少年立刻跑出来。 透过饰有海棠花的后视镜,迈克尔看到婴儿肥的少年想要邀请女孩进去,被她摆手拒绝了。女孩把牛皮纸袋递给他,接过少年手里她的牛皮手拎包,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小跑回到轿车。 迈克尔连忙收回目光,看向坐进车内的少女。她冲他笑了一下,如阳光下的海水,明亮热烈。这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泡沫消散,他的灵魂发出熨帖的喟叹。 “出发吧,迈克尔。”黑色的轿车再次启动,掉转方向,驶入橘红色的晚霞里。 艾波洛尼亚望着那绚烂的火烧云,摇上车窗,和这个才认识几天的美国人说起了过往。 “那是1940年的初秋……” ------------ 14 Chapter14 艾波洛妮亚出生在早春,和煦的海风拂过荒原高山,天鹅、白鹳等候鸟张大羽翼降落在这片岛屿。 做婴儿实在太无聊了。她这辈子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那些祷词、谕言,她在她胸前、摇篮里时常听到,渐渐便记住了。 等她会走路后,并不意外地发现这个家里仅有的书本是圣经。阅读它就成了她唯一的娱乐活动。等到她五岁时,牧师说一句福音书里的内容,她总能接上后一句。这在西西里可太了不得了!她开始被频繁带去巴勒莫,仿佛变成了上帝存在的证明,走遍了城里七座大教堂,偶尔也去乡下的小教堂,协助主教或是牧师弥散。 牧师们宣称,哪怕是最凶恶的墨索里尼宪兵都无法拒绝艾波用小鹿般的纯真神情念颂圣经。 每周翻山跋涉,让小艾波的身体像小公羊一样健壮,七岁和十岁的小男孩一样高,这也让她能轻而易举揍翻那些嘴贱的坏男孩,按在地上捶。 九岁时,抓捕黑手党的力度又增大了,可朋友的朋友数量就这么多,一些小手段便出现了。宪兵风风火火地来到镇子上,又一批黑手党落网。这些都是纯善的农民。阿波的大哥哥安布罗斯也差点被带走。爸爸特里给宪兵队长塞了一枚祖传的金戒指,这件事才作罢。 艾波洛妮亚知道这件事没完,他们家会成为固定的勒索对象。她得想个办法。 1940年,北非战争爆发之前,整个西西里便早已开始实行严格的配给制,物资匮乏,滋生了大量的黑市交易。而位于巴勒莫东南侧的圣方济各修道院是黑市操纵者和走私犯的集散地。 艾波洛尼亚十分清楚。修士们从不在她面前避讳谈论这些。她主动找到修道院的院长阐明自己的困境,又恭敬地亲吻那双松弛的手。曼弗莱迪院长很满意,她得到了认可。 靠着院长的私人关系,那些宪兵再也没有去过家里。 她告别家人,搬进了圣发济各修道院。依照前世的工作经验,她视修道院为大型集散中心运作。所有的物资,小到一枚番茄,大到一车奶酪,都能做到有据可循。 来修道院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一个还没骡子高的孩子站在矮墙上清点物资,登记造册,再一个个划去。她从不出错。 生意越做越大,修道院开始发行一种画有红色圣母像的白纸,兼职走私的农民们摊开黝黑的手,排队领取这凭证,用以兑换物资。 悄无声息的,圣方济各修道院成了最大的黑市交易大本营。 等一切走上正轨,艾波将工作转交给了其它修士。这是十分必要的,十岁的孩童不该拥有如此庞大的权力和人脉。如果再不放手,等待她只有死亡或成为禁脔。 艾波开始每天和农民们一起翻山越岭,穿针引线般往来于城镇之间,运送物资。她想要了解这片土地,了解每一座山峰、每一块石头。 自然而然地,她认识了吉里安诺和皮肖塔。 他们牵着驴车穿行在石灰岩山脉、蛮盛的荒原、茂密的橄榄树林,望着那些断壁残垣和神庙遗迹,艾波说起了历史的必然性,谈起了劳动力与剥削。 偶尔露宿山野,他们便点燃篝火,彻夜讨论,毫不困倦地畅享那些美好的未来,在跃动的火光中,一点一点完善计划。 他们迫切地想要改变这个岛屿,但也十分有耐心。就像画家绘制绝世名作,先用铅笔勾勒线稿,再画几张草图、寻找合适颜料。 终于有一天,三人决定落笔了。 九月初的圣罗莎莉狂欢节,吉利诺安赶着一车奶酪往山里走,意料之中地被宪兵发现,遭到勒索与缉拿。艾波和皮肖塔从树林后出现,三人联手擒住了那两名宪兵。 他们并不想杀人,只是想策反这两位脸颊红扑扑的年轻宪兵。吉里安诺开出了两千里拉每人的价码,条件是定期告诉他们营地的换防情况。高个子的年轻宪兵有些意动,吉里安诺又加码,声称会定期在他们家门前放一大条香肠,作为给他们父母的礼物。 就在交易要达成时,一名脸上有疤、戴着袖章的宪兵手持冲锋木仓从橄榄树林里走出来,是这两个宪兵的队长。 他用漆黑的木仓口对准艾波,老辣地威胁、逼迫他们后退。 艾波冲吉里安诺和皮肖塔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地撤退。 宪兵队长却并不想放过他们,木仓口依然指着艾波。显然,他认为这个约莫十岁、头戴鸭嘴帽的男孩是这个组合的短板。 他大声地质问他们的身份,并要求出示证件。 吉里安诺和皮肖塔向后退的脚步一顿,缓缓举起从年轻宪兵那里缴获来的冲锋木仓。但同时配合地从怀里掏出证件丢给艾波。 三个漆黑的木仓黑洞洞地对峙。 气氛如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艾波接住证件后,双手拿着证件举起,自白身份:“我们是圣方济各修道院做事的,请不要为难我们。我有院长的手签章。” 她一面说,一面缓缓向宪兵队长靠近。 一个孩子,且只穿了轻薄的短袖衬衫,宪兵队长认定她没有攻击性,但木仓口依然指着,用以威慑另外两个拿木仓的年轻人。 艾波缓步来到他面前,脑袋和枪口的最近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她明白,如果这时候走火,子弹穿过,她的后脑勺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长官,您瞧。”她递上写有曼弗莱迪字样的证件,趁着他的注意力在纸上,闪电间以手成刀,猛地砍向他手腕。 宪兵队长吃痛,枪口偏移,这一瞬间,艾波快速下蹲,左腿猛力横扫,踢中他的胫骨,他顿时失去重心仰面倒下。 他手中冲锋木仓的扳机已经扣下,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木仓口偏转,子弹突突地落空,射向树林,射向蓝天,惊起一阵飞鸟。 这个老兵凭借多年经验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却未料艾波会乘胜追击,她下肢和臀部发力,高高跃起,腾空转体鞭腿,一击踢飞冲锋木仓。失去武器,宪兵队长不敢再对峙,仓皇跑向茂密的柑橘林。 “砰——” 终于,所有的枪声都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老兵倒在地上,背后好大一个血洞,右侧手腕不自然地扭曲。 三人又看向被捆绑着的年轻宪兵,其中一个毫无疑问地死了。倒霉地被乱飞的子弹射中了眉心,猩红的液体蛛网般罩住他年轻的脸。另一个运气不错,只被射中了肩膀,已经吓晕过去了。 艾波拎出贴身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为那个枉死的年轻人祷告,愿他的灵魂进入天堂。等简短的告别仪式结束,吉里安诺和皮肖塔把昏迷的宪兵抬上骡车,车上只有表层是奶酪,下层全是干草,正好安放伤员。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 这是一个糟糕的开始。 在这一刻,仿佛赤脚踩上滚烫的沙子,他们才真实地意识到,革命会流血、会牺牲,再完美的计划都有疏漏。 但现实没有给他们退却的机会。宪兵队发现了尸体,报纸刊登了死讯,墨索里尼当局认为这是一次挑衅,不断加派巡逻人手。走私生意越来越难做,不少农民因此被抓捕。 皮肖塔打听到这些人被关在勃兰特营地。三人制订了严密的计划,这次,一切很顺利,他们用计攻入大营,释放了所有关押人员,不仅缴获步木仓、手木仓、冲锋木仓以及成箱的弹药,还收获了泰拉诺瓦和帕萨藤珀这两位大将。 巴勒莫、那不勒斯、罗马和米兰的报纸刊登了他们战胜宪兵,解救被羁押农民的消息。智勇双全的吉里安诺和机敏过人皮肖塔,成为了整个国家茶余饭后的话题。特别是数名幸存的宪兵匿名说吉利诺安宽宏大量,饶了想要杀他的他们。仁慈而强大的英雄,这简直是意大利人最喜欢的故事。 此后,艾波他们开始以圣方济各修道院为中心,向四面出击。吉里安诺是天生的领袖,深悟十六字游击真言,在西西里山区纵横捭阖。强势时,宪兵队不得不避其锋芒,龟缩城镇,只敢以两百人以上的人数为单位行动。 直到他们劫持了克罗切的卡车走私队。 一直以来,圣方济各修道院和克罗切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骡拉驴扛和军用卡车两种走私方式,明显不在同一层面,不存在竞争关系。因而克罗切并未对吉利安诺出手。事实上,他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他从报道里读出他贪婪狡诈且果断的一面,认为他能成为得力助手。 第一次是一辆满载面粉的卡车,克罗切忍下了,权当对年轻人事业的扶持。第二次是一车番茄和萨拉米,克罗切派人向圣方济各修道院递话,让曼弗莱迪约束手下。然而,狂妄的吉利安诺并未把他放在眼里,第三次,他们劫持了整五车的汽油。克罗切愤怒了。 就在他决定给这群杂碎一点颜色看看时,相识多年、吉利安诺的教父——赫克特.阿多尼斯诚恳地递交了会谈的愿望,会谈的地点在一处海滨小镇。 ------------ 15 Chapter15 “然后呢?” 太阳收敛了光芒,西沉入群山之间,天空薄紫,小轿车停在山坡边,高档车漆反射天空的颜色,仿佛也染上了这梦幻而瑰丽的色彩。 “然后图里击毙了那个宪兵队长,阿斯帕努则干掉了高个宪兵。剩下那个脸胖乎乎的小伙子立刻求饶。”艾波洛尼亚说,“图里担心他会向上级报告,于是阿斯帕努朝他肩膀开了一枪,作为震慑,同时也是为了防止他跑路。在我的建议下,我们将他带回圣方济各修道院疗伤。” 迈克尔承认,如果他在现场也会这么做,不留下后患,他自小耳濡目染。他又问:“之后你就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了吗?恕我直言,十岁的孩童不该继续参与这么危险的行动。” “亲爱的迈克尔,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艾波洛尼亚微微一笑,眼睛扑闪扑闪地,她指指窗外的深暮,“时间不早了。” 她的脸晕在近似深紫的暮光里,光影交融,宛若印象派的名作。 迈克尔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那个略显亲密的形容词和她那如梦似幻的脸庞中拔开,才注意到太阳已经完全躲入山后,他感到歉意,但更多的是沮丧和失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嫌多。 提起牛皮手拎包,艾波洛尼亚下车关门,同时制止了迈克尔开门下车、护送她回家的动作,说:“今晚太迟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去看看你的脸——” 她摸了下左脸示意,迈克尔一愣,笑意漫上眼底,他承诺道:“我会尽快处理的。” “好的,那阿罗祝您身体健康。”艾波洛尼亚俏皮地眨了下眼,食指中指并拢至眉尾向前一挑,帅气地敬了个礼。 迈克尔莞尔,问:“明天需要我载你去巴勒莫吗?” 艾波洛尼亚仔细思考片刻,才仿佛分发糖果般说:“谢谢您,我的司机先生。” * 之后一连三天,艾波洛尼亚清晨下楼,都会看到青年端坐的身影。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儒雅得像个大学教授。 前两天他都在和维太里夫人聊天,大多数时间时候是艾波母亲在说话,青年微笑着应和或是夸赞。艾波洛妮亚私以为他意大利语进步了不少,已经有些西西里口音了。 现在全家人都知道他每天乐此不疲地花四小时在往返村子和柯里昂镇之间,对他大大改观。更别说他每次来都会携带礼物,这些东西并不十分贵重,但都是合心意的。 就连家里最不赞成这桩婚事的维太里先生都说:“这是个不错的男人,虽然婚后是另一回事,但至少目前,你是他心里第一位。”他清楚这些礼物是女儿艾波洛尼亚默许的。 母亲维太里夫人已经认定迈克尔是女儿的真命天子了,她甚至托人去打听了主教的日程表,希望他能腾出时间主持婚礼。 第三天打听消息的人回话了,维太里夫人赶早去了牧师家,没有和迈克尔聊天。家里一片安静,艾波洛妮亚不禁也放轻脚步。步入起居室时,迈克尔正在看她乱放的书,纯黑的封面,上面一行漂亮的烫金英文,是《了不起的盖茨比》。 青年没有发现她。 他低垂着眼,手捧书本,长腿交叠,晨光勾勒他的侧颜,仿佛饱学多识的学者,眉眼舒展而惬意地阅读。 那一刻,艾波洛妮亚心中竟然升起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打破沙漏,让时间永永远远地停驻在这一瞬。 艾波洛妮亚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直到维太里夫人喜气洋洋地从牧师家回来,见到这一幕,她终于确定女儿也喜欢这个青年,嘴里哼起歌谣,快活地张罗早餐。 在维太里家用过早餐后,两人会一起驱车前往巴勒莫,安布罗斯一度想陪同,艾波洛妮亚拒绝了。 轿车驶过平原、山岗、树林,车窗大敞,任由夏日微风穿堂而过。 在这畅快的风里,艾波洛妮亚会说西西里节日上的趣事,都是些她早年跟着牧师参加弥撒遇见或听说的。小到卖圣骨的小贩,大到骡驴杂交,一桩桩、一件件充满了西西里蛮荒热闹的滑稽。 而迈克尔也会说些纽约的节日盛况,从梅西百货的感恩节大巡游谈到布莱恩公园的圣诞集市,繁华又富饶,勾得人想亲眼见证。 抵达吉里安诺家后,艾波洛妮亚会去书房工作,大多数是和两位夫人一起,偶尔皮肖塔也会前来。几个人一进书房就是半天。 迈克尔则靠在露台的藤椅上补眠或是阅读。他还是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睛女孩的身体便不可遏制地浮现,烫得他不得不起来冲凉水澡,临近天明才能囫囵合眼。 午餐依然是艾波洛妮亚做的,一般是各种烩饭或是面包火腿配沙拉,丰盛程度取决于她上午案头工作的效率。她的厨艺该死地好。 下午艾波继续工作。迈克尔会用宅邸的越洋电话和家里通话,纽约和西西里有六个钟头时差,他打过去时,通常桑尼刚起床。他向父亲和哥哥汇报了农机的合作事宜,惊喜地发现父亲恢复得很快,已经能连续说一整句话了。汤姆审查了合同,并没有发现问题,迈克尔立刻签字了。 柯里昂们打算让妹妹康妮的丈夫卡罗.瑞泽一次性携带六十万美金来西西里。一是表达合作的诚意,二是显示柯里昂的实力,三嘛——算是对这个意大利南北混血儿的教训。桑尼对瑞泽殴打妹妹的事很愤怒,教训过一回后他还是不太老实,迈克尔便建议派他来西西里探索一下自己文化的根源。 余下时候,迈克尔会和负责警戒的男孩们攀谈,这些男孩警惕性很高,起初他们只能聊些天气之类的客套话,在几次香烟之后,又看他日日和艾波一起午餐,他们渐渐透露出的一些信息。他对自己的心上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而当晚间六点前后,霞光万丈时分,艾波洛尼亚和迈克尔便会回程。 日子每天都是如此的充实而幸福。迈克尔已经在畅想婚后生活了。他想要在巴勒莫买一套别墅,最好毗邻吉里安诺宅邸,这样他们可以步行前往,沿着南欧风情的街道,他牵起她的小手在朝霞或是夕阳里漫步。 周五这天傍晚,两人依旧开着那辆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一路向东南山里的维太里家开去,城市和夕阳在车后肆意而绚烂。 他们继续着早上来时的话题,艾波洛妮亚再一次感叹盖兹比的死亡,“他只是个被时代淹没的小人物。” 迈克尔不置可否,持完全相反的态度,“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用庸俗的金钱讨好爱人,得到的必然也是虚假的爱。” “如果你是盖兹比,当爱人已然成婚,你会怎么做?” 迈克尔望着远处浸在蓝紫色天幕的山脉,笑道:“不会有这个可能,我会第一时间向她求婚。” 艾波洛妮亚不可遏制地笑起来,确实,他立刻向她父亲发出请求了。但她还是想知道答案,不依不饶地说道:“那就假设,假设你的爱人已经结婚了,那怎么办?” 迈克尔不是很想做这个假设,但女孩像是春天的布谷鸟,清脆可爱的嗓音不住地恳求,他无法招架,只好思考着说道:“唔…首先我会想办法结识那位丈夫,成为这对夫妻的座上宾,这样我才有正当的理由介入。” “然后我会和这个丈夫做生意,”他咧嘴一笑,鲨鱼般的锋利,“用金钱、地位诱惑他,必要时可以给他介绍一些漂亮姑娘。” 艾波洛妮亚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称,问:“所以您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这个男人抛弃他的妻子?” “当然不。”迈克尔眼里闪过冷冽,他可不愿忍受旁人合法的占有自己的爱人,“我会利用这信任,给那个幸运又可悲的丈夫致命一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一无所有,变成一个穷光蛋。” 女孩叹道:“迈克尔,你真是个坏人。”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娇意。 轻软的嗓音让手指轻颤,迈克尔注视着眼前的道路,认真地说:“艾波洛妮亚,这就是我。我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内向、自私,甚至有些睚眦必报。” 艾波洛妮亚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止住后面的话:“迈克尔,让我再想想好吗?毕竟我们才认识十天。” “当然,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男人没有执着地想要一个回答。事实上,只要和艾波在一起,他就觉得幸福和满足。但现在,他不得不向她请假。 说起这个,迈克尔有些不好意思:“明天要去动一下那个小手术,塔查医生帮我找好了大夫,并约好了手术时间。” “塔查?”艾波洛尼亚怀疑,“他认识几个好医生?我记得他超过十年没有踏入医院大门了。” 迈克尔说了主刀医生的名字,又细细阐述他的履历,艾波才悻悻地住嘴,承认道:“确实是个好医生。”而且能让他愿意在周六动手术,可见塔查还是有几分人脉的。 她接着说:“我明晚会留在吉里安诺家,和西多尼亚一起,也不回家啦。” 今晚或是明晨吉里安诺会秘密返回巴勒莫,明天他们要开一个碰头会,根据他从罗马带回的消息商讨后续走向。她无意和迈克尔说明。在西西里,她学到的最深刻的一课就是——永远保持谨慎,不要将自己的底牌亮给别人。 “那你明早怎么去巴勒莫?” 艾波洛尼亚浑不在意:“坐皮亚齐亚家的骡车去,我还能在车上睡一觉呢。”言下之意,他烦人得让人睡不了觉。 “亲爱的小姐,你在我的车上也可以睡吧。”迈克尔调侃道,却没有听到她的回音,以为冒犯到她了,正要道歉,却突然感觉到不对。 四周过于寂静了。 往日这时候,远处山坡上羊群羊群陆续回圈,被晚霞染成橘色;售完水果的小贩赶着骡车归家,嘴里叼着土烟。山野虽荒芜,但不冷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山坡上空无一物,大路边仅有鸟雀和蜥蜴。 “不要停车,看后视镜。” 艾波洛尼亚握住迈克尔的胳膊肘,这是她第二次触碰他,但与上次不同,迈克尔根本没有旖旎的心思。 此时轿车正行驶在一片平原台地,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和大块岩石,道路并不宽阔,堪堪容纳一辆卡车通过。镜子的反光里,道路的山脊线后缓缓出现一辆黑色帕加尼小轿车,因背对夕阳,看不清里面的人。 “也不要踩油门。” 话音方落,迈克尔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因为顺着她的目光,远处道路尽头迎面出现一个车头,车身紧随其后,如出一撤的汽车款式。是同样的一伙人。 因迎着夕阳,透过挡风玻璃,橘色的光照亮司机的脸,是两名戴着墨镜的男人。 这辆车停在了下坡口不远处,车里共下来四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身量不高,有胖有瘦,齐刷刷地拎着枪,隔着约莫3英里的距离,艾波洛尼亚看见为首的一人朝他们做了个停的手势。 ------------ 16 Chapter16 迈克尔侧头看了一眼,艾波洛妮亚收到询问的眼神,回答说:“不要停车。慢慢开,我试试他们。” 她眯眼观察武器,棕色的外观,长约一米,木仓管黑细,绝非普通牧民使用的散弹枪,应是某款半自动步枪。 迈克尔:“是加兰德M1,8发弹,有效射程大约750米。” 青年瞟了眼仪表盘,当前六十码的时速,他快速心算距离,说:“我们还有三分钟。” 艾波洛妮亚思忖,愿意出动两辆车、至少六人来抓他们,可见对方有着让她嫉妒的宽松财力,而且竟然能搞到美军制式武器。 一时想不到对方身份,但心底隐约有些猜测,她弯腰拉开这几天随身携带的牛皮手拎包,从里面掏出一柄半金半红的旗帜,伸出窗外。 在西西里、在她和吉利安诺建立的秩序里,这代表着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互不相犯的意思。一旦违反,将遭到吉里安诺的审判和制裁。因而,这与西西里旗帜同款的配色是避让、也是震慑。 黑衣和黑车仿佛湍河中的顽石,为首那人朝天空开一枪,示意停车。身后传来急促的鸣笛,仿佛羊倌手中的皮鞭,驭使他们停车,滴滴滴地,空气在躁动不安。 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艾波洛妮亚问:“你觉得他们是美国人吗?” “我不能确定。”迈克尔开始闪车灯,那车越来越近,他渐渐开始急躁,按起喇叭。 他们的衣着逐渐清晰,黑色风衣领口露出花衬衫,其中两人戴着墨镜。这些看起来像巴勒莫新兴小阿飞的拦路者见他们没有停车的意思,简明扼要地举起枪。 面对漆黑的木仓口,迈克尔清楚车后坐上那把短柄□□不是眼前这些栓动步木仓的对手,他说:“我觉得应该停车。” “不行!” 艾波洛妮亚态度强硬,怒意在悄无声息地积蓄,她感觉受到了冒犯,没有黑手党可以在西西里践踏她和吉里安诺建立的秩序,没有人。 这怒意使头脑愈加冷静,摘掉鸭嘴帽,她吩咐:“不许停车,给我继续开。”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命令。 与此同时,她从脚边的牛皮袋内拎出一柄德制冲锋木仓,另一只手捏着七八个弹夹。 “迈克尔,”艾波洛妮亚仔细检查一番枪械,“这枪的有效射程是200米,所以我们还可以多半分钟。” 迈克尔从左侧边后视镜里看到,女孩蜜糖色的眼里闪起兴奋的光,刀锋般冷冽,不由一怔。 “这半分钟里,我们正好可以看看他们是否要活口。” 进入了半自动步木仓的射程,攻击却没有降临。艾波洛妮亚笑了起来。 察觉到目光,她笑着朝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男人看去。她的轮廓是娇媚的,时常眉眼带笑,而显得甜美可爱。但此刻,她笑得凉薄而锋利,他才注意到,她的美是带着攻击性的,像利刃、像冰棱。 一个疯狂的计划成形,艾波洛尼亚快速地问:“你车技怎么样?” 迈克尔差点没反应过来,言简意赅地说:“Terrific!” “等下数到三,立刻打方向盘掉头明白吗?。” 迈克尔瞬间理解她的意图,这是要佯攻后反冲回去,压着路的侧边线往回开,杀身后那辆车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但太冒险了,他还是认为应该停车和对方交涉。 但女孩置若罔闻,她估摸着距离,从车窗探出身子,飒飒夏风拂耳而过,许久没有下雨,大路腾起浅薄的尘埃,她深深吸了一口这干燥的空气,而后轻扣扳机。她开启了扫射。 冰冷的子弹自枪管吐出。 拦路者未料到他们携带冲锋木仓,慌忙躲到车后,时不时伸头射击。身后的车辆见此,猛然加速,同时三人探出身体,自后向他们点射。迈克尔不得不以蛇形路线驾驶,尽量降低艾波被打中的概率。 射空了一轮弹夹,艾波洛尼亚探回来,这次她不仅手里拿了两枚弹夹,嘴上也叼了一枚,仿佛女武神再世,眼里闪着冷峻的锐光,火力全开,向前方拦路者扫射。 迈克尔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的想法去做。 “一”她喊道,手中木仓管滚烫,砰砰地打在对面的车上,留下密集的弹孔。 “二”一名探头射击的拦路者被击毙,轻如鸿毛地向后倒下。 子弹如雨点袭来,他们和敌人越来越近,挡风玻璃破了好几个洞,如纷乱的蛛网般裂开,甚至有子弹擦着耳朵飞过。这时艾波大喊一声:“三——” 迈克尔立刻猛踩离合器制动,同时将方向盘逆时针打死,速度之迅猛,差点让艾波飞出去,好在她早有准备,双脚卡着座椅底部,手死死扣住车窗。 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顿时发出尖锐的啸音,利落地一百八十度左转弯,而后停下一秒,车身惯性摇晃一瞬,立刻如发疯的公牛向前冲去,正面迎上身后的追车。 迈克尔死死踩下油门,同时冲着艾波洛尼亚大喊:“快坐回来!我们要冲过去了!” 女孩纹丝未动,在疾驰中稳住身形,冷静地计算子弹数量。现在30发的枪夹里还有12颗子弹,她需要在高速行驶的车上,用准度较低的冲锋枪干掉对方司机。 这可真刺激。 也就是一秒的功夫,那辆车即将擦肩而过,因道路狭窄,己方半个车身挤在路内,另外半个贴着悬崖,整辆车呈45度倾斜,导致她们的车比对面的车矮一些。 千钧一发,艾波轻压木仓管,屏住呼吸,手指微动,一连串子弹快速射出。不过须弥,她便射空弹匣,坐回车内。 她看向装饰有海棠花的后视镜,里面出现了特工电影般的画面——车辆相撞,车里的人和拦路者一起落荒而逃,奔向两侧的山坡卧倒。 下一秒,油箱破裂,汽油泄露,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轰然巨响紧随其后,依稀能感到灼烫的热浪。 完成了一项壮举的艾波洛尼亚兴奋极了,方才的怒气也随着烟花般的爆炸一齐消散。她兴奋地问:“这是不是就是棒球打出全垒打、保龄球击出大满贯的感觉?“ 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往常对她予取予求的男人此刻一言不发,黄昏的幽深光线勾勒他雕塑般深邃的轮廓,漂亮的弓形嘴唇紧抿着,那双大眼睛沉在睫毛和眉骨的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 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了,艾波洛妮亚心里毫无缘由地升起几丝失落,下意识想取笑他是纽约男孩。 随后,她迅速意识到这心态不合适,闭上双眼,努力摒除那些陌生的情绪。风声灌进破碎的车窗,猛烈得像灌进心里。 思忖片刻,她开口说道:“我向你道歉,迈克尔。没有提前告知你这件事。” 艾波承认她钓鱼了。单纯想试试他身边是否干净。果然,钓出这么大一条鱼。 这也是她不愿让安布罗斯陪同的原因,她需要家里有个内应,防止她真的出现意外让父母担心。 “这几天的巴勒莫不太平,好几个老牌黑手党人被暗杀,我想试探一下,看看你身边有没有这种风险。” 艾波洛妮亚已有大致猜测,是南面那群毒贩,除了他们,无人如此财大气粗。但她不想打草惊蛇,显然,迈克尔身旁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迈克尔曾辅修过逻辑学,天赋不错,能清楚地听出她话里的漏洞。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欺骗他。 早在女孩掏出冲锋木仓时,迈克尔便反应过来,只不过当时情况危急,他只想尽快带她远离危险。 此刻危险已然远离,冰冷的怒火自心口涌现,怒意混杂着彻骨的冷意经由血脉席卷全身。他既恨她不把性命当一回事儿又恨她不信任自己。 “这不是你冒险的理由。”迈克尔终于开口了,声音里透着干涩,“我们本就可以逃脱,你不用射出最后几颗子弹。”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又悦耳,但说出的话如极北寒风,携带着无尽的冷,他说道:“我很生气,艾波洛尼亚,我很生气。” 此刻,迈克尔的身体还残留着那可怕的焦灼,当看到那些子弹从她身旁穿飞过时,他的心跳一度停滞,手脚冻得像铁块。与身体完全相反的是他的大脑,熊熊烈火焚烧着理智,神经在暴怒边缘徘徊。 他的眼睛漆黑而没有神采,像是没有光的洞穴。他说:“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姑娘。但请你不要让我如此地担惊受怕。” 不知道为什么,艾波无端觉得眼角酸涩,她努力睁大着眼睛,不让那液体流出眼眶。她没有说话,生怕嗓音泄露了此刻的情绪。 往日充满欢快气息的小轿车安静得吓人,车内除了风呼啸而过的声响便是轮胎碾压过石砾的喀拉声。 * 他们原没有开得特别远,加上返程时迈克尔一直没有松过油门,此时轿车已经行驶在朦胧晚霞笼罩着的古老城内,车速终于缓和下来。 今夜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城里巡逻的警察和宪兵比往常多,徘徊在各个路口,似乎在盘查和封锁道路,艾波洛妮亚察觉到不寻常,示意迈克尔停车。 弹孔遍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入暗巷,借着最后的黄昏光线,艾波洛妮亚从牛皮手拎袋里掏出两柄半自动手木仓,丢了一把给生气的青年。 “包里有子弹,你去留随意。” 她把枪塞进裤沿,又用沾了枪油和灰尘的手抹了把脸,开门下车,一言不发地步入那晚霞里的巴勒莫。 ------------ 17 Chapter17 高低错落的民居被霞光染成统一的颜色,大丛的三角梅攀缘在墙壁和露台,仿佛女郎鬓边的花朵。 鹅卵石铺就的大路,迎面走来一胖一瘦两位警察,腰间别着枪,嘴里抱怨着:“该死的黑手党,又让我们加班。” 另一位瘦高的警员安慰他:“至少比在家听婆娘唠叨好。” 艾波洛妮亚低头快速走过。 “喂!你!站住!“ 艾波洛妮亚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去。冲那位拦住她的胖警官讨好地笑:”长官有什么吩咐吗?“ 瘦高个的警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她头戴鸭嘴帽,脸沾着烟灰,下巴尖瘦,袖管和裤腿空荡荡的,俨然身体抽条的穷苦少年。 就在艾波以为要被勒索时,对方却叮嘱说:“今晚不太平,你早点回家去。” 暗自松了一口气,艾波洛尼亚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另一名胖警官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回家!” 艾波呐呐地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的警察又说道:”等一下。“ 心脏微微一跳,艾波忍住伸向衣内拿木仓的想法,只听那瘦警察说:“别去四角广场,绕点远路。” “收到,长官。”艾波洛妮亚说完便跑走了,像极了胆小且急着回家的男孩。 她奔进一条巷子,太阳西沉,光线已然昏暗。她脑内浮现四角广场的方位,推算最快的路径。 想要搞清楚发生的事,当然是去事发地了。 确定路线,她从巷内的开放式楼梯爬上石砖房屋的二楼,主人家是个正在享用晚餐的老年人,收音机播放着怀旧金曲。他没有注意到家里多了个人。 这是老城区,房屋错综复杂,她猫着腰来到阳台,悄无声息地单手撑着栏杆落在了隔壁那幢楼的露台。屋内,年轻的夫妻在音乐里相拥起舞。 艾波洛妮亚手攀着砖缝向下,跳落在另外一条巷子里,墙上满是岁月痕迹,窗内暖光照亮墙根,彩陶制成的摩尔人头花瓶里仙人掌肆意生长。 又穿过一道小拱门,七拐八绕,她非常娴熟地走进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摆着精美的摩尔人头花瓶,蔷薇、迷迭香等植物头发似的花团锦簇,在夜色中显得光怪陆离。 艾波洛妮亚径直走向院子底部两幢建筑的狭窄通道,侧身挤入。根据她的记忆,出了这个缝隙,就是著名的四角广场了。 但艾波洛尼亚没有出去,侧身躲在这条离广场不过十米远的缝隙里,屏息凝神,观察广场上的情形。 此时夜幕降临,广场上的华丽的四头路灯全部亮起,门窗上石制天使、国王和守护者雕像任由如纱般的光线照亮脸庞,总有种审视般的冷漠。 光里聚集着大量宪兵和部分警察,呈扇形围绕在一幢华丽繁复的私人住宅前,邸毗邻夏神的喷泉雕塑。时不时有几名巡逻人员举着手电筒查看周围环境。 在那些人的中心,艾波洛尼亚看到了一个脸上有麻子的矮胖子,是吉利安诺的另一位副手,帕萨藤珀。他太胖了,早先是结实的胖,是古罗马角斗士那种用脂肪保护内脏的壮硕身形,但近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彻底变成了一只肥猪,哪怕在20摄氏度的夏夜,也不住地流汗。他不得不用雕塑面前的喷泉浸湿手帕,擦脸降温。 情况不太妙,她意识到。按照她们的安排,他此时应该在特拉帕尼。 艾波洛妮亚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记住广场上的人脸,出现在这里的人必定是他的心腹。这实在太难为她了,除却帕萨藤珀,其余全是陌生面孔,而她记忆陌生白人面孔的能力基本等于零。 忽然,建筑里传来呼喊,两个保镖抬着担架走出来。担架上,中年男人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紧紧地握住帕萨藤珀的衣摆。 他艰难地开口:“谢谢……” 但帕萨藤珀并未领情,他举起了木仓。 脑浆喷溅,那手无力地垂下。帕萨藤珀从下属手里接过拧干的手帕,喘着气擦拭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而后才擦拭枪上的液体,又漫不经心地把手帕丢在死者的脸上。 身旁的喷泉雕像,夏神手捧丰硕的果实,那神明裙摆似乎也染上了鲜血。 艾波洛尼亚望着那个脑袋开花的银行家,心中一阵发紧。事情开始变得糟糕。 手已经握上腰间的半自动手木仓,她在评估立刻杀掉帕特藤珀的后果。她有信心迅速解决掉这个叛徒,但没有把握逃脱宪兵和警察的围堵。他和克罗切眉来眼去已久,他死了,他们便少了个糊弄克罗切的人…… 就在这时,有名巡逻的宪兵想要上厕所,将手电筒交给了同伴。白色的光一瞬间擦过她藏身的缝隙,艾波浑身冷汗都出来了,立刻往回钻。 可是已经太迟了,那道白光再次降临,像一束鬼火,幽幽地罩住她。艾波洛妮亚不敢回头,在这束光里拼命向前冲。 身后,帕萨藤珀说了句话,那些宪兵立刻呼呼喝喝地追来上了,部分钻进缝隙,更多地则是散开,绕到建筑的后侧。 使出吃奶的劲儿挤出了缝隙,艾波狂奔出庭院,身后脚步声沉重,屋子里宪兵破门而入,屋主人大声喝骂,女人孩子尖叫,宪兵金刀大马地向后院走来。 子弹密集射来,击碎了庭院内的五颜六色的花瓶。 艾波慌不择路,没有顺着来时的小巷。她担心成为活靶子,不敢跑上阳台、屋顶,只敢在各种巷子内穿梭。 汗水积攒在眉弓,顺着眼窝流下。她觉得自己像跑轮里的仓鼠,绝望地永不停歇地奔跑。跑得肺都要炸了。这简直是噩梦里的场景。 她尽量靠着市长、法官等大人物居住的地方跑,追兵碍于城市治安条例,怕惊扰官员们把事情闹大,不敢随意开木仓。不然她现在已经成筛子了。 还是太久没有锻炼了,艾波咬牙,要是三年前的她,哪至于如此狼狈,当年四分配狂奔一小时不在话下。 脚步声和追兵粗重的喘息越来越近,她已经跑得没有方向感了,蓦地进了一条死胡同。艾波看着面前的砖石墙面,用尽最后力气咬牙助跑,随后像羚羊般,沿着墙角左右脚次第蹬上墙头。 翻身而下时,因为耗尽了力气,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落地姿势,右脚崴了一下,钻心的疼痛。 艾波顶着这巨痛向眼前的大路跑去,再过一条街就是火车站了,那里有他们的据点,这样想着,她突然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 迈克尔望着她走入夕阳的背影,那么瘦弱,那么自负,仿佛即将飞入天空最终坠入大海的伊卡洛斯。 摩挲着女孩丢来的枪,是M1911,熟悉的质感,只凭重量,迈克尔就知道里面是满弹的。木仓把上金属的纹路冰冷干燥,像蛇的皮肤。 此时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那刻骨的冰冷和磅礴的怒意,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已然远去,他的灵魂超脱于这个世间,平静地俯视那可怜的□□。 半张脸凹凸不平,半张脸沉在阴影,脊背贴着座椅,垂头盯着手木仓,凝滞得仿佛一座雕像。 迈克尔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他的大脑停滞,既没有思念纽约的家人,也没有思考劫持者的身份。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好像自己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倏忽之间,在这超然物外的状态里,一个清晰的念头突然跳入脑海,仿佛雷电劈落,弗兰肯斯坦的怪物苏醒。 那是一个让人兴奋的想法。带着电流般的战栗,他像是得到指令的机器,按下了开机键,只想忠诚且一丝不苟地执行——把她带回来。 把艾波洛妮亚带回来,带回他的身边。如果她不愿意,就用子弹打穿她的小腿。他知道用何种角度射击,可以极小地损坏腿部肌肉。等她跌倒在地后,他会像抱新娘一样双手抱起她,让她纤细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如果她哭了,那更好,他不介意为她吻去那些泪珠。 总而言之,他要把她带回来。 秉持这个念头,迈克尔关上了车门,考究的手工皮鞋踩上砖石地面。 夜色深沉,他手握着枪,双手插在西装的衣兜里,沉默地走在路边,远远避开忙碌的宪兵。 他们似乎在追捕什么人,迈克尔冷漠地想,最好赶紧找到那个杂碎,不要妨碍他找艾波洛妮亚。 巴勒莫主城区很小,步行一下午便能走完。他历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沿着主干道缓步而行,寻找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身影,思考着应该如何安置受伤的她——要找一间带电梯的屋子,不能太大,因为她随时都得在自己的视线里。 正当他苦恼应该为她挑选一双什么样的拖鞋时,一个人影从幽深的巷口跌出,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怀里。 那是柑橘、柠檬花、葡萄酒混合而成的曼妙芳香。迈克尔知道,他的艾波洛妮亚回来了。 ------------ 18 Chapter18 艾波洛妮亚踉跄着想要从路人的怀里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背被对方牢牢固定住了,不禁抬头看去,惊喜地发现是迈克尔。 是的,惊喜。不知道是否是吊桥效应,在这一刻,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艾波洛妮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毫无缘由、毫无逻辑的,她觉得,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叛她。 她还因方才的极限奔跑而剧烈喘息着。 眼前的男人却平静沉稳,路灯的光笼住他雕塑般的脸庞,嘴唇紧闭,双眸沉在眉弓的阴影,暗沉如深不见底的悬崖。和方才分别时如出一辙的冷漠神情,但此刻,她只觉得放松和喜悦。 她大口地喘息,肺里涌入的都是他的气息,混合着烟灰和一些不知名的味道,类似薄荷、雪松,清冷肃穆的质感。废气随着呼吸吐出,但在这莫名好闻的气味,似乎已经挥之不去,顽强地滞留在体内。 他那幽深的眼眸里依然闪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火山爆发前铺天盖地的灰烬,炽热而幽沉,但她意外地不再抵触。 “他翻墙逃走了!”“他朝哪边逃的?”“在大街那头儿。” 宪兵们的呼和声传来,心跳再次剧烈起来,艾波洛妮亚面色苍白,闭了闭眼,陡然挥开男人搭在她胳膊和背部的手。 浅咖色的外套在夜色中像是乌鸦般飞入暗巷,她解开衬衫纽扣,露出精巧的锁骨与大片白皙的皮肤。 然后,她说:“吻我。” 那皮肤白得惊人,更别提那仿佛冰淇淋般满溢出紧身背心的胸脯。 男人因被推开而产生的怒气瞬间消散,漂亮的眼睛因错愕而瞪大,纷乱地脚步声逐渐靠近,艾波忍着右脚的巨疼,踮起脚,朝着那在内心赞美过无数次的弓形嘴唇轻轻落下一个吻。 柔软一触即分,她因脚踝锥心般的疼痛而失力下落 ,一双大手猛地箍住她的腰,将她抱离地面。 迈克尔将她抵在暗巷墙面,她的帽子濒临掉落,他索性将它扣在了自己头顶。阴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发亮,像蓄势待发的猛兽,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庞。 艾波洛妮亚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吻我。” 往日明媚狡黠的少女此时微微喘息,双眸含羞带露,发丝汗湿而凌乱,脸颊泛着醉人的粉,而那张可爱的玫瑰花般的唇—— 迈克尔低下头,重重地含住她的唇。 他的嘴唇是滚烫的,一如捧住她脸颊的双手,带着灼伤灵魂的温度,疯狂在蚕食鲸吞,这一刻,仿佛有一场山火席卷而来,漫山遍野,焚尽了所有的理智。 艾波洛妮亚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他的后颈,像是安抚他颤抖的灵魂。 换来的是更猛烈地亲吻,他用力地舔吮她的舌尖,如沙漠旅人,贪婪地汲取一切甘霖。用力地拥抱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吻。他过于急切和凶狠,蛮狠地掠夺着她的一切。而她本就喘息乏力,如狂风暴雨中的叶片,无力回应。 艾波洛妮亚几近窒息,他才松开她的唇,转而舔吻她的嘴角,顺着她的轮廓一路向下,一一舔舐精巧的下颌、纤细的脖颈。她皮肤凝着汗,芬芳而咸涩。 山呼海啸般的热意笼罩着她,不由自主地,她的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眼前所有的一切的是模糊的,像是有一层梦幻的滤镜。她甚至连他英俊的脸都看不真切,只睁大着眼,被动承受他的疯狂。 外侧马路上追查的宪兵越来越近,其中一名宪兵进入了巷子,在巷口看到一对亲热的爱侣。他大声打断:“喂喂喂,看到一个小混混从这里跑过了吗?” 男人背对着他,转过头来时,漆黑的眼里闪着阴鸷的光,如黑豹般凶利,宪兵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有什么事吗?”男人用英语问道。他似乎是美国人,并不会意大利语。 宪兵不得不用生疏的、夹杂着意大利语法的英语又问了一遍。 男人摇了摇头,皱眉说:“我没有注意到。” 随后他又轻声问了下怀里的人,肩膀遭到轻轻一捶。男人轻笑几声。 这时宪兵才看到那个女孩,眼珠子立刻移不开了。 昏暗破旧的小巷,墙砖斑驳,因而那少女的美貌极具冲击力,仿佛暗夜里盛开的玫瑰。雪白的两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异乎寻常的丰润,深色的大眼睛闪着水色媚意。虽还是带着些许稚气,但眼角眉梢俱是勾人的风情。一个浑然天成的尤物。 西西里的未婚女孩鲜少有接触自己爱人的机会,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矜持地等待男人充满爱意的书信。良家女孩绝不会在夜晚街头与男人拥吻。显然,眼前这位尤物是巴勒莫街头的放荡少女,男人随便撒下几个钱就能骗走。 宪兵不由心动,他想询问这个女孩的姓名。 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悦地将女孩搂进怀里,用宽大的外套牢牢的藏住她。又从兜里掏出两张绿色老人头丢在地上。两人腻腻歪歪地走开了。 美国佬就是爽。宪兵捡起美钞,朝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 不怪艾波听话,她瘸着腿,腰上还别着一把枪,虽衬衫下摆宽敞,但她还是怕被宪兵看到,只能尽量贴着男人,仿佛菟丝子攀附大树,躲在他的西装外套里。 青年的身躯是温热的,热量源源不断地透过轻薄的夏日衬衫,从两人相贴的部位传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线条,充满着蓬勃的力量,意外让人有安全感。艾波洛尼亚一时贪恋这温暖,抬头看了眼男人。 迈克尔却以为她在索吻,事实上,哪怕不是这个意思,他也无法克制住亲吻她的欲望。那湿漉漉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还挂着湿意,在他眼里,此刻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写着欲语还休,更别说那紧贴着他的柔软身躯……这些每时每刻在考验他的自制力。他低头轻吮了一下她的嘴唇,仿佛偷吃糖果的孩童,珍惜而又意犹未尽地松开。 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庞贴着她的鬓角,嗓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艾波脸颊红红的,实在搞不清状况,但她不讨厌这些吻。她的声音也是低哑的,柔媚得让她羞耻:“吉利安诺的副手杀了西西里最富有的银行家。” 如初春的一场倒春寒,凛风拂过山野,迈克尔下意识地不悦,随即目光落在女孩绯红的脸庞,冷漠的情绪瞬间像雾气消散,他轻轻问:“那现在回你姐姐家吗?” 艾波摇摇头。既然帕萨藤珀要追杀目睹他杀人过程的无名小卒,说明他并不想和吉利安诺翻脸,只是想要破坏一部分计划。如若不然,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放任消息流露,上流社会和黑暗世界自然会认为是吉利安诺授意他这么做的。 “去中央火车站,图里今晚的火车回来,我想试着等等他。” 帕萨藤珀暂时不会对西多尼亚出手,艾波洛尼亚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这个胆子,而且那里还有雷默斯和玛莲娜坐镇,他们一个是优秀的战术家,另一位掌握克罗切及其手下的所有数据,万一出了意外,他们合力守住那幢别墅不是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处理叛徒。 火车站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远,大约步行十分钟抵达。宪兵和警察时而经过,艾波洛妮亚躲在迈克尔的怀里,为他细细说了帕萨藤珀的身份。 “他和泰拉诺瓦一样,都是吉利安诺在勃兰特营地解救出来的山匪。但和含冤的泰拉诺瓦不一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土匪,干过奸淫掳掠之类的脏事,总是打着小算盘妄图攫取更多的财富。吉利安诺看透了他的小心思,总是防备一手。” “那这次?” 艾波洛尼亚轻叹一口气,那眉心轻蹙的苦恼模样,让迈克尔心头发软,往日优秀的自制力如海啸中的堤坝,轰然崩塌,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关上。他没忍住,在她开口说话前便吻住了她。 女孩实在有些生气了,用牙齿重重咬了他一口。 迈克尔吃痛地松开,用没有搂住她的那只手擦拭下唇,手背一抹湿润的血渍。 艾波洛尼亚轻啐一口:“活该。” 换来迈克尔快乐的低笑。艾波洛尼亚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恨恨地要推开他,被男人的大手搂住腰,牢牢圈在怀里。这一瞬间,她脑内出现了至少两种体术技巧,用以摆脱男人的钳制,但她没有那么做,只是抿紧嘴唇不说话。 “亲爱的艾波,我错了,下次在吻你之前,一定经过你的许可。”耳后传来温热的吐吸,好听如低音提亲般的嗓音带着震颤的魔力,让她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艾波洛尼亚想,她可真是太没原则了。 她侧过头,高傲地昂着下巴,对着身后的男人吩咐:“那我现在授予你亲吻我的权利。” 接吻实在是件快乐的事,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呢? * 拐过一道弯,高达三层楼的巴勒莫火车站映入眼帘,和所有火车站一样,它顶上装有一枚巨大的钟表,方便旅客及时获知时间,此时指针恰巧落在八点。 因是七十年前建造的,造型并不华丽,除了数扇巨大的拱形窗户,只在屋檐处点缀精美花纹,充满了新古典风格的内敛。 到了火车站,艾波洛尼亚没有让迈克尔去买票,反而拽了拽他的衣摆,示意他走向车站对面的小店。 那是一间非常小的门面,挤在两家高档餐厅之间,看起来逼仄又小气。和维太里家的咖啡馆一样,门头写着主人家的姓氏——鲁索。迈克尔瞬间联想到了吉利安诺的门房、那个看到艾波眼睛发亮的男孩,这也是他的姓氏。 店门口的卷闸门半落着,似乎快要打烊了。 见四周安全,艾波洛妮亚想要离开男人的怀抱,她看了看放着她腰上的大手:“迈克尔,松开一下可以吗?” 女孩眼里带着水光,双颊薄粉,那唇红得不自然,仿佛玫瑰最浓重的花心。迈克尔不自觉扬起唇,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轻轻一碰:“当然。” 怀抱重新变得空落,女孩瘸着腿弯腰进入小店,轻声喊着店主的姓名。他指尖还残存着属于女孩的触感和温度,告诉他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幻梦。 很快一位中等个头,身材丰满的妇女从后屋跑出,她看到艾波立刻咧开嘴抱住她。艾波小声和她说了几句后,这个女人收起笑容,神情严肃地招呼她们进入店内,自己去柜台边打了个电话。 屋内的空间比想象中大,右侧是高高的实木柜台,左侧是一溜儿贴着漂亮花砖的空地,角落里摞着几叠木凳子。 “这位是鲁索太太,她的儿子你认识,就是雷默斯。” 鲁索夫人搬来5张凳子,迈克尔对数量有些疑惑,但并未多言。 艾波洛妮亚说:“您先去睡吧,有事我们自己能处理。” 鲁索夫人看了迈克尔一眼,有些不放心,但艾波态度坚决,她只好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柜台,并交代道:“车停在老位置,炉子还是热的,茶和咖啡在第二个抽屉,所有的酒都在柜子上。” 等她上楼后,艾波洛妮亚一瘸一拐地坐到门边,她皱皱眉,说:“迈克尔,帮我把转闸门往下拉了些呀。”她坐下后就够不到那门沿了,不想再起身。 嗓音沙哑而可爱。迈克尔立刻遵循她的要求,将门沿落在三分之一的高度,只能看到来人的腿。做完这些,他拎了张凳子坐到她身旁。 艾波洛妮亚扣上敞开的领口,仔细整理衣服。而后轻轻解开发辫,用纤长的手指细细捋顺,重新编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 迈克尔定定地注视着,看她灵巧的小手快速翻飞,眨眼间完成了编织,心想,山林溪流旁梳洗的宁芙一定没有她这般赏心悦目。随即又自嘲道,他可真无聊,女人编头发都能看入迷,要是桑尼或是弗雷德在一定会狠狠嘲笑他。 正想着,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透过三分之一的卷闸门,仅能看到西装裤和垂在腿侧左轮手木仓,一只修长的大手抬起卷闸门。 ------------ 19 Chapter19 艾波洛妮亚借着整理发辫梳理思路。 埃斯波西托在被帕特藤珀杀死之前便已经腹部受伤了,但具体是木仓伤还是刀伤,她看得不真切。可以确定的是,至少有两波人想要对这位西西里最富盛名的银行家动手。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收买眼前这位。 金属卷闸门卡啦啦地向上卷起,来人是一位黑发黑眼的年轻人,西装革履,他有着漂亮的蜜色皮肤,粗犷的眉毛较常人更低,有些压眼。 他先看到迈克尔,第一时间拧起那浓黑的眉,提枪的手微微抬起,正要发问,又看到坐在门边的女孩,那悍蛮的气势瞬间散去。 “艾波洛妮亚。”他笑着打招呼,带着少年气的羞涩,这是一个堪堪二十岁的年轻人,语气压抑不住地欢喜,“你怎么来了?是来接图里的吗?早知道我就不来了。你们开车了吗?等下可能要坐不下了。” 艾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回答他连珠炮般的问题。只是坐在凳子上冲他点了下头,提醒道:“关门。”她正用皮绳给辫子收尾。 年轻人听话地回身关门,将卷闸门调整到进来时的高度,又拣了个艾波洛妮亚斜前方的位置坐下。落座前,他自来熟地朝迈克尔伸出手:“里诺.比安奇,目前就读于巴勒莫大学金融系。” 美国人抬眼打量了他片刻,才伸出手握住对方:“迈克尔.柯里昂。” “我知道你。”比安奇双腿敞开,手撑着凳子边沿,这个由一般成年人做有些色情和油腻的动作,在他身上有种恰到好处的俏皮。他说:“你就是托马辛诺老爷子用半成股份换来的那个痴心人。” 迈克尔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仿佛吃饱的雄狮,浑身懒洋洋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餍足。 里诺又说:“艾波九月就要去上学了,你会一起去吗?” 迈克尔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那时他们应该已经完婚,他会在学校附近租套公寓,白天她上课,他在家做些木工活或是阅读,等到晚上夜幕降临,他们便开始无所顾及地疯狂做|爱。 “那可太好了,我下学期也会去罗马第一大学,作为交换生。到时候,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约着打斯诺克,艾波,你觉得呢?” 艾波洛尼亚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是怎么过来的?” 比安奇一怔,自然而然地回答:“从保罗-巴尔萨默大街开车过来的,怎么了?” “路上的宪兵和警察没有拦下你吗?” 比安奇点头,老实交代:“我原想从马克达路来,但宪兵们堵在路口,还放置了金属拒马,我不得不绕道,从博物馆的方向开过来。” 艾波洛尼亚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等到他终于收起玩笑般的神色,表情变得凝重后,她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埃斯波西托死了。” 年轻人瞳孔一瞬间缩小,随后迅速回过神来,立刻自白道:“不是我做的!” 艾波洛妮亚笑起来,娇美的面庞在暖光灯的照耀下有种异样的温柔:“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里诺,你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如果连你都背叛了我们,那只能说,是我太失败了。” 灯光落在她的眼里,明明是棕色的眼,黄色的光,却看起来如此冷。 一直注视着女孩的迈克尔不禁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锋利且凉薄,冷静又狡诈。 那来发自灵魂的渴意又涌现了,他垂眸,拇指扣在食指关节上,不由自主地用力碾压。却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握住。 这并不是属于淑女的手,掌心和指关节充满了茧子,是枪支、钢笔留下的痕迹。 艾波洛妮亚把玩着男人粗糙宽大的手掌,指尖穿过每一个指缝,抚摸着他虎口和指肚的薄茧,和她如出一辙。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看到了,是帕萨藤珀做的。” “帕萨藤珀?”年轻人不敢置信地重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波洛妮亚将她和自己的手掌贴在一起,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是那么的小,对这个认知不是很满意的女孩又把男人的手翻过来,摩挲着他手背的青筋和浓密的手毛。 捏捏男人的拇指,她满不在意地说:“我怎么清楚。可能是贪图他的财产吧,你知道的,狼可以掉毛,但改不了本性。” 比安奇呐呐地,西西里人都知晓帕萨藤珀的底细,那奸淫掳掠的事迹曾被纸媒大肆报道,不少人至今依旧认为解救并吸纳他和泰拉诺瓦是吉里安诺仅有的污点。 艾波像是看出了年轻人的担忧,体贴地安慰:“放心吧,吉里安诺不会有事的,有赫耳墨斯在呢。” 比安奇知道赫耳墨斯在巴勒莫,只是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这位传奇般的人物一直神出鬼没,哪怕是组织内部的人也无法知悉。 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般,对她玩弄了许久的、手的主人解释:“赫耳墨斯就是吉里安诺的军师。” “他智计过人,饱学多识,”艾波才说了两个词,便看到身旁的男人眼皮微垂,暗色晕染在眼眸。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眼神更加晦暗了。 艾波洛妮亚心情莫名地好,仿佛打了场胜仗般开心,因为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已经掌控了这个男人。 但她还无法细细品味这胜利,眼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不禁想,要是所有的事都像恋爱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缓缓说:“同时,他睚眦必报,歹毒阴狠。” “还记得塔瓦雷斯么?”艾波洛妮亚像个耐心的老师,主动提示,“外界传言他因为疯狂地追求我而被图里切掉了两只大拇指。” 这人出现在托马辛诺老爷子劝解他的说辞里,迈克尔问:“难道不是吗?” 艾波轻笑一声:“那时我才十一岁,不过是个小姑娘。” “塔瓦雷斯背叛了吉里安诺,他在酒馆喝醉,大肆谈论图里的踪迹,吹嘘自己心腹的身份,纳粹兵恰巧就在隔壁桌。那一年夏天,我们足足被围困了三周,饿得就差煮皮鞋、马鞍吃了。” “泰拉诺瓦为他求情,但阿莱桑德罗,也就是泰拉诺瓦的妻子认为应该处决她的亲弟弟。最后赫耳墨斯的决策得到了一致通过——将塔瓦雷斯吊在悬崖上三天,期间只喂食水,如果他不慎跌落山谷,那就是上帝认为他有罪……塔瓦雷斯非常幸运,他挺过来了,就在他以为酷刑已然结束时,赫耳墨斯让人钳住他,用在火上烧过的热刀切掉了他的大拇指。” 她惋惜:“他再也拿不起刀、开不来枪,成了个可怜的残废,现在正在锡拉库萨的码头看管仓库呢。” “不知道帕萨藤珀这次会怎么样,”艾波洛妮亚叹了口气,“有时候死亡反而是解脱。” 就在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比安奇猛地跪倒在她面前,低垂着头颅,颤抖地说:“我错了,艾波,求你不要让赫耳墨斯处置我。” 艾波洛妮亚依然捏着青年的手,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他毛茸茸的大手上。她仿佛观赏了一场阿特拉笑剧,觉得滑稽极了,不由好奇地问:“里诺,你在做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你跪下的吗?” 比安奇猛地抬起头,慌不择路地想要握住女孩的手,但在美国人阴沉的目光里陡然缩回手,无力地垂落在地。 “是埃斯波西托求我的,他说他通过这项借贷方案会成为众矢之的,罗马的同行会认为他是共产党,所以他想演一出苦肉计,显示他是被迫的。他让我今晚六点去,我乖乖地去了。那一刀,我只捅了2公分不到,那些血全是他准备的血浆,只是看着可怕…我真的没想背叛图里……” 该死的滑头。艾波暗骂死去的银行家,竟然给她搞这种幺蛾子。怕被同行排挤是假,惧怕克罗切的报复是真。埃斯波西托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到了必须选边站的时候,却依然想要左右逢源,互不得罪。这圆滑得…真是十分意大利。 望着跪在地上哽咽的男孩,艾波眉眼低垂,松开握着男人的右手,掌心突兀地出现冰冷似蛇鳞的触感。 艾波洛妮亚睨了眼递枪的男人,他叠着长腿,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面无表情,唇畔隐约带笑。 握住枪柄,她缓缓俯身,用半自动手木仓抵住了男孩的太阳穴,低声浅语:“里诺,里诺,你觉得我该给你这一次机会吗?” 冰冷的木仓口贴着额角,男孩慌张地攥住她的裤腿,“求你了,艾波洛妮亚。我知道吉里安诺和赫耳墨斯最听你的话了。” 眼泪和鼻涕滴在绿白红三色交错的菱形花砖,像舞女晕花的妆。艾波本也不想对他做什么,只说:“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吉里安诺,他会有自己的判断。你放心,他素来心慈手软。” “现在,卸木仓吧。” 冰冷的枪口抵在额头,男孩本就对艾波洛妮亚言听计从,又得到了不会被交给赫耳墨斯处理的承诺,更像泄气的气球一般,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取了下来。 只有一把3.8口径的左轮手木仓,没等艾波吩咐,迈克尔便起身将那木仓捡起。 艾波洛妮亚在他落座后,轻轻拽住他的外套衣襟下拉,奖励般地亲上那迷人的弓形嘴唇。他的唇是柔软的,那好闻的味道,像是在吃一颗薄荷软糖。 男人热切地含住她的唇,仿佛品尝等待已久的珍馐,细致而狂热地舔吻每一处。每当他以为不会更爱这个女孩时,她总会给他惊喜。诱哄、威逼心悦她的男孩,那冷漠的模样,仿佛曼陀罗花,温柔无暇的颜色蕴藏危险。 艾波任由他舔舐,轻轻抚摸那半张凹凸不平的脸颊。潮湿的情欲弥漫。 这夜实在太漫长了。 ------------ 20 Chapter20 等待的时间太久,艾波洛妮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仿佛小猫般娇憨。她轻轻靠在男人肩膀,宽厚温热的手掌轻揽她入怀。 半梦半醒间,额头和唇上传来温热的潮湿触感,她想躲开,但黄昏的疾跑和夜间的审讯透支了她的体力和精力,坠入了黑甜的睡梦。 迈克尔望着少女的睡颜,内心一片柔软,幸福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的精神一片宁静,翻涌躁动的情绪淌入了温柔的海湾,他的灵魂有了归处。 她是完美的,作为他的妻子。像他的母亲一样,她爱家人,温柔可人,做得一手好菜。同时,她也像他的妹妹,不惧怕暴力带来的益处,甚至更胜一筹。 他没有忍住,又在她的额头间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皮肖塔弯腰探进来时,便看到两人相贴而坐,高大的青年揽着少女,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守护金苹果的巨龙拉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珍宝。 他挑眉,未想到两人进展会如此迅速。 怀抱心上人的迈克尔掀起眼皮瞥了眼皮肖塔,没有说话,小幅度摆动手指,权当打招呼。 皮肖塔也不想吵醒艾波,他直起弓着的腰,往里走了一步,瞧见到角落里的比安奇,他坐在凳子上,往日不羁的脸上写满了忐忑。 这位巴勒莫乃至那不勒斯有名的花花公子的眉毛都要挑上天花板了。比安奇性格乖张,唯有面对艾波洛妮亚时像上了辔头的倔驴。见他如此安分,并未挑衅迈克尔,皮肖塔心知这家伙犯事儿了,而且还不小。 他无意掺和,径自来到吧台后,轻车熟路地翻出摩卡壶,又从抽屉里取出咖啡罐,捻了一把已经磨好的粉末,鼻尖嗅闻那醇厚的风味。 十分凑巧,在他把装满水和咖啡粉的摩卡壶放上温热的炉子,金属卷闸门又响了。 “里诺,我们走吧。”未完全掀开门,便听到吉里安诺的声音。 待掀开了门帘,一屋子的人映入眼帘,护卫在他身侧的泰拉诺瓦第一时间举起左轮手木仓。 饶是吉里安诺也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配枪,随即见到两位伙伴,先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不对,事态有了变化。 吉利安诺问:“出了什么事?” 皮肖塔耸耸肩,先和吉里安诺身旁的矮个子男人泰拉诺瓦打招呼,才指了指揉眼睛的艾波:“我是被她叫来的,妈妈咪呀,我当时刚和仙女似的女孩亲上嘴呢。” 艾波洛尼亚骤然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尚且带着困意的懵懂,只能按照以往的习惯,轻轻拍打脸颊,强制自己清醒过来。结果,刚拍了两下,一双温热的大手就抓住了她。 迈克尔握着她的手,说道:“埃斯波西托死了。” 随后他三言两语解释了这位大银行家的死亡,又简要说明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吉里安诺的眉毛越皱越紧,等听到帕萨藤珀一枪崩了银行家,气得猛拍柜台。 这一声巨响彻底把艾波震醒了。 吉里安诺仿佛感觉不到痛感,骂道:“这个杂碎!”嘴里又输出一串西西里俚语。 皮肖塔摸摸小胡子,给好兄弟递了杯咖啡,又给泰拉诺瓦了一杯,并拍拍这个和帕特藤珀同期加入、身材瘦小得像雪貂的伙伴。他曾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慎杀了收税官而落草为寇,和擅言谈的帕特藤珀不同,他追随吉里安诺后总是沉默着,鲜少说话,但他很爱笑。 正如现在,他感受到皮肖塔的善意安慰,嘴角上翘,露出自由而憨厚的微笑。 “阿斯帕努,我要喝茶。” “只有咖啡。”皮肖塔可不惯着她,“要喝茶自己泡。” 艾波洛妮亚踉跄着要站起来。 迈克尔不舍得她离开,问:“怎么了?我可以效劳。” 低沉悦耳的嗓音出现在耳畔,艾波洛妮亚凑到他脸庞说:“我想喝茶。热红茶,加一些些糖。” 温热气息喷吐在没有涂麻药的那半边脸,带着她身上特有的迷人芳香,激起一阵直达灵魂的酥麻。顾及旁人在场,迈克尔忍住亲吻她的欲望,从善如流地站起身。 皮肖塔饶有兴致地让开位置,给这个美国人发挥的空间。柜台里没有茶包,迈克尔狼狈地翻出陶瓷罐,在艾波的提示下往杯子里洒了一撮茶叶。 等待热水烧开的过程中,艾波洛妮亚见吉里安诺冷静不少,才话家常般说:“目前就是这么个情况。图里,你那边怎么样?“ 吉利安诺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里诺,去后面厨房给我们搞点吃的来。饿死我了。” 打发走做错事的男孩后,他看了眼柜台后的美国人,没有说话。 “说吧,图里。” 吉利安诺见艾波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棕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竟真的要将这美国人纳入自己人的范围内,便也大大方方地开口:“不太妙。” “除了素来和我们交好的社会党和共产党议员,其余议员并不支持为农业组织减免税收的主张。你知道的,党魁陶里亚蒂阁下去年被排出政府了。其余出身西西里的几位根基不稳,在议会基本是当分母,说不上话。”他的表情仿佛吃到了奇酸无比的柠檬,整张脸都皱起来。 水壶仿佛也感受糟糕的局面,适时尖叫起来,迈克尔提壶将滚水浇入茶杯,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一勺糖。 “那特雷扎部长呢?”艾波洛尼亚接过男人递来的热茶,轻声道谢,一面吹散表面的热气,一面问,“你和他暗示,这可以促成他成为总统吗?” 吉利安诺说:“当然,他很心动,但我怀疑克罗切和他有过交易,他并不愿意相信我。对他来说,我乳臭未干,攀附克罗切生存。而那些农民还没有他工作文件里的一句得体问候重要。” “难道他们想违宪?” 他们谈得逐渐深入,皮肖塔为迈克尔解释:“根据去年出台的宪法第45条,明确了法律将促进合作社运动的发展,以最合适的手段为它的发展创造条件。” 棕色液体流入白瓷杯,他给迈克尔倒了一杯咖啡,说:“他俩想要建立农业经济组织。区别于普通工会,它能保障农民的收入。” 迈克尔盯着咖啡,丰富的油脂在表面飘浮,他坦言:“这不容易。” “哈哈哈”皮肖塔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容易的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呢?” 迈克尔历来是敏锐的,他只问了一句:“克罗切知道这回事吗?” 皮肖塔开始喜欢这个美国人了。他举杯碰了碰对方放在柜台上没有动的咖啡杯,杯沿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无声胜有声,迈克尔懂了。他复杂地看向正和吉里安诺交谈的女孩。 吉里安诺纠正:“他们非常支持农业合作社的发展。只是不赞成对股金和社员的性质、人数进行强制规定。” 显然,农业合作社目前只是党派倾轧的工具。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真要动他们口袋里的里拉了,便一个个紧闭嘴巴。一旦对股金和人员进行限制后,他们在掌握农业合作社的亲朋好友将不得不退出或是损失上百万里拉的收入。 艾波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变成无政府主义者了。她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问道:“他们会出席展示会吗?” 吉利安诺无奈一笑:“当然,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不止是特雷扎,就连北方联盟党的博西阁下也愿意莅临观礼。” 行吧,左翼和右翼各来一位大佬,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她说:“展览会的座次又要调整了。” 座次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到场的名流立场不一,例如,现任西西里总督伊奥帕是右|派的民粹人士,那么他的前后左右几个位置绝对不能出现外国商人和左|派人士。 随着这几日消息发酵,皮肖塔到处社交接洽,每天都会带比前一晚长出一截的出席名单回来,西多尼亚和玛莲娜已经出了三版不同的座位表。 皮肖塔斜靠着柜台,举起咖啡朝艾波敬了下:“全听女士们的安排。” 艾波洛妮亚浅浅翻了个白眼。 吉里安诺说:“展览会的事先放一边。现在我们谈谈如何处理帕特藤珀了。”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着咖啡的泰拉诺瓦突然出声:“我去杀了他。” 吉里安诺拍拍副手的大腿,笑说:“他注定要死的。但我们要让他死得更有价值。” * 清晨,古老的城市尚且沉在酣甜的梦境,路灯早已熄灭,借着一丝熹微的晨光,黑色轿车轻轻发动,轻捷地向隐藏在夜色中的群山驶去。尾气管内腾出的雾气,飘渺而上,不一会便与晨光融为一体。 吉里安诺目送着车消失在街道尽头,他转过身,原想拥抱艾波洛尼亚,但瞧见美国人面沉似水,眼神写着警告,一副不悦的模样,不由咧嘴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他对妻妹说:“告诉西多尼亚我爱她,以及我很抱歉,今晚无法给她做最爱的茄汁兔肉意面了。” 艾波洛妮亚点头:“巴勒莫这边的事儿有我,我也会把昨晚的情况向赫尔墨斯汇报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靴子下的脚踝已经肿得像面团,稍稍一用力便钻心地疼,只能由迈克尔搀扶着站立。他倒是乐在其中,一手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 “滴滴——”另一辆香槟色的轿车从建筑后侧驶来,皮肖塔按着喇叭,从车窗里探出头,“朋友们,闲话少叙,三天后就会见面的。” 迈克尔单手打开车门,半楼着安置艾波坐入车内,随后自己绕到另外一侧上车。 吉利安诺注视这对爱侣,搂过一旁比安奇的肩膀,指指殷勤周到美国人,揶揄道:“这位就是我的妹夫了。” 比安卡没有说话。用艾波的话说他目前在戴罪立功,需要用他的行为证明自己的忠诚。 艾波洛妮亚怀疑吉里安诺整晚喝了八杯咖啡,喝得脑袋不清醒了。吉里安诺在她的瞪视中哈哈大笑,揽着比他矮半个头的年轻人向广场那头的火车站走去。 新古典主义的建筑矗立在晦暗的晨色,两人如传奇故事里的孤胆英雄,将乘坐首班火车,重返罗马。 * 香槟色的小轿车停在医院的大门口,浅淡的朝阳透过方形屋檐照在台阶,白衬衣的男人打开车门,小跑来到另一侧,探身车内。 艾波洛妮亚打开车门,想扶着他的手下车,未料到男人要抱她,但阳光落在他的脊背、落在他高挺的罗马式鼻子、落在他的大眼睛,那带笑的眉眼,眼尾凹出三道漂亮的笑纹,仿佛仲春的原野。她一时忘了拒绝,任由他揽着肩膀和腿弯,将自己抱出。 迈克尔抱着女孩,仿佛抱着全世界,脸上的笑灿烂如朝阳,在这光里,他和皮肖塔道别,步入医院。 艾波洛妮亚这辈子、上辈子年纪加起来近五十岁,自诩为中年大妈,却第一次被人公主抱,不免有些难堪,只勾着那人的脖颈,脸埋进他的肩膀。 “迈克尔,快把我放下来。” 周六的医院,护士医生虽不多,但零零总总也有七八人,此时皆望着这对男女,猜测他们的身份。 迈克尔将姑娘放在走廊入口处的木制长椅,离开去办手续之前,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迈克尔,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下。”艾波洛妮亚拍拍长椅,示意他坐下。 男人一怔,顺从地坐在她身旁,“怎么了?” 他乖巧的脸庞是如此迷人,艾波啄了他一下,迈克尔立刻追吻,一口一口地含吻她的唇。在更深入的亲吻发生之前,艾波赶忙撤退,手搭上他的肩膀,以示暂停。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漂亮的弓形嘴唇,上面微微湿润,有她的气味。她说:“关于图里说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当真。” 女孩的甜蜜清新的气味充斥鼻腔,迈克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眼里只有她,“什么?” 艾波陡然觉得残忍,但有些话还是应当说清楚,她是自由的。她说:“妹夫那一句。” “什么?”迈克尔明白了,但他无法接受。宽大的手抚摸上她娇嫩的脸颊,那里还晕着他创造的粉红,如雷阿诺画作中的少女,温情而甜美。 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着对方的空气。艾波洛妮亚说:“迈克尔,我喜欢你。但我目前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男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她气味的美好空气,而后迅速站起身,只说道:“我去办手续。” 等待的间隙,艾波望着他的背影,俊俏的青年穿梭在大厅和几间科室,言谈举止进退有度,绅士极了。无来由地,她感到了悲伤,像故乡的春雨,如丝线般的愁。 不,并不是无来由地。艾波自嘲一笑,她当然知道原因。她真是个坏女人。但她有什么错呢? 片刻,迈克尔带着护士回来了,她手里的托盘盛放有纱布和绷带。 “不用给我包扎。”艾波洛妮亚说道,只是小小的扭伤,她回家擦点药酒就好了,“省点钱。” 男人瞥了她一眼,那漆黑的眼眸,恍惚让她想起初遇那天,沉寂如深秋的湖水。 他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子,解开皮靴的鞋带,用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力道脱下她的鞋袜。 “迈克尔……” 迈克尔垂眸,只盯着那仿佛大理石雕成的雪白脚丫,指甲修剪整齐,透着可爱的粉。精巧纤细的脚踝却微微鼓起,泛着不详的红。 艾波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趾。她只能看到男人低垂的头颅,短发乌黑,睫毛浓密得像画上去的一般。 他拿过一卷绷带,轻轻抬起她的脚。他的手是温热的,如同他的唇。粗糙的手指触碰她的脚,带来一阵心悸的酥麻。 艾波洛妮亚眼睁睁看着男人动作灵活干练,用专业的八字缠绕法将脚踝妥善包扎固定起来,细致又耐心。喉间干涩,她说道:“谢谢,迈克尔。” 迈克尔抬头,面无表情,眼眸深沉如暗夜的湖。他说:“我的手术半小时后进行,大约要进行三个小时,全身麻醉。” 艾波洛尼亚注视半跪着的他,承诺道:“我会在外面等你。“ ------------ 21 Chapter21 巴勒莫街头,悬挂铃铛的三轮车丁零骑过,小摊贩脚踩踏板,车上的柠檬在阳光里发亮。 新出炉的报纸出现在理发店门前的空地,老板捡起这一沓报纸,走回店里。 “哈?”他阅读着头版头条,“埃斯波西托死了,他是谁?” 同一时间,同样的疑问充斥巴勒莫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名字,谁是埃斯波西托? 答案就在报纸的内页,里面详细写明这是一位优秀的银行家,曾在战时为国家募捐,同时又热心公益事业,关心农民与儿童,生前做的最后一项工作是签署了农业机器的贷款,农民只需要五百里拉一年的利息就能借贷到一辆葡萄收割机。 在后面一页详细介绍了该收割机的用途,方格状的文字旁,附一副精美的素描,斜向上的绘画角度,将该机器葡衬得格外高大精密。 “应该怎么申请贷款?”伊乐斯是一位巴勒莫东南小镇的农民,进城售卖丰收的柑橘。他并不识字,听水果摊的老板念诵报纸后,忍不住问。 老板把报纸摊在柑橘上,认真地拿着放大镜阅读后面的字,他念道:“可惜,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埃斯波西托未能完成该贷款项目。” 他叹了一口气,说:“依乐斯,他死了,项目黄了。” “妈妈咪呀,又是哪个小阿飞干的?”伊乐斯探头望向报纸。 “报纸上没有说,只提到警察还在进一步调查。” 伊乐斯低咒一声:“这群警察肯定调查不出什么,走着瞧吧。要我说,应该让吉里安诺当警察局长,保准能把巴勒莫管得井井有条。” 来买橘子的托马辛诺听到,捧腹大笑。法布里奇奥给他拉开车门,他坐回车里还笑呵呵地说:“让黑手党当警察局长,他可真想得出来。农民就是农民。” 法布里奇奥陪着笑,坐进驾驶位:“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托马辛诺剥了个柑橘,表皮的汁水喷溅在手指,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说:“去巴勒莫医院,迈克尔上午的手术,得去看看。” 他这几天忙着处理水井的事,为几里拉和吉利安诺手下的人扯皮,没有回柯里昂镇旁的庄园,并不知晓迈克尔昨晚彻夜未归。就连动手术的事,都是塔查电话告诉他的。今早回别墅时,偌大的房子只有两位保镖在,他只当迈克尔提前开车去巴勒莫了。 那片区域的治安如风暴的中心,一直很好,先前托马辛诺派遣两位牧民保镖跟着迈克尔,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安全,另一方面是作为向导和翻译,防止这个在美国长大的年轻人,犯了西西里人的忌讳而不自知。后来迈克尔和吉里安诺家的姑娘开始接触,托马辛诺不再有这方面的担心,任由他独自早出晚归。 法布里奇奥有些心虚,他将迈克尔的行踪透露给了一个美国人,以三百美金的价格,那人自称迈克尔纽约的朋友,但他清楚,必定是仇人。 现在,法布里奇奥不确定迈克尔是否存活。如果美国人侥幸逃过一劫,他自信查不到自己的头上。那美国人和他在巴勒莫商场用美金线下交易,一切天衣无缝。 除了昨天上午那通询问迈克尔是否出门的电话。 但法布里奇奥不认为托马辛诺或是纽约的柯里昂有如此大的能量,能打通西西里电话局的关系,搞到通话记录。 轿车开了不到十分钟,车速明显缓下来,托马辛诺瞪着堵在前面的车,是卖柠檬水的三轮车,呵骂道:“这群瘪三!” 去年开始,城内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类柠檬水小贩,他们大肆推销,声称只需要40里拉每月的价格,便可以领到一个画有红色圣母像的竹片,用这个凭证,可以领取一壶加有两片片柠檬的清水。 奸滑的巴勒莫百姓立刻发现了漏洞,几户人家合伙,只要操作得当,便可以无限领取饮用水。这价格分摊下来,简直是白得的,比买井水可划算太多了! 托马辛诺这样的旧体系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偏偏那凭证的图案和战时圣方济各修道院发放的走私票据一模一样,用的是同一块铜雕板。马辛诺不敢随便动手。况且他也杀不完,这些二流子一夜之间出现在大街小巷,车身天蓝、绘有统一的图案——柠檬和柠檬水字样,保守估计得有上百人。 法布里奇奥用力地按下喇叭,从车窗探出头大喊:“让一让,让一让。” 结果,前面的三轮车不仅没有避让,反而在马路中间停了,上面下来一位脸晒得紫红,眼角有褶皱的男人,他头戴草帽,手指夹着烟,来到托马辛诺这边的车窗旁。 “托马辛诺老爷。”男人拎了下帽子,以示致意,“赫耳墨斯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听到这个名字,托马辛诺悚然一惊,心念电转,一时不知这小贩是赫耳墨斯的人,还是整个新兴的行当都是那位的产业。 “管好手下的人。西西里是西西里人的,让那群美国人和土耳其人远点儿。” 托马辛诺六十多岁了,见惯了风雨,压抑内心的惊愕,他掸了掸落在裤腿上的烟灰,笑道:“我只是尽地主之谊。” 见他还是没有明白,男人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张纸,白色的纸张轻飘飘落在肥硕的肚子。 是一份电话局的通话记录。 托马辛诺看完,收起纸。 早在男人说出那句管好手下时,法布里奇奥握方向盘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现在,纸张合拢对折的声音仿佛死神磨刀,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他打开车门,跑了。 男人吸了一口烟,双肘倚靠在车框,好心般地提醒:“老爷子,看来你得再找一位司机了。” 托马辛诺望着消失在人海里的小伙子,叹了口气,认命般说:“劳驾,送我一程吧。” 男人笑道:“我可不会开车,等我给你叫一个来。” 说罢,男人拉住一个玩耍的男孩,低声吩咐了几句。没过一会儿,男孩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出来。黑色的裙子,身前围了一条发黄的围裙。 托马辛诺一度怀疑这又是赫耳墨斯的阴谋,要让他出车祸死亡。老头腮帮子肉因这个怀疑而颤动,但女人已经坐进了车里,她脸颊干瘪,双目有神,兴致勃勃地问:“老爷子,是去巴勒莫医院吗?” “是的。” 前面的柠檬水三轮车已经移动,托马辛诺见妇女熟练的踩下离合、挂档位启动车辆,心中的担忧减少了一些。 但随即,更深沉的忐忑出现,赫耳墨斯将自己与圣方济各修道院、柠檬水小贩的联系大喇喇地摊在他面前,是否有炫耀掌控力和威势的嫌疑?此外,法布里奇奥勾结毒贩,迈克尔是否已经死亡? 如果迈克尔死亡了,他不仅将失去纽约柯里昂家族的友谊,更会失去和吉里安诺的纽带,让本就不好做的生意雪上加霜。 无论如何,医院总是要去的。托马辛诺擦了一路的汗,双腿发软,手帕濡湿。等他颤颤巍巍步入医院,在二楼的病房内看到鼻孔塞着纱布的青年,正和他身边亭亭坐着的少女交谈,不禁长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迈克尔还活着。他不用面对维多.柯里昂的怒火了。而且,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好事将近。面色苍白,但精神不错,嘴角扬着幸福的弧度。 迈克尔头昏昏沉沉的,麻药逐渐褪去,疼痛时隐时现,能感受到血水往喉咙里倒流,有些出不来气。 手术后六小时不能睡觉,艾波洛妮亚会一直陪着,随时准备将他摇醒。 她仿佛止疼药,只要在他身边,握着她那双柔软的小手,内心如风暴般的焦灼自然而然地平复。纵使无法完婚,只要她陪伴在身旁,全副心神落在他身上,他的灵魂便像晴天的海,尽归宁静。 艾波洛妮亚和迈克尔描述等待手术完成期间,在医院看到的趣事。她眉飞色舞:“那老头为了30%的抚恤金,用锤子砸自己左手,但没把握好尺度,血流不止,不得不来医院。” “走廊上满地的血,气得护工直骂人。”艾波洛妮亚想起那场景就好笑,荒诞得像是三流恐怖片,“血被拖开后像番茄酱。” 笑到一半,她率先看到步入房间的胖老头,推了推迈克尔的胳膊,轻声说:“有人来看你了。” 迈克尔将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落到远处因肥胖而行动不便、柱着绅士杖的龙头老大,“托马辛诺老爷子,嘶——” 大声说话牵动了鼻腔内的伤口,他疼得直抽气。 “医生让你少说话。”女孩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从床边柜的药盒内取出一颗药,又倒了杯水,问:“止疼药六小时吃一次,你想要现在吃还是过会儿?” 迈克尔摇了摇头,现在并没有很疼,他享受艾波的照顾,甚至自虐地想要更疼些,这样女孩会更加紧张他。 艾波洛尼亚见此,放回药片,示意他喝几口水。见他听话地小口抿着水,她和老爷子解释:“目前要在医院里观察,三天后,取出鼻腔内的纱布后就能出院了。这几天只能吃流食。塔查医生上午已经来过了,刚回去找厨娘做南瓜粥。” 托马辛诺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孩、吉里安诺的妻妹——艾波洛妮亚。她确实有着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五官与身姿娇媚动人,但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纯真,兼具娇憨与性感。 女孩说完,才想起没有自我介绍,有些腼腆:“托马辛诺阁下您好,我是艾波洛妮亚。实在抱歉,我的腿扭伤了,不能站起来。” 托马辛诺这才注意到她右脚踝缠着厚厚的纱布,拐杖支在身旁的椅子上。 “没事。”托马辛诺不甚在意,他身后,干瘦的妇女停好车,小跑奔入病房,在艾波的示意下,轻手轻脚地把橘子放上床边的柜子。 柑橘拢在墨绿的网袋,仿佛渔民网里丰收的肥鱼。 托马辛诺撑着细长的绅士杖,立在床尾和迈克尔说:“法布里奇奥叛变了,把你的消息卖给索洛佐。是纽约的索洛佐的兄弟,在锡拉库扎有制毒工厂。幸好你没有事。” “我非常抱歉。”老头眼里隐约闪烁着泪光,这愧疚是真的,“要是你出了事情,我可没脸见你的父亲。” 迈克尔微微一怔,浑浑地想,倒没料到叛变的是法布里奇奥。方才艾波洛妮亚和他讨论这事,他认为背叛者是沉默寡言的加洛,毕竟咬人的狗不叫。转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这几天一直是法布里奇奥在城里买礼物,有机会和一些人接触。 他做了个书写的动作,有话想对托马辛诺说。 干瘦的妇女早已自行退至门外等待,现在房间里的两人,一人刚做完手术,一人瘸腿,托马辛诺只能干跑腿的活。该死!今天应该带加洛出门。 等老爷子走出房门,女孩得意地捏捏他的手,神情自得且娇俏,“就说是法布里奇奥吧,我的眼光向来很准。” 从护士手里接过白纸和铅笔,回到病房,托马辛诺看到青年把女孩的手放到嘴边亲吻。 真是甜得发腻。托马辛诺暗自摇头,将纸笔递给了洋溢着愉悦的青年。 迈克尔在纸张上写:[法布里齐奥死了吗?] 托马辛诺:“没有,我还没来及审问他,他就一溜烟儿地跑了。不过,赫尔墨斯应该不会放过他。” 迈克尔点头接受这个说法,又写道:[我需要一幢公寓,地段不能太差,最好就在这附近。] 托马辛诺立刻说:“我在隔壁街区有套老房子,楼下就是租车站,对面是猪肉摊和蔬菜摊,附近有三个小餐馆,十分方便。” 迈克尔忍着疼痛说:“谢谢。” 托马辛诺推心置腹:“我可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我之前和你讲过,我用全部的水井和吉里安诺交换了农用机器的股份。现在你们俩在一起了,我们就是自家人。我和吉利安诺的生意更好做了。” 他又问:“婚礼是什么时候?我想你的父亲一定会很高兴,你娶了一位西西里妻子。” 迈克尔刚要落笔,就听到艾波洛妮亚说:“托马辛诺老爷子,我们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鉴于迈克尔目前的身体情况,以及纽约严峻的现实。结婚活动将会使他的身份传得家喻户晓了。我并不想冒这个险。” “这、这这”托马辛诺望向看因疼痛而无法做表情的青年,那双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说话的女孩。 察觉到托马辛诺的眼神,迈克尔转过脸,缓缓颔首,承认女孩的说法。 ------------ 22 Chapter22 托马辛诺离开不久,塔查医生也回来了。两人可能在院门口遇见,交流了一些信息。他给迈克尔带了南瓜熬成的甜粥和一根纸吸管,不忘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艾波洛妮亚的午餐是医院附近的小摊贩送来的三明治。在西西里,只要她想,总是饿不着。 三明治口感非常传统,新鲜的马苏里拉奶酪球、番茄片、罗勒叶和火腿片次第堆叠在面包之间,奶香夹杂着罗勒独特的清香,艾波吃得眯起了眼。她超爱九层塔。 她还好心地给迈克尔形容了一下:“火腿咸香,面包柔韧清甜,美味得能让魔鬼忏悔。” 夸张的比喻让迈克尔不自觉弯起嘴角,偏偏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品尝。想要亲吻她,被艾波以牵扯伤口为由躲开了。 最终,迈克尔从鼻腔发出重重一声哼,又痛得嘶了一声。 艾波洛尼亚哈哈大笑。 吃完午餐,艾波又问了他一回,是否要吃止疼药,这次迈克尔接过了药片。 下午三点多,加洛被托马辛诺派来照顾迈克尔,还把那遍布弹孔的阿尔法罗密欧牌轿车停在医院附近的小巷。 “中途被盘问了两次。”加洛说。他素来口拙,只讲了这一句,并未解释宪兵是如何放过他的。他不说,另外两人也清楚,宪兵听到托马辛诺的名号自然放行。老爷子在巴勒莫有几分薄面。 加洛取来了车上的所有东西,木仓、牛皮手拎包、和那本英文版《理想国》。于是两人有了聊天之外的新乐子。这是一个安全的活动,不会动不动就吻在一起。至少艾波洛妮亚是这么认为的。 迈克尔负责苏格拉底的台词,艾波扮演和苏对话的人。两人正经地念白,一人一句,仿佛表演学院的学生彩排。 她的英语带着西西里口音,和迈克尔标准的美音不同,两者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独特的协奏曲。 迈克尔觉得她的口音可爱极了,亲切迷人的意大利腔调。但艾波执拗地要改正,每念一句,便用那双蜜糖色的大眼睛看他,询问是否发音正确。迈克尔不得不重新念一遍,艾波盯着他的嘴唇,好学地轻声跟读。 那认真咬文嚼字的模样,仿佛孩童牙牙学语,引得迈克尔喉结微动,身体竟不自觉地有了卑鄙的反应。 一定是太困的缘故。他想。 他们一直读到夕阳温柔地照亮书页。 艾波洛妮亚合上书本,轻吻他的嘴唇,又上移至鼻尖,纯洁而干燥,就像亲人间的吻。她轻声说:“六小时到了,放心入睡吧。” 迈克尔早已困倦,但仍强撑着不肯入睡。半靠在床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无神又执着地望着她。仿佛贪玩的小孩儿。 艾波心里一片柔软,她说:“上午那个赌,我赢了。法布里奇奥是叛徒。” “你想要什么?”迈克尔笑起来,他乐意为她花钱,“一百美金以内,想要什么都行。” 艾波洛妮亚用没有受伤的左脚站起来,单脚站立在病床边整理被子,轻柔地摇头:“我要你好好睡觉。我的先生。” 心脏仿佛浸泡在温泉,暖烘烘的,迈克尔头脑混沌,只顺着女孩的动作,躺进被窝:“如你所愿,我的女孩。” 合眼之前,他问:“明天你来吗?” 艾波洛妮亚为他掖好被角,说:“当然。” “几点?” “教堂的第一次钟声响起时,我就会出现。” “帮我告知家人手术情况…让桑尼小心…索洛佐和塔塔利安不会善罢甘休……” “好。”艾波望着病床上男人,哄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鼻腔明明堵塞,但他依稀闻到了她身上那热烈清甜的气味。迈克尔侧躺着,手里握着心上人的手,陷入甜美的睡梦。 * 纽约,长岛镇,绿荫大道,柯里昂宅。 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像是永不停歇的闹铃,充斥整个餐厅。 正值下午两点,维多.柯里昂的妻子带着几个孩子。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知晓丈夫儿子们从事的行当,从不过多询问。 刺耳的电话铃骤然响起,柯里昂夫人拎起了电话,却因怀中婴儿尖锐的啼哭而无法听清,只勉强辨别是个西西里口音的女声。她叫来一旁的大儿子,让他听电话。 “你好,我是西西里的艾波洛妮亚.维太里。” 桑尼皱眉思索一瞬,才想起这是小弟弟一见钟情的对象,一时之间,脑海中涌现诸多糟糕的猜测,他捏紧话筒问:“迈克尔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坏消息。”艾波洛妮亚听出桑尼的紧张,立刻解释,“迈克尔今天动的那个面部手术,过程非常顺利,让我报个平安。他在医院,无法和你们通话。” 桑尼长出一口气,随即说:“非常感谢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自从农机的消息放出,纽约稍稍沉寂了一段时间,五大家族不再认真打仗,首领蛰伏入地下,不再公开露面。桑尼亲自带队,率领柯里昂帝国乘胜追击,今天是他少有的空闲时间。 汤姆认为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敌人龟缩不前并不是好事儿。他相信,一旦詹科橄榄油进出口公司拿下那农机在美国的专利的消息泄露,回击必定会像狂风暴雨袭来。敌人在积蓄力量。他们现在也应该收紧战线,为大决战做准备。 和桑尼的想法背道而驰,两人已爆发过数次争吵。 这对义兄弟唯一的共识是派人去西西里。瑞泽将于今日乘坐班机飞往罗马,而后飞抵巴勒莫。忒西奥作为维多.柯里昂的心腹也将陪同前往,代表老爷子和克罗切会晤。 桑尼脑内快速掠过这些事,但没有必要和一个娘们儿说。 “迈克尔昨天遭到拦路劫持,所幸他足够勇猛。” “是谁做的?”桑尼下意识捏起三个手指,刚刚松下的那根弦又绷起,愤怒在血管里积蓄。 “还是索洛佐。”艾波洛妮亚立于落地窗前,上弦月如镰刀般高悬夜空。她说:“不过不用胆心,他们短期只能无法再次造成伤害。克罗切的手下会处理妥当。” “迈克尔让我提醒您,千万注意安全,别独自出门。” 桑尼微微一怔,不以为意道:“他真是个大学生。” * 清晨,教堂悠扬的钟声,穿越忙碌的街市,掠过华丽优美的雕像,在巴勒莫上空飘荡,嘹亮而肃穆。 迈克尔在加洛的帮助下洗漱完毕,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他难得一觉到天明,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临近七点,他才在鼻腔的疼痛中醒来,着急忙慌地下床换衣。 这是一间约十平方米的病房,有独立的卫浴,虽然装饰简朴,墙壁雪白、家具老化,但在这个在家生孩子,拔牙去镇广场的年代,算得上极好的条件。只是充满灰白的严肃寂静。 啪嗒啪嗒的拐杖声响出现在走廊,轻快而和谐,像是企鹅在冰岩漫步。 迈克尔最后对着盥洗室的镜子照了眼,里面的青年下巴光洁、头发油亮,神采奕奕。而后,他凝着性子,坐到病床边等待女孩的出现。 “早安,迈克尔。早安,加洛。”艾波洛尼亚踩着钟声踏入病房。 她今天依然一身西装,灰绿西裤配淡绿的衬衫,头戴深绿鸭嘴帽,甚至俏皮地系了一条翠绿的领带,整个人像是绿墨水绘出的简笔画。 仿佛无尽的生机流入枯燥的病房,迈克尔想要立刻拥这绿色入怀。但女孩恍然未觉。 艾波洛妮亚在来的路上买了几个奶油煎卷饼,灌了一瓶鲜奶,新鲜到她亲眼看到乳汁从母牛□□喷射而出。牛皮纸袋的食物和玻璃瓶都由白色的网兜装着,挂在拐杖的横杠,因而她走得有些吃力。 加洛极有眼色地接过充当置物架的拐杖,艾波道谢,又轻声说有两个奶油卷饼是给他的分给他的,作为早餐。他那像死人一样沉默的脸上浮出笑意,依然没有说话。 迈克尔嘴角下垂地盯着女孩和跟班说话,眼神又黑又深。加洛察觉到老板的不悦,找了个借口离开。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古怪心理,迈克尔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纹丝未动,仅用那幽沉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注视她。 连跟班的醋也吃,艾波有些好笑,她摘下帽子放在床边柜,不用拐杖、单脚跳到他面前。 艾波捧起他的俊脸,在受伤的左脸颊落下一个吻,问:“好些了吗?” 脸颊不再麻木,能感受到那轻盈似羽毛的吻,迈克尔望着她凑近的小脸,嘴角松弛,轻声回答:“还不错。就是有些想你。” 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唇,希望她不要厚此薄彼。 “我也想你。”艾波洛尼亚弯唇,他面无表情,但嘴角两道好看的皱痕,泄露了他的好心情。她再次凑近,就将将触上他的唇时,坏心地退开,“贪心可不是绅士的品格。” 迈克尔抗议:“嘿,我哪里贪心了。” 艾波洛尼亚浅浅瞥了他一眼,让他自行领会。 房内西侧靠窗的位置配备了一张书桌,艾波单脚跳到桌前,取下腰间的斜挎包。 迈克尔来到在她的身后,将她环进怀里,问:“今天的事务很多吗?” 他仿佛肌肤饥渴症的病人,无时不刻想触摸、拥抱她。 “有些多。”后背倚上他的胸膛,艾波放心地将大半个人的力道卸在他身上。属于男人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物勃勃传来,安心又踏实。 迈克尔轻吻她的发顶,丝滑的发丝摩挲着过嘴唇,他看到她从包里翻出几本英文书籍,一本一本的,“呼啸山庄?简爱?傲慢与偏见?” 满桌的爱情小说,艾波洛尼亚有些不好意思:“西多尼亚想要学英语,自然是从感兴趣的入手,她那边只有这些。它们也是世界名著哇。还剩最后一本,我打包票,和爱情绝无关系。” 她将书拿出来,与前几本不同,它是硬壳书,书角尖得能拿来做凶器。厚实的封面、精美的配图,确实和爱情没有一丝一毫联系,迈克尔叹服:“可真有你的。”——《汤姆索亚历险记》 他侧头,脸颊贴上她的鬓角,低声笑问:“这是图里的书?”他终于不再称呼吉里安诺的姓氏,跟随西西里大多数人的叫法。 “图里可不看英文书,他只读意大利语。”艾波侧头,周遭的空气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带着洗漱后的清洁湿意,太阳穴附近传来柔软而温热的触感。他又在亲她了。 “这是我买给侄儿的书。” “那如果是个女孩呢?” 艾波洛尼亚竖起眉毛反驳:“女孩就不能看这书了吗?” 迈克尔见她气得要从自己怀中离开,连忙收紧臂弯,低头在她耳边告饶:”当然当然,如果是女孩,她会是西西里的阿米莉娅.埃尔哈特。“ 艾波洛尼亚满意了:”借你吉言。“ 她轻抬下颌,仿佛骄矜的天鹅,迈克尔再也忍不住,大手轻捏她的下巴,吻上了那渴盼已久的唇。 这是一个温柔的吻,彼此从容不迫,耐着性子舔舐、品尝对方,由浅入深,仿佛夏日海滨游泳,节奏温暖而舒缓。 良久,迈克尔松开她,两人微微喘息。他抽出桌下的座椅,扶着艾波洛尼亚坐下,自己则去了盥洗室。 艾波从包内的拿出文件和纸笔,心跳依然过速,两颊绯红,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深呼吸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 23 Chapter23 西西里人爱热闹、重视家人,一人生病,全家出动,更别提需要住院的大病了。七大姑八大姨频繁出现在走廊,一间病房安静了,另一间又蜂拥出现人群。时而啼哭,时而欢笑。 迈克尔以为他的房间会是例外。毕竟父亲在西西里没有活着的亲属,女性长辈寿终正寝,男人不是被杀害,就是逃去往海外或是意大利北部。 万万未想到,一上午,至少有四伙人来探视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着光鲜的中产阶级家庭、唱诗班的青少年、纺织女工和巴勒莫近郊的农民,还有零星几名小贩。 他们踏入病房,立刻向迈克尔送上了诚挚的贴面礼,热情得差点让他无法招架。美国人无措地与老绅士拥抱,粗糙的胡须扎上脸颊,他向艾波洛妮亚投去询问的眼神。 艾波洛妮亚笑眯眯地,爱莫能助般摊摊手,只让他享受。 年轻的女工们带来了一束三角梅,显然是院子里刚摘下来的,脊背微佝偻的老农拎了一兜番茄,每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红艳似火。艾波洛尼亚掏出一枚直接啃起来。 等到了中午,空荡荡的病房充满生活气息,花朵绚烂绽放,柠檬和柑橘摞在藤筐,盛满果酱和腌橄榄的玻璃瓶陈列在柜子。 当然,他们并不是来找迈克尔。等热闹的寒暄结束,他们拿出写了字的纸,艾波洛尼亚看过后,有时大笔一挥写上几个字,更多时候是把对方叫住,几人在窗边轻声交谈,商讨细节。 这些都是西多尼亚和玛莲娜拿不定主意的事,新餐馆的选址、生产线的改造、蔬菜基地的筹建……艾波并不避讳迈克尔,他不过多询问,仅靠在床边阅读,偶尔将目光移动到她身上。 窗外树木蓊郁,灿烂的阳光投射到她雪白的面庞,像是战士青面獠牙的面甲。 她站立谈话的姿态,脊背挺拔,右腿向外伸展。有那么一瞬间,让迈克尔联想到那不勒斯博物馆内珍藏的那尊帕罗斯大理石雕像——雅典娜高举利剑,手持盾牌。与她的站姿如出一辙。 艾波洛妮亚总是无法一心二用。等到所有的人离去,房间恢复宁静,徒留她和迈克尔,她才想起这里还有位病人需要关照。 “十分抱歉,迈克尔。”男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饱含温柔且绵长的情谊,她知晓这男人爱着她。而她内心并无歉疚之情。 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最近事情有些多,又怕克罗切知晓我们的动作。” 她扑进男人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仿佛貂蝉蛊惑董卓,刻意用甜腻腻地娇声说:“所以就以探望你的理由了,你别生气呀。” 最后几个音节,艾波说得一波三折,感觉戏有些过了,自己鸡皮疙瘩要掉一地。她悄摸摸掀起眼皮,觑男人的神色。他面无表情,眼神幽沉,自己的倒影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是唯一的亮色。 艾波被他盯得心里微微犯怵,轻推他的壮实的胸膛,准备离开。 迈克尔察觉到她的意图,双手紧紧地箍住她。他当然看出了女孩的言不由衷。但他仿佛圣经故事里的参孙,沉溺于黛利拉的诱惑里。 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娇嫩的脸颊,他俯下身,喉结滚动,准备实现心中一些卑劣的想法时,一位十二三岁的男孩急急忙忙地奔入病房。 艾波认出那是吉安加镇鱼贩的大儿子,菲利普。 趁迈克尔分心的功夫,用了些技巧、微微一挣,轻而易举地离开桎梏。 菲利普穿着西西里夏日最常见的短袖短裤皮鞋,跑到艾波洛妮亚身旁,和她耳语几句。她眉心一皱,迈克尔便下意识感觉不妙。 果然—— 艾波洛妮亚让那位男孩稍等片刻,向迈克尔说明:“需要去切法卢一趟。” “非去不可吗? ” “嗯,需要去接一个朋友。后天就要举办展览会了,他是我们的放映员。出了一些状况。” 迈克尔追问:“明天你会来吗?” 艾波洛妮亚摇头:“奥洛尔托亲王的城堡在卡马拉塔山那侧,驱车三小时才能到达。我明天会起早,和西多尼亚一起,布置现场、彩排等等,需要提前一天到。城堡里安排了我们的房间。” 男人面色发沉,嘴角微不可查地抿起,肉眼可见地失落。仿佛头顶有两只竖耳朵失落地垂下,艾波觉得这这比喻实在太可爱、太恰当了。碍于青少年在场,她忍住了亲吻他的欲望,只是牵起他滚烫的大手。 迈克尔不理解她眼里的笑意,酸涩如虫蠹滋生。他垂眸,再次确认:“也就是说,我至少有两天见不到你?” “我很抱歉,是的。”艾波察觉到他的不悦,握紧他的手,用大拇指安抚般抚摸他的掌心,“只是两天,等我回来,你也能出院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迈克尔突然打断她的话,用力地反握住她:“我能一起去吗?” 艾波一愣,说:“不太行。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真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 艾波洛尼亚一时心软,迟疑着说道:“如果医生说没有问题的话。” 迈克尔笑道:“我马上问问他。” 医生能说什么?男人彬彬有礼,态度谦卑和善,又给出了不容拒绝的理由。 答案显而易见。 * 切法卢是西西里北面的海滨小城,从巴勒莫出发,驱车一小时即可抵达。 而艾波洛尼亚的目的地——新天堂电影院位于切法卢城边一个名为吉安加小镇的广场,抵达切法卢后,还需要再开二十分钟的车。 整个小镇呈现出古老的灰色。深灰色的、由不规则鹅卵石砌成的路面,浅灰色的、白石灰涂层斑驳的楼房,偶尔几幢涂刷成蓝色、绿色等色彩的房屋,也瞬间淹没在这灰色的海洋。 海蓝的公交车是这灰海里的唯一亮色,艾波借来的香槟色小轿车紧随其后,仿佛跟随在破冰船后的小渔船。 加洛开车,菲利普作为向导坐在副驾驶。 “这座电影院原先名叫天堂电影院,七年前放映员疏忽、设备起火,一度毁于火灾。”艾波洛妮亚坐在后座,左手扶着副驾驶座的靠背,为身旁的迈克尔解释。 随着她的话语,一幢门口屋檐上方悬挂’新天堂电影院’字样的小三层的建筑映入眼帘。 天空蔚蓝,大片的白云铺陈在新古典主义建筑顶端,像是上世纪巴黎画家为富人画的风景小像,笔触简约雅致。 周日下午场的电影还没有开始,电影院门口,一个年轻人正站在矮凳上把海报往宣传栏上贴。听见汽车停下的声响,他转身看来。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身量不高,眉眼深邃,有着凯撒式的高挺直鼻。 他先是一愣,正要打招呼,看见支着拐杖下车的艾波洛妮亚顿时丢掉海报,从凳上跳落,飞也是地向建筑后侧奔去。矮凳啪嗒摔倒在地。 副驾驶座的小少年菲利普从车窗探出头,大声起哄:“跑!托托!快跑!哈哈哈哈!” 艾波未关上车门,见托托要跑,一时忘了自己伤残现状,拔腿要追,右脚猛地踩地,疼得她轻嘶一声。 迈克尔见状,立刻跑来扶住她,将她揽入怀中,左手强制接过她的拐杖,同时低喝命令:“加洛!” 沉默寡言的跟班仿佛离弦之箭,霎时便追了上去。奔跑时,短柄□□在他背后摇摆,仿佛钢刀挥舞。 艾波生怕出意外,喊道:“托托,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只能带阿尔弗雷德去了!” 男孩身形一滞,被身手矫健的牧民逮个正着。两人推搡着走回电影院门口。 被称为托托的男孩迪.维塔.萨尔瓦托默不作声地捡起了地上的海报。 迈克尔瞥了眼白色石膏条框出的白墙,唤了声:“加洛。” 牧民保镖立即抢先站上矮凳,冲萨尔瓦托伸出手。男孩看看他,又看看艾波洛妮亚,以及她身后神情漠然、眼神充满压迫感的男子,认输般把海报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暗红底色的海报。 左上方、占据大半篇幅的画面极具冲击力——中年绅士抱着一名妙龄女郎。女人手臂垂落,脖颈纤细、肩膀裸露,似是沉睡、似是死亡。男人头颅微垂,浓眉蓄须,长相英武伟岸,神情却悲恸。 右下角的位置,由黄黑红三色醒目地写着电影的名字—— “乱世佳人?”艾波洛妮亚挑眉,“怎么又放它了?”这部电影1939年美国上映,次年登陆西西里,风靡一时。 “最近没有新片子,它最畅销,经理思考再三决定放它了。”萨尔瓦托一面解释,一面指导加洛张贴海报。 “下午三点放映,”他瞟了眼手表,“还有三十分钟。经典的爱情片,你们要看吗?” 艾波洛妮亚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那张俊秀白皙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微微上扬,泄露了主人的希冀。 “给我们留三张票。”她朝萨尔瓦托说道,“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谈谈你的感情问题。” 艾波洛妮亚对此非常无奈。萨尔瓦托不仅是优秀的放映员,他还极有电影天赋,能捕捉到精彩绝伦的画面,并赋予这些画面独到的意义。艾波看过他拍摄的小短片,认为他天生吃导演这门饭,邀请他为展览会拍摄一些画面。她想让他为农业机器制作一部纪录片,用以商业宣传。 原本他们已经通过书信敲定了工作内容,萨尔瓦托将于周一,也就是明天早晨,乘坐鱼贩诺瓦雷家的车到巴勒莫,与她们汇合后,一道前往亲王的城堡。 却不料突发状况,萨尔瓦托因为一个女孩而无法前往展览会,这让艾波怎么忍?火速赶来抓人。 狭小的放映室,光影流转。 墙面上,女孩面庞俏丽精致,经得起放大二十倍的审视。她的相貌并非西西里人特有的、带有亚热带风情的性感,更像是日耳曼人,湛蓝的双眼、浅棕近金的头发,仿佛精灵般理智聪慧。 “哇哦——”艾波赞叹,“有眼光。” 放映室不通风,正逢夏天,极为闷热,艾波让迈克尔等在外面。他听话地站在楼梯间,隔着一扇小巧的门,他听见这赞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艾波,浅薄的冷意如冰层裂纹爬上嘴角。 屋内的人并未注意。 萨尔瓦托痴痴地望着女孩的影像,轻声说:“今天我和阿尔弗雷德去教堂。我看到艾琳娜走进了忏悔室。” 艾琳娜.卡拉布雷塔,一如女孩的长相,她的名字即高贵优雅,是位家境优渥的富家小姐。 萨尔瓦托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她说过话,只敢趁着课间,趴在走廊扶手往下偷看她。 在教堂的忏悔小木屋旁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便迅速意识到那是唯一的机会。他拜托阿尔弗雷德拖住神父,自己钻进了忏悔室,隔着那道带纱网的小窗,他终于又和她说上了话。 “我向她表白了心意。她戴着祷告的白纱,仿佛新娘一般,太美了。”萨尔瓦托现在回想起来,脸颊还滚烫,他说了些出格的话,但他不后悔。 “她拒绝了我。但是我和她讲清楚了——我会等,等到她爱上我。我每晚都会等在她的窗下。这就是我爱的表达。” “所以,我无法去亲王的城堡,无法为你拍摄了。” 艾波洛妮亚听后,沉吟片刻,恍然想起女孩的姓氏,她问:“她父亲是银行经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笑了。 ------------ 24 Chapter24 艾波洛妮亚扶着拐杖起身,对萨尔瓦托说:“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的父亲是巴勒莫银行切法卢支行的经理。” 克罗切在西西里上流社会声量极大,他要召开展览会,那些没落的贵族、战后新兴的工厂主和商人无有不敢响应。而银行家埃斯波西托的死亡更为展览会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再经由报纸和广播的狂轰滥炸、推波助澜,展览会已演变成一场盛大的聚会,西西里乃至意大利的名流云集,上至退位的国王,下至各工会代表,均公开表达了出席的意愿。 各大银行仿佛盘旋的秃鹫,敏锐地察觉到里头巨额的利润,派出业务骨干,以期拿下该农用机器的贷款,哪怕拿不下来,与那些家底丰厚的王公贵族或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新贵结交一番,总是没有错的。对银行内的中层管理人员来说,这实在是个美差。 “展览会是非官方性质的,鼓励携带家眷参加,在城堡东侧的小花厅,专为女眷准备了茶话会。”艾波洛妮亚看向放映室里的少年,他身后银色的放映机悬挂半空,仿佛巨大的拍卖锤。 聪明的银行经理必不会放过拓展人脉的机会。她说:“今晚,卡拉布雷塔先生会收到邀请函,信上会写明携妻女参加。托托,你还要在她楼下傻等吗?” 艾波洛妮亚支着拐杖走到楼梯口,没有撑拐杖的左手搭上男人的臂弯,她回头,最后对男孩说了一句:“托托,爱情不是只有真心和等待。” 电影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楼底下坐满了人,二楼、三楼包厢的客人陆续上楼,在楼梯间与他们相遇,艾波和迈克尔不得不侧身避让。 等所有人落座,艾波走向池座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票买得太迟了,只有这个位置剩余。她看见加洛棕色蓬松卷发的后脑勺了。 走了几步,身后空荡荡的,她转头看向迈克尔,发现他站在楼梯口,昏暗的光线将他切成两半,胸口以上沉在二楼包厢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胸口往下是黑色西装,只有那双手是明亮的。 她朝他招招手,他没有动作。只能撑着拐杖又回到楼梯口,她问:“怎么了?” 迈克尔注视楼梯下的女孩,光照亮她的脸庞,是如此的年轻、迷人,如含苞待放的玫瑰。他问:“除了真心和等待,你还需要什么?” 艾波洛妮亚一愣,哭笑不得:“这只是哄骗小男生的说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萨尔瓦托和艾琳娜横跨着阶级的鸿沟。他太年轻,并不明白女孩的爱并不是阻挠他们在一起的关键因素。即使他等到了她的爱,两人注定无法步入婚姻的殿堂。那女孩不是私奔的人。 艾波洛妮亚能做的,是帮助萨尔瓦托消减地位差距带来的影响,让他在女孩的父亲面前更有份量。是的,哪怕艾波洛妮亚不愿承认,但这个社会依然由男人主宰,获得父亲的认可和得到女孩的真心一样重要。 “小男孩?他看起来和你一般大。” 灯光已暗,荧幕亮起,深深浅浅的光仿佛黑白的梦境,迷离地降临。 背景音乐奏响,艾波忙里偷闲看电影,不想错过任何剧情,她牵起黑暗里唯一的亮色,将大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只要你。” 柔软触碰皮肤,带来浪潮般的心悸。 艾波牵着这只手的主人往座位走去,完全不知道随口一句甜言蜜语,在男人内心掀起了如何的滔天巨浪。 大半年前、圣诞节前夕,凯也对他说过这句话,当时他做了什么?迈克尔仔细回忆,才从脑海深处翻出那天的记忆,他亲吻了凯,其余什么也没有说。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凯了。曾经他为不告而别良心不安,不过当时他就清楚,他已经是谋杀犯、□□分子,和凯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他更深切地意识到,凯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新英格兰移民家庭的她,完全无法理解西西里人的生活,那是建立在血与泪、拼杀与守护的幸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般岌岌可危。 凯完全从他的意识中擦掉了。 迈克尔在女孩身旁落座,他望着两人紧密相牵的手,“艾波,我有些事想和你交代,我有……” 磅礴激昂的乐曲,火烧云般的画面出现。竟然是下半卷,艾波洛妮亚轻压着嗓子:“迈克尔,有话过会儿再说。”后半集全是精华,她一分钟都不想错过。 迈克尔无奈住嘴,与她一道欣赏这部上映近十年的电影。 他有时会沉浸在剧情里,更多时候,大半心神在她身上。电影院里坐满了人,但他奇异地能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和起伏的情绪。 她欣赏斯嘉丽的坚强,津津有味地看着她扇了妹妹一巴掌。 斯嘉丽杀死入室抢劫的逃兵,梅兰妮手持配剑出现,两人合作处理尸体,艾波抿嘴发出绵长但小声的尖叫,类似于女性看到可爱事物无法抑制的激动。这让迈克尔无法理解。 他握着女孩的手,观看黑白世界里的虚假故事。电影院外阳光明媚,电影里却演绎着怀疑与错过的爱情。 电影漫长又短暂,前方的老绅士小声背诵台词,边上的妇女为缠绵悱恻的剧情轻声啜泣,走道里小孩嬉笑……嘈杂的环境,奇怪的意大利语配音,观影体验并不好,迈克尔却希望一直坐在这里,直到永远。 * 回程,依旧加洛开车。临行前,艾波又和萨尔瓦托交代了几句:“你不愿意来的消息是阿尔弗雷德先生拜托菲利普告诉我的,他对你的期望很高。” “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对申请佛罗伦萨或是米兰的艺术学院非常有用。” “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 香槟色的小轿车发动,她向后看去,蓝天下的小小电影院,少年如凝固的雕塑,一动不动。 身旁,迈克尔扯开衣领,摇下车窗,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支烟。 艾波洛妮亚觉得有必要向迈克尔解释一番。 “托托的父亲牺牲在北非战场,母亲独自抚养他和妹妹。十岁的他就已经非常喜欢电影了,每天都偷跑到天堂电影院。老放映员阿尔弗雷德没有孩子,一来二往,两人熟识,收他做了学徒。” “七年前的大火让阿尔弗雷德双目失明,托托接了他的班。”矮个子的小男孩一丝不苟地工作,满心满眼对电影热忱的爱,艾波笑起来,她想起了一些回忆,“战事最紧张的那几年,城镇戒严,一切娱乐活动停摆。我们就偷偷请了他们到山里放电影。” 月明星稀的夜,山谷内的营地,竹竿支起白布,大家轮流踩着发电机,欢笑充盈在天地。 迈克尔感觉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控制情绪,他也弯起了唇。左手夹着烟,右手不自觉地与她十指相扣,而后默默收紧。这些都是他不曾参与的过往。 窗外碧空如洗,莽原与树林交错驶过,几只山雀穿梭林间,黑点似的。 艾波感受到手上的力道,误以为这个家境殷实的美国人在羡慕,笑说:“苦中作乐而已。” “不谈这些。电影好看吗?”艾波洛妮亚问,这是她最爱的电影之一,立意隽永,常看常新。 迈克尔吸了一口烟,实话实说:“斯嘉丽是个美丽、坚强的女人。但剧情充斥着戏剧性的误会,恕我无法欣赏。” 这部电影他看过几次,并不喜欢。他单纯享受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光,想和她做尽这世间爱侣做的一切事。 他以为这个答案会让艾波生气,毕竟她看得如此入迷,当斯嘉丽滚落楼梯时,他的手都要被掐紫了。 艾波洛妮亚哈哈笑起来:“这才是有趣的地方呀,命运就是如此无常。而且这是电影呀,本就需要冲突推进剧情。没有白瑞德误会斯嘉丽对艾希礼念念不忘,便没有后面的意外怀孕、意外流产。” 左手伸出窗外,抖落烟灰,迈克尔不动声色反问:“你不在意配偶曾经心有所属?” 只有那随风而逝的灰烬知道,这问话蕴藏的小心翼翼,仿佛站上不知厚度的冰面,随时可能坠入寒冷。 艾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男人面无表情,但眉眼松弛,手肘懒散地搭着车窗,虚虚望着她,好像单纯讨论电影。她未想太多,不假思索道:“都是夫妻了,在意这些做什么。” “确实。” 迈克尔合上了眼,心头微颤,深深咽下了那不合时宜的问题。指间的香烟在窗外烈风中兀自燃尽、消散。 她让他等,他便等。 * 回到巴勒莫已是傍晚六点多,艾波靠在迈克尔肩膀上睡了一会儿,他的气味深邃隽冷,和西西里的暖阳花香截然不同,但意外好眠。 医院离吉里安诺家并不远,香槟色的雷诺停在那辆遍布弹孔的阿尔法罗密欧旁,藏匿于楼间的阴影。 他们打算先回了医院,等迈克尔吃了药,再送艾波回姐姐家。 远远地,橘色的夕阳照亮医院前的马路,门口零星站着几个男人,衣着体面、头戴礼帽的是病人家属,而袖子挽起、衬衫发黄的是等生意的掮客。 在那些人里,艾波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最常见的鸭嘴帽、灰黑色的耐脏西装,是安布罗斯。她不由拎起拐杖,兴奋地快步跳去。 迈克尔紧跟兔子般的少女,睡醒后,她忘记将辫子塞回鸭舌帽,随着她蹦跳的动作,那条粗辫一甩一甩的,分外活泼。 安布罗斯小跑着接住了妹妹,又和她身后的美国人点头致意。那人面色似乎有些阴沉,但安布罗斯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冲他咧嘴一笑。 “家里一切都好吗?”手搭上哥哥的肩膀,艾波笑嘻嘻地问。 “老样子,我们家农场葡萄快要成熟了,已经和撒米尔约好了采摘时间。没什么要担心的。”他下意识瞟了眼迈克尔,说“不过爸爸听歇脚的客人说,图里要当巴勒莫警察局长了,他让我来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迈克尔不想在这方面讨嫌,哪怕内心再不愿意他还是识趣地道辞,留加洛照护艾波,自己先回房间吃药,等他们聊完,他再护送她回去。 艾波忧心他过于疲惫,影响伤口恢复,劝他直接休息。她娇娇地说:“安布罗斯会送我回去的。” 娇俏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关心,迈克尔视线落在她浅粉色的唇。想要一个告别的吻。 察觉到他的意图,艾波瞪了他一眼,刻意抿起嘴,不给他看。仿佛缺牙老太太,含含糊糊地说:“后天见,柯里昂先生。” 她孩子气的行为让迈克尔想要,心柔软得像海绵,能挤出甜水。对她无有不从。 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楼内,艾波收回视线,回答安布罗斯的问题:“这我也不清楚。图里也不是事事都和我商量。他总有他的考量。” 见她说得模棱两可,安布罗斯心里有数,不再多问。 艾波又问:“这几天我没有回家,你帮我找了什么理由?” 两人说着话,沿着热闹的主干道,向吉里安诺家走去。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图里不在家,西多尼亚害怕,让你去陪伴呗。”安布罗斯说道,他给艾波当人形拐杖,“不过妈妈已经有点担心了,她觉得你一个未婚姑娘不能在姐夫家待太久。” 艾波洛妮亚扶着他的胳膊,无奈道:“怎么都要展览会结束才能回家。这几天再糊弄着吧。” “还有什么事吗?” 安布罗斯侧头打量了妹妹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的模样,说:“妈妈知道你后天也要去参加展览会,让我把这个给你带来。” 他从斜挎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褐色纸盒,“妈妈说西多尼亚的手艺好,你不会缺礼服穿,但你们姐妹向来没什么首饰。让你戴这条项链出席。” 是迈克尔送她的金项链,坠有一颗珍珠。仔细回想,时间仅过去一周而已,但她竟然觉得那是很久远的事。 艾波怔怔地望着那纸盒,轻声问:“她不止这个意思吧。” 安布罗斯摸摸鼻子,又挠挠头,他实在不会处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只能照实说:“她说你应该给那个美国人一些尊重,以及,尽快安定下来。” 夜晚,艾波洛妮亚洗漱完毕,难得地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桌面上,坠着珍珠的金项链熠熠生辉。 她往鎏金雕花梳妆镜看去,里面的女人是那么的美,棕中带紫的眼眸、挺翘的鼻梁、白皙饱满的脸颊、微微上翘的红唇……艾波清楚,只要她愿意,她能让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俯首帖耳,持靓行凶完全可以成为动词。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用美貌换取男人可有可无的一点真心。不甘心像斯嘉丽一样,寄希望于男人,空欢喜一场。 婚姻从不在她的计划内,她无意和那个美国人结婚。但她又是喜欢他的,喜欢他俊美迷人的长相、阴沉肃穆的气质,还有那甜得不可思议的笑,这些截然相反的特质集中在他身上,意外地诱人。这世间再也找不到这样矛盾又和谐的人了。她不忍心伤害他。 艾波从未踏入爱河,如今那水沾湿了脚背,她进退两难。 西多尼亚见她魂不守舍地,手放上她的肩膀。 “艾波洛妮亚,”镜子里,姐姐的倒影带着无尽的温柔,“你是自由的,追随你的心意。” ------------ 25 Chapter25 举办展览会的城堡坐落在卡马拉塔山脉后的小盆地,物产丰饶,葡萄、柑橘、橄榄树簇拥,仿佛碎钻拱卫主石。 它的主人——奥洛尔托亲王曾是西西里最有钱有势的贵族,伊曼纽尔三世是他儿子的教父,且与现任司法部长关系甚密。 但如今,他所拥有的那些庄园的产出尽数归克罗切所有,像是那些君主立宪的国家元首一般,只领取有限的钱财作为“利息”。但他未有丝毫抱怨,全然信服克罗切能处理好他的产业。 这位心宽的亲王患有糖尿病,四肢纤细,只有腰部积蓄着一圈脂肪。他如古老的石柱矗立于台阶顶层,络腮胡花白,年轻时湛蓝的眼睛变得混浊,但仍闪着智慧的光。 他的身后,黑白制服的侍从女仆整齐站立,目视着几辆越野车鱼贯驶入城堡大门,依次停在建筑前鹅卵石铺就的宽阔空地。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径直来到亲王面前,既没有鞠躬也没有行吻手礼——亲王热情地抱住了他。 “好久不见,阿斯帕努。” 皮肖塔今日罕见地穿了正装,西装革履,看起来终于不像花花公子,更像个银行家或是成功的商人。这一身面料上乘、做工考究的衣服,由奥洛尔托亲王赠送。 “维托里奥,我可太想你了。”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用力回抱这位比他年长得多的尊贵老人。 五年前,吉里安诺和艾波策划绑架了亲王,成功将这位政治上守旧、但对中下层有认同感的亲王策反,双方建立了长久的友谊。皮肖塔时常送来美国、英国最新的天文杂志,作为回报,年轻人拥有了伦敦裁缝手工制作的西装。 简单的寒暄后,皮肖塔问:“都准备好了吗?” 这话隐隐带着上级对下级的问询,若是在二十年前,皮肖塔连亲吻亲王手背的资格都没有。 但如今,亲王和蔼可亲:“农机停在后面的葡萄园。斯科蒂亚夫人和维太里小姐在,一切早已就绪,只等明天的展览会了。” 第二辆吉普车副驾驶下来一个矮胖子,指挥侍者女仆提溜一篮篮珍奇蔬果和昂贵肉食,鱼贯送入后厨。 “那个胖子是帕萨藤珀吗?”亲王险些以为看错了。 那胖子扶着椅背艰难地伸出短腿,仅下车一个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仿佛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比赛。 皮肖塔咧嘴一笑:“没错。” 亲王忧心忡忡:“是犯了什么错误吗?”堂堂吉里安诺的副手竟然送起了菜,他可不希望他们内斗 “没什么事,不过擅自离开特拉帕尼。赫耳墨斯对此有些微词,图里为了平息他的怒火,便让泰拉诺瓦和帕萨藤珀换岗,让他来保障此次活动的后勤。”皮肖塔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至于事实?随他们打扮。 “哈,赫耳墨斯。”亲王到这个名字笑起来,“他确实是个不近人情的古怪老头。我想送女人给他,他拒绝了。我想送财宝给他,他却让我投资建厂。我想和他喝酒,你猜怎么着?他送了我一个中世纪啤酒酿造配方。” 皮肖塔笑道:“这确实是他的为人。”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穿过巴洛克式的华丽拱门,又经过绘有精妙绝伦宗教壁画的宽敞连廊。细腻的笔触和柔和的色彩描绘了基督升入天堂的画面。 亲王又问:“我听说他年轻时在美国当过拳击手?身手才如此矫健和卓越。” “这我不清楚,”皮肖塔摊手,“没有人敢问他的过去。不过也许你可以问问艾波洛妮亚,你知道的,他向来对她青睐有加。” 他们来到一扇雕花双开门前,燕尾服侍者恭敬地分立两侧,白手套触上造价不菲的木料,齐齐推门。 刹那间,辉煌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挑高近八米的大厅,四壁和廊柱布满巴洛克式的精致雕塑,交错着嵌入扇形的金色饰面,富丽堂皇,而又让人目眩神迷。 巨型的水晶吊灯仿佛一颗硕大的钻石,悬挂在半空,闪烁耀眼光芒。 但这并不是最为醒目的存在。 夺取全部注意力的是右手边悬挂的一面约五米高的巨幅幕布。 电影幕布在西西里并不罕见,稍微兴旺些的小镇都拥有独立的电影院。它是西西里人继报纸、广播之外,了解世界的第三条渠道。但显然,这并不是用来放电影的。 几个人站在幕布前的木桌旁,摆弄着一台唱片机大小的黑色机器,尾端连着粗黑的电线。 亲王笑呵呵地说:“是幻灯片机,和放映机一样的原理。和天文望远镜也有共通之处。” 他不忘骄傲地补充:“奥洛牌幻灯片机, f1.6镜头, 150瓦灯泡,电动调焦。” 皮肖塔有些惊讶,他一直知道艾波洛妮亚和亲王手握镜头厂,在倒腾一些光学仪器。他以为是相机,倒没有想到是这个东西。幻灯片机?更像是放映机的删繁就简。 “借过、借过。” 美丽的女士面无表情地指挥手下摆放桌椅,突然,她那隽秀的眉拧起,用一种和善但严谨的语气说,“农用机器的宣传册是第一个柜子,后面依次是赫利阳伞制造厂、以太光学研究基地、奥洛有限责任公司、阿拉克涅纺织厂、西多服装设计工作室。柜子顶端写了字,麻烦各位认真看一下。” 那是一排靠墙的实木柜,选用上好的榉木,约一人高,十公分厚。有五层,每层二十多公分宽,都有一根细木条,用以拦住宣传册掉落。 侍从们立即重新检查,按照她的指示更换陈列柜的摆放顺序。 她气势迫人,言行之间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笃定,让人下意识忽略她那颠倒众生的容貌,只想要屈膝诚服。 皮肖塔冲她打招呼:“玛莲娜,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玛莲娜看了他一眼,并未客气,简明扼要地说:“让帕萨藤珀再去一趟印刷厂,盯紧宣传册的印刷,今晚一定要送到。” 皮肖塔苦笑,帕萨藤珀不是他的下属,他可没资格指挥他。但干练的女士已经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离开,留下曼妙的背影。 亲王见此,感同身受般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皮肖塔怎么办,只能求助老大了。 “艾波!” 艾波洛妮亚早就看见了他们,她摆摆手,示意他们稍等片刻。继续和翁贝托教授的助手对稿件,她说:“念到红点标注的地方一定要换一张片子。另外,说到这部分农用机器内部结构介绍时,千万不要忘了按下录音按钮。” 助理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名叫玛利亚,栗色的头发,皮肤苍白得不像西西里人,能看到脸颊下的红血丝。她认真地听着,默记艾波洛妮亚的话语,手指摸上对应的按键。 “我们排练一遍。”见玛丽亚掌握得差不多了,艾波站上幕布前的实木小圆台,“开始吧。” 明亮的光射出,颜料般倾泻在雪白的幕布。 艾波洛尼亚拿起稿子,开始念诵。 随着她读出第一个字,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整个大厅变得特别大、特别空,仿佛只有她的声音。 她的嗓音并不洪亮,也无丰沛的感情,仅是朴实的朗读,却意外有种直达人心的力量,诙谐幽默,让人心生笑意。 搬运家具的侍从停下了动作,安排座位的女仆停止了计数。 艾波洛妮亚念完,发现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忍不住挑眉,怀疑自己的稿子有问题。 她问:“哪里没有写对,或是犯了什么忌讳吗?” 玛莲娜站在门边,绽放美艳绝伦的笑:“没有问题,精彩至极。” 话音刚落,所有人像是从睡梦中醒来,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在这掌声里,皮肖塔走近她,笑问:“你确定不亲自上场?” 艾波摇摇头,“量力而行。我出名对我们没有好处。翁贝托教授是完美的人选。” 亲王赞同:“正确的选择。” 翁贝托教授贵族出生,出于他个人意愿,他舍弃了姓氏,让众人直呼其名。但像亲王这样的老牌权贵都知道他和伊曼纽尔三世的渊源。由他发表演说,能平衡社会各界势力,最大限度获得支持。 “好吧,你们顾虑周全,我就不指手画脚了。”皮肖塔转而向艾波洛妮亚告起了状,“帕萨藤珀那家伙又懒又贪,运送蔬果这样的肥差他愿意做,去印刷厂催单子的苦活,他肯定不干。妈妈咪呀,我可没办法使唤他。” 艾波看着人模人样的青年流氓似地倒苦水,斜睨了他一眼:“这活要不他做,要不你做。” 皮肖塔见耍赖没用,她铁了心给玛莲娜站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又问:“那我下午再回城一趟,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思忖片刻,艾波洛妮亚说:“记者。你最后再试试,多找些媒体朋友来。不拘泥于报社记者,杂志、广播都可以。唔……最好能拉几个国外的记者来,我们现在只有巴勒莫日报和米兰周报。” 要是皮肖塔会中文,他一定腹诽她临上花轿穿耳洞、临上考场抱佛脚。他僵笑道:“我尽力而为。” 艾波洛妮亚冲他笑了一下,权当作感谢了。她转身查看玛利亚的练习成果,开始听方才的录音。 中间那部分农用机器的结构介绍,经由和幻灯片配套的磁带刻录,日后将作为培训农机驾驶员的教案。她打算录一个女声版,一个男声版,供客户选择。 喇叭传出的声音经过电流的转换,稍稍失真,听起来客观有余柔婉不足。她皱眉,在稿纸上标注记号,等下再试一次,这些地方她要用更细更高的音调。 “艾波洛尼亚——”皮肖塔刚领到活,本已和亲王向通往葡萄园的后门走去,突然想起一个人,他回头问道,“你邀请迈克尔了吗?” 他没有在最终的出席名单上看到那个美国人的名字。只是个小手术,城堡里配备了西西里最好的医疗团队,出席展览会并不会影响美国人的身体恢复。 艾波洛妮亚抬起头,棕色的眼寂静无声,她说:“他不需要来。” * 夏日,天总是亮得格外早,满身珍珠纹的椋鸟停在枝头,蓝色的羽毛在晨光中分外光亮。 迈克尔坐在窗前,双腿交叠,膝上摊开一本书,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从不观鸟的他,看着鸟儿在枝头草间跳跃,灵活地觅食。 他维持那个姿势,从天蒙蒙亮的五点坐到太阳高照的九点,周身仿佛萦绕一层看不见的郁气,起初如浅淡的迷雾,随着日头的升起,愈发浓重。 那严峻的面孔,冷酷的神色,仿佛冰块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吓得加洛不敢说话或是乱动,只本份地坐在门边。 终于,等到隔壁病房来了第一波探病家属,吵嚷的声响打破浓沉的寂静,加洛鼓足勇气问:“柯里昂先生,您要吃些早餐或是午餐吗?” 迈克尔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几点了?” 加洛跑出去看了眼走廊的挂钟,“十点四十六分。” 迈克尔环顾周围,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藤筐里的柠檬柑橘毫无生气地堆叠,盛着果酱的玻璃瓶是那么黯淡无光,原本繁盛到近乎跋扈的三角梅,红花绿叶掉落一地,只留光秃秃的枝干。 真是糟糕。迈克尔烦躁地想。 这一刻,一旁的加洛无端联想到锁在铁笼内的猛虎,漫不经心地舔着利齿,躁郁如实质充斥空荡的笼舍。 “走吧,”迈克尔合上书本,从藤椅上站起来,“去看看托马辛诺老爷子的公寓。” 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让时间快些过去。 街面上一如既往地热闹,小贩、行人络绎不绝,阳光热烈直白,却并不炎热,是个好天气。 两人步行抵达公寓,前后步入楼道,加洛手忙脚乱地接住迈克尔丢来钥匙开门。 这是一间不大的公寓,卧室书房紧挨着,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到床铺上,歪在那里打个盹儿,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夏日午后。 宽绰的起居室连着阳台,能看到楼下的街景,迈克尔点燃一支烟。 手肘靠着阳台的铁艺扶手,他吸了一口烟,百无聊赖地观望人群。 肉铺伙计拎着下水在店门口大声售卖,年轻的妇女们嫌弃地走过,几个衣着窘迫的女人犹豫着询价。老太太提了一兜蔬菜,颤巍巍地走过,后方送报的少年不耐烦地打着铃铛催促……吵吵嚷嚷的,可能会打扰艾波休息。迈克尔在内心给这幢公寓画了个大大的叉。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在那叽叽喳喳如鸭子般的路人里,他看到一个认识的人——阿斯帕努.皮肖塔。 迈克尔冲加洛使了个眼色,保镖立刻飞奔下楼,不出五分钟,将那细瘦的青年带了上来。 ------------ 26 Chapter26 皮肖塔不擅长格斗,枪法也仅是普通水准,所以当那个陌生的西西里牧民走到他身旁、说老板邀请他一叙时,他第一反应是跑。 没办法,组织资金紧张,如果他被绑架了,那群女人绝不会花钱赎他。到头来还是要吉里安诺带人谈判,那他不如替兄弟省点事儿。 “先生,我的老板是迈克尔.柯里昂。”那刚健瘦小的男人指指上方阳台。 皮肖塔收回迈开的腿,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美国人倚靠在铁栏杆白衬衣黑西裤,手夹着烟,姿态闲适地朝他打招呼。 悬起的心落下了,皮肖塔长出一口气,他可不想疯狂逃命出汗,糟蹋了这一身好衣裳。他老实跟着那位保镖走进公寓楼,打起了小算盘。 公寓门大开,加洛的脚步停住,示意客人独自进入。 屋内是无人居住的整洁,家具俱全,但无个人用品。皮肖塔不动神色地观察,缓步穿过起居室走向阳台,美国人逆光站立。 商人老练地夸赞:"午安,迈克尔。房子不错。" 米白和浅绿交错的菱形地砖,浅黄的窗帘和白色的百叶窗,全套的白蜡木家具,整个房间配色清新淡雅。 迈克尔早已转过身,右手伸直扶着栏杆,左手捏香烟,放到嘴边嘬了一口。 三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手工西服,平时垂落耳侧的半长的卷发全部用发蜡向后梳起,敞开的衬衫领口也老实地用领带束住,体面得像个金融精英。 迈克尔看在眼里,也回以夸赞:"衣服不错,阿斯帕努。” 皮肖塔来到阳台,谢绝了美国人递来的烟,打量了他一番,笑说:“手术看起来非常顺利,两边脸看起来一样了。” 不忘调侃道:“艾波洛妮亚会为你倾倒。” 迈克尔的面色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笑意漫上眼底。他想到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自己,情谊似春日饱涨的湖水,微微荡漾,便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充盈。 她一定不会吝啬赞美,迈克尔能想象到她说话的样子,一定诙谐又可爱。然后,他会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地亲吻……随即,他想起了现实,脸上的笑又被压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合上午艾波洛妮亚说的话,皮肖塔瞧出了些端倪,他想给这个内敛的美国人上一课,详细谈谈如何让女人死心塌地。 转念一想,这男人患得患失,只会让他更沉迷艾波,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因而,他佯装好心地问:“你们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迈克尔后腰靠着栏杆,瞥了眼右手肘部支着护栏、侧身看他的花花公子。 眼前这人和艾波相识多年,忖度片刻,迈克尔开口说道:“她不愿意和我结婚。” 皮肖塔险些破防。他看着艾波一点点长大,从还没磨盘高的小豆芽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尽管她的外表出落得柔美动人,但他清楚,那狠辣坚毅的内核从未改变。 艾波洛妮亚可不会愿意结婚。或者说,这个美国人身上没有她心甘情愿舍弃自由的筹码。 斟酌再三,皮肖塔问:“你和她父母谈过了吗?艾波非常重视家人的态度,尤其是母亲。” 迈克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妈妈非常喜欢我。之前已经打算筹备婚礼了。” 见皮肖塔沉默不语,迈克尔抬头望了望天空,万一无云的湛蓝,手指轻弹烟灰,看似随意地说:“难道是因为我的年纪?” 艾波洛妮亚才18岁,而他已经27岁,参加了二战,又读了两年多的大学,和她比起来,他确实有些老。 “有可能。”皮肖塔轻描淡写地说。 他想要给这个男人制造危机感,但不想让他嫉恨所有和艾波共事的年轻人。作为花花公子,皮肖塔深知意大利男人而且还是中了晴天霹雳的西西里男人,那古怪的占有欲,他恨不得将靠近爱人的所有异性都杀死。 事实上,迈克尔如今如此平静,没有找雷默斯或是比安奇等人的不痛快,已让皮肖塔大开眼界,对艾波的敬佩又上了一层楼。 出于上述目的,皮肖塔开始满嘴跑火车,“不过她更喜欢年纪大的。她欣赏罗斯福和斯大林,崇拜马克思,对了,她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一位东方的唐朝皇帝,活到五十岁。” 最后,皮肖塔总结:“你甚至可以更老一些。艾波喜欢成熟的男人。” 迈克尔看出这个油滑的西西里人在涮着他玩儿,并未表现出来,反而挂起笑,说道:“感谢告知,我尽力而为。”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进城了,展览会不是就在明天吗?艾波洛妮亚说你们一早就要去了亲王的城堡。” 皮肖塔像是刚想起这事儿般,掌心响亮地拍了下脑门,“展览会还缺几位大牌记者。意大利新闻报和法国回声报的记者确定会出席,我刚安排好接待人员。现在还差美联社的记者,那家伙正好在西西里休假,我电话和他联系了一番,油盐不进。方才打听到他下榻的旅馆,正要赶去。” “美联社?”迈克尔低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乔.布兰德利。” 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迈克尔把香烟摁灭在护栏扶手,又抽出手帕擦拭指尖的灰烬,“他是我的校友,我们在同一个兄弟会。” 迈克尔对这些组织不感兴趣,那些神秘又苛刻的规矩在他看来过于无聊,他既无积攒人脉的需要,也无博取认可的想法。他最初的理想只是做个平头百姓,在大学里教教书,适当给家里提供提供一些帮助。但上尉军衔和优渥的家境,似乎让他在学校里成了一个名人,天然拥有进入兄弟会的通行证。他在里面沉默寡言,仅出席必要的活动,饶是如此,还是结识了大把的人。 布兰德利便是其中之一。迈克尔走出公寓,一面示意加洛关门,一面向皮肖塔解释:“他也是纽约人,律师父亲,家境很一般,全靠聪明的头脑。他爱玩□□,但兜里没钱,我借了他一百美金,那次他赢回了一百五十美金。” 皮肖塔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原来的想法是利用迈克尔柯里昂家族幺子的身份向那个美国记者施压,他也打听到对方是纽约人,他父亲又是最会审时度势的律师,断不敢得罪黑手党。 从美国记者下榻的加西亚酒店出来,皮肖塔满脸轻松。 他是聪明人,知道投桃报李,对迈克尔说:“明早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迈克尔淡淡地叼着烟,并未点燃,声音很平静:“不要告诉她我会去。” 夕阳的橙光落在眼里,照亮那晦暗漆黑。 * 上弦月高悬于夜空,如上好的欧珀宝石躺在黑色的绸缎。月辉映照,奥洛尔托城堡藏在黑魆魆的山里,几何形状的窗内透出柔和的光。 万籁俱寂,侍从、女仆已然休息,亲王、萨尔瓦托、助手们也已进入睡梦,为明日的盛宴养足精神。 三个女人坐在未点燃的壁炉前,头顶的电灯光线明亮。西多尼亚在缝补一件衬衣,玛莲娜翻看这几日的流水,艾波洛妮亚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座钟。 铜鎏金的奢华工艺,表面布满华美的雕饰,表盘顶端,太阳神阿波罗驾驶腾飞的马车,俊朗飘逸,英姿勃勃。 闲得无聊,艾波洛尼亚问:“这钟仿的是路易十四时期的风格吧?值多少钱?” 玛莲娜头也不抬:“如果体积再大三分之一,鎏金的部分多一倍,勉强填补我们这几日的开支。” 艾波讪讪闭嘴。 “也没有花很多吧,”西多尼亚将手上的衣服转了个角度,继续缝补,“面点、蛋糕是厨子现做的,水果和禽类由城堡农场提供。贵的只有稀有蔬果和肉类?” 那些菠萝、奇异果、火龙果、松露、松茸……整箱整箱堆在地窖,明早还会送来最新鲜的海鱼、羊羔肉和鹿肉。 “食物只是小头。”玛莲娜翻过一页,“打点各方的公关费用贵得惊人。” 艾波洛妮亚对这几日的支出有大概的估计,她说:“没事,卖出五十台农机保准回本。” 玛莲娜从账册中抬眸,瞄了她一眼:“艾波,你自己听听。” 其实农机不是关键,重点是燃料。这铁家伙靠喝汽油耕作,相当于在用石油兑换葡萄酒。目前石油为3美元一桶,而同样体积的葡萄酒价值10美元,如果是运到美国,最好产区的酒价能涨到20美元。抛除其余成本,利润在80%左右,资本家愿意为之铤而走险。 然而意大利目前原油产量很低,北部油井尚未开发,上次大战输掉的原因之一就是向自己的燃油供应商宣战。当然,这个错误不止它犯了。 燃料有价格,人力却免费。她和玛莲娜都清楚,这是农机在国内推广的阻碍之一。 艾波洛妮亚叹了一口气,“罢了,当我白日做梦吧。只能靠其余几个的副业带它了。阿斯帕努怎么还没有回来?要是没有宣传册,只怕效果没有那么好。” 话音刚落,窗外便戏剧性地传来轮胎轧过鹅卵石路面、车辆熄火的声音。 皮鞋踩踏大理石地面,纷乱脚步声逐渐靠近,皮肖塔推开橡木门,指挥着保镖们将一摞摞小册子搬入。 “晚上好,女士们。幸不辱命,我把你们要的给带回来了。” 等保镖全部退出,橡木门重新合上,玛莲娜放下账册,从座椅上站起来,拣起一份宣传册,评价道:“纸张厚实,线条清晰,颜色丰富,阿莱桑德拉终于学会不被印刷厂老板糊弄了。” 艾波洛尼亚也拿起一份,是阿拉克涅纺织厂,它比其他几份更加厚实,三折页的版式,中部依次粘贴几条窄窄的布样,方便宾客用手触摸,这是最为直观的感受。 这些宣传册由玛莲娜手下那名叫阿莱桑德拉的姑娘设计,她这几日一直在印刷厂盯着进度。 皮肖塔:“已经把阿莱送回家了。”她父亲是组织的骨干成员,十分支持她的工作,并为她骄傲。 一件事汇报完,皮肖塔又聊起了那些记者,“就连美联社的布兰德利先生都愿意来。法国新闻报的勒庞先生实在抽不开身,他希望我们把照片和文字资料邮寄给他,他会专门写一篇报道。” “太好了。”艾波兴奋地搓手,“不仅给他照片,我还能给他录像带。” 她走到瘦挺的青年面前,用力地锤他肩膀:“阿斯帕努,真有你的!” 皮肖塔看着她开心的模样,想想还是没有把迈克尔也会一道来的事告诉她。 能出什么事儿呀。他想。 ------------ 27 Chapter27 城堡在晨曦中苏醒。 后厨率先忙碌,洗菜、备菜…为亲王服务了十几年的大厨鲜少遇到这阵仗,兴奋地一夜没睡,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发号施令。随着一盘盘水果端出,侍者等现场工作人员四处游走,对各处陈设进行最后检查。整个古堡仿佛庞大机器,快速运转起来。 一派忙碌中,城堡的主人正和贵客享用早餐。 “赫耳墨斯,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亲王的对面,黄铜鎏金丝绒餐椅上坐着一位头发稀疏像杂草般蓬乱、脸颊不规则凸起、鹰钩鼻的老人。 赫耳墨斯凌晨抵达城堡,却不见疲惫,亲王对如此强健的身体素质心神向往。 “很顺利,”他的嗓音嘶哑,幽滑似毒蛇游动,“一路上都有路灯。你知道的,这时候没有人敢动手。” 主人又问:“图里什么时候来?” 一个八字胡的老头回答:“萨尔瓦多和唐.克罗切一起,陪同陛下来。” 亲王点头,只当没听见那不合法的称呼,接着问:“怎么没有见到玛莲娜和艾波洛妮亚?” 这位名震西西里地下世界的老人笑起来,难听得像是猴子卡在通风管道里发出的尖叫:“斯科皮亚先生和我一辆车来的。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他举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唇上的胡须沾到了白色奶泡,明明是滑稽的画面,现场却无人敢笑。 帕萨藤珀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餐,仔细看去,切割的香肠的动作轻微颤抖。 皮肖塔余光瞥见,不免想笑,斯科皮亚是巴勒莫警局的文职人员。在帕萨藤珀那鹰嘴豆大的脑袋里,赫尔墨斯和斯科皮亚共乘一车来,已经是吉里安诺收服警察局、要当局长的佐证了。 “至于艾波洛妮亚,”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笑了一下,“她最近有些累了,在睡懒觉呢。” 他打量着桌上其余几人,椭圆形的长餐桌,漏着几个空位。皮肖塔、西多尼亚、阿多尼斯坐在他的左手边,他们对面,由近及远坐着帕萨藤珀、托马辛诺和其余几位老牌黑手党。 井然有序。 赫耳墨斯朝托马辛诺露出微笑:“柯里昂家的小伙子非常不错,我很喜欢。” 哪怕在夸赞,那双棕黑色的眼睛也闪着莫测的光,不禁让人心生恐惧,下意识怀疑他又在酝酿阴谋。 托马辛诺额间沁出汗珠,忍住擦拭的欲望,撑起面皮,笑道:“确实非常般配。但我周六探视迈克尔时,他们说暂时不打算结婚。” 赫耳墨斯不以为意:“年轻人的想法总是飘忽不定,不结婚可以先订婚嘛。” 一旁的皮肖塔惊愕地抬起头,被赫耳墨斯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泄露了情绪,掩饰性地说:“订婚确实是个好主意,但也得先让那个美国人求婚啊。” “这个不难。”托马辛诺立刻保证,“今晚回去我就和他说,他保准同意。” 亲王适时接话,“柯里昂和克罗切,纽约和西西里,将永远链接在一起。Salute!” 高举的咖啡杯中,那几位老头笑得僵硬,像巴勒莫地下墓穴的干尸。 * 乔.布兰德利出身普通,母亲是爱尔兰移民,凭借美貌嫁给律师父亲。像是所有排在中间、被父母忽视的孩子一样,他野草般长大,凭自己考上了达特茅斯、又进入了全美最大的通讯社。他擅长钻营、巧舌如簧,但并不将此作为人生的目标,因而工作一直不温不火。 不过他倒是乐在其中,闲暇时满意大利旅行,将赌|博赚来的钱随便的散给火车站附近的孩子们。 西西里的农用机器展览会,布兰德利早有耳闻,远在罗马的主编电话打到酒店,让他拍些照片,写篇漂亮的报道。他不以为意,不想为这种无聊的事浪费休假时间。 直到迈克尔.柯里昂出现在房门口。 这位和他同龄的学弟极为低调,成绩却很漂亮,教授们青睐有加。兄弟会的例行活动里,他观察到迈克尔很擅长打扑克,精于计算,但如非必要,他绝不下场。布兰德利心生钦佩。 因而,当迈克尔提出希望他帮忙时,他立即同意了。 黑色的轿车先后接上二人,从巴勒莫到奥洛尔托亲王的城堡,一路铺了沥青,且清空了沿途的羊群,车感顺滑且平稳。 旅途无聊,布兰德利问:“所以,你是西西里人?” 迈克尔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只说是来西西里探望远亲。 他整晚没有睡好,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梦见女孩曼妙温柔的拥抱,缠绵而滚烫。一会儿梦见空荡荡的柑橘林,树林草间,她仿佛从未存在过,又冷汗淋漓地惊醒。 布兰德利对纽约柯里昂家族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但他没有将麦克洛斯基的死亡和他们家族联系起来。见迈克尔神色疲惫,便不再说什么,也闭眼假寐。 小轿车很快驶达目的地,古老的城堡恢宏大气,灰黄色的外墙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车子停在台阶前,侍从打开车门,引着他们向门厅内的签到台走去,一路铺有暗紫色的地毯。 米黄的桌布,喷泉草、葡萄藤和无数不知名的小野花,仿佛溪流般,绽放在桌面,又流淌至宾客的脚边。 两位俏丽的女孩坐在这肆意生长的绿色之后,登记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迈克尔环顾左右,意外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西多尼亚、玛莲娜或是皮肖塔,通通都不在。他有些奇怪。 布兰德利拿出证件,用十分不熟练的意大利语说,“我是美联社的,上面有我的名字。” 棕发女孩严肃地问:“那他是谁。” “他是我的助手兼翻译,迈克尔.柯” 迈克尔迅速打断:“安东里尼。我叫迈克尔.安东里尼。”这是父亲在西西里的姓氏,他重新用起它,不算撒谎。 女孩皱起眉,显然有些怀疑,另一名女孩的手已经放在呼叫保镖的电铃上。 “布兰德利先生是皮肖塔先生请来的贵客,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昨天来请我们时,可没有说会受到这样的刁难。” 迈克尔用意大利语质问,趾高气扬,像极了为美国人服务的傲慢翻译。 棕发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得体地回答:“皮肖塔在里面接待客人,您登记过后,顺着长廊往里走就能看到他了。” 两人顺利进入城堡。 “你刚刚说什么了?”语速过快布兰德利只听清了自己的名字和客人这个单词。 迈克尔淡淡说:“没什么要紧,我就是问问阿斯帕努在哪里。” “你是说昨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是的。”话音刚落,拐过一道弯,迈克尔看到皮肖塔一席正装,正和几位意大利富商聊天。 皮肖塔也看到了他,轻声道辞后,迈步向他们走来。 布兰德利白衬衫配棕西装,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看上去就是个美国记者,当然,他就是。 但迈克尔过于正式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灰色西装笔挺,深灰色的衬衫配暗紫色的领带,配合那仿佛能驾驭一切的气场和阴沉冷阴鸷的气质,说他是西西里黑手党的头领,无人敢质疑。 皮肖塔叹气,用不标准的英语说:“迈克尔,今天安保是外松内紧,你这个样子等下一定会被重点关照的。” 迈克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失笑道:“难怪。”随后,他迅速拨了几下头发,扯松领带,布兰德利还把相机挂到他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得到另外两人一致通过后,他才用意大利语问:“她在哪里?” 皮肖塔无奈,事实上,他觉得这男人没有第一句话就问艾波的动向已经值得意外了。 “艾波现在不太方便,等下十点一刻,她会前往大厅观摩翁贝托教授的演讲。坐在12-3,到时候我会帮你安排她周围的位置。”皮肖塔拍拍迈克尔的手臂,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他愿意搭把手。 两人后半截用意大利语交流,布兰德利完全没有听懂,只背着手欣赏两侧墙壁悬挂的精美油画。 皮肖塔交代完这件事便离开了。迈克尔瞥了眼腕表,九点整,距离见到艾波洛妮亚还有一个小时。 他向布兰德利说明了演讲时间,问:“乔,我们四处逛逛?” 这正中布兰德利下怀,他说:“昨晚罗马的同事听说我接下这活,特意打电话来,说有人出一千美元买西西里一位传奇人物的照片,我想要碰碰运气。” “是谁?” “没有姓氏,人们称他为赫尔墨斯。” * 回到房间,艾波洛妮亚摊倒在沙发椅。 本就等在房内的玛莲娜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催促:“还不快点准备,快要九点了。赶紧卸妆洗澡换衣服。过会儿我们还得给西多尼亚化妆。” “让我休息五分钟。”外表六十多的老头半摊在椅子,看上去格外喜感,刚好有面镜子对着她,艾波忍不住笑起来。 “伟大的赫尔墨斯,您能不能别笑了。”玛莲娜将化妆用具摆上桌面,“时间不等人。” 早上七点刚化的妆,现在又要卸,艾波洛妮亚有些心累,但没办法,这就是装神弄鬼的代价。她认命般站起身,步入盥洗室。 先撕掉硅胶,再用甘油乳化,最后用肥皂洗两遍,全套做完,艾波洛妮亚觉得自己的角质层又薄了一些,距离脸皮松弛变老又近了一步。 从盥洗室出来,西多尼亚已经坐在桌前,玛莲娜往她脸上涂抹液态的硅胶、粘贴胡须。 艾波洛妮亚看了两眼,问:“不会对宝宝有伤害吧?” 这话属实有些假惺惺,都到这时候了,难道有伤害就可以不化?两位女士不想搭理她,一人冲她翻了一个白眼。 艾波洛妮亚不以为意,她难道空闲,在房间里四处逛起来,翻翻柜子,瞅瞅镜子,拉拉窗帘。 西多尼亚脸上的硅胶已干,她开口提醒:“艾波,窗帘。” “没事,他们看不到。”艾波站在窗帘后往外看,城堡外围草坪的尽头是小山坡和茂密的树林,林下依稀可见三个花生大小的保镖。 她转过头,顺手从果篮里捞出一个香梨啃起来,甜脆甜脆的。 西多尼亚看她心情不错,忍不住问道:“你想好了,真要和迈克尔订婚?” 玛莲娜没有出席早餐,自然不清楚这事儿,西多尼亚便为她讲述了一番。她不忘轻笑道:“皮肖塔惊得下巴都要掉桌上了。” 艾波洛妮亚脸颊热热的,狡辩道:“餐桌上还能说什么,只有这个话题最安全。顺便敲打、分化一下克罗切那几个朋友。” 这几年,西西里几个主要的黑手党被她们清除了干净,剩下那些都在今早的餐桌上,依附克罗切生存。托马辛诺是其中最厉害的,她要挑起纷争,让这群老东西自相残杀,然后被他们一口一口吃掉。 她可不会干出杀老人这种没品的事情。 玛莲娜蹲下身:“不要逃避问题。” 艾波非常有眼力见地递来小凳子塞到她屁股下,方便她给西多尼亚的双手上妆。 “你愿意和那个美国人分享生命中的一切吗?” 这个说法实在过于浪漫,原本温吞的热意,如蒸腾的水汽,涌上脸颊,艾波深吸一口气,坦言:“我不知道。” “但如果一定要结婚的话,那我希望这个人是他。” * 正如皮肖塔所说,城堡内的治安外松内紧,他们在大厅、花园可以随意闲逛,一旦靠近敏感区域,立即被保镖劝离。 但这难不倒两位达特茅斯的高材生,迈克尔和布兰德利走出了城堡。 蓝天白云,空气里传来阵阵柠檬的清香。 奥洛尔托城堡坐落于小盆地,周围树林茂密,种满了各种果树。北侧林地些微隆起,是一处小山坡。 根据他们的推断,城堡内敏感的区域的尽头汇聚在这一侧,不是奥洛尔亲王的卧室就是那位贵客的休息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山坡,林子边缘,三名保镖或坐或靠在裸露的岩石,背着木仓,紧紧盯着他们。 布兰德利主动上前,分别递了一支香烟。 迈克尔翻译:“这位先生是美联社的记者,想要拍一些风景,读者喜欢看古老而瑰丽的城堡。” 美国记者用不熟练的意大利语比划几番,夸赞西西里悠久的历史人文,沟通效率不重要,重点是真诚。还有聒噪。 那三名保镖不耐烦地皱起眉,嗅了嗅香烟,将它夹在耳后。其中一位摆摆手,示意他们拍摄。 布兰德利兴奋地举起相机,他使用的是最新款的长焦镜头,能放大二十倍的距离。 “看到什么了吗?” “稍等,”布兰德利缓缓调整焦,镜头扫过每一扇窗户。 迈克尔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分,他开始觉得他们在浪费时间,他想要回到城堡内,等待艾波洛妮亚的出现。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后。窗帘半开,能看到是个中等身高的老年人。 “我看到了。” 头发稀疏,两颊起伏、像是被人重击后留下的陈年旧伤,硕大的鹰钩鼻上长着些疥子。 布兰德利兴奋地说:“不是亲王。应该是赫耳墨斯。” 手指轻按快门,伴随一连串咔擦声,轻轻松松,一千美金到手,布兰德利心情美妙极了。 迈克尔从林地上站起身,拍打裤腿上的泥土和草屑,准备回城堡去。 “等等,”他听到记者说,“有个女人在他的房间里,我的上帝,这简直是独家猛料。” 仿佛体育频道的记者,布兰德利语言描述看到的一切:“她在给他扣衬衫,她可真美,深色的头发和眼睛,典型的西西里美人,不过似乎有点过于年轻了……” 迈克尔身形一顿,先前的一幕幕如走马灯闪过,一股森冷地寒意爬上脊背,迈克尔夺过相机。 透过镜头,他看见魂牵梦绕的少女出现在那条窄小的窗帘缝里,一条黑色的礼服裙,两根细细的吊带让她看起来比萨金特笔下的高卢特夫人更妩媚多姿。 腰肢纤细如峡谷的曲线,那胸脯小山般饱满,又如雪白的奶酪,满满溢出。 那双他牵过又吻过的奶油小手正放在别的男人的胸前,一颗一颗地扣上纽扣。 仿佛地震般,眼前的景象抖动起来,迈克尔放下相机,才发现是他的手在颤抖,不,应该说他全身在颤抖。 飓风般的破坏欲充斥脑海,他要将那人踩烂在脚底,割下接触过她的每寸皮肤,敲碎骨头、烧成灰烬。 迈克尔再次举起相机,画面抖得几乎模糊,他自虐般地强迫自己看清。 他看见那个老头抱住了艾波。 而他的女孩,娇笑着,单膝跪地,亲吻了那双皱巴巴、橘子皮般的手。 他奇迹般地冷静下来,污秽的疯狂钻进了灵魂深处,留给皮囊的只有无止境的沉默。 “你还好吗?” 迈克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分明没有任何情绪:“我很好。” ------------ 28 Chapter28 洛可可风格的铜鎏金吊灯悬于头顶,三枝头的琉璃灯罩内各装着四十瓦的灯泡,仿佛三支玫瑰,由胖嘟嘟的丘比特握在手里,照得室内明亮如白昼。 等身落地镜前,艾波洛妮亚转了一个圈,伞裙宽松的裙摆漾出优美弧度。她可真好看。 昨天早上城堡内的医生给她打了一支封闭针,能保障她在展览会期间行动自如。 艾波看着镜子里面黑裙的女孩猛地跳起,又轻盈落地,心情明媚快活。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 嘶哑阴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艾波转身,看向装扮完成的姐姐,稀疏蓬乱的头发、丑陋的样貌,浑身透着让人胆寒的恶心。 艾波洛妮亚走上前,替她扣衬衫纽扣,解释道:“展览会办完,事情走上正轨,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她要带迈克尔环游西西里,海滩赤脚漫步,橄榄树林穿梭……随时随地亲吻,甚至可以做.爱。 甩甩脑袋,将这些带颜色的东西甩出去,艾波洛妮亚一本正经补充:“不过图里还要忙一段时间,他得去南面港口,把那几个不听话毒虫给解决了。这件事还是他出面比较合适,报纸宣传一下,能再添些威望。” 对于让姐姐夫妻分居,艾波有些歉疚,她保证道,“最多忙到十月,之后他都会待在巴勒莫陪你。” 西多尼亚温柔一笑,只不过这表情在那老迈的脸孔上显得格外阴险古怪,“预产期在十二月呢,” 她轻轻抱住了妹妹,用自己的本音、贴着艾波的耳朵轻声宽慰:“不用不好意思,你和他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你们无条件支持我一样。” 艾波闻着属于姐姐的温暖香味,从她的怀抱退出来,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吻手礼。 时间不等人,姐妹俩简单温存片刻,西多尼亚依次穿上马甲、西装,她比艾波略矮一两公分,因而特意在皮鞋内加了增高垫,弥补不足。 玛莲娜早已离开,她太忙了,不仅要帮她们化妆,还要招待花厅内的女眷。所幸其余的女孩足够给力,能帮她、帮她们分担不少事。 姐妹俩收拾了垃圾,又将房间简单布置了一番。 这是一间宽绰的贵族套房,浅蓝壁纸绘有清新淡雅的花纹,陈设华丽,所有家具都采用铜鎏金的工艺,在灯光里熠熠生辉。 艾波将主人座位安排到了阴暗处,昏暗的灯光可以减少妆容被发现的风险。同时将落地镜放在进门的死角,既方便西多尼亚观察来人,又在无形间给客人心里压迫。 “克罗切不一定会来,只是以防万一。”她担心姐姐紧张,宽慰道,“如果他要来看赫耳墨斯,图里一定会陪同,他不会让你有事的。” 西多尼亚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他这人素来不会掩饰情绪,我怕被克罗切瞧出端倪。” 艾波洛妮亚笃定:“请相信我的判断,他此刻只想分裂赫耳墨斯和吉里安诺。图里表现得关心你,只会让他以为他看重赫耳墨斯、离不开这位军师。无论他选择拉拢谁,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 “好。” 这房间拥有一扇供仆从出入的边门,直达位于城堡一层的佣人间。艾波洛妮亚披上和裙子同色的短款西装,和姐姐道别,推门而出。 与铺有红丝绒地毯、宽敞的客人楼梯不同,仆从楼梯又窄又陡,光线从窄小的石窗射入,石阶昏昏暗暗的。 她生怕摔倒耽误事情,走得很慢,等来到空无一人的佣人间时,她看了眼腕表,时针和分针呈5度,不禁加快了脚步。 整个城堡呈回字形,中间是内庭花园,东侧是花厅和餐厅,西面和北面是主人和宾客们的住所。而展览会的主会场在南侧。时间不等人,艾波洛妮亚打算直接穿过内庭花园。 园内有几根仿罗马石柱,水泥灌注而成,已然风化发黄,下方是碎石砌成的石台,缝里杂草旺盛,是古朴大气的美。 亲王的园丁显然非常用心和专业,原本在春天盛开的紫藤,此刻如梦幻的云,繁盛地攀缘缠绕着石柱,浓郁得像化不开的梦。 艾波洛妮亚忍不住伸出指尖,一路走一路触摸那一串串如葡萄般的花朵。 “艾波洛妮亚。”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像是从梦中惊醒,艾波收回手,向声音的主人看去。她怔忪地瞪大眼:“迈克尔?!” 如梦似幻的紫色下,男人一席得体的银色西服,雕塑般的脸孔,发丝恰到好处的凌乱,兼具隽秀与英武。 如果阿波罗在人间有二重身,那一定是他这副模样。她想。 对于他神奇地出现,艾波洛妮亚竟未感到意外,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直做着出人意料的事,不是吗? 心底泛起丝丝甜,不由自主地,她笑了起来:“你怎么来啦?” 迈克尔也在看她。她是极美的。哪怕全身被深沉的黑包裹,也无损她那如夏日池塘初荷般的美貌,甚至为她平添一丝成熟端庄,稍稍压住那肆无忌惮的美。 “我想你了。” 直言不讳得让人心跳加速。 迈克尔缓步走来,如盯紧猎物的猛兽,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想我了吗?” 幽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皮肤,仿佛国王巡视他的领土。艾波洛妮亚感觉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薄红漫上耳后。 她坦然承认:“当然。”说着,像是要证明这话,她牵起男人的右手,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迈克尔眼神漆黑,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顺着这个动作,他用手掌托住她的小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粉色的、柔软的,像花蜜一般甜。 他的目光却异常冰冷,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审视。 扑通、扑通。 心跳得更快了,艾波依稀听到鼓膜响动的声音。他的眼神过于露骨,过于霸道,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是他的财产,是他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简直不可理喻。她被看得窒息,握上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腕,问:“怎么了?” 紫藤花映照在那双眼里,水汪汪、湿漉漉的,像一片紫色的湖。她面庞白皙,犹带着稚气,对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女巫的魔咒、塞壬的歌声,让他的身体无法抗拒地快乐和幸福。 但他的灵魂,卑劣的疯狂渗入骨髓。 “没什么。”迈克尔收回手,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唇。 他吻得克制而冷静。轻柔地舔舐她的嘴唇,慢慢描摹,她的唇丰润柔软,非常可口。舌头缓缓探入口中,一点一点地舔过她的牙齿,漫不经心地勾动她的舌头。 艾波洛妮亚觉得他今天异常的耐心,仿佛雄狮标记领地,一丝不苟地,像是要将他的气味烙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手不自觉地攥上他的衣服,指尖勾住西装口袋的边沿。本能地,想要他吻得深入一些、再深一些。 女孩的配合让男人眼里的黑愈加浓烈。他的理智逐渐松动,禁锢在灵魂深处的疯狂似乎要破土而出。 迈克尔猛地撤退,轻喘着说道:“我爱你。”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脸颊,艾波洛妮亚一怔,主动凑近舔了一下他的唇,轻笑一声,含上他那迷人的弓形嘴唇。 这次换她主动。她踮着脚尖,环住他的脖颈,手指插入粗黑的发丝。她没有什么技巧,吻得粗糙而草率,但男人配合地张开嘴,任由她在口中胡作非为。 在这个差劲的吻里,所有的愤怒、嫉妒倏然消失,迈克尔紧紧地搂住她,如同抱住了全世界。 但随即,女孩微湿的发尾触上手指,他陡然坠入冰窟,刺骨冷意夹杂着残忍的尖酸,自心头井喷般涌出,激得他手指颤抖。 艾波意犹未尽地松开,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九分,她惊叫一声:“要来不及!” 简直是色令智昏。艾波小小反思了一下,牵起男人的大手就要往前面跑。 迈克尔纹丝不动,轻声问:“你头发怎么湿了?” “洗了个澡呀。”艾波洛妮亚以为他不想参加无聊的演讲,快速解释,“十点伊曼纽尔三世抵达,还有克罗切和图里,我们得在演讲大厅等候。这个演讲很重要。” 她撒娇道:“算阿罗求您了,柯里昂先生~” 女巫的魔咒起效,电流般的酥麻自脊柱窜起,流至四肢百骸,他的身体是如此的低贱。 西西里的阳光穿过繁盛的花和叶,明媚却不刺眼,和煦地落在男人和女孩慢跑的肩头、紧紧相牵的双手。 两人一路小跑到大厅,客人基本已经到齐,挨挨挤挤地站在座椅前,大多数是男人,深色的西装像是一潭无趣的死水,发出嗡嗡的交谈声。 皮肖塔依然在社交,交际花般游走于富商、政客之间,游刃有余。艾波洛妮亚无意参与,拉着迈克尔沿着墙壁,绕一大圈走向她的座位。 迈克尔任由她牵着,并不在意厅内的其余人,甚至没有看见冲他打招呼的布兰德利。他的眸色漆黑无光,执着地问:“为什么洗澡?天气并不炎热。” 是的,今日天气格外凉爽,大约在二十五摄氏度,并不会出汗。艾波词穷,回头瞪了不依不挠的男人一眼:“我运动了,不行吗?” 这娇嗔的模样,带着些恼羞成怒,落迈克尔的眼里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想。 “呵。”迈克尔垂眸,两人十指相扣。蜜色的大手包裹着雪白的小手,缠绵缱倦。 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环境,几乎无声,“我爱你,艾波洛妮亚。” ------------ 29 Chapter29 “嗯?” 艾波洛妮亚依稀听到自己的名字,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璀璨的水晶吊灯高悬,与四壁双头壁灯交相辉映,将大厅照得亮堂堂。这光映在她的眼里,是深香槟色的,带着蜂蜜的光泽,明静而清澈。 迈克尔没有说话,仅沉甸甸地望着她。而后,那张俊秀而冷厉的脸,蓦地绽开一道笑。 他的笑一如既往的迷人,仿佛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眼尾蔓出三道漂亮的纹路。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眼眸深处仿佛晕着一团暗色,密不透风,破碎而阴沉。 正要追问,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整个大厅肃然一静。如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一样,像某种巧合,城堡内的所有钟表仿佛欢迎来客,不约而同地奏鸣。 十点整,贵客驾临。 恢宏的落地钟、典雅的挂钟、小巧的座钟,声音或洪亮或清脆,交织在一起,绵长而严肃,仿佛命运的低语。 在这繁厚的钟声里,伊曼纽尔三世出现在大厅入口。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一身朴素的棕色西装。低调地戴着圆礼帽,只能看到那不大不小的鼻子和标志性的一字胡。 前排座位传来窸窣低呼。 安排好的位置已经被人抢占,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视线穿过重重后脑勺,艾波洛妮亚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一切。 现任西西里总督伊奥帕最为激动,和伊曼纽尔同款的胡须剧烈抖动、呼吸急促、脸颊通红都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了。邻座的扎特雷部长要矜持很多,仅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随后立刻意识到不对,收回了脚步。另一侧的亲王表现截然相反,脊背挺直,艾波都能想象得到他那张板着的脸孔。 视线转移,艾波将目光放到了她宿命的敌人身上。 和精干的伊曼纽尔相比,他身旁的唐.克罗切.马洛简直是斯威夫特笔下巨人国里的君王。他身高和体宽几乎相等,像是一个硕大的圆球。一头精心修剪、浓密的花白卷发,鼻子奇大无比,眼神锐利黝黑,像是沙蜥的眼睛。 和三年前她见过的模样相比,他未有显著变化,时光仿佛放过了这位龙头老大,他像所有被权利滋养着的老人一样,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是大权在握的慵懒。 显然,这位西西里的实际掌权者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如同地球绕着太阳,在这座岛屿上,所有的人以他的意志为中心。 克罗切身后,艾波看到了吉里安诺,两人非常有默契,目光相触,冲她眨了眨眼睛。 他的面容自然是极为英俊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同时,这也是一张自信心十足的脸,一个决心干出一番事业的男人的脸。 艾波洛妮亚感到迈克尔不轻不重地捏了她一下,不禁心下好笑。她收回目光,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说:“图里刚刚给我使眼色,他在罗马一切顺利。” 关于吉里安诺重回罗马的目的,迈克尔一清二楚。 简简单单,这位声名在外的年轻人只带去了一样东西——近几年来西西里凶杀案的数据。他们连夜绘制了一份地图,从南至北、由东往西,尽可能直观详实地体现黑手党在西西里的危害。 当然,仅凭数据无甚意义,吉里安诺又暗示,克罗切通过这些杀戮攫取到了巨大财富。财帛动人心,罗马的大人物们犹豫了。昨天,在国会内几位西西里出身、人微言轻的社会党人提议下,中央巡视组成立,不日抵达西西里。 艾波洛妮亚将这一计谋称为釜底抽薪。 她是聪慧的。迈克尔想,她不是无知的少女,她有明晰的规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贞洁,不在乎她亲吻过谁,不在乎她对谁露出甜蜜蜜的笑。但他在意她的心,如但丁痴恋碧翠丝,他发疯般的渴求她的垂怜,愿意为她穿越地狱、炼狱和天堂。他想要她,灵魂和□□,她的一切。 他不动声色地低声探问,试探那老头在她心里的地位:“赫耳墨斯应该很高兴吧,你们想到如此妙不可言的计策。” 军师是黑手党内的二号人物,越过他处理问题,这显然是对军师能力的藐视和不信任。 艾波洛妮亚心虚地瞟了迈克尔一眼。这人历来敏锐得可怕,唯恐被他见微知著,看出了端倪,她笑道:“那是自然,他是我的导师。” 她说【她的】。仿佛雪山高原,一粒石砾悄无声息地滑落,却引发铺天盖的大雪崩。灵魂在颤抖。 前方,大人物们互相谦让、寒暄,而后入座。 迈克尔偏头看她,神色如常:“那我是你的谁?” 这问得实在可爱。艾波洛妮亚知晓他又在吃醋,认真地转身面对他,空着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肩膀。银色西装挺括扎实,手感极为丝滑。 掌心贴着西装缓缓下滑,男人的喉结缓缓滚动。艾波决定给唯一的追求者一些甜头。 “你是我的未婚夫。” 男人大眼睛一瞬间瞪大,眼里倏地蹿出一点光,炽热而明亮,烫得灼人眼球。 这光实在可怕,如恒星般的亮,艾波忽然不敢直视,只盯着暗紫的领带。她才发现上面的花纹是葡萄和藤蔓,细心得让人心头发软。 嘴角不可遏制地扬起,她确实是开心的。哪怕这承诺充满了无尽的算计。 艾波无法对他言明真相,只能尽力减少他对赫耳墨斯的敌意。她说:“这是今早赫耳墨斯说的。他非常喜欢你,当时托马辛诺老爷子也在。” 少女头颅低垂,奶油般雪白的小手把玩着胸口的方巾,那纤长的手指捻动绸布,仿佛在□□他的心脏。 迈克尔一字一顿:“太、好、了。” 这回答缓慢而郑重,艾波喜滋滋的,“他们说要让你求婚,但在我看来大可不必,我们互相喜欢,并不用拘泥于这些细节。” “等展览会忙完,我要带你去看锡拉库扎的日出、阿格里真托的古神庙、陶尔米纳的古剧院,如果你有兴趣,我们还能去爬山,现在是夏季,埃特纳火山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雪,是最佳季节。” 女孩清灵的声音如泉水,带着恒久稳定的力量,温柔地抚慰满目疮痍的心脏。 在艾波看不见的地方,那光猝然消失,湮灭在黑暗中。如果她抬眼,一定会看到他眼睛黑得吓人。但她没有。 他握住她调皮的手,在纤细白皙的指尖落下一个吻。 “如你所愿,我的女孩。” 这人比土生土长的意大利男人还肉麻。艾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要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她一定要吻他。亲到眼尾泛红、眼角含泪。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对之后的旅行有了更多的期待。她嘴角的笑意如何都压不住。 一段轻快悠扬的乐章响起,角落里钢琴师指尖翩飞,截住了众人的注意力。 一名秃顶的中年人站上了演讲的小圆台,他向下按了按手,所有人顺从地坐下。 他就是艾波的同僚、最为倚重的专家——翁贝托教授。他有着北部人高大的身材,四十多岁便已完全秃顶,块头大得像个战士。他脾气极好,天性乐观、才华横溢,如果一定要说缺陷,大概是那愤世嫉俗的脾气。 早年留学德意志,后又在军工部门任职,经历丰富,他骂过戈培尔凶过墨索里尼,如果不是扎实的学术功底和尊贵的出身,早就去见先贤了。 因而,为了防止出现突发状况,昨天傍晚教授抵达后,艾波洛妮亚特再三强调,让他照本宣科,逐字逐句照着稿子念。 “艾波,艾波,”翁贝托看完稿子,叹息道,“你也太不相信我了。我自己也能说得和你写得一样好。” 彼时艾波洛妮亚笑眯眯地强调:“亲爱的翁贝托,不能自由发挥,要好好读。第四季度项目经费的多寡,就看你明天的表现了。”教授被掐住了七寸,无奈答应,几人又抓住他排练了几遍才作罢。 时间回到此刻,大厅人头攒动,却安静得落针可闻。灯光减弱,仅余壁灯光芒,和玻璃窗外投入的自然光线。 巨大电影幕布闪出画面,翁贝托望着沉静的观众,开启了演讲。 “这一天,我已经期待了三年零两个月零5天。这是一个古老的国家,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卓越贡献。我们发明了数学,更是密码学、天文学和金融业的开创者。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我们不仅创造了美轮美奂的艺术品,缔造了无数建筑奇观,更为人类带来了跨时代的科技产品——蓄电池、无线电、收音机、咖啡机……而今天,我也将为你们带来这样级别的发明。“ 与排练时不同,他完全脱稿,而且语调流畅,配合恰到好处的动作,让人不由自主地沉入其间。艾波满意地点头。 “在此之前,我想和你们谈谈目前已有的联合收割机。它们可以代替人力,一次性完成切割、脱粒、分离和清选等工作,这非常的棒,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它们只能用于麦类、豆类的收割,对质地柔软的果实毫无办法。那么果园农场主要如何才能收获果实呢?和三千年前的罗马人一样,靠人力。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可是在20世纪了!“ 观众席传出几声笑。 他的助手转动幻灯片,曾登报过的机器速写出现在大屏幕,他说:“今天,我们将改变这一现状——全自动葡萄收割机。那么,我们要如何使用它呢?很简单,就像伺候牛马一样,带它到种植园边,启动它。和那些奇蹄目动物不同,它只需要喝燃油。” 观众爆发快乐的笑声。 “这就是它的样子,当然,想必在座的各位早就在后面的种植园亲眼见过、甚至触摸过这个大家伙了。它的初代机由美式卡车改造,在此,我需要感谢唐.克罗切先生的大力支持,没有您慷慨而体贴的鼎力相助,就没有这台农业收割机。荣誉尽归您所有!” 鼓掌和喝彩声响起,克罗切那君王般的头颅矜持地轻点。 之后,莫尼诺教授详细介绍了收割机的尺寸与各部位的用途。随着他的话语,身侧的大屏幕展示不同的细节图和原理图,力图让每一位观众理解。 “与其说,不如你们亲眼所见。请各位移步室外,对了,在观赏完毕后,请前往餐厅就餐,下午两点,可以回到这里进行细节磋商。” 说到这里,他应该示意开启灯光,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继续说道。 艾波洛妮亚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轻声和迈克尔说:“我感觉我们的假期泡汤了。” 果然—— 翁贝托真诚而充满感情地说:“最后,我要说,艾波洛妮亚.维太里,是你创造了这台农用机器,你不仅是我的缪斯,更是赫菲斯托。你是西西里最杰出的女性。” 他甚至不忘向艾波所在的位置弯腰鞠躬。 全场哗然,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中,那些男人和零星的女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她。 焦点的中心,艾波洛妮亚攥紧迈克尔的手,苦笑:“完蛋了。” ------------ 30 Chapter30 艾波洛妮亚生气吗?她该生气的。 展览会的核心是歌颂克罗切的功绩。在他统治之下,西西里人口稳定,社会祥和、稳定,工商业蒸蒸日上,甚至诞生了不少专利发明。这丰硕的功绩如同美味的蛋糕,引人垂涎。 而穷苦人出身、背着上千条命案的克罗切,站在昔日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面前,手里握着餐刀,如今,他是分蛋糕的人。无论是退位的国王,还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或真心或假意,皆要赞扬他的功德,希冀他的恩赐。这将让他飘飘欲仙,放下长久以来的警惕心。方便他们展开后续行动。 可现在,感谢翁贝托的神来之笔,展览会的主角成了她。 克罗切老迈但不昏聩,他清楚他的权力来自于金钱与恐惧,牢牢把持着财产、定期翻查账本、惩处叛徒和敌人。他已经开始怀疑吉利安诺的用心,埃斯波西托的死就是最佳证明,他通过这种方式向吉利安诺宣示掌控力,要么遵循旧有的规矩,要么死。 出身尊贵的工程专家在克罗切心心念念的大人物面前夸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这个睚眦必较的老人会怎么想?他会认为翁贝托神经错乱吗?不,他只会认为这是吉利安诺对他的挑衅。 探寻的目光如剔骨刀,艾波洛妮亚没有时间生气。她得纠正这一错误。 目前她手中有什么?在克罗切眼里,她是怎么样的? 心念电转,她扬起甜笑,在众人的目光里,牵着身侧男人的手,站了起来。 迈克尔不清楚她的意图,本能地想要顺着她的动作站起身,被艾波洛妮亚瞪了一眼,无措地僵坐在原位。 艾波试探性地给他递了个眼神。两人对视几秒,浑然天成的默契,迈克尔突然明悉她的想法。他板起脸孔,下巴微昂,眼眸微垂地睨人,一副美国贵公子的傲慢做派。 众人打量着这对情侣,只见被点名的女孩另一只手也握上男人的胳膊,撒娇似地摇晃了几下,似乎想要拽着他上台。这是一个俊朗且富有的男人,做工优良的西装,高大的身材和矜贵冷峻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西西里人。 克罗切身后的座位,红棕色头发、身材魁梧的男人轻声惊呼:“那是迈克尔.柯里昂,我在美国见过他,他当时还小,但我确定没有认错。” 吉利安诺承认道:“确实是他。” 唐.柯里昂虽然人在美国,但他的势力依然触及西西里,每年都通过进出口橄榄油把控西西里食用油价格。他和克罗切没有利益冲突,必要时反而会相互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克罗切安排侄子塔查协同托马辛诺接待这个美国朋友的幺子,但未过多询问,他不知道他那七十多岁的侄子早已调转船头,将忠心献给了他所谓帝国的继承人。 “他和你妻妹的关系是……?” 吉利安诺或许不明白艾波洛尼亚的意思,但多年的默契让他静静看艾波发挥就好。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提问的人一眼,并未回答,给足想象空间。 所有的座位按照方形矩阵排列,中间并未留通道。两人只能从侧面,沿着墙走过。 花纹繁复、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墙壁下,黑色套装、发髻松散的俏丽少女牵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一路向前,光线明亮柔和。 宛如油画般的构图,让角落里的萨尔瓦托不自觉举起摄像机,将这一刻永恒地映入胶卷。 艾波洛妮亚先拉着迈克尔,来到实木小圆台前,翁贝托终于意识到不对,望着面前的人,尴尬地挠挠光秃秃的头顶。 “翁贝托,我知道您仰慕我。但恕我直言,您和我伴侣的差距实在有些明显。” 众人下意识比较。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但翁贝托长期俯身做实验,脊背微弯,鼻梁架着一副眼镜,说话时微微滑落,看上去有些滑稽。另一位外形俊美、衣冠楚楚,骄矜的神态无损他的气度,反倒增添别样的魅力。 和翁贝托两个极端。 女孩昂着下巴,冲教授轻蔑地微笑:“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也不需要你将这些荣誉套到我头上。” 教授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凶狠和威胁,讪讪地配合:“十分抱歉,维太里小姐,是我唐突了。” 艾波洛妮亚满意了,又牵着工具人转身,用一种骄纵的语气,朝第一排靠近正中位置的吉里安诺嚷道:“图里,你和我爸爸不同意也没用,赫尔墨斯和托马辛诺已经赞成我们在一起了。” “我要和这个男人结婚!” 说完,她拉着男人走出了大厅,不远不近地,众人听到她娇声说:“迈克尔,你瞧,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美国呀?” 将一个爱慕虚荣、目光短浅、一心只想嫁去美国的女孩表现得淋漓尽致。 吉里安诺实在没有演技,能做的只有要紧牙关,不要笑。好在他这副表情,落在其他人眼里,正是被要挟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红发的男人甚至从后排探手,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柯里昂家也不错。” 从大厅内出来,艾波洛妮亚在整理思路,迈克尔也未开口。两人一路沉默,拐过两道弯,穿过几道华丽的拱门,在小门厅前停下了脚步。 这处门厅在花园的西北角,光线明亮,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园内古朴的廊柱和绚烂的紫藤。室内角落里,摆着一盆浓绿的天堂鸟,茎杆挺拔,叶片长圆,增添热带气息。 艾波洛妮亚松开相牵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烫得灼人,弄得她的手也汗涔涔的。但迈克尔依然紧握着她,艾波不得不凑近,小声解释:“虽然刚刚算是化解了克罗切的怀疑,但我不确定是否会带来意外,还是需要和赫耳墨斯说说此事。” 温热的吐息喷在脸颊,哪怕嗅觉还未恢复,迈克尔依然想象得到那是清甜而好闻的气味。 太阳照亮她白皙小脸,勾勒出一层毛绒绒的光。 迈克尔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忍住亲吻她的欲望,不轻不重地问:“你现在就要去见他?” 英武的罗马鼻鼻尖触上她的面颊,艾波呼吸着他的气息,如松林的薄雪,带着烟味的冷沉。 “是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简直犯规。他那双眼睑微垂的大眼睛离她不到五公分,里面非常的黑,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看到圆圆的瞳孔。这一刻,艾波洛妮亚终于体会到美色误人、皇帝每天要受到何种诱惑。 她快速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而后硬着心肠拒绝:“他脾气古怪,并不喜欢见外人。” 外人?甜吻尚残留在脸颊,迈克尔觉得他非常的冷静。他不过是想要捏着她的下巴大声质问,想要将她按在门厅的玻璃上占有,撕烂她的衣裙,一寸一寸地舔过。然而女孩纯澈的眼,近在咫尺,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全然地信赖他。 迈克尔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那柑橘柠檬般的甜香,他说:“给我一个理由。” 艾波洛妮亚只当他的占有欲作祟,直言不讳:“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扳倒克罗切,赫尔墨斯视他为宿敌。” 她并不天真的认为只要克罗切死亡,这个岛屿就会得到永远的宁静祥和,但至少他消失后,落下的财富足够这个岛上的平民富裕地生活。可以说,她将克罗切视为关底boss,干掉他就会获得金币般的各种奖励。 她的语气轻巧而柔和,说出的话却血腥暴力:“局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和克罗切注定要死一个。” 迈克尔曾讲过,在杀掉麦克洛斯基和索洛佐前,他便料到人们将聚焦于毒枭沆瀣一气的警察,忽视他这个凶手。这对局势的精准预判是出色的战略家必备素养。艾波洛妮亚相信迈克尔能理解如今的紧张局面。 迈克尔当然能理解,鲁索咖啡馆那一晚,所有的一切都摊在他的面前,他明白他们的野望。 他松开了手。 * 下午,布兰德利在城堡餐厅的小酒吧找到了迈克尔。 墙角留声机传出悠扬的音乐,下午茶点无限量供应,宾客们随意交谈,相互穿梭其中,风度翩翩。 吧台的角落里,黑发的男人面前摆着一杯威士忌酒,光线半明半暗,将他的脸劈成了两瓣。 听见声响,迈克尔转过脸来,整张脸展露在阳光里,明亮白皙:“要喝一杯吗?” 布兰德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学弟,西西里人信奉天主教,禁止婚前性|行为,那女孩的行为无疑触到了禁区。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喝一杯。 迈克尔向酒保做了一个手势,不一会儿,同样的一杯酒被放上了黑色大理石桌面。 两人默不作声地碰了一下杯,迈克尔一饮而尽,随后又示意酒保倒酒。如此再三,酒保索性将一整瓶就放到他们面前。 迈克尔斟了满满一杯酒。 布兰德利怕他还要一饮而尽,连忙道:“聊聊吗?”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呈现迷人的色泽,如同少女的眼睛。迈克尔把玩着玻璃杯,没有说话。 布兰德利试探性地说:“那女孩确实漂亮,但我想,依照你的家世、履历,不愁找到比她更好的。我记得你之前的女朋友凯就很不错,温文尔雅、聪慧独立。” 迈克尔的头微微偏转,看了他一眼。黝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是空寂、平静的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布兰德利换了个角度劝解:“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吧?大学那会儿,偷尝禁果的人不在少数。” 拿起杯子,黑发的男人脸完全沉在阴影里,如蒙上一层假面。迈克尔摇头,淡淡说:“我在乎,但没有那么在乎。” 布兰德利琢磨了二十秒钟,才听懂言下之意,看向迈克尔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丝怜悯。这个坠入爱河的男人已无可救药。他拍着学弟的肩膀,给他打气:“那就尽快让她成为柯里昂夫人,这才是关键。” 迈克尔垂眸,只盯着那漂浮在酒里的冰块,轻声说:“是啊。” 他甚至不敢问她,是否真心想要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像是纱布包扎的伤口,他不敢揭开,生怕撕烂了长好的新痂,又怕看到流脓坏死的肉。 他想,如果父亲在,一定会双手握住他的脸,狠狠将他骂醒。女人的肉|体|美和性魅力,不该影响柯里昂家族处理世俗事务。他犹豫不决地像个娘们儿。 布兰德利瞧出他心有芥蒂,只碰了下杯,宽慰道:“那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上帝垂怜,你们会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借你吉言。”迈克尔喝了一口酒,热辣的酒精绽放在口腔,仰头时,阳光无法抵达眼底。 让那个肮脏龌龊的老头去死,这个想法如腐败尸体滋生的蝇虫,恼人又恶心地盘桓在脑海,无时不刻折磨着他。 迈克尔清楚双方的差距。不过是漫长的蛰伏和恰如其分的时机。 他愿意等待。 ------------ 31 Chapter31 几何形状的玻璃窗,窗帘半拢,天光照亮阴暗的房间,老人坐在暗处,膝盖上的圣经书页暗沉模糊。 艾波洛妮亚依然从佣人房,爬石阶抵达休息室。推门而入,抛下一句:“计划有变。” 书啪地合上,西多尼亚身子微微前倾,下意识要站起来。 “你别动,”艾波快速向她解释方才大厅发生的事,“来不及变装,等下这场硬仗得由你来打,现在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拿着书的手一颤,西多尼亚稳住心神,试探性总结:“所以,克罗切认为赫耳墨斯和图里已经产生了分歧?” “对。”艾波洛妮亚赞赏地点头,示意西多尼亚继续。 她在屋内四处走动,昏暗的光线内,家具的鎏金包边闪烁奢华光泽。调整椅子角度,又拉开墙角的斗柜,取出两根香烟,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缝夹着点燃,意图营造出多人会谈的场景。 “在克罗切眼里,赫耳墨斯已开始和托马辛诺接触,你和迈克尔的订婚是一个信号,昭示他们二人已经在某方面达成了共识。而吉利安诺对此持反对态度。” “对极了。还有呢?” 西多尼亚思忖,“赫耳墨斯垂涎美国的生意,有意和柯里昂家族交好?” “没错。” 香烟燃烧得实在慢,艾波用力地吸了两口,她实在不擅长抽烟,猛地呛了起来。 “咳、咳咳,所以等下,克罗切必定要来拜访你。如果他孤身一人,仅带了几名保镖,你就先请他自己抽根烟、倒杯酒,他是个实在人,这能放松他的警惕、拉近心理距离,而后你就可以和他抱怨一下图里——” 幽哑般的嗓音自喉间传出,如冥河上空飘荡而过的风,“图里是个好孩子,在对付巴阿里亚镇时,他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坏影响。” 巴阿里亚有一处共产党支部,极富生命力,久攻不下,是西西里保守派政治人士的一块心病。 4月时,西西里一百四十多万的选民,有六十多万人投给了共产党和社会党所组成的“人民联盟”。保皇党获得了四十万张选票,而克罗切支持的基督教民主党仅获得三十三万张。其余零星几万人投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政党。 远在罗马的主教、特雷扎部长等人惶恐不安,为避免西西里成为左翼政党的票仓,他们与克罗切达成协议,吉里安诺为马前卒,冲击“人民联盟”的所有集会,撕毁他们张贴的广告,甚至率人烧毁了几处公用房屋。 效果并不好,因为吉里安诺不愿意采取更酷烈的手段,而克罗切也无意鞭策。他的精力放在打击真正威胁他地位的同行上,在他看来,无论谁来当西西里的总督,总是绕不过他。 不过现在,西西里的局势尽在掌握,克罗切开始谋求荣誉,他再次与特雷扎部长热络起来。 阴森老迈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只是被费拉和佩皮诺给蛊惑,认为我们是寄生在西西里的毒虫。可上帝呀,大脑还依靠人体供给养分,可谁能说它无关紧要、能被割弃呢?” 西多尼亚默默记下了内容。 艾波习惯性地将左腿搭上右腿,伞裙裙摆之下两腿交叠。她说:“如果他带着托马辛诺或是任何老牌黑手党,无论是否一起来,你都要大力夸赞迈克尔,并聊聊我们和柯里昂家族的生意。明白什么意思吗?” 西多尼亚点头:”托马辛诺不敢反驳,而其他人会猜疑。可克罗切富有心机,他会看出赫尔墨斯在挑拨离间。“ ”这不重要。“艾波洛尼亚笑着摊手,烟灰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天鹅绒缎面,“我们说的哪个不是事实呢?况且,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克罗切像所有暮年的君王一样,一面忌惮日渐强壮的太子,一面仰赖年轻人延续政治抱负。他欣赏、信任吉利安诺,同时也乐于打压。 西多尼亚低头沉思,消化了一会儿,才问出她最关注的问题:“如果图里来了怎么办?他这家伙,只会盯着我看,到时出纰漏怎么处理?” “这很简单。”艾波洛妮亚笑眯眯,“你只需要在他们落座后,第一时间问候他妻子的预产期,并聊聊生产的危险。” 西多尼亚一怔,旋即摇头笑道:“你可太坏了。” 此话之后,吉里安诺所有出格的行为都将被视作对威胁自己妻儿安危的老头的不满。偏偏这个老头又是他的军师,他得在克罗切面前装作无事发生。 这一切落在克罗切眼里,可不就是二人已生嫌隙。 将两支燃尽的香烟按灭在水晶烟灰缸内,艾波洛妮亚起身说:“好了,我得走了。玛莲娜那边还得知会一声。帕萨藤珀可真幸运。” 依照计划,满脑肥肠的帕萨藤珀,经身边人的挑唆和哄骗,会去攻击中央巡视组。而后罗马政府震怒,派遣军队抓捕黑手党,但与墨索里尼时期不同,这次的抓捕目标只有克罗切。 但现在,艾波洛妮亚不敢大意,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被克罗切察觉意图,攻守转变,罗马政府的抓捕目标可能就换成吉里安诺。 香烟和座位是为了刻意营造有人拜访过赫耳墨斯的假象,让克罗切猜测那人身份。怀疑如面包里的霉菌,将不动声色地摧毁他。 现在,艾波要给这怀疑上一个注脚,顺便分散一些西多尼亚这边的压力。 * 与恢宏华美的大厅不同,鱼骨拼接木地板铺有手工地毯,光线明亮的花厅更为精致婉约。 六米的挑高,天花板和墙壁顶端绘有一幅幅宗教小像,从圣詹姆斯奔赴刑场到犹大之吻,主题均出自圣经,用色古朴。 在繁复的壁画之下,大面积米白色的墙壁,和几组灰色的布艺沙发,除却几盏白色灯罩的落地灯,并无其余家具。 植物是房内毋庸置疑的主角。 迷迭香和细叶球兰等吊兰仿佛湖水般流淌在地面,龟背竹、散尾葵、蓝花楹如山峦次第起伏,柑橘树、柠檬树挂满了与纤细枝干不相称的硕大果实。两面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无所顾忌地落在翠绿色的枝叶间,深深浅浅,绿得真实而富有生机。 留声机的歌声不急不慢,舒缓得像是情人晨间的呢喃。女人们穿梭交谈,或捧着马提尼杯,或品尝着甜软的糕点,或在雕花镜前描摹妆容……忽然之间,仿佛进入了异世界,没有阴谋、杀戮、暴力。 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绿意盎然之间,玛莲娜一席套装,黑白相间的上衣和白色的及膝裙,衬得她端庄又迷人。 她满脸微笑地坐在沙发间,听着上了年纪的贵妇人诉说家庭生活,时不时地接一两句话,安慰性地轻拍夫人的手。 见到艾波来,玛莲娜和贵妇人道辞,高跟鞋轻迈。她来时摇曳生姿,又铿锵有力,艾波洛尼亚不自觉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脸上浮现微笑。 玛莲娜看向她,“怎么了?”顺手给她正了正衣领。 艾波洛妮亚轻声说:“计划有变,帕萨藤珀下午就得死。” 玛莲娜一愣,但未质疑,只问:“让谁去做这件事?” “你安排。光明正大或悄无声息地都可以。”艾波洛妮摘下柑橘,放至鼻尖轻轻嗅闻,“以赫耳墨斯的命令,越早动手越好。” “好。”玛莲娜快速在脑内筛选,“让朱利奥去吧,他这段时间都跟在帕萨藤珀身边,很得帕的信任。就在厕所里好了,方便打扫。” “行。” 两人俱在笑,眼角眉梢带着和煦的柔情,仿佛在谈论晚餐的安排。完全无法想象,这温柔笑意之间,举重若轻地决定了一条性命。 “可惜这宴会了。”艾波洛妮亚望着枝叶间行走的女人们,她们是如此的轻松愉悦。等帕萨藤珀的死讯传开,这份悠然多少会被减淡,染上些微惊惧。 艾波突然想起一桩事,问道:“艾琳娜.卡拉布雷塔来了吗?” 玛莲娜指了指角落里的金发女孩,身穿天蓝连衣裙,同色的绸缎发箍将她的短发拢起,冷感十足的长相,如萨尔瓦多镜头记录的一般美。 她说:“性格内敛,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姑娘。” 这评价可不低,艾波洛妮亚扬眉。 “我给了她名片,她承诺有需要会来。” 几句话聊完,玛莲娜去安排那桩小事了,走之前她将艾波洛尼亚介绍给了那位贵妇人。 艾波本想这边事情处理完毕便去找迈克尔,亲亲抱抱某个醋罐,但老夫人戴满戒指的手已经握住了她,艾波无法拒绝,只得乖乖坐下,耐心地听她念叨像北方人一般冷冰冰的儿子特雷扎。 * 悠扬音乐,觥筹交错。 砰地一声。 迈克尔下意识警惕,眉心隆起褶皱。 布兰德利感慨:“又开香槟。” 迈克尔顺着他的话转身望去,只见餐厅中央,人群的中心,侍者手举酒瓶,雪白的泡沫自瓶口喷涌。 闪光灯亮起,侍者的身后,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容满面,对着镜头握手。 “交易达成就开香槟,主办人野心可真不小。” 布兰德利看得分明,那些人不仅西西里人,还有那不勒斯、弗洛伦萨的商人,从服装厂商到葡萄酒商,他们大老远的过来,似乎早已知晓此次展览会能扩充人脉、达成交易。而这些交易额都被工作人员记录在案,间接成为了此次展览会的成绩,经由媒体鼓吹,全西西里、乃至意大利都将知晓农业机器展览会的名声。商人们会对这类型的展览会趋之若鹜,间接成为主办方的人脉。 布兰德利再次感叹:“简直是完美的逻辑闭环。” 迈克尔不由笑了起来,心中不由洋溢起骄傲,他的艾波洛尼亚就是有这么厉害。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瞧见侍者着急忙慌地出现,招呼他的同事找来餐椅将通往盥洗室的通道堵住。 窸窣的议论声,宾客交头接耳,惶恐的情绪逐渐蔓延。 大约五分钟后,皮肖塔出现在餐厅,他没有进入盥洗室察看情况,径自来到餐厅正中央,示意侍者关闭留声机。 “各位朋友,请放松,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皮肖塔举起手,示意众人不要紧张,”家里出了一只老鼠,我们在清理门户。“ 这并未完全打消宾客的疑虑,男人们依然瞪着皮肖塔,要求他给个说法。 皮肖塔神色难堪,拇指和食指同时摸上的八字胡。 ”阿斯帕努,你快说,死的是谁?“”对!你要是不说,我们可不敢继续留在这里。“”妈妈咪呀,快说!” “好吧好吧。”皮肖塔面色犹豫,像有难言之隐般,“这实在丢人。” “死的人是帕萨藤珀,他负责采买和运送物资,在本次展览会里贪污大约一百万里拉的钱。吉利安诺发觉后怒不可遏,私下质问,他仍然不知悔改,于是痛下决心除掉他。” 议论声再次出现,不同的是这次十分轻松。西西里本地的商人向北方的合作伙伴普及吉利安诺和帕萨藤铂的关系。甚至有人说:“早就该杀了这个土匪。” 局面缓和,侍者重启留声机,舒缓的音乐自大喇叭流泻而出。 皮肖塔向小吧台走去,他需要喝一杯,压压惊。总算糊弄过去了。在展览会上杀人,狠还是这几个女人狠。他感叹。 早在朱利奥下手之前,玛莲娜便告知了他这件事。和她一样,皮肖塔对此也毫无疑义,反正那家伙迟早要死。唯一担心耽误他做生意,商人胆小谨慎,像是候鸟般,稍遇寒风便飞去更温暖的地方。 朝布兰德利打了个招呼,皮肖塔坐到迈克尔的另一侧,问酒保要一模一样的酒,却被上了一个装有圆冰的空杯。 “嘿!”皮肖塔三个手指捏拢正要发话,迈克尔拿起酒瓶,琥珀色的酒液流出入玻璃杯。 讪讪地松开捏住的手指,皮肖塔喝了一口,说:“老天,今天可真累。” 他看向美国人,调侃道:“马上要订婚了,开心吗?” 迈克尔没有接茬儿,反而说:“帕萨藤铂不是因为贪污死的吧。” 明明是问句,却用陈述的语气。皮肖塔笑容一敛,谨慎地瞥了眼不会意大利语的美国记者,简单地说道:”这不重要。他背叛了我们,注定要死。“ “不是吉利安诺下达的命令。他还在陪在克罗切身边,不可能大发脾气,泄露了锋芒。”迈克尔眼睛望着酒柜的某一处,语气却笃定,“是赫尔墨斯的意思吧。” 皮肖塔咋舌,佩服的同时不免升起忌惮之心,让这样一个美国人成为艾波洛尼亚的配偶,是否存在替他人做嫁衣的风险?他反问:“是又如何?” 迈克尔转过头来,直视着皮肖塔,用一种诚恳而恳切的语气,缓慢说道:“我真心爱慕艾波洛尼亚,希望在西西里安家落户。我知晓她是一个有想法的姑娘,而我全心全意地支持她的事业。所以,请将我的请求告知赫耳墨斯——给我一个机会,尽一份绵薄之力。” ------------ 32 Chapter32 皮肖塔喝完一杯酒,很快又被喊走。这位出生蒙特莱普雷镇的西西里人是继亲王之外,本次展览会最受欢迎的人物,来自意大利各地的富商不断地递上名片,与他握手拥抱、行贴面礼。 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迈克尔和布兰德利都没有再交谈,沉默地喝着酒。 布兰德利的意大利语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而皮肖塔的语速并不快,结合记者的专业逻辑能力和对话中出现的几个人名,布兰德利拼凑出了大致内容。他正在努力消化。 “乔。” 玻璃杯举在手中,迈克尔对着灯光欣赏里面的液体,不紧不慢地说:“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他没有看记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冰块几乎融化殆尽,琥珀色的酒液颜色淡地像是蜂蜜水。 布兰德利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坦然道:“两千美金,现结,一分都不能少。“ “没有问题,但我有一个请求。” 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不可拒绝,迈克尔取出钱包,数出一沓钞票,在放到桌上之前,他淡淡地说:“不要对外透露你今天见到或听到的。乔,我不想威胁你。” “当然,当然。”布兰德利笑着将相机拆开。 黑色的胶卷在桌面滚了一圈儿,在碧绿的钞票前停下。 迈克尔给他倒酒,温和地说:“你知道的,公开这些事对你没有好处。” 布兰德利识趣地反问道,“今天我见到、听到什么了?” 迈克尔拿过胶卷,揣进口袋,冲他轻抬下颌以表谢意,“我欠你一个人情。” 布兰德利开怀大笑:“希望没有来找你兑现的一天。” 他又坐了一会儿,将杯中酒饮尽后便叫来侍者,乘车回巴勒莫了。独留迈克尔一人,坐在原位,喝了一杯又一杯。 日头渐斜,阳光被城堡西侧的楼体挡住,光线渐暗,头顶水晶灯次第亮起。侍者们推着一辆辆餐车进入餐厅,穿梭在圆桌之间布置晚餐。女人和孩子的声音如林间的鸟鸣,清脆悦耳地出现,冲散了原本严肃谨慎的氛围。 “亲爱的先生。” 轻曼的嗓音自身后响起,犹如琴弦缓慢拉动,迈克尔猛地回头。 明亮而璀璨的灯光下,艾波洛尼亚笑意盈盈,“不知是否有荣幸,请您喝一杯?” 银色西装的青年发丝微乱,右手肘倚靠吧台,一条长腿笔直,另一条长腿微曲、锃亮的黑皮鞋踩着高凳的横档,禁欲而潇洒,明黄的光里,有种难言的性感。 迈克尔没有吭声,仅用那幽沉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的火星若有似无,如火塘中燃烧殆尽的炭火。 女孩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径自搬了高凳挨着迈克尔坐下,发觉他面前是一整瓶酒,现在竟只剩二分之一了,艾波不由轻笑一声。 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艾波拆除松散的发髻,瀑布般的黑色卷发倾泻而下。她朝酒保说:“请给我一杯水,再给他添块冰。” 两人坐得实在太近,几缕头丝落在了男人的手背,痒酥酥的。迈克尔伸出另一只手遮住了杯口,他说:“我不喝了。” 艾波洛妮亚凑近问,手自然而然地握上他结实的胳膊:“为什么?你醉了吗?” 她是清甜的、娇艳的,近似于柑橘,又混合着玫瑰的强烈妩媚。那张小脸俏生生地仰望他时,他只想捏住她的下巴,一遍一遍地勾勒她的唇线。 艾波洛妮亚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但还是坏心地想要他说出来,越加凑近他,近几乎亲到他耳朵,执着地追问:“为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引出电流般的酥麻,迈克尔闭了闭眼,蓦地转过头,微醺的眼里近乎凶狠,他一字一顿地警告:“不要让我在这里吻你。” 这孩子气的话让艾波洛妮亚不由哈哈笑起来,确定他真的喝醉了。 海藻般的发丝随着她的笑飘荡,如纽约春日东河边的柳树,迈克尔忍不住挑起一缕,指尖轻捻,他迟钝地跟着笑起来,只觉得她的每一次笑都让他爱意繁生。 艾波问:“你饿了吗?” 喝醉的迈克尔似乎格外乖巧,他摇了摇头,老实说:“和乔吃了些烟熏拼盘。” “乔?” “乔.布兰德利。我们本来同一年考入达特茅斯,我去当了四年多的兵,他就成了我的学长。” 艾波洛妮亚从这两天的记忆里翻找出对方身份,“美联社驻意大利的记者?” “对。不过他今晚就要回罗马了。” “可惜了,不然可以让他报道一下过几天的大戏。”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玻璃杯的口沿,一圈又一圈地,暧昧又迷醉的动作,仿佛描摹肌肤的纹理。 迈克尔一把捉住她的手,轻吻指尖,“艾波洛妮亚,不要管他了。” 手劲有些重,带着难以逃脱的力道,艾波以为他又在吃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哄道:“好好好,不提他了。” 灯光调暗,仅餐厅中央的空地流出一圈湖泊似的亮光。音乐曲调变得抒情而真实,留声机悄无声息地被六位乐师取代,圆号、长笛和各个尺寸的提琴合奏出或唯美或华丽的乐章。 特雷扎部长、伊曼纽尔和伊奥帕总督在下午陆续离开,其余想要攀龙附凤的客人也如潮水般退去,留在现场的大多是西西里人。 几对男女手拉手进入光湖似的舞池,快活地跳起来。高跟鞋与皮鞋碰撞地板,应和音乐的旋律,仿佛天然的节拍器。 克罗切和亲王坐在视野最好的那一桌,几株龙舌兰和天堂鸟如屏风般围绕,离乐队不远不近,既纵揽全局,又有一定隐蔽性。 还在前菜阶段,克罗切面前摆着番茄红酱肉丸,亲王选了炸意大利饺子,吉利诺安比他们二人都健康,是火腿蜜瓜沙拉。 刀叉切开滚圆的肉丸,鲜红的汤汁,灰褐色的肉,仿佛某种器官。克罗切叉起一块,送入嘴里,他品尝了一块,点点头。他是地地道道的西西里人,对美食有近乎严苛的追求,不愿用任何事打扰享受美食的过程,败坏了胃口。 亲王也是如此,因而桌上一时之间并无交谈声。 同桌的吉里安诺那张时刻准备挂起微笑的自信脸庞,如牛咀嚼干草般,面无表情吃着盘里的菜。 桌上其余几位黑手党人不断觑着他们的脸色,以换菜品尝的名义交换眼神。 帕萨藤珀的死多少为此次盛会蒙上了一层阴影。有人愤怒,有人害怕,有人庆幸,有人冷眼旁观。 “那是艾波洛妮亚吗?”吃完前菜,等待主菜的间隙,克罗切指了指远处角落里的女孩,问道。 他的嗓音意外的洪亮,如男高音一般,与他那肥硕中带着土气的身材、锐利凶恶的长相不符。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朦胧的光里,女孩长发披散,正和一名灰色西装的黑发男人面对面坐着,举止亲密。 克罗切评价道:“作为一个未婚女孩,她的行为有些出格。好女孩不应该和男人走得太近。” 胖嘟嘟的黑手党老大想要解释那青年的身份。 克罗切举起手,示意托马辛诺不要打断他,接着说道:“她确实聪明,做了许多小玩意儿,也许脑袋里装着的东西比我们所有人都多。如果她是男人,必定成为图里的左膀右臂。可惜她是女孩。许多女孩小时候比男孩更聪明,可她们到了年纪,就像发情的母牛,那聪慧化作了欲望,一门心思想要恋爱、结婚、下崽。” 像是验证他这句话,女孩拽着青年踏入那光汇成的湖里,脸上的笑闪闪发光。 “瞧,她们就是这样。越是聪明的女孩越是如此。”克罗切看了吉里安诺一样,肥硕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图里,不要难过。虽然特雷扎认为,安排你的妻妹嫁给翁贝托,可以整合一部分保皇党的选票。但我们是西西里人,这样的阴谋诡计不应该存在于婚姻之间。” 吉里安诺默不作声。他主动向克罗切告知了农用机器一切,老人语气温和,欣慰地抱住他,并顺着他们的意思发话举办展览会。但他清楚,克罗切对他的隐瞒是不悦的。如今这点子不悦在帕萨藤珀的死亡里遽然爆发,无论是谁,竟然在克罗切的好日子杀人,这是在藐视权威。克罗切动了情绪。 沉默间,主菜端了上来。 纯银雕花餐盖揭开,几块酥皮包裹的牛肉横陈在瓷白的餐盘。这道被击败了拿破仑的英国公爵所钟爱的菜,也是克罗切的最爱。 吉里安诺挥退侍者,葡萄酒深紫近黑的液体倒入杯中,相互碰撞,呈现鲜血般的光泽。 克罗切喝了一口酒,不知是城堡的高超酿造工艺,还是倒酒之人让他满意。他笑起来,两颊的肥肉抖动:“如赫耳墨斯所说,他们两人的结合,将让纽约和美国链接在一起。” 音乐不知何时变得轻柔舒缓,月光般的灯里,那对主角相拥起舞。 ------------ 33 Chapter33 明月高悬,群山隐约可辨,夜色晦冥间,无数盏路灯掐着山的曲线,串成一条闪闪珠链。 城堡前的石阶,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寒暄道别。 保镖搀扶克罗切坐入轿车,那肥胖的身躯占据了后座大半的空间,整辆车都晃了几下。 一行人在城堡前欢送他。前头是几位黑手党头领,从衣着朴素、修道士式的唐·马尔库,到努力打扮得光鲜但衣着不伦不类的唐.布拉奇,还有肥胖的唐.托马辛诺和唐.多梅尼克。后面紧跟着吉里安诺、皮肖塔和奥洛尔托亲王,三人在谈论今日的菜色。走在最后的是那对年轻人,柯里昂家的小儿子和吉里安诺的妻妹。 他摇下窗户,那张长着大鼻子的脸依次看过每个人,乐呵呵地吩咐吉里安诺送迈克尔回巴勒莫,美其名曰商量嫁妆、交流感情。 艾波洛妮亚摸不清克罗切的意图。如果只是敲打吉里安诺,无须让二人同坐一车,该说的话,想必方才晚餐桌上已经说尽。继续在公众场合鼓吹此桩婚事,只会让其余几位手下愈加敌视托马辛诺。 那三位老头铁青着脸,全凭对克罗切的尊敬和畏惧才没有立刻上车走人。而托马辛诺呢?这个胖老头尴尬地站在原地,已经从同行的眼神中感受到自己处境不妙。 克罗切点名的两位男士心情同样不美妙。 西多尼亚傍晚露面了几分钟,脸色苍白得吓人,特意安插的医生给出诊断,建议明日再启程。吉利安诺原想以此为借口留宿一晚,陪伴近一周未见的妻子,诉诉衷肠,再顺势和伙伴们讨论一番后续计划。但克罗切已然发话,他只能让艾波洛妮亚代替自己留下来。 迈克尔的心情更为糟糕,酒精早已在方才的拥舞中蒸腾殆尽,但很长一段时间,莫大的晕眩依旧笼罩着他,幸福而虚飘,哪怕这舞蹈只是女孩迷惑敌人的手段,他还是忍不住沉浸其中。所以,当艾波说要留在城堡过夜,那轻盈的快乐如泡沫般炸裂,碎得七零八落。不舍得与她分开。 送走克罗切,吉里安诺先和朝几位黑手党大佬道辞,而后朝艾波洛妮亚说:“记得帮我向赫耳墨斯转达,注意安全。” 这话十分巧妙,既可以是威胁,又可以说是关心。众目睽睽,坐实他和赫耳墨斯不和的传闻。 艾波洛妮亚闻言,先下意识点头,唇弯到一半,像是猛然领会这话里的胁迫之意,硬邦邦地说:“用不着你提醒。” 这演技,吉里安诺叹为观止,大笑着坐进了车内。 但与他同乘一车的迈克尔仍然站在原地。 灯光并不明亮,夜色让男人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深邃,甚至有些晦暗,仿佛暗夜里的深湖,不知名的水怪潜藏。 艾波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她还在思索克罗切的用意,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迈克尔问:“明天你在哪里?” “应该会回家住几天。” 艾波觉得她再不回家,妈妈就要去巴勒莫逮她了,然后将她塞进婚纱,光速打包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她又瞧了眼迈克尔,抛开莫名阴郁的神情,他确实丰神俊朗、秀色可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迷人的弓形嘴唇和高挺的罗马鼻,多久都看不腻。 迈克尔又问:“我明早先去医院,下午去维太里咖啡馆找你?” 艾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心软地点头。 迈克尔看出她的迟疑,意味难辨地望了她一眼,坐入车内。 “明天见。” 目送数辆小轿车相继驶出城堡大门,顺着华美奢靡的珍珠链,一路驶向山脉后的巴勒莫。 送客的三人转身步入亮堂堂的城堡。 侍者仆从正在收拾宴席,玛莲娜手下的几位姑娘指挥着保镖将宣传册柜、签到台等组织内部资产搬到停在后门的卡车上,明天一早送回巴勒莫的办事处。 亲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今晚的小牛肉不错,配自产的葡萄酒恰好。我喝得有些多了。” 三人就牛肉的品质和葡萄酒的酿造工艺谈论了一番,不知不觉便来到门厅。 米白的大理石地砖,几何图案交错,如漾开的波纹,一侧通往主人房间,一侧通往客房。 皮肖塔亲昵地搂着亲王肩膀:“这些个生意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谈。晚安,维托里奥。” “晚安,阿奴帕斯,艾波洛妮亚。” 现场只剩他们二人,三条长廊空荡荡,远处时不时传来侍者忙碌的脚步声。 艾波洛妮亚瞥了眼伙伴,知晓他有话要说。 皮肖塔开门见山:“迈克尔说想要帮忙,参与进我们的事业。” 艾波洛妮亚脱口而出:“不可能。” “为什么?他是柯里昂家的小儿子,当过兵又读过大学,他气度不凡、学识丰富,看他那个牧民出身的跟班加洛,短短几个月已经有模有样,比克罗切的保镖像样。可见擅长驾驭人心,有领导才能。他不正是我们缺少的类型?” 雷默斯通透聪慧,战术上从不出错,但与队员相处过于温和,缺乏威严,需要有人为他背书。比安奇的勇武足以服众,但过于自负,原本他们将他列为左膀右臂培养,银行家的死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其余的年轻男孩,如弗朗西斯之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再说下去,我都怀疑他给你天大的好处了。” 皮肖塔举起双手,承认道:“我确实是有私心。” “本来说好的,让我来展览会帮忙,代替图里拉拉赞助、跑跑人情,等会议结束我就回北部。可现在这局面,赫耳墨斯和吉里安诺闹起来,我看我这个三号人物是走不脱咯。” 艾波洛妮亚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 西装革履的青年直摇头。 “我安逸惯了,只想和商人们吃饭喝酒,衣着光鲜地参加聚会,当然,还有和各式各样的姑娘喝酒跳舞。”皮肖塔叹气道,“巴勒莫的局势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实在是害怕了。” 眼前的青年,半长的卷发垂于耳际,女孩般秀气的脸庞并不柔弱,留着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他的身上一直有种孤注一掷的残酷的气质。 艾波洛妮亚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打量他,到了这时候她才惊讶地发觉,那双历来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染上了恐惧和疲惫。 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人类的本能,当初安排他去做生意时,艾波洛妮亚就想到过这一天。因而她只说:“也不是我能掌控的,局势瞬息万变,我们需要你,阿奴帕斯。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她的眼神是平静的,并非胜券在握,仅是一种无惧风雨的笃定与自信。站在门厅的辉光里,犹如一面踔厉的旗帜。 皮肖塔心知没有吉里安诺和艾波洛妮亚在后方的支持和搏杀,他所谓的生意比浪花还脆弱,轻而易举化为泡影。 直视那双棕中带紫的眼睛,他只认真说:“所以,我想让迈克尔参与进来,多一重助力,多一分胜算。” 一改云淡风轻,艾波洛妮亚别开眼,视线落在门厅上方的水晶灯,黄铜卷叶的灯枝如藤蔓般细密交错,流光溢彩的灯盏,仿佛一场永不散席的美梦。 掌心依稀残存某人大手握住的触感,她只淡淡反问了一句,“如果你遇到了心爱的姑娘,你会让她参与进来吗?” 皮肖塔一怔,陷入沉默。 * 柏油铺就的道路平稳顺滑,两侧路灯几乎连成白线,不断向后飞过。 迈克尔向后看去,巨大巍峨的城堡快速隐没于黑暗。 车内一片昏暗,浅淡的光线勾勒轮廓。吉利安诺亲热地拍了拍美国人的大腿:“我很高兴今天能看到你。” “哦?” 这位□□继承人误以为艾波洛尼亚邀请了迈克尔,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开玩笑道:“艾波可从未和男人跳过舞。我们确实可以讨论嫁妆了。” 心里却不以为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们从事的工作是在刀尖起舞。一旦出事,根据缄默原则,不知情的家人将被视作平民放过。艾波只会像对待父母兄弟一般,用谎言编织起一座安全的港湾,保护她的丈夫。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这个美国人像道具般被摆弄。 迈克尔半真半假地说:“图里,虽然这么说实在丢人,但我无法确认她是否真心喜欢我、真心想要嫁给我。” 吉利安诺并不擅长撒谎,只能迂回地安慰:“她看你的眼神,就和西多尼亚看我时一样。你应该能理解,被她那水汪汪的眼睛一瞅,我恨不得连心都剖出来。” “确实。”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女孩的笑颜,当她对他笑时,他的灵魂都会下意识蜷缩起来。 但随即,那张老迈丑陋的脸如附骨之蛆般出现,黑暗中,迈克尔脸上的笑意消弭殆尽,他不动声色地问:“除了维太里先生,在婚礼之前,我还需要征求其他长辈的同意吗?” 吉里安诺大咧咧地说:“不用。” 车外是平稳行驶的呼呼风声,偶尔有一两只飞虫撞上挡风玻璃,化作一滩虫泥。 “是吗?”在这样的环境里,迈克尔的声音格外沉静,他解释道,“艾波说赫耳墨斯是她的导师,我想他在艾波洛妮亚心里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便也想征求他的同意。” “我知道你和赫耳墨斯的龃龉是迷惑克罗切的手段。他是你的军师,他是怎么样的性格?我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讨好他?” “哈哈。不用特意准备,赫耳墨斯已经非常喜欢你了。”吉里安诺干巴巴,“只要艾波同意了,赫耳墨斯就会同意的。” 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他忽然变得谨慎,又补充道:“我是说赫尔墨斯和艾波洛尼亚有特殊的羁绊,他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原来如此。” 无稽之谈。如果尊重她的意愿就不会突然要求他们订婚。在展览会之前,艾波没有要和他结婚的想法。呵,她不过是对那老头言听计从,甚至能放弃主观意愿。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些微颤抖,迈克尔压制住内心涌现的、寒冰般的戾气。语调冷静又友善地向吉里安诺说起想要帮忙的想法。 吉里安诺有些意外,但并未反对。稍加思考,他忽然问:“你父亲是唐.柯里昂?” “不错。” “你觉得西西里的黑手党和你父亲有什么区别?” 迈克尔回忆塔查医生给他讲的那些□□故事,说道:“唯一的区别是我父亲的手段更为温和,他靠权势勒索平民。这里的黑手党靠枪支。” 这回答让吉里安诺高不由看他一眼,他说:“那你觉得我们和这些黑手党区别大吗?”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迈克尔却不假思索迅速回答,好像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同样是暴力组织,克罗切在分化社会、剥削百姓,不断激化冲突,又用暴力镇压;而你们仅把暴力当作保护生产力的武器,将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气氛冷凝,仿佛有一场看不见的冻雨降临。驾驶员忍不住偷偷从后视镜观察后座两人。 不同的外貌,如出一辙的迫人气势。 “迈克尔。”如初春的一声雷。 吉里安诺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伸出右手:“迈克尔,我的朋友,欢迎加入我们。” ------------ 34 Chapter34 清晨,阳光尚未散发灼人的威力,空气中残留几丝夜间的凉意,咖啡馆的平台,维太里夫人伸着脖子,不断朝山坡下的泥土大路张望。 德文特拎了一桶井水回店里,跨过门槛时,他酸溜溜的嘀咕:“妈妈眼里只有艾波。” 这话正好给擦拭桌椅的安布罗斯听见了,他瞪了弟弟一眼,对母亲喊道:“艾波洛妮亚说今天回来,可也没说什么时候,也许西多尼亚有事让她做,要晚上才回来呢。” “谁说我在等你们妹妹了,”维太里夫人转过身,扬起右手以表示不满,大声解释说,“我在担心你们父亲!” 维太里先生今天去镇上了。 位于镇中心地带的孔蒂-彩虹餐馆是老主顾,也是维太里家拐着弯的亲戚,哪怕在最艰难的、实行配给制的年月,孔蒂先生依然坚持采购维太里家的葡萄酒,是个有能耐又重情义的人。 按照惯例,每逢月初安布罗斯会赶着借来的驴车将一整月约莫五百升的酒送货上门。可昨天路过的牧民送信说酒不够了得加送一趟。今天才月中,也没有听说镇子有喜事,酒水不该消耗得如此快。出于谨慎,以及对孔蒂先生的尊重,维太里决定亲自前往。 赶驴车不比走路,来回起码一个小时,算上寒暄,父亲能赶回来吃午餐便不错了。距离他们两兄弟合力将小酒桶抬上驴车不过半个小时。安布罗斯没有戳破母亲,只说:“那您坐着等,我给您倒杯水?” 维太里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坐下不过五分钟,汽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让她又站起来,朝大路看去。 土黄色的大路清晰地蜿蜒在柑橘林和平原之间,忽然,平行的线条模糊起来,腾起茫茫尘埃。大团黄色里,吉普车快速驶来。 两三分钟后,黑色的敞篷吉普车吱嘎一声在咖啡馆前停下,艾波洛妮亚跳下车,第一时间扑进维太里夫人的怀里,黑发的女人搂住女儿,啧啧地亲吻她的脸颊,并不迭地说“我的小通心粉…” 艾波洛妮亚任由母亲在两侧脸蛋各留下几吻,那双捧着她脸的手掌充满面粉的甜香,是妈妈的气味。 从维太里夫人的怀抱里出来,艾波又和两位哥哥打招呼,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问:“爸爸呢?” 安布罗斯答得简略:“送酒去了。” 他一半的心神都在弟弟身上,不出所料,德文特正站在吉普车边,和开车的黑发同龄人比手画脚,口中念念有词。他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把他弟弟喊回来,便听到艾波罗尼亚说:“里诺!谢谢你送我回来。” 长相桀骜帅气的年轻人立即听出送客之意,冲和他毛遂自荐的男孩耸肩,无奈的说:“没办法,德文特,要事在身,我们下次聊。”说罢发动车辆。 黑色的敞篷吉普车漂亮的倒车加掉头,比安卡朝艾波挥手道别,而后油门踩死,发动机全速运转,旋即消失在大路尽头。 德文特看了眼妹妹和哥哥,讪讪地回到咖啡馆前,拎起放在门边的水桶,往店里走去。安布罗斯忍住笑意,掀开门帘,打算安慰一下弟弟。 维太里夫人的目光就没从女儿身上离开过,她端详女儿,四天未见,小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红润,只是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担忧地问:“展览会很累吗?” 艾波摇摇头,在桌边坐下,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说:“我不累。西多尼亚有些劳累。” “是哪种不舒服?” 维太里夫人立刻眉头皱起,细细询问,这让艾波有点后悔和妈妈提这一茬儿了。 “图里是这样的身份,我都不方便进城看她。应该让西多尼亚回家待产的。”中年女人小声念叨。 艾波只能找个症状糊弄:“只是小小的低血糖。医生已经看过,说没什么大碍。” 生怕西多尼亚因为她一时嘴瓢而被叫回来,她赶紧介绍展览会的情况,叉开话题:“展览会实在太精彩了,亲王的城堡又大又好看,地砖全是大理石做的,亮得像是洗干净的餐碟。” “桌上全是大个儿的法国生蚝,小羊排又嫩又香,牛排带有日本血统,吃起来格外多汁,还有空运来的水果……” 她重点描述众人的衣着、丰盛的食物和尊贵的大人物,省去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细节,显得盛大而井然有序。 效果很好,不止维太里夫人被她的话题吸引,广场水井边洗衣服的老妇人和玩耍的孩子聚集过来,阳光下打扑克的老头也停下了动作,握着扑克牌聆听。 艾波不得不一一解答他们或天马行空、或尖锐敏感的问题。 等日头爬得更高,人们依然不愿离开,安布罗斯索性做主,拿出几碟子鹰嘴豆、一筐面包、一大壶葡萄酒和咖啡,拼起所有桌子,招待街坊四邻。 最后,不知道谁回家取来了吉他和马兰扎诺,一桌人快乐地唱起歌谣。 热情奔放的歌声飘荡在耳畔,阳光穿过平台的屋檐,均匀地撒在每个人身上。男女老少红扑扑的脸颊洋溢着快乐,嘴里哼唱着朴素又诙谐的词句。 安布罗斯往桌上添鹰嘴豆的间隙,发现艾波洛尼亚早已离开。 她回到了店内,坐在那个采光最好的位置,随身携带的牛皮手拎包躺在桌面,包口敞开,白色河流般淌出一沓纸。 展览会结束,总体工作量下降,主要就是检查七月各个厂的生产情况,检查核对交上来的数据,并开始缓慢规划第四季度的经费。翁贝托那家伙的项目经费肯定得减,但得把握这个度。 安布罗斯望着工作的妹妹。黑发少女脊背微微倾向桌面,左手捏着一张纸,和桌面的另一张文件对照着,右手握住一支钢笔,时不时地写几个字。午后阳光勾勒出她冷峻又认真的轮廓,像是驰骋疆场的将军,既有胜券在握的笃定,又有步步为营的谨慎。 蓦地,歌声穿透花瓶和窗户的缝隙,“花儿,花儿,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梦见你时我都会从床上摔下来…红玫瑰盛开…我只为那不爱我的女子而唱。” 晚风拂面般,艾波那张仿佛水泥灌注的严肃面庞陡然生动起来,笑意自她眼中漾开,随即如池塘春水,扩散至眼角唇畔。 这是西西里著名的民歌,男人痴心的等待着并不爱他的女人。艾波洛妮亚嘴角不自觉噙起笑,眼前自然浮现起迈克尔的脸庞。 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她想得摔下床铺,然后懊恼又羞涩的爬回床上,然后把脸埋进枕头里? 这画面让她再也绷不住,顺着在歌曲的节奏摇晃、轻笑起来。 安布罗斯看了直摇头。 歌声悠扬,一曲终了,艾波罗尼亚的思绪却没有回到工作,反倒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她仿佛看到俊朗的男人开着黑色小轿车穿过树林、莽原,风撩起他的短发,眼里充满快活的笑。 * 日头西斜,蹄声悠扬,木轮碾压过石砾土路,维太里先生终于回来了。 彼时,聚会方才散去,人们意犹未尽地将桌椅放归原位,艾波洛尼亚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十分听话地拿着笤帚仔细扫地,力图将石砖缝隙里的每一粒灰尘都清扫干净。 她像是突然发现大扫除的乐趣,重复而刻板的动作,将所有的灰尘聚集在一起,无聊但意外放松心情。 偶然一抬头,她瞅见了赶着驴车回来的维太里先生:“爸爸!” 安布罗斯扶着胖鼓鼓的维太里先生下车,天气炎热,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艾波帮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棕色外套,德文特跳上车辕,挥舞鞭子,驱赶驴车送回皮亚齐亚家。 兄妹两人让父亲歇息片刻,随后收拾物品关闭店门,一同顺着粗石块铺就的山路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维太里夫人听见动静出来看了一眼,见丈夫好好的,便又回到厨房。她在做艾波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还用肉末和大蒜焖了茄子,她甚至还煮了米饭! 飘入鼻腔的阵阵香味让艾波不住地分泌口水。回家的感觉真好,原本莫名低落的心情稍稍回缓,她想要进厨房帮忙,被妈妈赶了出来。 三人一道坐在起居室等饭。 安布罗斯问:”爸爸,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需要这么久?“ 维太里先生喘着粗气坐到桌边,接过女儿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才回答:”没什么事,有位罗马来的客人喜欢我们家的酒,想要买一些回去。他也认为这是全意大利最好的酒,能完美代表西西里,有着无与伦比的柑橘和柠檬芬芳。“ 又抓了一颗鹰嘴豆,他说道:“我和那位先生十分投缘,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又谈了好久的天,他差点要开车把我送回来。我急着回来还驴车,好不容易才拒绝他的邀请。” “那罗马人和你谈了什么?” “不过是政治之类的,”维太里先生说到一半,发觉是女儿问的,瞪了她一眼,见艾波毫不退缩,只能认输般地说道,“他和我说了罗马的经商环境,担心西西里和罗马一样,会有些小阿飞糟蹋生意。我便和他吹嘘了本地的治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不相信,我们又到马路上喊了几个农民和牧民来,大家都这么说,他才勉强信服。” 艾波洛妮亚问:“然后呢?” 在女儿不轻不重的执着目光下,维太里先生轻咳一声:“是孔蒂和另外两个农民先说起图里的,都是本镇人,再说了,那位罗马客人也不是警察,这个孔蒂先生可以做保。” 艾波洛妮亚并不相信,仅扬眉追问:“所以你说了图里的身份?” 显然,这里所谓的身份并非指吉利安诺反法西斯英雄,而是指克罗切的继承人。她有理由怀疑这位罗马人是巡查组派出的眼线,甚至于这就是巡查组成员。 如果此时由吉里安诺的岳父曝光出,他是克罗切的继承人,艾波都能想象,社会舆论会炸成怎么样,标题她都想好了——昔日反战英雄竟是黑手党。 父亲肯定会被请上法庭,安布罗斯可能也会被抓去问话,妈妈惶恐不安。这可太糟糕了。想到这里,原本一分的坏心情变成了八分满。 艾波洛尼亚时常带着甜甜的笑,偶尔不笑时,天然有一种惹老实人生气的压迫感。而今天似乎格外可怖,甚至于眉眼间泄露出几丝不该出现的冷意。 维太里先生无端觉得自己矮了两截,呐呐道:“这倒没有,只是说了他要当警察局长。” 又忍不住嘟囔一句:“他也没正经身份让我说呀,那虚飘飘的英雄名号么?” 安布罗斯一直在一旁听着,见父亲确实没有触犯缄默原则,不由长出一口气。自公元十二世纪黑手党诞生以来,还没有出现违法了缄默原则,能寿终正寝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艾波,怎么了?”他见妹妹依然肃着一张脸,心又提了起来。 思忖片刻,艾波洛尼亚指尖轻敲桌面,公布道:“图里要当警察局长的谣言是我们传出去的。” “这、这这…”维太里先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妈妈咪呀,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 安布罗斯问:“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既然是谣言,说明他们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而让一个成分复杂的战斗英雄陷入如此争端,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只让制定游戏规则的人觉得他们自大又愚蠢。 那夜商定时,皮肖塔也是如此发问,吉里安诺默不作声。只有那个美国人,黑色的大眼睛闪着灼灼亮光,像烟花引线,细小而明亮的等待后,猝然爆发绚烂的火花。 “意义就是…” 艾波洛妮亚压下心底微妙的涩意,微微一笑,“让那些罗马的大人物看到了图里的号召力。” 下半年将进行全国大选,他们要向罗马展示——吉里安诺,是唯一能将西西里两百多万、左右翼选民团结起来的人。谁和他站在一起,谁就能拿下西西里。 今晚的餐桌格外安静,平时安布罗斯沉默地吃饭,没有说一些镇子里的趣事,也没有和父亲讨论农场植物的种植情况。 德文特倒是想说话,但他只要一提到那辆黑色的吉普车或是吉里安诺,维太里先生便会用力克咳嗽,让他不敢继续。 艾波洛妮亚也没有话题说,关于展览会能说的,下午已然说尽。她舀了一勺酸甜可口的番茄炒蛋铺到白米饭上,再一口吞下,很奇怪,往日觉得美味的食物,今日竟然只觉得普通。 维太里夫人看她兴致缺缺地用勺子拨弄盘子里的食物,以为她这两日山珍海味吃惯,没什么胃口,说道:“白天在外面人多,我不好问你。这几天迈克尔去找你了吗?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主教说七月底他有空,可以为你们主持婚礼。” 艾波洛妮亚努力撑起笑,佯装羞涩地瞪她:“妈妈!” “好好好,我不说了。” ------------ 35 Chapter35 艾波洛妮亚睡眼惺忪地下楼,迷迷糊糊地吃完早饭,和维太里夫人说几句,跟在安布罗斯的身后,拎着装满文件的牛皮包,前往咖啡馆。 她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无论身处山原荒野、闹市街头,她都几乎秒睡。吉里安诺曾评价她脑内有个开关,只要拨到休息那一侧,立刻屏蔽所有情绪和思考,机器般沉然入眠。 但昨夜,她躺在床上,几次合眼,又几次睁开。夜风悄无声息地拂过窗棱,掀起雪般的薄纱窗帘。这是不应该的。她心想,她的心境应如寒风中的磐石,任东西南北风吹拂,自岿然不动。 她索性起床,穿上最舒适的皮靴,摸黑下楼,悄悄离开家跑了十公里。回来后,头脑恰到好处地兴奋,于是她又满身大汗地伏案工作,直把自己折腾得身心俱疲才陷入混沌的梦境。 晚睡的后果就是此时的困倦。艾波坐在咖啡馆内的老位置,强打精神,从包里掏出文件,阅读起来。 正方形小桌上摆有一只破口的马克杯,香豌豆肆意绽放,仙气飘飘的淡紫色,摇摇欲坠的美。这是瓦莱丽雅她们一早送来的,她们还邀请她一起玩耍,被她婉拒了。 安布罗斯端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了她桌前,另一杯拿去了室外,珠帘叮铃作响,维太里先生在太阳下看报纸。而后他指挥德文特,检查酒窖、打扫卫生、烘烤鹰嘴豆……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咖啡馆前的小广场,妇女排队汲水,男人结伴下地劳作。虽然葡萄收获不再是难题,但日常施肥、除草仍需自己动手。 羊倌驱赶羊群经过,数十只羊汇聚在一起,发出汪洋般的咩咩声。 羊群之后,黑色的吉普车如涉河而过的大象,立在白色的河流旁,甩着尾巴无奈等待。 安布罗斯见状,掀开珠帘,头探入店内,提前对妹妹说道:“有人找你。好像是菲利波。” 果然—— 五分钟后,汽车在咖啡馆门口停下,棕发的年轻人未下车,头伸出车窗:“艾波,皮肖塔让我带你去巴勒莫。” 男孩是西西里常见的长相,橄榄色的皮肤,瘦削的脸颊上星星点点的晒斑,眼睛黝黑而明亮。 “好的,我拿一下东西。”艾波没有问缘由,撩起珠帘,回到店内,玻璃珠碰撞,如连绵不绝的春雨。 昏暗的光线里,文具和文件凌乱地摊在桌面,一旁的香豌豆安静而热烈,花瓣在这微光里呈现丝绸般的质感。她眉眼不自觉柔和,深吸一口似红茶似柠檬的馥郁,用废纸将花束包裹起来。 “爸爸,帮我和妈妈说一声,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棕色连衣裙的少女,一手拎着皮包,另一手握着一束白纸包裹的紫色鲜花,站在漆黑的吉普车前,机械与鲜花,冷硬与柔美,如油画般美好。 胖老板翻过一页报纸,佯装未看女儿,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权当同意。安布罗斯挥手,又指指鼓囊囊的胳膊肌肉,示意她放宽心,一切有他。 艾波忍不住弯唇。 汽车甫一发动,尚未驶入大路,菲利波便迫不及待地汇报:”昨晚两位美国客人抵达巴勒莫,带着六十万美金,图里不在,玛莲娜让皮肖塔接待,安排他们住到了尤姆波尔托饭店。“ 尤姆波尔托并非巴勒莫最高档的酒店,却兼具安全性和私密性,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克罗切的地盘。艾波洛妮亚并无异议,让她产生疑问的是另一桩事。 “图里去哪里了?”按照昨天上午在他们家商量的结果,他这段时间都应该驻守巴勒莫,静待巡查组莅临。 菲利波一拍脑门:“我忘和你说,昨天他去特拉帕尼了,带着迈克尔。那两位美国客人是他的亲戚,所以皮肖塔让我务必来接你,毕竟你们即将订婚。” 鼻尖依然漂浮着香豌豆的清甜香气。 艾波洛尼亚坐在座位,垂眸望着横在双腿的花束,指尖摩挲着其中一片柔嫩的花瓣。忽然,她笑了起来,摇下车窗,在呼啸气流中,将它扔了出去。 * 月色婆娑,清辉如泄,海面反射粼粼波光,几十艘渔船躺在港口舒缓胫骨,随着海潮起起伏伏。 迈克尔望着这夜景,无端想起他的女孩,也如月色一般,清清凌凌,让人心神一荡。 “嚓”打火机火轮擦动,金属盖又合上,反反复复,火光时隐时现。 吉利安诺看出他的烦躁,以为他忧心任务,安慰道:“虽然帕萨藤珀留下一地烂摊子,但往好处想,只要把这几个虫蠹处理了,我们能进账一大笔钱。西多尼亚一定会奖励我。” 特拉帕尼的是重要的港口,但其支柱产业是渔业。曾经的西西里,渔民是公认的穷人,一艘舢舨日出而作,运气好时能打来市价两万里拉的鱼,但到渔民手里时只有可怜的两百里拉,中间的大部分利润都被所谓的代理商攫取。 十分讽刺的是,本世纪以来,渔民的好日子竟是在战争期间,托配给制和对黑手党的大力打击,渔民悄悄出海,贩卖捕鱼获贴补家用,至少能养活一家老小。墨索里尼倒台、黑手党复起后,事情再次变得糟糕。 于是,他们派帕萨藤珀前往这座海港城市,他有自己的小算盘,同时足够贪婪,能在短时间内压制这些贪婪的黑手党。等日后他们腾出手来,再从根本解决。 然而就在昨天中午,一位小商贩在街头找上吉利安诺,声称帕萨藤珀欠他一大笔钱,如今欠债人死了,他便来找死者的顶头上司。他振振有词:“我知晓你是大名鼎鼎的吉利安诺,报纸上都写了,这几天展览会你赚了很多钱,足够把整个西西里买下来。现在你的手下去了地狱,他的债就应该由你偿还。” 吉利安诺尊重每一位来找他的人,并未简单地将小商贩当作骗子。恰好看到从医院出来的美国人,他素来意气用事又随心所欲,一把拽住那小贩,跳上迈克尔的新车。 在迈克尔的强烈要求下,吉里安诺随意找了一个路人,让对方给皮肖塔和艾波洛妮亚带话,而后算上充当司机的加洛,一行四人,开启了一场说走就走得调查。 他们于下午抵达海港小城,在小贩的介绍下和大大小小不同的人物吃了几顿饭,花了几小时的时间,他们才稍稍摸到事情的真相。 原来那些代理商为了控制帕萨藤珀,特地为他设了一个局,用赌场勾起他的赌瘾,而后诱使他以吉里安诺的名义向普通商贩拆借。帕萨藤珀虽然贪婪,但不愚蠢,他知晓那些如爬虫般的穷人是吉里安诺的逆鳞,迟迟不愿行最后一步。但要敲开一个已经腐化的人的心门,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不是克罗切介入,用金钱说服帕萨藤珀去巴勒莫杀那个银行家,又被艾波洛妮亚看到了行踪,可能这些代理商已经在特拉帕尼完成了帝国的重建。 不过现在也无甚差别。 到处都是那几位代理商的眼线,渔民们沉默寡言,远远地看到他们掉头便走。 他们住进了特拉帕尼最奢靡的酒店,欣赏最好的歌舞和风景,却如笼中的鸟雀,铺天盖地的桎梏。 吉里安诺打了个哈欠,转身回房间准备睡觉,走到一半,他补充:“艾波一定也会奖励你的,她最财迷了。” 火光擦地跃起,照亮温柔笑意。 * 吉普车停在吉利安诺宅的雕花铁门前,车笛未响,雷默斯已从门房的简易小屋里跑出来。 “艾波!”男孩快乐地呼唤她的名字,他兴冲冲地说道,“柯里昂家的两位客人已经在里面了,阿斯帕努正在陪。” 艾波洛妮亚下车,来到另一侧的铁门旁,与雷默斯一起开启铁门。 吉普车驶入宅邸,一直开到林荫道尽头、废弃的喷泉前才停下。 手心传来铁门被太阳照得微微发热的触感,推着铁门再度合拢时,艾波问:“他们到了多久?” “大约半小时。” 艾波洛妮亚拍拍他肩膀,勉励道:“这段时间是关键,不要松懈。” “当然!”他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你、你要订婚了吗?我听去展览会的人说,你非常喜欢那个美国人。” 艾波只冲他笑了笑。 雷默斯挠挠头,只当没有察觉到她古怪的态度,坐回原位继续翻看报纸。他爱看那些展览会的报道,展览会总计交易额一百亿里拉,约合一百六十万美元,妈妈咪呀,他与有荣焉。 独自走在林荫车道,艾波踢着路面的小石子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婚姻能带给她的好处,以及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从铁门到建筑,不过五十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她并没有想出结果。 喷泉正中心那尊大理石丘比特像稍显整洁,青苔尽数消失,但这打扫十分粗糙,大块大块沁入石料的黑痕未被酸洗,深深浅浅地横陈在爱神的脸庞,像是欲语还休的泪痕。 别墅的前厅,皮肖塔正和两位男性闲聊,西多尼亚在一旁的短沙发,微笑着作陪。 坐在左侧的中等身高、体格壮硕的年轻人,是卡罗.瑞泽,迈克尔的妹夫。淡黄色的卷发和蓝蓝的眼睛,配合意大利人的长相,让他看起来像是教堂壁画上的帅气天使。 另一位坐在右侧的老人是萨尔瓦多.忒西奥,和瑞泽截然相反,他身材又高又瘦,咀嚼腌橄榄时,露出一口吸烟的黄牙。那双黑眼睛瞥来,阴恻恻的死亡气息,偶尔还会闪现一两缕精光,仿佛爱财的冥河摆渡人卡戎。 西多尼亚率先看见她,她朝艾波招招手,向客人们介绍:“这是我的妹妹,艾波洛妮亚.维太里。” 忒西奥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这位据说让迈克尔中了晴天霹雳的女孩确实美得惊人,五官浓艳明媚,气质却懵懂纯净,二者混合而成一种别样的妩媚,配合绰约多姿的曲线,天然拥有让男人无法抵抗的魅力。 瑞泽的反应更为直观,在看清艾波洛妮亚后,先是微微睁大眼睛,短暂怔愣,眼底骤然爆发惊艳,而后迫不及待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她走来。 “卡罗.瑞泽。”他磕磕巴巴地朝她伸出手,用带着英语口音的意大利语说,“很高兴见到你。” 艾波洛妮亚冲他微微一笑,大方地握上他的手,蜜糖色的眼睛漾着醉人的甜,几乎让这个已婚男人眩晕。 忒西奥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他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乡下姑娘,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在面对男人的爱慕时,要么难为情地羞红脸,要么洋洋得意,绝不会如此游刃有余。 皮肖塔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站起来笑道:“虽然迈克尔和图里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庆祝。” 他对艾波洛妮亚说:“瑞泽先生和忒西奥先生带了六十万,以及柯里昂先生对此次合作的期望、对故乡的思念。” 艾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桌面上是一沓信纸和老照片,他们方才就在谈论这些。忒西奥十几岁流浪至纽约讨生活,他对故乡也抱有极强烈的感情和深刻的记忆,和皮肖塔谈得有来有回。 几人坐回座位,继续谈论先前的话题,艾波洛妮亚和姐姐坐在一起,听皮肖塔和忒西奥讨论哪里的炸饭团做好吃。 西多尼亚眼见瑞泽一瞬不瞬地盯着妹妹,心下鄙夷,面上依然一派和善,温温柔柔地问:“瑞泽先生,听说您和柯里昂小姐在纽约举办的也是意大利式婚礼,场面十分热闹。” 瑞泽神情僵硬一瞬,旋即,这点子愧疚在两位美丽女士好奇而专注的目光里消失。能在出轨被发现后,殴打怀孕的妻子,本身就是个道德感稀碎的烂人。 他兴致勃勃地翻开相册,一一为她们解释。 老柯里昂送来相册,一是为了加深二者的认识,互相信任,合作才能走得长远;二是为了让小儿子喜爱的女孩知晓美国生活的繁华,认识到西西里和纽约的差距,日后风声没这么紧时,和迈克尔一道回去,他可不希望寄予厚望的儿子留在西西里或是意大利蹉跎一辈子。因而放入的全是精美的彩色照片。 如今,这些照片全部沦为瑞泽炫耀的工具。一张一张地解说,从布满鲜花的长舞台,到堆满饭菜和葡萄酒的餐桌,当然还有他那光彩夺目的新娘。 艾波冷眼看着肤浅直白又愚蠢的男人,仿佛未开化的猿猴,由她随意玩弄,原本郁沉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她想,她就该是个坏女人。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给承诺呢? 下一秒,一张照片跃入眼帘。 那是婚礼的大合照。人群的中心是毫无疑问是新郎和新娘,但艾波洛妮亚第一眼望到的是站在父母身旁的迈克尔,军装挺阔,衬得他英武不凡。他的身侧,红色翻领连衣裙的漂亮女人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心脏一瞬间被揪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它捏碎。艾波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恍然想起切法卢回来的午后,香烟白雾后,他那若隐若现的虚晃眼神。 原来是这样啊。 她真的错了。恋爱一点都不简单。 ------------ 36 Chapter36 如同猛地踢到桌角,剧烈的疼痛后,患处会逐渐滚烫而麻木。艾波洛妮亚反倒笑起来,赞叹道:“真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一扫方才的冷漠,兴致盎然地问起了婚礼的细节,从餐点到礼金、乐队到宾客,她问得极细,明亮的眼睛如天空般澄澈,闪着希冀的光,显得非常向往美国生活。 西多尼亚自然也看到了照片上的女人,她未说话,仅轻轻握上妹妹的手。艾波的嗓音悦耳娇俏,不断地询问婚礼具体事宜,她不由自主收紧握住妹妹的手,如同骑手担心马儿跑断腿,努力勒住缰绳。 察觉到手上的力道,艾波回头,朝眼里写满担忧的姐姐露出灿烂笑容。 她知道事情有古怪。 艾波相信依照老爷子的细致谨慎,绝不会出现如此纰漏。迈克尔的西西里小妻子只会在遥远的婚后,某日整理家族相片时,偶然发现自己丈夫的生命里曾出现过另一个女人。 而如今,这张照片冷不丁地出现,无疑破坏了双方的信任。这不是结亲,是结仇。于公于私,维托.柯里昂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她很冷静。 又聊了一会儿,几人前往花园就餐。 铺有白布的餐桌放置在拱形的葡萄花架下,藤蔓交错、叶片繁盛,织出浓绿的荫蔽。 皮肖塔坐在主位,两位宾客和女士们面对而坐。 午餐是雷默斯手下的一个小伙子所做,烤鸡和意大利面。还有自家腌制的橄榄和待客惯例、维太里家出产的葡萄酒。 忒西奥不吝夸赞:“鸡肉嫩而不柴,用迷迭香、欧芹等香料腌制,完全没有腥味。意大利面番茄香味浓郁,做法十分地道,有妈妈的味道。” 他向皮肖塔询问主厨出生的村庄,得知和他母亲娘家的村落不过几公里,愈加高兴。 被忒西奥夸上天的美味,在艾波洛妮亚的嘴里如同嚼蜡,叉子卷起面条,她机械地下咽。一面嚼着,一面思索。 她并不了解忒西奥,仅从迈克尔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是一位深得柯里昂信任的老将,负责打理布鲁克林的生意。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会背叛柯里昂吗?他是否和克罗切有过私下交易? 等吃了大约八分饱,艾波放下餐具,朝坐在对面的人笑道:“柯里昂阁下一定很中意您吧?瑞泽先生。” 隔着不宽的餐桌,少女望来的眼眸盈着水光,其中的崇拜瞬间让瑞泽的身体虚飘,如坠云端。 瑞泽刻意隐去一部分真实原因,自得地说:“那是当然,柯里昂先生钦点我带六十万美金来西西里,还派了最得力的助手辅佐我。” 他避重就轻,甚至将忒西奥称为维多.柯里昂的助手,而不是副手,似乎对柯里昂家族的发家史完全不了解。 艾波洛妮亚的笑意越发深,她瞥了眼和皮肖塔聊天的老人。这位精明的老人仿佛没有听到般,径自和皮肖塔讨论西西里美食流派。柯里昂家族的得力干将、元老级人物并未将瑞泽放在眼里。 这让艾波摸到了一些思路,她需要继续试探一番。她身体微微前倾,歪头问:“您会在西西里常住吗?不知唐是否安排好住处?” 特意用了语义含糊的唐,未指名到底是纽约的柯里昂,还是西西里的克罗切,全凭瑞泽的理解。 “当然,克罗…” 瑞泽只发出几个音节,便被忒西奥打断,他冲女孩笑道:“感谢款待,我们依然会住在优姆波尔托饭店。唐给我了我们充分的自主权” 端得是滴水不漏。 艾波洛妮亚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冲他们笑笑。很幸运,仅那几个音节,让她触摸到了答案的边角,但又好像没有。更多的疑问随之泛起,如同漩涡一般,将她扯入无尽的猜测。 维太里家的醇酿威力惊人,一顿饭下来,客人脸颊酡红,皮肖塔亲自互送二人回酒店小憩。 宾客离去,艾波和雷默斯等人一起,收拾碗碟餐具,简单打扫卫生。忙到近一点,她才坐在露台的藤椅歇息。 午后微风阵阵,空气里传来柠檬芳香。 男孩们已经回到岗位,西多尼亚在露台的小桌上摊开白布,脖子上挂着一条皮尺,手捏粉笔,正在打版制作新衣服。 艾波终于卸下了面具。无心工作,她神情空白地望着湛蓝的、没有一丝云翳的天空。 半晌,艾波洛妮亚问姐姐:“爱情到底是什么?” 西多尼亚手中动作未停,浅浅一笑:“对我而言,爱情就是图里。” 艾波没好气地看了姐姐一眼。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我的小艾波,你要自己去发现。不过,”西多尼亚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过度的希望,自然而然会产生极度的失望。” 艾波洛妮亚一怔。她竟然对那个美国人有期盼? 西多尼亚放下手中的粉笔,看向坐在藤椅里的少女。棕色连衣裙,粗黑的麻花辫松散地坠在脑后,发尾系着一根浅蓝的缎带,午后近乎酷烈的阳光,让她的脸庞呈现过曝的明亮。 她是如此迷人而可爱,又是如此聪慧而强大。但刚才,她那空白的表情,是摇摆的、软弱的,简直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西多尼亚语气柔和,说出的话语却尖刻到直戳人心:“艾波洛妮亚,我的妹妹,你素来清醒且果断,对时局把握精准。遇到挫折从不抱怨,怎么在感情这里,变得如此吹毛求疵,优柔寡断了?” 天空依然高洁,干净得让人不忍伸手,生怕将它弄脏。艾波洛妮亚枕在椅背,望着那片深湛出神。 长时间瞪视,眼睛不自觉地酸涩,某种液体充盈眼眶。她闭上了眼睛,承诺道:“给我五分钟。” 合上眼后,眼前并非一片黑暗,阳光穿透眼皮,呈现黑红之色。艾波思绪万千,纷乱的思绪如夏日虫鸣。 她想,要求自己的配偶纯洁无瑕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有些委屈罢了。凭什么她要接受他的过往,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他的生命。这实在不公平…… 等到再次睁开眼,一切混乱尽归平静。 阳光下,她轻声叹息:“这一招,真厉害。” * 一轮金色的朝阳,慢慢自山后升起,金黄逐渐照亮城市,海面虽灰暗,但涛尖已沾上金粉似的光。 黎明的码头,四个男人五花大绑,或跪或躺在水泥地面,其中有两人受了很重的伤,整个人痛苦地蜷缩。 他们的面前,围着一圈人,挨挨挤挤,像是灰色的海平面,涌动着无声的浪潮。 “各位朋友,”吉里安诺站在二者之间,如跷跷板的中心点,“面前这四位你们可能并不认识,但不要紧,我会一一为你们介绍。” 他来到左侧第一个男人的面前,拽起他的后领,男人神色惶恐,眼睛睁得很大,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这个人叫科伦坡,是个海鲜代理商。也就是个二道贩子。” 接着吉里安诺又一次介绍了每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职业——都是海鲜代理商。其中两个深受重伤的人昏迷着,吉里安诺弯腰现场兜了一瓢海水,将他们浇醒。 冰凉而咸涩的海水触上伤口,疼叽哇乱叫,凄厉叫喊让沉默的人群兴奋、躁动起来。 迈克尔站在他的身旁,兴致缺缺地望着这一切。他只想要尽快回到巴勒莫,回到艾波的身边。虽然吉里安诺斩钉截铁地认为艾波不会为他的突然消失而生气,承诺那个路人会将他们的行踪带给她。但他的心总是高高地拎起,某种莫名不妙的预感如小虫子般时不时爬上脊柱。 吉里安诺继续说道:“是他们,把持着通往巴勒莫的要道和运输工具,让你们捕获的鱼无法及时送到巴勒莫的市场,只能给他们交巨额的保护费。一旦你们之中有反抗的人,他们会立刻让他消失。” “今天,我和我的战友,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们做这些事的证据。”吉利安诺指指迈克尔手上的皮箱,“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将他们和证据一起,送往巴勒莫的法院,交由法官裁决。或者——” 他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八颗牙齿,“我们现在就处决他们。” 迈克尔看向乌压压的人群,他明白吉里安诺如此做的用意,这是在团结人心、积累威势。而他也知道问题的答案。 “现在就杀了他们!” 短暂的静默后,人潮中发出此类回答。在这个没有死刑的国家,人们依然狂热地制造、信奉死亡。 吉里安诺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先是朝四个即将被处死的敌人,郑重而严肃地说:“我以上帝和西西里的名义处决你们。” 紧接着转过身,对渔民们说:“那么现在,我们再给他们五分钟,向上帝祈祷。” 这是他们的例行动作,吉里安诺走到迈克尔身边,小声和他解释:“如果艾波在,我们还会多一个简单的葬礼环节。艾波会用拿出十字架,对着他们的尸体祷告,祝愿他们下地狱哈哈哈哈。” 迈克尔也忍不住笑起来,眼前仿佛浮现她一本正经诅咒的模样,她坏得真可爱。再一次地,迈克尔意识到,这是个不信上帝、只相信世俗力量的女孩。 五分钟结束,砰砰砰砰几声响。加洛和吉里安诺一起,将尸体推入海中,浪花翻滚。 旁观的渔民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呼喊着吉里安诺的名字。 而迈克尔,他已经坐在驾驶座,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巴勒莫,向女孩诉说此次经历。他是如此勇武过人,与她十分相衬。 至于某个老头?通过这三天的相处,迈克尔确信赫耳墨斯在吉里安诺心里的地位并没有外界传言得高,甚至不如维太里姐妹。他已经是吉里安诺的左膀右臂,离他幸福地、全然地拥有她,又近了一步。 ------------ 37 Chapter37 “雷默斯——” 黑色轿车停在雕花铁门前,锃亮的车漆浮了一层灰。 吉利安诺伸出头,催促放下报纸慢悠悠走来的男孩,兴奋地说:“快开门,我们带了好东西回来。” 一面开启半侧门,雷默斯一面冲自家头领抱怨:“图里,你一声不吭地走了,这几天,阿斯帕努忙得人都黑了好几圈。” “哈哈哈,我等下就去和他赔礼道歉。” 出于职业习惯,在大开另一侧铁门时,雷默斯下意识观察车内人员。 驾驶员是迈克尔.柯里昂,他神情波澜不惊,目光平静,直视前方绿荫缭绕的别墅宅邸。不过虚握方向盘的手,食指不断弹动,泄露了焦灼的情绪。 视线继续扫过,后座是一位皮肤被太阳和风吹得黝黑粗糙的男人,看起来是那位美国人雇佣的保镖。忽然,他的视线凝住了,保镖身旁的一大块黑布包裹着的物件,近两米长,搁在保镖大腿上。等门完全开启后,他走到副驾驶座车窗旁,玩笑道:“图里,你不会带回来一具尸体吧。” 吉利安诺哈哈一笑,示意加洛展开:“确实是尸体。”麻布掀起,咸涩的血腥味飘来,黑色皮质座椅,赫然躺着一条硕大的剑鱼。 “问特拉帕尼的渔民买的,中午我给你们做炸鱼排。” “太好了!”雷默斯欢呼,旋即,他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但西多尼亚和艾波都不在家。” 像弹弓绷紧,石子划过空气,树干留下浅浅的凹痕。迈克尔转过头来,嘴角微沉:“她在哪里?”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艾波洛妮亚,雷默斯老实回答:“在办事处,这几天西多尼亚晚上还会回来,艾波洛妮亚晚上都歇在那里。” 吉里安诺回头瞥了迈克尔一眼,见他手已经放在档位上,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别急,罗密欧,她不会跑。” 三天患难,吉里安诺已将迈克尔视作可信任的朋友。这位美国人果敢且机敏,调查陷入困局,他竟能想到破局之法。过程说起来很简单。他以柯里昂幺子的身份和代理商们谈合作,打探利益链,而后私下单独接触,撬松几人的关系,在他们内讧时一举击破。个中细节,无非是胆大心细、机警沉着之类,许多人终其一生难以达到的片汤话。 要说吉里安诺唯一的不满,大概是这个美国人一颗心全系在艾波洛妮亚身上,一有机会就向他打探,噢,还有赫耳墨斯。搞得吉里安诺总是担心被他挖出赫耳墨斯的真实身份。 不过他没有皮肖塔那么多心眼,自信地信任所有人。他看出美国人的急切:“迈克尔,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我们可以先把鱼做好了给她们送去。天热,鱼太难储存。炸好的鱼排,还能给姑娘们加餐…” “抱歉,图里,”迈克尔打断吉里安诺的长篇大论,“麻烦把地址告诉我。” 距离不远,步行可达。 车门开启又合上,吉里安诺对着美国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对留在车内的保镖说道:“这家伙有只有这一个弱点。” * “你们觉得这样如何?会太靠左吗?“ 巴勒莫城区,主干道马科达大街延申出的一条小巷,不起眼的三层建筑,在咖啡馆和鞋店之间,有一个门面玻璃锃亮,三米宽的门头结结实实刷成白色,在七月地中海的阳光里,分外醒目。 此刻,那耀眼的白前,几位女孩站围在下面,仰头看着艾波洛妮亚跨坐在人字梯顶端,嘴里叼着铁钉,手举羊角锤,安装店铺招牌。 那是一块约莫六十公分的木头牌子,漂亮的连体字绘出“阿拉克涅纺织”字样,紫色粉色的斜条填色,让人眼前一亮。梯子脚边,几块木头招牌积木般堆叠,俱是斜条纹的填色。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指挥,确定位置后,艾波哐哐哐一顿锤,利落地将字母招牌钉上白色的木头底板。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繁忙的马科达大街与它分割开。偶有几位路人经过,也对此处年轻女孩聚集的现象见怪不怪。因为这幢楼是教会授权的女子进修学校。 钉完这一块,艾波扶着阿莱的手,跳下最后一截横档,几人调整梯子的角度,她继续爬上去安装第二块。 番茄红和棕黑斜条纹的赫利阳伞,蓝色黄色条纹的以太光学研究,以及绿橘交错的奥洛投影设备。五颜六色的字钉在雪白的木底,醒目的同时,活泼又清丽。 这里是组织在巴勒莫的总办事处。一层的店面房半租半用,二层、三层分别是办公区域和宿舍,员工几乎为女性。 如今展览会结束,工厂的生意日好,咨询和售后工作量骤增。艾波和玛莲娜商量,用一层闲置店面当作商业接待处。她们人手不足、资金有限,她认为只有成立类似于这样的统一客服部门,才能效率最大化。玛莲娜认可,其余姑娘们也没有异议。 艾波洛妮亚下定决心,将精力投注到工作,再也不想旅游之类的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工作永远不会伤她的心。 然而,目前组织一个萝卜一个坑,并不需要她横插一脚。公司账目和交给克罗切假账有玛莲娜一手操持;洛特山谷的小工厂在慢慢转移出来,由泰拉诺瓦夫妇负责;皮肖塔忙着应付想要采访吉里安诺的记者,还有招待柯里昂们;阿莱、罗莎掌管纺织厂,另外两家由亲王派遣的人打理。大家都做得很好,她指手画脚不合适。 西多尼亚倒是十分好心地表示,艾波可以当她和曼尼娜的立体剪裁模特。艾波认真思考片刻,又去她们的工作室仔细打量了一番人台,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份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思考间,最后一块门牌钉好。 罗莎莉亚喊道:“艾波,快下来喝口水,今天莫里蒂夫人烤了苹果派。” 艾波仍坐在梯子上没有动,冲她们摆摆手:“你们先去吃吧,我再发会儿呆。” 她还需要想一想最近的计划。时值多事之秋,巡查组的人下周正式抵达。她还得继续唱赫耳墨斯和吉里安诺不合的戏码。以及不能让克罗切如意……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美国人。 艳阳高照,可能早饭吃得少,又喝一大杯咖啡,艾波感觉到些微的眩晕,胃部浅浅痉挛。 忽然,安静的巷口传来一声呼唤:“艾波洛妮亚!” 艾波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方才还在回忆里的男人出现在巷口。隔着近三十米的距离,她清晰地看到他剧烈喘息。似乎刚刚经历极速的奔跑,衣冠不整、头发凌乱,但那双眼睛,太熠熠生辉,仿佛她是他的月亮。 心跳不可遏制地加速。 或许是她的目光,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形象,不由自主地慢下步伐。扯了扯衬衫,又低头查看了衣领、袖口,将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拨正。这一系列动作透露出好处的可爱局促。仿佛鲜嫩柔软的藤蔓,轻轻地触碰她的心门,痒酥酥的。 他的笑总是那么好看。明媚如西西里的原野,山花烂漫,她的血液随之肆意而欢腾。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些笑容并不独属于她。胃部一阵阵生理性的抽搐,心跳逐渐平息,艾波洛妮亚垂眸。 她在梯子上站起来,高高地俯视梯子下面的男人。 他是那么俊美。意大利人的长相、美国的儒雅、西西里的霸道阴鸷,全然相反的特质,却是如此独一无二的和谐。 已经来到梯子正下方的迈克尔察觉到不对,阳光中的艾波洛妮亚一如既往的美丽,但此刻,那张永远让他神往的脸晕在光里,过于轻盈、过于虚渺,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这光里。 他又轻轻唤了她一声:“艾波洛妮亚?” 见她默不作声,他刻意用伦敦腔的英语逗她,“尊贵的小姐,请授予我扶您下来的荣幸。” 然而,预想中女孩的笑并没有出现。艾波收回叉开的腿,一眼不发地扶着梯子,一档一档地下来。 她双脚踩上地面,迈克尔收起笑,抓住她仍搭在梯子上小手,柔软的触感、浅浅的凉意,他诚恳地道歉:“我错了,周二那天我应该来和你说一声,再和图里一起去特拉帕尼。” 迈克尔本想说他们可以一起去特拉帕尼,但随即他想起这几日的惊险场景,只要一想到她要面对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不怀好意的人,心脏便本能一缩,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艾波洛妮亚轻描淡写地睨了他一眼,蓦地弯唇,绽放出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她慢慢说:“迈克尔,我接受你的道歉。” 如火红的曼珠华沙,热烈到荼靡。迈克尔感到魔法般的眩晕,眼里失去了其他人、其他事,只想弯唇和她一起笑。 在他走神的这一刻,艾波冷冷地将手抽回,合拢梯子,握住中部的横档。店内的姑娘们早就隔着玻璃欣赏他们二人的大戏,见她收梯子,立刻帮忙开门,接过人字梯。 “艾波?” 艾波洛妮亚没理他,径自走入店内。 迈克尔赶在玻璃门合上之前进入,他看出艾波态度有古怪,但他还是提议说:“我们一起回吉里安诺家吧,图里今天中午会炸剑鱼排,他说这是你唯一喜欢的鱼排了。” 女孩们像是小动物般,已经退到楼上,但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在楼梯口听。玛莲娜路过见聚集了那么多人,不由也投去好奇的眼神。棕发特里莎用手指抵住嘴唇,又指指楼下,示意她仔细听。 艾波洛尼亚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喝下,胃部的痉挛终于慢慢平复。她冲他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并说:“迈克尔,我今天还有工作没有做完,无法陪你去。以及,” 她顿了顿:“这里暂时不接待男客,劳驾移步隔壁咖啡馆。” ------------ 38 Chapter38 迈克尔足足愣了两秒,注视艾波洛妮亚:“为什么?” 他眼里的光亮寂静而沉默,无端让她想起雨后的枇杷叶,水珠凝在油亮叶片,闪着静谧的光。 艾波别开眼,拎起茶壶再次加水,淡淡地说:“这是店里的规矩。”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玻璃干净得像不存在,阳光自由地照入,封闭的室内,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醉人的甜香,柠檬花、柑橘和葡萄酒,是睽违已久的气味。迈克尔直勾勾地盯着她。 艾波洛妮亚沉默,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茶,涩意自舌尖蔓延,胃沉甸甸的,以至于心脏像船舶锈蚀的船锚,不上不下地坠胀。 迈克尔望着她那濡湿的淡粉色唇,渴意突然苏醒,火烧火燎的。他说:“给我也倒一杯。” 生怕她不同意,又可怜兮兮地解释:“早上特拉帕尼回来一口水都没有喝。” 艾波睨了他一眼,从身后的玻璃柜里拿出一只干净的白瓷杯,要求道:“喝完你就走。” 迈克尔不可置否。 温热的琥珀色液体注入杯中。这是一把英式青花茶壶,圆白的壶身绘有一朵玫瑰,手绘水墨质感让玫瑰染上牡丹的风韵。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想要从她的手里接过茶杯,艾波却避开,将杯子放在小方桌上。 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迈克尔沉下面孔,几丝微不可查的凉意自心底钻出。他握紧杯子,温吞的水温让他手心沁出汗来。 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以前不喜欢青花,认为它过于俗气,不像素色的青钧白瓷,纯粹、单一。但某一天,也许是阳光,也许是年纪,我再看向这些钴蓝烧出的花纹,忽然咂摸出它的美。” 迈克尔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说:“你喜欢瓷器,我给你买。无论你喜好变得有多快,我都可以满足你。” 这语气,仿佛他会为她践踏一切人间的秩序。艾波洛妮亚噗嗤一声笑。 木头招牌打磨得不够仔细,手心靠近中指指根的位置,扎了一颗小木刺,平时毫无感觉,只要一触碰,又痒又疼。艾波想,她可真矫情,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位照片上的女士。她笑得那么开心,是否因为也收到了如此真挚而强硬的承诺? 忍住那不合时宜地酸涩,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能读懂她的意思,艾波洛妮亚轻笑着摇头,反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有胡思乱想,事实上,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西裤抵上地砖,迈克尔单膝跪地,仰望着阳光中的女孩。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系了一根紫底白花的领带,非常衬她的眼睛,如梦似幻。黑色鬈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玫瑰花般的发髻。一如既往地迷人。 “我并不擅长表达爱意,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句句出自真心。” 艾波触到他眼底的认真,仿佛有一根看不到的弦,轻轻弹了她一下,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很抱歉,那一天我没有出现。不仅是因为我未能履行诺言,更是因为我缺席了你珍珠般人生中一天。我愿意用我余生的每一个礼拜二、每一个下午来弥补。” “这枚戒指并不光彩,它原先戴在海鲜代理商情妇的手指上。图里和我说,他们的婚戒是他第一次干坏事时,从公爵夫人手指捋下的祖母绿戒指,是他当时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我想,这一枚也有近似的含义。” 蓝宝石戒指出现在他的指尖,修长粗大的手指捏着精巧的首饰,小心翼翼地让人心头发软。 “艾波洛妮亚.玛利亚.阿尔西娅.维太里,您愿意嫁给我吗?” 时间过得前所未有地慢,艾波凝望着跪在面前的男人,如希腊雕塑般的面庞浸透了阳光,明亮而充满希望。西西里金色的阳光飞跃过巴勒莫的古老墙体,掉落到他的眼里,超越太阳的耀目光芒。 将一切阴谋算计照得无所遁形。 这一刻,突如其来地,一股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她。艾波洛妮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 如同恒星在某一注定的瞬间坍缩,求婚者眼里的光亮倏地消弥,漆黑的大眼睛,呈现全然的哑光质感。 迈克尔从地上站起来,仿佛靴子落地,癌症病人得知自己的死期,他攥紧戒指,锋利的宝石刺入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是因为赫耳墨斯吗?” 艾波洛妮亚一愣,被情绪填满的脑袋如同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地缓慢转动,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见了,展览会的上午,你对他行吻手礼。”他哽了一下,压抑内心喷涌的尖酸和戾气,继续轻声说,“还为他扣衬衫纽扣。“ 空气陷入沉默。 楼梯间传来一声轻咳,玛莲娜催促姑娘们吃苹果派,而后赶紧工作。趿趿拉拉的声响从楼梯间离开,玛莲娜走下来,高跟鞋踩在楼梯的头几阶,弯下腰,视线穿过木扶手,看向艾波洛尼亚。 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女孩罩住,两人站在那里,毫无肢体接触,像是两道平行的线。 几分钟的功夫,艾波洛妮亚终于厘清了思路,她忍不住露出惨淡的笑。原来他们是如此相似,同样在嫉妒的地狱里着挣扎。烈焰炙烤灵魂,煎出痛苦的爱意。 是的,爱。她竟然爱他。爱到她不忍心用诡计糟蹋这份明澈洁纯的感情。 面前的男人轮廓是如此鲜明,高鼻深目,丘比特般的弓形嘴唇抿起。明明站在阳光里,却因为角度和深邃的眉弓让眼窝全然沉在阴影,看不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但她能想象得到,那必然是幽沉而炽热,如海底深处的火山。 艾波洛妮亚直视他,坦然说着谎言:“是的,我尊重他。我仰慕他。” 尊重?仰慕? 霎那间,情绪如沉睡巨兽苏醒,炽热的岩浆喷涌而出,与冰冷海水交融,剧烈沸腾,理智跟随希望尽数分崩离析,灵魂如同残缺的梦境,癫狂又怪诞地崩出躯壳。血液似乎也伴随天崩地裂的情绪抽离身体,无法回流心脏。他冷得想要颤抖。 迈克尔扯出一个残酷的笑,问:“那我呢?” 像是不懂事的青春期的少女,艾波洛妮亚露出随意践踏真心的恶劣笑容,“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中了晴天霹雳的人,想要知道你和我其他追求者有什么不一样。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孩儿,从来不乏追求者。” “再者,你竟然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把农用机器的事情捅了出来,我和赫耳墨斯是有些生气的。所以我们打算逗逗你。” 艾波全当没有看见他阴沉到阴鸷的面色、宛如实质的郁气,自顾自地说:“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为我们带来六十万美金。情谊不成买卖在,迈克尔,今后我们还是朋友。” “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艾波笑起来,甜甜地看向他,“我当然是喜欢你的,高大、英俊、还有钱,谁会不喜欢呢?但我才十八岁,今天我喜欢青花瓷,明天我可能就喜欢粉彩了,这世界上有大把的帅气男孩,我可不会早早的安定下来。” 垂在两侧的手死死地攥成拳头,以遏制地发自灵魂的颤抖。恨意与爱意,在体内汹涌着、撞击着,如吉普赛女郎的踢踏舞,鼓点般的节奏,一小节一小节地紧绷,不断地加快、再快、更快——直到抵达女郎的极限,裙摆飞扬,啪地一声,舞曲结束。 迈克尔猝地松开手。 蓝宝石戒指坠落在地,弹跳几下,骨碌碌滚落进角落。 他捧住她的脸。 滚烫的手掌触上脸颊,艾波心尖本能地一颤。他的手实在太大了,从耳朵到唇角,几乎将她整个头都捂住了。 仿佛踩中捕兽夹的猛虎,他用一种近乎凶狠地语气质问,“为什么?” 艾波洛妮亚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圆圆的瞳孔,意外地水润,如暮冬的湖,浸透了破碎。 悲伤吗?不,艾波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情绪了。 她素来巧言令色,被他这样制住,反而冲他眨眨眼,轻巧地抚上他的手,嬉笑道:“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女孩纤细修长的手指贴上大手,微微的凉意,指尖移动时,触电般的酥麻。两人的距离早已近在咫尺,柠檬的清甜与冷杉的凉薄交织在一起,如林间的浓雾,潮湿而暧昧。 他像兽一样,呼吸、嗅闻她的气味。那双棕中带紫的眼眸水光潋滟,倒影着他的脸。当她微凉的手紧紧的贴着他的手背,没有想要将他的手从脸上扯开时,破碎而疯狂的灵魂竟因此有了弥合的趋势。 眼波流转,艾波故作轻佻地问:“你要吻我吗?迈克尔。” 如同撞上高压围栏的公牛,迈克尔骤然松开她,拉开门,丢盔卸甲,一言不发地走入西西里的阳光里。 艾波洛妮亚趔趄着扶上身后的柜台,看到玛莲娜娉婷走来,冲她笑道:“我表现不错吧?” 玛莲娜用一种近乎悲悯地眼神看着她:“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太难看了。” 用手抹了一下脸,脸上干干的,没有眼泪,艾波很满意。但她还是长叹一声:“接下去有得忙咯。” 克罗切的计谋得逞,吉里安诺失了纽约柯里昂的倚仗。那些黑手党老头们应该也很开心,包括托马辛诺。 原本,她想要利用柯里昂家,借力打力,分化克罗切手下的势力,如今算盘被她自己摔了,只能从头来过。 玛莲娜睇了她一眼,“这是某人自找的吧?” “嗐”艾波洛妮亚弯腰蹲下身,“有得必有失,至少他没办法威胁我了。” 撅起屁股在柜子下一顿摸索,艾波站起来,将戒指放到阳光下观察,光线穿透艳紫的颜色,梦幻般的色泽。她评价道:“还别说,情妇的生活过得比我们滋润多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还回去?” “我手上扎了个刺,快帮我挑出来。”艾波把戒指放在柜台,随意地说,“放进我们公库吧,以后出席活动可以戴。” * 加洛最终在普雷托利亚广场找到了美国雇主。 午后两点,阳光最为酷烈的时刻,水花自高柱喷出,经由二层圆盘水帘般落入水池,晶莹水珠折射七彩光芒。数座赤身裸体的雕像矗立,在袒露的躯体之下,头发凌乱男人坐在水池边,脚边放了半打啤酒。 与赤裸的雕像一般,他浑然不在意路人窥探的视线,双腿微开坐在水池边沿,左手肘支在大腿,右手拿起一瓶酒,拎到嘴边喝了一口。 加洛谨慎地走过去,有些不敢打扰雇主,因为他的表情像是羊群得了失心疯跳崖的倒霉牧民,所有的财产被上帝无情收走,充满怨愤、颓唐的失魂落魄。 “先生,”加洛看到他的雇主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压抑着某种可怖力量,“忒西奥先生和瑞泽先生已经在公寓等您了。” 那张像溺死的尸体般苍白的脸转来,眼睛黑洞洞的,盯着加洛,直盯得他膝盖打弯儿想要跪倒在地,迈克尔才拎着酒瓶缓慢地站起来,示意他拿起未喝完的,向熙熙攘攘的主干道走去。 回到公寓时,大门敞开,忒西奥和瑞泽都坐在起居室,桌面摊了一堆扑克牌。 忒西奥率先站起来打招呼:“好久不见,迈克尔。” 迈克尔没有笑,只是点了一下头。 瑞泽这才意识到这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急急忙忙地从藤编餐椅上站起来,热情到有些谄媚地说:“迈克尔,我和康妮都很想你,桑尼每次见面都提到你。” 等到加洛合上门,迈克尔拉过一张餐椅坐下来,靠着椅背,两腿高高地翘起,问:“纽约怎么样?” 瑞泽想要开口,但迈克尔根本没有看他。 “总体不错。”忒西奥说道,“我们来之前,其他几大家族都躲起来了。桑尼说要将他们一个一个地从老鼠洞里揪出来。” 迈克尔又问:“爸爸的身体怎么样?” 忒西奥回答:“天气好的时候能在花园里晒太阳。家里现在是桑尼当家,你爸爸还算放心。” 迈克尔又一一问了家里其他人的情况,得知一切太平后,沉默地点点头。 他不说话,在场地另外三人也未交谈,忒西奥抽着烟,房间里白雾袅袅。 半晌,迈克尔问:“你们觉得这个生意怎么样?” 忒西奥十分谨慎,在不清楚他的意图前并不说话。 瑞泽见终于找到机会,激动地开口:“非常的好,我认为农机销售大有可为。” 而后他细细说了这几日的见闻,迈克尔耐心地听着。不得不说皮肖塔招待客人非常有一手,美酒美食与风景雅趣结合,已经将这位卖苦力出身、好逸恶劳的意大利裔美国人弄得不想回纽约了。 “你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吗?”迈克尔说,“你知道的,我们家在西西里得留个自己人,日常磋商农机生意。” 瑞泽迟疑地说:“我当然愿意,不过我不想和康妮分开。”又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迈克尔心里升起一丝古怪,但他把这当作殴打妹妹的歉意。他说:“这没有问题,只要爸爸同意,康妮可以过来陪你。” 瑞泽可不想见那个讨人厌的黑手党泼妇。先前他以为西西里的女人都像康妮.柯里昂一样,暴躁丑陋且善于嫉妒。但遇见维太里姐妹后,他大大改观,美丽、温柔,等迈克尔和那个女孩取消婚约,他要第一时间追求她。 迈克尔没有漏过他脸上一闪而逝地抗拒,疑窦丛生,怀疑这几天他已经在西西里找了个姘头。他不想干预妹妹的家事,但至少不能让瑞泽这个蠢货给他们丢脸,闹出什么私生子之类的丑闻。 于是,等两人走后,迈克尔唤来加洛,让他请吉里安诺帮忙关照一下妹夫。 吉里安诺手下都是大老粗,行事简单粗暴,问了皮肖塔,说没有介绍女人给他,便直接将迈克尔带进酒店房间,让他自己寻找蛛丝马迹。 “这间酒店都是我们的人,侍者说没有女人进来过,要不你再找找。”壮硕地保镖一板一眼地说道。 迈克尔对此很无奈,但还是翻找检查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本相册,第一页充满柯里昂家族的幸福回忆…他们兄弟仨穿着短裤在院子里玩耍,康妮和母亲挽手并肩,父亲在树下叼着烟斗乘凉……冷硬的面庞不自觉变得柔软。 他继续往后翻,是康妮婚礼的盛况,摄影师很会抓拍表情,将母亲的喜悦、父亲的欣慰,女孩们看到方檀的兴奋都记录了下来。 翻到下一页,忽然之间,他看到了凯。这是很奇怪的感觉,一个近乎遗忘的面庞突然出现,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他又仔细打量了几眼,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 迈克尔倏地站起来,跑到门边脚步一顿,将相册合上,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又问保镖要了一把左轮手木仓,并让他和加洛退出去。 他独自坐在窗边,静看血红的夕阳浸透半边天。 ------------ 39 Chapter39 踩着七月的尾巴,中央巡查组终于抵达巴勒莫,伊奥帕总督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与二十多年前墨索里尼抵达西西里时的萧索景象不同,巡查组一行五人受到热烈欢迎,道路两旁围满了群众,鲜花不断地被丢到漆黑的蓝旗亚轿车上。 巡查组声称来调查1946年发生在西西里的一场独立运动,是否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众所周知,该独立运动单纯是渴望权力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唐.皮杜遭到赫耳墨斯的挑衅,扬言自己能带领西西里自由而伟大的一场闹剧。来调查一场两年前的、已经尘埃落定案件后续,无疑是官僚主义吃拿卡要的表现。克罗切并未起疑,因为特雷扎曾说过罗马人对西西里这块蛋糕很满意,他将这次巡查当作二次分蛋糕的信号。一面暗骂这些政客贪婪,一面将接待的活计分给吉里安诺。 事实上,他的大部分精力在寻找潜藏在内部的敌人。展览会结束,他派手下调查帕萨藤珀的死因,五天过去了,却石沉大海。 想到这里,艾波不禁轻笑起来。克罗切的手下已经畏惧赫耳墨斯多过他,不敢透露下达这桩死亡命令的人的身份。这让她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 不过,她并没有沉溺于这根本算不上胜利的虚假快乐,而是让吉利安诺向克罗切阐明取消柯里昂家的婚约时,顺便表达对赫尔墨斯的不满——“部下们都惧怕、信服他,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儿。” 这位龙头老大蜥蜴般的黑眼睛盯了吉里安诺两秒,咧嘴一笑,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西西里人,年轻的时候,在朋友、老师的帮助下成长,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人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们开始期望成为了不起的人——正如你如今做到的这般,有权、有钱、有威望。这时,长辈已无法庇佑我们,我们要独自警惕危险。图里,我讲你看做儿子甚至是孙子般,偌大的财产将来都会由你继承。我知道你相信赫耳墨斯,将他视作良师益友,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他是否始终忠诚于你?他对你的爱是否如你对他那般?” 这话给吉里安诺极深刻的印象,回来后,他又复述了一遍,几人针对这段话逐字逐句地复盘分析。一致认为赫尔墨斯已经完全吸引了克罗切的注意力,他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通过曼妮娜的丈夫佩皮诺,将克罗切这些年犯下的罪证递交给《统一报》。这份共产党报纸在工人阶级有极广的受众。甫一刊登,全国哗然。民众对他公然炸毁水坝、抢占种植园、垄断城市建筑许可等行为震惊。 恰巧巡查组在西西里,面对全国百姓的期盼,五名有勇有谋、机智过人的公务人员立即进行了严肃认真的调查。他们进入了克罗切的住所,大肆翻找,又前往他出生的维拉巴村,调查到他的一些往事——走私、敲诈、勒索、□□妇一名未婚少女。这些内容被一一报道,民众很愤怒,哪怕是不识字的农民也在乡绅的朗读声中,怒气冲冲地要求将这个恶棍、流氓绳之以法。 克罗切被看管了起来。 事件又发酵了一周,罗马传来消息,将在八月节后,巴勒莫开庭审判克罗切。 温和的风自在飘荡,办事处三层的露台,艾波洛妮亚趴在护栏上,长发披散,白色的睡裙,远眺阳光中的巴勒莫。 深深浅浅的黄色房屋像泼涛起伏的海平面,大教堂的巴洛克式圆顶仿佛蓝绿色的浮标,独树一帜地鲜明。 再过几天,她就要启程前往罗马读大学。时间过得真快,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但倏忽之间,像肥皂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两周多的时间,艾波只回家了一趟,和母亲解释了一番,依然用圣方济各修道院的借口,实际却窝在办事处三楼的小房间,看书或是和小伙伴们商量事情。每天早上走廊里吵吵闹闹的,充满女孩们的声音,让她恍惚回到上辈子大学宿舍时期,也算是提前适应集体生活了。 “艾波!”轻快的呼唤打断思考,将艾波洛妮亚的游思扯回现实。 罗莎莉亚在房门外催促:“快走,大游行要开始啦。” 瞧见她不情愿的神色,罗莎莉亚穿过卧室,走入露台,一把将她拉起,说道:“你已经一周多没有出门啦,再不见见人,呼吸点人味儿,我怕你都要失去社交能力啦。” 艾波想要反驳,她还是和人接触的。不提楼内同吃同住的大家,她还和皮肖塔、吉里安诺聊天商量事情呢。但想了想,她没有说话,任由罗莎莉亚拉着走出房间门。 女孩喋喋不休:“西多尼亚和玛莲娜也一起,等下我们顺着游行队伍走到大教堂,然后一起去那附近亲王的别墅吃晚餐。” 走到一半,罗莎莉亚突然反应过来艾波的衣着,懊丧地大叫一声,将她推回房间:“我错了艾波,赶紧回去换衣服。” 将柔软舒适地棉布睡裙脱下,艾波兴趣缺缺地穿上胸衣、衬衫,顺手拿了条裤子就往腿上套。 “不不不,”罗莎莉亚打断道,“今天我们都得穿裙子。” 好吧,艾波知道了,又是团建之类的东西。她很后悔将塑造企业文化的重要性这一节告诉玛莲娜她们,如今三不五时凑到一起安排集体活动。虽然对于爱热闹的意大利人来说很有趣,但对她来说,委时有些过于亢奋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圣母升天节即八月节,整个意大利甚至西欧都放假,巴勒莫街头会举办盛大的游行,无数座制作精良的圣母像,小到五六十厘米高,大到三四米高,全都会被推着,以大教堂为起点,穿梭于巴勒莫的主干道。 马路上人多得简直不像话,人们仿佛感受不到炎热的气温,欢呼雀跃地挤在路边,看着一座座圣母像经过。 上方的空气热得流动起来,像是隔着水幕。 最大的一座约莫有四米高,多达六层,每层分别是天使和各色衣服的教士塑像,顶端是白色衣裙缀有金色辊边的圣母像。 这尊圣母像做得实在太精彩,前后甚至还有两个光圈似的圆盘,围观群众不自觉地被它吸引,自发跟着往前走。 人潮汹涌,不一会儿,艾波洛妮亚就发觉,把她带出来的那些姑娘,一个都不见了。身边挨挨挤挤的全是陌生面孔,无奈轻叹一声,这时候绝对不能逆行,容发生踩踏事件,只能继续顺着人潮走。 终于,途经一处路口时,艾波找到机会,像是多莉和马林冲出洋流高速一样,离开了游行队伍。 没等她喘几口气,人群里又吐出一个人。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孔时,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地涌上一种紧张又羞耻的情绪,想要抬腿走人。随即她反应过来,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僵硬地站在原地。 等到男人抬头看来,艾波才装作刚发现他似的,微微转头,礼节性地颔首:“日安,柯里昂先生。” 迈克尔也冲她点头,“日安,维太里小姐。”视线在她身上飘过,并未停留。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那里,望着人潮如湍流涌动。 忽然,身后传来纷乱地脚步声,几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莽莽撞撞地奔来,呼喊着朋友一起冲入游行队伍。 艾波洛妮亚下意识避开,另一个人速度比她更快,滚烫的大手握上她的手腕,将她往身旁一拽。 男孩们奔跑而过的疾风散去,他的手汗涔涔地,拽得极紧,连带着她的手腕也觉得黏糊糊。 艾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开,仅望着眼前的空气。明明是嘈杂的环境,但她愣是听到了身旁男人一重又一重的呼吸声 。不,不止是他的呼吸,还有她的。像是某种心照不宣。 蓝天白云,时间仿佛失去了度量的意义,变得又快又慢。 不知过了多久,人潮渐缓,在艾波打算抬手的那一刻,仿佛预知一般,迈克尔松开了手。 手腕还残留着他的灼热温度,艾波洛妮亚彬彬有礼地转头对他说道:“柯里昂先生,谢谢你。” 迈克尔神色不变,绅士地回答:“不客气,没有唐突到您就好。”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的脸上,隽秀英武的面庞、漆黑的眼眸、迷人的弓形嘴唇……神情陌生而有距离感。 艾波洛妮亚走入人流松散的街道,说道:“再见,柯里昂先生。” “再见,维太” 下一瞬间,艾波洛妮亚转身,迈克尔低头的同时伸手接住她,仿佛磁铁的完美耦合,唇齿相接,恰到好处地拥吻在一起。 一切发生得安静而突然,仿佛只有天空、小巷和彼此知晓。所有的语言都化作无声的动作,舌头的相互交缠、舔舐,毫无保留地、贪婪地品尝对方。 这也是一个得体的吻,更汹涌的情潮泛起前,迈克尔松开了她。 仿佛老朋友叙旧般,艾波洛妮亚脸颊绯红、眼眸水媚,神情却淡薄:“我下周要去罗马了。” “很好。”迈克尔寒暄般回答,“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艾波洛妮亚问:“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圣诞节前吧。” “好的,再见。” “再见。” ------------ 40 Chapter40 8月20日,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巴勒莫内务法院前的小广场停满了各式车辆。从两倍工人年薪的菲亚特500,到贵气豪奢的蓝旗亚A,以及由战时未投产飞机发动机改造的摩托车韦士柏,零零总总,好似整个西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席了此次司法审判。 与西西里的众多公共建筑一样,法院内里拥有极敞亮的天井,由数座装饰有拱门的回廊勾勒而成,用于通风和透光。四角各摆有一盆橘子树,蓊蓊郁郁,为肃穆的场所增添生机, 在这几盆小树之间,正方形的天井内熙熙攘攘,圆礼帽、鸭嘴帽、军帽…各色衣着的男人们聚集寒暄,低声交流对此次审判的看法。 忽然之间,仿佛上帝按下了静音键,说话声音渐息。人群深处不明所以的男人顺着其余人的目光望去,待看清那人时,呼吸一窒。 “是玛莲娜.斯科蒂亚。” 细条纹的黑色西服,v形翻领露出细腻的皮肤,长及膝盖的短裙下小腿线条优美,身形窈窕性感,如路边花坛盛开的玫瑰,男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游荡。 随即,在触到女人沉静到冷然的面容,以及她身后保镖的后,那些窥探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收回。 两名保镖一高一矮,外套敞开,行走间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把半自动手枪,仿佛下一秒就会掏木仓杀人,肆无忌惮的作风并没有因为身处法院而收敛。 这是一个为黑手党工作的女人,而她的丈夫似乎毫不知情,或不以为意。其中一个男人语气复杂地说:“真羡慕尼诺.斯科蒂亚。”没有人接话,但实实在在说出了部分男人的心声。 "斯科蒂娅先生,上午好。“ 被人羡慕的斯科蒂娅挽着妻子,冲那人笑着点头。他整条右手都被截去,空荡荡的袖管无法与人握手。 “您代表维拉尔迪局长旁观吗?” “是的,维拉尔迪警督派我前来。”斯科蒂亚得体地回答,“他公务繁忙,委托我前来观看。他相信法官的判决。” 几人又聊了几句,见无法从斯科蒂亚口中打探到有效的信息,悻悻离去。 出于撇清关系的目的,吉里安诺和皮肖塔都没有出席,仅艾波洛妮亚跟在玛莲娜身后,充做保镖,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克罗切在岛内根基深厚,不少城镇的首长由他一手提拔,均为墨索里尼倒台时被释放的黑手党。一旦他失势,岛内局势极有可能面临大洗牌。不少聪明人已在思考后续站队事宜。 此次庭审的大厅位于二楼,时间一到,大门开启,众人鱼贯上楼,依次进入。 艾波等人跟随人群上楼,八月气候炎热,楼梯里又黑又闷,像是披萨炉。 终于走出到了二楼,空间阳光洒落,眼前瞬间明亮清晰,连带空气都清新不少。数扇装饰性拱门,浅肉桂色和白色的浮雕花纹缠绕,充满新古典主义的美。隔着一根根美丽的廊柱与天井,对面楼道口出现几位身着军装的美国人。 “没想到拉庞托也来了。”玛莲娜松开丈夫的手,示意他先行一步,悄悄和艾波说,“我以为他不敢出面。”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男人,半秃、中等身材,蓄有有浓密的一字胡——阿方索·拉庞托准将。战时美国在西西里岛的军管首长,平易近人,与克罗切保持良好的关系。正是他下令释放了那些被关押的黑手党,默许他们占据墨索里尼政府消失后的真空地带。他身后跟着几位意大利裔的军官。他们的配偶是西多尼亚高级定制服饰的忠实顾客。 他的出现,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 艾波轻声说:“可能怕红色阵线反扑,美国人担心M计划资助的钱养肥了共产党。他得给国内送回一手情报。” 如今铁幕已然落下,国家分裂为两派阵营。《统一报》揭露克罗切罪证的行为到底还是引起了美国人的注意。但这步棋不这么走不行,原计划袭击巡查组、挑起罗马当局怒火的计划到底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墨索里尼时期的悲剧会重演。艾波洛尼亚可不希望宪兵挨家挨户搜罗黑手党,搞乱她们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安宁生活。 玛莲娜不赞同,美丽的眉毛蹙起:“但出席就代表着他与黑手党交往甚密,没道理为了不算正式的命令而赌上自己的名声。我记得他马上要卸任了,将这些烂摊子丢给继任者不好吗?” 艾波洛尼亚正要回答,夏日微风蓦然拂过,一张俊朗而记忆犹新的脸缓缓出现在楼梯口的地平面。她心脏微微一跳。 迈克尔.柯里昂并未穿军装,意式西服熨帖至极,双排扣的设计显得他肩宽腿长、胸膛饱满壮实。可能为了迎合干练的军官,他并未佩戴花里胡哨的口袋巾,仅打了一条与西装同色的领带。黑发黑眼,西装革履,全身似乎只有黑白二色,干净得近乎冷酷,仿佛是光明与黑暗的厮杀。 她一时卡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军官与他说着话,几人看起来十分投缘,说到有趣的事,就连拉庞托都停下脚步哈哈笑起来。 艾波洛尼亚收回目光,眉眼低垂,继续之前的话题,回答道:“是这样没错。但前提是,克罗切是黑手党。” 玛莲娜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脸色倏地变得难看,她说:“所以我们白费力气?” 是这样没错。而且迈克尔的出现,让她心里升起更多不好的预感。 艾波洛尼亚按捺住突如其来的烦躁,安慰玛莲娜:”事物发展的规律是螺旋上升的,我本也没想过一次性扳倒克罗切。“ 空气无端变得憋闷。艾波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走向墙边的小水池。 法院的庭审总是紧张而难熬,西西里大多数时间高温干燥,往往一场判决下来,在场所有人都满身大汗,因而走廊的墙壁装有贝壳形的大理石洗手池,供人洗涤汗湿的手帕、清醒头脑。 艾波来到小巧的水池前,按开黄铜水龙头,清凉的水流哗啦啦地自指尖穿过,心头的燥意稍缓。掬起一捧水,轻轻泼到脸上,凉爽得沁入心脾,毛孔乃至紧绷的神经都舒展开来,艾波忍不住喟叹一声。 甩甩手,又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水,艾波飞快地跟上玛莲娜的脚步,跑入庭审大厅。 庭审即将开始,走廊偶尔跑过急匆匆的法学生,静悄悄的。修长粗粝的手指触上贝壳的洗手池,一一描摹边沿的水渍。 “迈克尔,你要洗手吗?” 男人收回手,垂落在侧,摩挲着指尖的湿意,垂眸掩去眼底晦暗,只说:“有些热。” 那军官抱怨道:“确实,这该死的天气。洗完赶紧进来,别错过了好戏。” * 艾波进去时,大厅里挨挨挤挤地坐满了人。 法官已经坐在主位,他左右陪审员、书记员面对面坐着,三者的桌子呈半圆形围绕一张格外大的、带有柔软坐垫的单人扶手椅,此刻空置,等待主人的驾临。 玛莲娜在倒数第二排的最里侧,她的丈夫尼诺坐在她身旁,比安奇则坐在他的旁边,将他们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艾波挑了玛莲娜后面的位置,冲座位上的人撩了下外套衣摆,卷发的中年人看到M1911那截蛇鳞似的木仓柄,立刻识趣地让座。 坐下没一会儿,克罗切那气球似的身体从前方小门里走出,缓慢地坐到那张特制的宽大座椅里。他背对着众人,艾波无法看到他的神情,但大致可以猜出,一定面无表情、不漏分毫疏漏。 法官见他就坐,严肃地开始发问:“克罗切先生,你被控犯了□□妇女、敲诈勒索、破坏公告秩序。你认识盖洛夫人吗?” “认识。” 法官问:“可以请你说说她的身份吗?” 克罗切回答:“她是我的初恋情人。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在复活节的宗教剧里扮演耶稣,她是抹大拉。我们自然而然的相爱,但话剧结束,我的热情就消退了,拒绝向那女孩求婚。她的家人将我赶出了镇子,我无奈去了其他地方讨生活。不过后来我挣到钱后,出于对伤害女孩那颗真挚之心的愧疚,我给了她一大笔钱。” 法官接着问:“你所谓的讨生活…” 如同在看一出早已知晓结局的喜剧,克罗切仿佛练就了□□功,一切问题都轻描淡写地被格挡回来。 敲诈勒索被他解释为正常买卖中的口角,抢占种植园、垄断房地产许可更是合法合规、手续齐全,要怪只能怪去年年初颁布的新宪法概念模糊,甚至未废除法西斯时期的部分条款。至于公然炸毁水坝—— “妈妈咪呀,那只是一场意外,我的员工喝醉了,那炸药是用来轰石头开山路的,谁知道那几个小瘪三竟然放错了位置。我已经对他们进行了严厉处罚,还向负责水坝建造的公司赔钱了。这是收据……” 艾波洛妮亚背靠长椅的靠背,手指不自觉地点动扶手。她承认,在法庭上扳倒克罗切这事儿不够现实,他树大根深,唯一能让他吃瘪的只有那位入土的墨索里尼了。瞧法官提问的方式,她已经能确定,又是一位友中友。 好在她们还有后备计划。庭审结束她会直接坐火车去罗马,带着比安奇继续与高官周旋。 身旁的人站起又坐下,薄荷、雪松的冷冽香气袭来,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极具侵略性,悄无声息地侵占了她的思绪。 “我已经和凯说清楚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似中提琴,压低嗓音说话时,带着微微的气音,空气中充斥看不见的蛛丝,她不敢动、不敢说话,生怕坠入粘稠的蛛网,理智再次下坠,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爱河。 “我向她道歉,为我的不告而别,为我辜负了她的心意。我和她说,希望她好好生活,找一个爱她的、正直善良的人共度余生。” 男人接着说道:“而我,艾波洛妮亚,我会一直等待,像维塔.萨尔瓦托一样,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他的话音方落,正前方,法官一敲法锤:“我宣布,克罗切.马洛,无罪。” 不知是锤音还是其他什么,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艾波洛妮亚的毛孔陡然炸开,某种毛骨悚然的直觉,激得她手指微微一颤。 她忍着指尖、乃至灵魂的酥麻,站起身对比安奇说道:“里诺,我们走。”相貌悍蛮英俊的男孩听话跟随。 玛莲娜冲迈克尔点了一下头,而后也跟着丈夫离开。 迈克尔自喉间发出一声笑,空气中还存留她清甜的气息,他的掌心贴上女孩方才坐过的位置,好似能通过这种方式触碰到她的体温、她的肌肤、她的一切。 ------------ 41 Chapter41 最后一丝如血的光线消失,城市浸入密不透风的黑暗。 卡罗.瑞泽兴奋地回到房间,穿着花哨的绸衬衫,嘴里小声哼歌。他今天在楼下的赌场大赢特赢,前所未有的好运气,气得那些意大利人要揍他,不过被保镖拦了下来,本赌咒发誓出了赌场要给他好看,但一听是克罗切的贵客、来自纽约柯里昂家族,仿佛蜗牛般缩进壳里,将所有骂人的话给吃了回去。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瑞泽想,他一定要好好巴结这些黑手党的老大,迟早有一天,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他关上门,刚摘下帽子挂到衣帽架说,突然之间,出于早年底层生活的、属于小市民的警觉,瑞泽停下哼唱,看向窗边的座椅。 那是一张高背沙发椅,全包真皮坐垫,斜对着窗,里面坐着一个人。城市零星的灯亮起,细碎如裂罅里透出的微光,森森投射到他的身上,照出一层死寂的、灰色的光。 “迈克尔?”瑞泽试探性地问,不妙的寒意自脊柱蹿起,“你怎么来了?” 迈克尔转过头来,没有说话,脸完全沉在黑暗里,如教堂顶端石像鬼投下的可怖阴影。 瑞泽压抑着不寒而栗的恐惧,努力语气轻松地说道:“这光线也太暗了,你想什么那么出神呢?竟然忘开灯。” 啪地一声,灯光亮起,屋内亮亮堂堂。桌前是一本相册,迈克尔手里把玩一柄左轮手木仓。 看清这一切,瑞泽感到全身瘫软,四肢像面条般提不起劲儿。但他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忍住喉间生吞死鱼般的呕吐感,轻松地说:“这本相册是爸爸特意叮嘱我带来的,他想让艾波洛妮亚了解我们家。” 某个名字的出现,仿佛松开了拧紧的发条,迈克尔终于发话了,声音很平淡:“我妹妹选择你成为她的丈夫,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全心全意地爱你,可你呢,只盯着她口袋里的钱。” “婚礼第二天,她眼圈乌青。桑尼听了爸爸的劝告,才没有教训你。”迈克尔不紧不慢地说,“结果,他的仁慈并没有让你悔改,你反而在康妮怀孕期间和西堡镇的情妇乱搞,被发现后又殴打了她一顿。” 瑞泽从惊恐中逐渐恢复过来,见说的是这件事,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忿忿道:“桑尼也找情妇,还是康妮的伴娘呢!再说,我打康妮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爸爸都不来管我们,你和桑尼有什么资格?” 迈克尔笑了一下,但这笑并非出自本心,在黄色顶光映照下,有种皮肤和骨骼分离的不真实感。他说:“我确实没有资格因为你殴打康妮杀你,但我可以用处决叛徒的名义。” 四英寸的左轮手木仓在他手里晃动,银色木仓身反射灯光,竟有种似玉的油润感。 卡罗·瑞泽被那漫不经心移动的枪口、轻描淡写的语调弄得心神大乱,快速向门边跑去,发现房门紧锁,他用力地拧动把手,又大力锤门。发觉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外面没有任何反应后,他走回桌前,颠三倒四地说起话来:“我是清白无辜的,我以未出世的孩子发誓,我是清白无辜的,迈克尔。康妮非常爱我,我也爱她,求求你,别给我安这个罪名,别杀我。” 对于瑞泽是叛徒这件事,答案毋庸置疑。这种相册是专门定制的,每张照片像画框一样精心裱起来,瑞泽替换了几张带有凯的照片,但白色边框大小固定,他为了不留白,将照片顺序打乱,又剪裁了几张。其中有一张是他中学时候的照片,迈克尔一眼看出尺寸发生了变化。但他对瑞泽身后之人还没有把握,必须要让他自己坦白。 金发的男人已经跪倒在地,哭得涕泪横流,迈克尔波澜不惊地说:“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是谁让你玩这个小把戏。另外,我劝你不要寄希望于克罗切,你在他眼里,你和街头的流浪汉没有区别。” 他握着木质木仓柄,冷冰冰地想,如果瑞泽不愿意说,他不介意让那这个蠢货永远闭嘴。 胸中那团愤怒的冷焰狂乱跳动,时时刻刻,焦躁、癫狂正不断蚕食他的灵魂。他亟需一个发泄口。 杀戮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迈克尔从靠背椅上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步一步向瑞泽走去。古希腊以生命祭祀神灵,西西里岛上四处是神庙旧址,他应该遵循这文化遗赠。眼前这位破坏他和她感情的人是最好的祭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鲜血染湿花衬衫,那骗得他傻妹妹一心一意的蠢脸永远暂停在死亡的战栗中。 阴影摇曳,像是感知到了某种无法言明的危险,瑞泽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一层一层地打湿绸缎衬衫,他想要逃、想要大叫着冲出去,但理智痛苦地勒住手脚。他清楚只要他一动,迈克尔手里那把无需上膛的手枪,顷刻间便能带走他的性命。 “是巴西尼!” 就在迈克尔失去耐心,决定扣动扳机的前一秒,瑞泽失控般喊了出来。 举枪的手一顿,迈克尔走到跪着的男人身前,未拿木仓的左手摸上他的脑袋,轻轻说:“好,很好,好孩子。” * 又过了几天,迈克尔把忒西奥叫去公寓。 浅黄的窗帘全部束起,阳光无所阻挡地射入室内,打在白绿交错的菱形地砖上,恰巧反射到门边,照得入户的人睁不开眼。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迈克尔给这位父亲倚重的大将倒了一杯苦艾酒。而后用一种郑重而尊敬的语气说:“忒西奥,你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你和克莱门扎同我父亲一道打下了纽约的家业,父亲授予你在布鲁克林单独行动的权利。你比他更聪明谨慎,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你是守成型的将领,是我们家的基石。” 忒西奥握着玻璃杯,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着维多的小儿子,仿佛在见证某种传奇的诞生。他没有接话。 迈克尔继续说:“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父亲会将你派来西西里。” “迈克,”忒西奥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称呼他,“你父亲和我都老了。这次他中了塔塔利安的暗算,桑尼的表现没有让他满意。” 迈克尔面无表情地说:“桑尼只是需要时间。” “要来一根吗?”忒西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得到拒绝的答复后,他自己点燃,叼在嘴边,“是啊,时间。所以,你父亲将我派来了西西里,麻痹敌人,让他们放松警惕。同时,再和西西里的朋友谈谈生意。” 迈克尔肯定地说:“你知道瑞泽动了手脚。” “当然。”忒西奥笑起来,“你和桑尼决定把他派来西西里后,你爸爸把他叫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讲一些老家的礼仪、风土人情,让他别丢脸。期间,塔塔利亚的人和他接触过,有一次还打电话到了家里。他们都不知道老头子在电话局有人,每周都会拉一次电话单。塔塔利安的手段不过如此。” 瞅见年轻人脸色变得极其糟糕,阴云密布,忒西奥看出什么,笑道:“不过是一个女人。如果她真的爱你、忠诚于你,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仿佛吃下了一块压缩饼干,喉咙干涩又没有水,只能拼命往下咽。迈克尔沉默了半晌,反倒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不是塔塔利安,是巴西尼。” 忒西奥脸上轻松的笑消失了。 迈克尔把玩着杯子,里面是纯粹的冰水,们。不止戒烟,他还戒酒了。玻璃杯表面凝着一圈水珠,将他的手染湿。 他转头看了眼忒西奥,将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串联起来,告诉他:“是瑞泽交代的。他们在锡拉库萨有一间制毒工厂,索洛佐被我干掉后,他的弟弟在两周前对我” 迈克尔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在长辈面前说出女孩的名字,“进行了攻击,我原以为这是出于他本人为血亲报仇的意向。但最近,西西里的朋友告诉我,克罗切默许该工厂的存在,因为有美国人为这个工厂做保。而那个美国人,正是巴西尼。” 巴西尼想要农用机器的专利,因而那天一开始追兵们并没有开火,反而采取拦截的态度。如果不是艾波洛妮亚利落地将他们干掉,他很有可能沦为巴西尼威胁父亲的工具,草草丢掉性命。 艾波洛妮亚…迈克尔不自觉地在内心咀嚼这个名字,他的欲望之火、他的灵魂之光,她注定是他的。他的美国意大利裔妻子。 迈克尔闭了闭眼,仰头将冰水一饮而尽,说道:“来吧,忒西奥,让我们从根源解决问题。” “你想怎么做?”忒西奥依稀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维多年轻时候的影子,沉着冷静地问。 “重点是克罗切……” 七月底的热风穿堂而过,如焚风过境,随时点燃燎原大火。 * 幸运女神始终都在迈克尔这一边。 八月初,忒西奥多次与克罗切的会面叙旧,在某次迈克尔和吉利安诺未出席、仅两个老头的早餐会后不久,老柯里昂打了公寓的座机,给迈克尔交代了一桩任务。 老柯里昂的身体已经大好,尽管说话还有些虚弱,但他的指令十分明确:杀掉赫尔墨斯,然后回美国。 迈克尔简直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克罗切同意取缔毒品工厂、切断与巴西尼合作的条件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事。 帕萨藤珀悬案般的死亡调查,让克罗切对赫尔墨斯大为忌惮,而吉利安诺的态度,也让他知道这个重情重义的年轻人无法对自己的军师下手。于是克罗切决定替他的继承人动手。 但他老了,七十岁的他还能亲自陪同吉里安诺潜入巴勒莫劫持德军司令,七十五岁的他已如风中残烛,日渐枯朽的□□无法策划参与如此缜密的行动。 手底下的可用之人不多,克罗切对每个人都心存疑虑,认为他们会将消息透露给赫耳墨斯。恰巧此时,纽约柯里昂的副手忒西奥展现了十足的诚意,表明柯里昂们愿意用一切价码换取他在此次纽约大战的倒戈。 克罗切思考了一周,终于在警察和宪兵将他家团团围住的第一天,向纽约的唐.柯里昂送去了回答。双方洽谈片刻,很快敲定了合作,一旦迈克尔杀掉赫尔墨斯,他就坐船到突尼斯,在那里柯里昂家准备了一架专用飞机,可以直接回到美国。 得到父亲指令的那一天,正好是八月节,迈克尔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刮去胡须,又穿上笔挺的衬衫。他想要尝试剩下一半的计划是否也有同样的幸运。 事实证明,幸运依然眷顾他。那天的艾波一如既往的美丽,白色衬衫、黑色半裙,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而当她转身吻他时,他的灵魂都要被狂喜撕成碎片了。 她是爱他的。只是因为那令人作呕的老头,她才会拒绝他。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同一天晚上,迈克尔接到了凯的回电。电话里的女人扑簌簌地流泪,他却面带微笑。 他要在曼哈顿买一间公寓,或是在长岛置一幢别墅,他们可以在家的任何角落做.爱,没有人能来打扰,她只需要像小鸟一样享受快活时光,全然地依赖他。 父亲的计划虽好,但只适合他一人回国。要悄无声息将艾波洛尼亚带去美国,他需要更换回国的方式。他通过父亲的人脉以及上尉的军衔成功与驻西西里美军将领搭上关系,他们与克罗切关系密切,并不在意他在纽约杀了坏警察的事。很快,凭借金钱和一些小手段,他得到拉庞托的许诺,同意用军用飞机将艾波洛尼亚带回去,落地后用随军家属的名额办理证件。 法院里她冷淡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她是赫耳墨斯的禁脔。而他,很快就能将她解救出来,并干净利落地帮她复仇。 迈克尔·考利昂头脑冷静地规划着一切,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他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他的后备措施是无懈可击的。他很有能耐,计划用两个月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 阳光失去了夏季的热烈,灰白的云层蒙在天空,到处都是灰突突的。乌云之下,恢弘的马西莫歌剧院像卸去浓妆的表演者,露出内里历史的瘢痕。 迈克尔坐在窗前擦拭手中的狙击木仓,德国产的□□k,比他当年惯用的李恩菲尔德略粗略重一些,他花了不少时间熟悉。 赫耳墨斯神出鬼没,鲜少现身。身手了得,寻常人难以接近,且十分谨慎,他出现的地方常有保镖清场。迈克尔能想到的暗杀方式只有狙击了,简单快速,一击即走。 今日的秋风并不凛冽,影响弹道的因素少,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又检查了一遍瞄准镜,迈克尔将它安装上狙击木仓,举起来,枪托抵着右肩,试着瞄准了一下。 有限的圆形视野里,马西莫歌剧院前的阶梯仿佛瀑布一般,没有尽头地流淌。 迈克尔放下枪,拿起一旁的军用水壶,喝了一口咖啡。加洛今天被安排接艾波洛妮亚了,等他处理掉这个老头,加洛会开车来接他,而他的女孩,会像睡美人一般在后座酣睡。他们将一起前往巴勒莫旁的美军基地。 明天这个时候,他已经和艾波洛妮亚在美国长岛的家里了。父亲一定会喜欢艾波洛妮亚的。 天空逐渐变得明亮,乌云却没有散去,迈克尔看了眼手表,九点一刻。距离克罗切安排的歌剧开场还有十五分钟。 视线重新落回窗外,歌剧院前方是一片小小的广场,此时,至少有八个保镖,两人一组地在附近走动。 不一会儿,连接广场的道路尽头出现几辆车。打头那辆香槟色的阿尔法罗密欧是皮肖塔的座驾,后面跟着两辆黑色的车。 迈克尔架起了枪。 瞄准镜圆形的视野里,皮肖塔率先下车,他打扮得怪里怪气,黑西装里面花衬衫,哪怕好莱坞明星都鲜少这么穿。 第二辆车,吉里安诺搀扶着妻子西多尼亚下车,如今她的肚子显怀,整个人疲惫臃肿不少。迈克尔想,他可不能让艾波受这个苦。 终于,前两辆车由司机驶离,第三辆的车门开启,一双漆黑的大皮靴踩上砖石地面。 迈克尔屏住呼吸,手指扣上扳机。 头发蓬乱、面颊凹凸不平的老头出现在他的瞄准镜里,硕大的鹰钩鼻上长着几颗恶心的疥疮。 再见了。老家伙。 黑色十字的交汇处对准目标的心脏,迈克尔摒除杂念,轻轻扣下了扳机。 却在按下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如激流中飞溅的水珠,枪口微微一抖。 子弹自枪口飞出,划过阴霾的天空、划过巴勒莫的街头,噗呲打入老头的身体。 血花飞溅。 那肮脏的老头如同装满垃圾的大桶般,扑通向后倒下。 迈克尔脸上还未来得及露出得畅快的笑,下一秒,吉里安诺那怀孕的妻子以一种不顾腹中孩子死活的速度,狼狈地扑向倒下的人。 她的表情狰狞到揪心,迈克尔心底升起几丝不好的预感。 大团大团的血自赫耳墨斯嘴里喷涌而出,子弹偏了一英寸左右,击中左肺,造成了贯穿伤。 满脸鲜血的老人努力抬手,西多尼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从吉里安诺手上夺过战术小刀,利落地割开浸满鲜血的衣服。 而后,迈克尔看清了,那是一个女人。 哈。他可真幸运。 ------------ 42 Chapter42 法院二楼走廊站满了攀谈的男人,交流此次庭审的看法。他们靠在浅肉桂色的廊柱和栏杆上,偶尔几人挥舞手臂、捏住手指激烈讨论,大多数人叼着香烟不说话,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拐角的小门。他们在等待克罗切出现,向他恭贺胜利。 艾波洛妮亚不想继续浪费时间,避开人群、贴墙往楼梯口走。 斯科皮亚先生被绊住了脚,玛莲娜身为妻子不得不陪同。隔着人群,她朝艾波洛妮亚挥手以示告别。下次见面就是万圣节了。罗马的公寓条件简陋,并未安装电话线,她们只能依靠公用电话和书信联系。 艾波洛妮亚微微笑,食指中指指尖抵在眉尾向前一挑,行了个帅气的礼。而后转身带着比安奇离开法院大楼。 烈日中悬,八月的巴勒莫阳光灼人,天气实在太热,稍稍一跑动便出汗。 艾波洛妮亚闷头走着,比安奇虽然在工作方面吃了教训,但日常生活中,跳脱的脾性一时无法改变。他小跑着跟上艾波的步伐,侧头看向神情冷肃的少女,颊边几缕碎发因她的步伐微微飘扬,棕色的眼里盈满思索的锋芒。他好奇地问道:“那个美国人说他会一直等你,有心动的感觉吗?” 婚约取消的事仅在小范围流传,艾波瞥了他一眼,只当没看出他的小心思,说道:“当然没有。” 比安奇继续探问:“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因为那个叫凯的女人吗?” 柠檬水小贩叮铃而过,朝两人打了声招呼。蓝玻璃似的天空下,棕榈树、椰子树沐浴阳光。 艾波将脑中思考的事放到一边,坦然承认:“是的,我嫉妒那个女人。” 比安奇惊讶地哇了一声:“这可不像你。” “哈哈哈,”艾波笑起来,“你们把我想得也太厉害了。我当然会嫉妒。所谓的不在意只不过无奈或者不爱的说辞。” 比安奇简直匪夷所思:“所以解除婚约的原因是因为你嫉妒?” “你想什么呢。”艾波睨了他一眼,仅从他听得懂的方面解释,“他的父亲是维多.柯里昂,和克罗切交情不错。如果我和他结婚了,他会抛弃美国的生活永远留在西西里吗?那可是美国纽约,和它一比,罗马都显得又老又破。” “这倒是。”比安奇也不舍得艾波嫁去美国。他问:“所以你放下他了吗?” 沉默片刻,艾波说:“我已经和他说过再见了。” 声音轻得几乎要淹没在车水马龙间,但比安奇还是听清了。仿佛玫瑰色夕阳下的波涛,浪花眷恋又毫不留情地退回大海。 说话间,两人来到鲁索咖啡馆,拿取早上存放在这里的行李,前往对面的火车站。 时间没有卡得很准,两人坐在长椅等待火车。艾波洛妮亚借此向比安奇说了此行的目的。 “今天这场官司打完,克罗切在西西里的声望不降反升,瞧见留着法院里的那些人了吗?”艾波洛妮亚视线擦过月台的金属顶棚,落在湛蓝的天空。 比安奇狼吞虎咽地吃着鲁肃索太太发的三明治,生火腿、番茄和马苏里拉奶酪,汁水顺着手指留下。 艾波把手帕递给他,说,“他们惯会见风使舵,所以,不用担心,就像沙漠中流动的沙丘一样,一阵风吹来,他们就散开了。” 比安奇难得有眼色地没有问那个美国人是否也是一堆趋炎附势的沙子,一本正经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问:“所以我们要继续走上层路线?” 艾波洛妮亚回答:“没错,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的重点工作是社交。” 右手握住手帕,比安奇用这只手锤向左手掌心,兴奋地哈了一声。 社交代表着充足的经费、热闹的舞会,没等他细问置装费,就听到艾波笑着补充:“还有学习。至少不能丢我们西西里人脸。” 比安奇拖长嗓音哀叹。 * 十月初,艾波洛妮亚赤着脚丫,在组织位于罗马市区西部、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公寓里踱步。她慢慢喝着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意式浓缩。 阳光透过明亮的方形窗框,洒在暗红的地板上。艾波踩上那片温暖,端着杯子看向窗外。 台伯河静静流淌,波光粼粼,两岸千年的遗迹沉默矗立,文明在这里毁灭又重建,这座令人震撼的永恒之城,萧条与繁华并存。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艾波想象得快乐,她修的是法学,一开学就是五六本大部头,砸得她头昏眼花。她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没日没夜的阅读、背诵。 等到周末,她得参加各种派对,努力与政府高官的家眷搭上关系,混脸熟。此外,她尝试保持在宗教方面的优势,向梵蒂冈提出觐见请求。 现任教皇并非艾波小时候将她接至梵蒂冈的那位,但他身为教廷国务卿也在现场。五六岁的小女孩、天使般的脸蛋,在教堂高耸圣洁的壁画前的对答如流,稚嫩的声音坚定而自信,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后来,西西里圣方济各修道院反纳粹的事迹传至罗马,已经当选教皇的他曾私底下询问这个女孩的动向,得知她就在该修道院内时,教皇摘下眼镜,漫长的思索,就在私人秘书以为他会发布新的指示、拿出纸笔记录时,只听到一声冗长的叹息。 艾波洛尼亚丝毫不知自己与圣职仅差一条y染色体。她只希望教皇能在必要时给予他们帮助。 那位尸体仍挂在米兰、曝尸广场的法西斯领袖带给这个国家的伤害是深刻而绵长的。一切由他语言矫饰、凝聚而成的关于民族、国家概念,伴随他的失败一起被摧毁。意大利人找不回自己的身份,一部分人相信美国,另一部分人向往俄国。梵蒂冈乘虚而入,匆忙接过国内空缺的道德权柄,动用一切传统、非传统手段,掌握民众内心的精神空地。 教皇接受了她的觐见请求,就在上周日的礼拜后,艾波和教皇进行了一番讨论,对方关于圣方济各修道院免费以极低廉的价格贩卖柠檬水的模式很感兴趣,认为这是世俗与宗教力量的完美结合。 笃笃笃地敲门声响起,比安奇在门外提醒:“艾波,快一点,要来不及啦。” 艾波洛尼亚停下脑内对觐见过程的第五次复盘,她放下咖啡,开门问:“怎么这么着急?” 比安奇激动得几乎一夜没有睡,正要和艾波讲述激动心情时,他看清艾波的衣着,又低头看看自己仿佛参加晚宴般的精致西装,不由问:“你觉得穿成这样见公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艾波让开身子,允许男孩进入公寓。 她对着落地镜看了眼,里面的女孩长及穿黑色伞裙和淡黄色女士衬衫,领口的飘带系成蝴蝶,看起来端庄又文雅。 抬脚踩上凳子,她弯腰往雪白的脚丫上套黑袜,说道:“我看报纸上的她平时也是这么穿的。” 不知道公主长什么样,可能为了显示她的气质,报纸上那些照片都是远观的全身照,根本没有清晰的半身照。身为女王的妹妹,两人应该长得很像吧。希望她不会认错人。 九月,大半个西欧沉浸在欢腾的氛围里,不列颠的安公主穿过海峡,前往欧洲各个首都亲善访问。这位英国皇室最年轻的公主极为低调,此行是她第一次单独执行公关活动,为的是加强英国与西欧各国的联系,巩固贸易伙伴关系。 作为全自动葡萄收割机的专利人之一,艾波洛尼亚年龄与安公主相仿,被罗马政府安排进招待公主的行程里。如此殊荣,皮肖塔自然全力配合,通过海运送来了一辆农机,它将作为礼物,赠送给安公主,借此扩大声望。 两人走下楼,来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汽车,前往罗马第一大学,期间又针对公主的衣着聊了几句。 时间确实有点紧,原以为校园内会挤满想要一睹公主芳容的人,结果,空空荡荡。仪仗队和乐队的成员松散地在树下吃着冰淇淋。 艾波洛妮亚询问负责此次对接工作的政府人员,得到的回答是:“英皇室官员表示公主身体抱恙,要迟一些来。我们耐心等着吧。” 比安奇和她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有蹊跷。但他们在罗马毫无根基,没有办法调查,只能干等着。 终于,他们一直等待日头西斜,行程取消的通知姗姗来迟。 “公主直接去参加记者会了。”政府官员如是说。 可能是比安奇失落的表情实在过于凶悍,政府官员对这个来自西西里的交换学生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生怕比安奇事后找他麻烦,赶忙将记者会的地址告诉他,又说:“报我的名字,他们会放你们进去的。” 艾波洛妮亚其实不想去,她想回图书馆看会儿书,或是回公寓给西多尼亚她们写信。但比安奇兴冲冲地,她仿佛老母亲般,担心这家伙惹事,只能跟着坐上前往博尔盖塞美术馆的出租车。 到了地方,凭借那位中层外交官员的名字,两人一路畅通地进入到记者会的现场。人非常多,艾波粗略估计有五十多人,其中四分之三为男性,一小半女性。 美术馆的挑高极高,三人合抱的大理石柱如巨树般立于精美绝伦的天花板和大理石地砖之间,恢宏大气,显得那由两阶小台阶托起的沙发座椅,格外尊贵矜傲。 现场并未陈列座椅,所有受邀记者一律站在展厅围栏后,暗红色的绳子牵起两个一米高的黄铜立柱,左右各站着一位燕尾服、白手套的侍从。 现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大理石柱后的小门内走出,他用一种缓慢得体的语调说:“有请公主殿下。” 讨论声自然而然消失,不约而同地,众人伸着脖子向大理石柱之后看去。 明亮璀璨的水晶灯光线,女孩穿着白色满绣的连衣裙,步伐端庄得体,浑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气度,优雅迷人的英伦玫瑰。 艾波洛妮亚的脑袋却嗡地一声,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般不知所措。 这是安公主? 这不是她的女神赫本吗?! ------------ 43 Chapter43 “公主,请问您是否认为M经济计划有助于改善欧洲的社会现状?” “公主殿下,您怎么看待未来欧洲各国的关系?” …… 一声声提问让艾波洛妮亚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恶作剧般的戏剧排练,眼前这位酷似她女神的人物,真的是英国王室的公主。 “每一座城市都令我难忘……罗马,毫无疑问是罗马。我在罗马的日子定会永生难忘……” 高贵的公主望着场下的记者,视线得体地扫过众人,却在中间时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瘦高个,艾波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她小声问身旁的记者:“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人正在专心看公主,不耐烦地回答:“都是些美国佬和英国佬呗,把好位置都占了。” 比安奇看了艾波一眼,眼神询问是否需要他调查那人身份。艾波微微摇头,她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过会儿前排的记者会主动介绍自己。 不出两分钟,她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公主来到台下,与第一排的媒体朋友一一握手。完美得与记忆中的场景对应起来。 艾波洛妮亚一时说不出内心的感受。仿佛千方百计算好折扣吃炸鸡,兴冲冲踏入餐厅,结果被告知今日星期四,省钱的结果没有改变,但总觉得老天爷在开玩笑。 但换个角度想想,穿越这事本就玄,穿进历史和穿进电影里又有什么区别?这十八年的点点滴滴,都如雨天伸出手,砸在掌心的水珠般清晰。艾波自我安慰,只要不是什么美漫世界,她都能接受。 等等! 虽然有些无厘头,但她还是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在报纸广播中听到或看到过美队、神奇女侠之类的人物。保险起见,她决定找个人问问,以防曼哈顿博士、超人之类的蒙面义警横空出世,给他们的计划横添变量。 公主挺拔纤细的身影完全被那瘦高个挡住,艾波听到了那人的名字,乔.布兰德利,美国通讯社记者。 眉毛一挑,她想起这个名字出现在展览会的记者名单,以及那人的口中,似乎是他的大学同学? 思索间,公主已踩着台阶回到小沙发座椅旁,回望众人时,天使般的脸颊凝着一抹华彩似的晶莹。 大理石柱之间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幕障,将公主与美国记者隔绝。等到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小门,众人散去,美国记者仍然站在原地,注视那扇关闭的门。良久,他转身离开,双手插兜行走的身影,怅惘得像是秋日萧索的落叶。 “布兰德利先生。” 艾波洛妮亚在美术馆的门口叫住他,礼貌用英语自我介绍:“艾波洛妮亚.维太里,罗马一大学生,西西里人,也曾参加过奥洛托尔亲王城堡的展览会。” 其实无需后面一大串话,在看清女孩的第一瞬间,布兰德利已经想起她的身份——迈克尔.柯里昂的爱人。 “有事吗?维太里小姐。”布兰德利本应该询问柯里昂的近况,但没有心情寒暄,他只想找家咖啡馆喝一杯。 艾波洛妮亚看出美国记者的心不在焉,简明扼要地问道:“我想问一下,您国家是否有侦探漫画和惊奇漫画两所漫画公司?” 布兰德利愣了一下,回答道:“是的。” “这些漫画的主角有超人、蝙蝠侠和美国队长吗?” “是的。维太里小姐,恕我直言,如果您对这些内容感兴趣的话,可以让迈克尔帮你购买。” 久违的名字,如枯叶落入池塘荡开的浅淡涟漪,心底传来一声叹息,艾波撑起嘴角浅笑道:“谢谢您,布兰德利先生。但我已经和他分开了。” “这样吗?” 布兰德利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见她面色温和、眼神明亮,并无失恋的心伤,再看她身旁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的意大利男孩,联想学弟那日无可救药的模样,不禁生出几丝同病相怜。至少,他拥有公主的喜爱,哪怕只有一天,但值得他用一生回味。 艾波确认这个世界不会有超自然力量横插一脚、打乱计划后,干脆地和布兰德利道别。她无意掺合两人的爱情,她自己都爱不明白,又有什么资格指教别人呢? 同事拉多维奇赶回来,问道:“那是谁?” “朋友喜欢的女孩。”布兰德利回答。 * 十月继续在匆忙的学习和社交中溜走,艾波洛尼亚结识了不少人,有同学、有长辈,经营人脉就像是中世纪欧洲人种庄稼,洒下种子后,偶尔打理,大多数时间任由作物野蛮生长,等到来年夏天收获。 她保持每周一封的频率给西西里写信,询问家里的情况、叙述罗马的近况。 每天早晨,她会煮上一壶咖啡,下楼去面包店里买早餐,有时是酥脆的可颂、有时是甜软的奶油面包,等她回到公寓,咖啡已经煮好。她就着苦咖啡和流泻入室内的朝阳,翘起没穿袜子的脚,背诵枯燥的法条。 等到了时间,她换上衣服,骑着她从市场里淘来、亲手更换铰链的自行车前往学校。没有课的时候,她待图书馆里,恢宏大气的金色吊顶和连成片的暗红色书脊,构成大学生活的主题色。 深夜月亮高悬,她再次骑车回家。罗马的治安并不好,时常有小阿飞出现,但大多数人在看到半自动手木仓后,都会立刻意识到错误,飞速改邪归正。 只一次,两名卷毛的小瘪三痞里痞气地嘲笑她是否会开枪,艾波没有犹豫地扣动扳机,利落地两枪,分别打穿两人的大腿。不过事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骑回案发地,给了两人医药费。然后,像是打脸文的龙傲天主角一样,她拥有了两位罗马小弟,枪伤康复后到相遇的小巷等她。得知她是一大的学生后,改为每晚在校门口蹲守,为防止落人口实,传出留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艾波不得不把他俩交给比安奇。只求他们仨别惹事。 日子平淡得像是白开水。 直到十月中旬的最后一天,比安奇取回来一封吉里安诺亲笔写的信,白色信纸盖了一颗黑色的五角星,是加急的意思。 心不由悬起。 信里这样写道:亲爱的艾波洛妮亚,希望你在罗马一切都好。如你所料,克罗切已将赫尔墨斯视为仇敌,他并未表露出来,但基于我对他的了解,这个老流氓已经对赫尔墨斯恨之入骨。如今他疑神疑鬼,已将我视为最亲近可用之人。我想,万圣节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茶花女》将在马西莫歌剧院上演,克罗切邀请我们前去观赏,我打算借此机会除掉他。不知你是否赞同,速回信!对了,你之前让我调查迈克尔与美军官员的事,似乎有些眉目,给基地供应果蔬的马里尼打听到,那一天会有一班军机直飞美国。我想,他可能要回去,需要我替你和他道别吗? 放下信,艾波洛妮亚凝望方格窗棱外的夜色,朝东的窗户无法欣赏绚烂的夕阳,城市灯光未亮,淡紫的天空晕染进无尽的黑里。 这就是他们的后备计划。杀掉克罗切。 放在七月农机刚暴露时,克罗切贸然死亡,他罗马的好朋友们一定会下令严查,那几位黑手党也循着味扑上来,意图分一杯羹。而吉里安诺这位根基不稳的继承人将成为首要怀疑目标,众矢之的。真相不重要,利益是关键。 可现在不同。他们手握农机专利,成立农业机械公司,该分配的利益已然分配到位。通过展览会拉近了和老牌贵族、新兴商人的关系,又向中央巡查员展示吉里安诺的民众支持率。罗马的大人物们不会对吉里安诺下手了,他们只会拉拢他、努力使他成为自己的一员。这是艾波这一个多月感受到的。如若不然,这些罗马人又凭什么要对她这位西西里的乡下姑娘青睐有加呢? 艾波洛妮亚摊开信纸,钢笔笔尖翻飞,流泻出一连串字。 她这样写道:亲爱的图里,如果你认为时机成熟,我将全力配合你。下周二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会返回西西里,届时商讨实施细节。关于那位美国人的事, 笔尖停顿,艾波想了许久,久到外界灯光如繁星亮起,她才提笔继续写道:无需与我多说,也请不要向他提起我。替我向西多尼亚问好,爱你们的,艾波。 伴随最后一颗句点落下,艾波洛妮亚放下钢笔,轻轻吹干墨迹,将纸张折叠装入白色的信封,走出房门,捏着封好的信件敲响比安奇的房门。 “明天一早邮回西西里。”她将信递给男孩,叮嘱道,“再记得订购下周二晚间的火车票。”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艾波洛妮亚从橱柜里拿出安布罗斯偷偷塞进行李箱的、自家酿的葡萄酒。条件简陋,她并无漂亮的葡萄酒杯,用喝水的马克杯倒了满满一杯。 今夜是农历的月尾,晓月如一截剪下的指甲,无人问津般落在夜空的角落。 艾波将腿收拢,脚尖踩上座椅,整个人蜷缩进木头餐椅。她对着窗外的天空、城市、风月,猛地喝灌下一大口酒。 带着柑橘和柠檬的香气,她嘴里哼唱起意大利最著名的咏叹调,祝酒歌。先是意大利语,接着是中文,一遍又一遍,直到杯中酒饮尽,她疲倦又颓唐地扑进柔软的棉床。 * 十月第四个周二的夜间,吉里安诺的书房。 璀璨的水晶灯弃置不用,单拉了一盏五十瓦的白炽灯直对着书桌。桌面摊着歌剧院平面图,各处细节纤毫毕现。 原本堆在桌面的几卷地图和小旗摞到了角落。 “我们可以派杀手,从这里冲出来往他肚子上一捅,然后从货运通道离开。”雷默斯拿起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啪地放到图纸西北侧、连接侧包厢与二层观众席的拐弯处。 玛莲娜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搁在腰后,姿态闲适,眼神犀利地在那个拐角反复逡巡,她赞同道:“是视觉死角。保险起见,可以让马里诺陪同,放松警惕。” 马里诺是钢铁厂除克罗切之外最大的股份所有人,不仅如此,他还是明面上赫利阳伞制造厂的投资人,巴勒莫有名的富商,黑手党眼里的平民。 坐在一旁单人沙发、背对着他们的皮肖塔转过头来,无奈说道:“组织里的小伙子马里诺基本都见过,这家伙演技差,无论谁被派去动手,他的表情都有可能泄露端倪。” 吉里安诺双手撑在桌面,盯着图纸说道:“换一个人,不要马里诺。” 西多尼亚坐在角落的单人椅靠背椅,手里打着毛衣说:“有些难度。那个陪同克罗切的人,身手不能矫健避免真的抓到人,而且要得他的信任。” 几人又思索着提了几个名字,从斯科皮亚先生到奥洛尔亲王的管家,均被驳回。 皮肖塔冲玛莲娜举杯,建议道:“也许可以派姑娘去。” “不行。”女人一口否决,“她们还不足以胜任。刺杀需要力量、速度、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超越常人的冷静。这些女孩或许足够勇敢和聪慧,但我不认为她们能处理如此艰巨的人物。” 皮肖塔一语道破:“你不舍得她们沾血。” 玛莲娜语气一滞,想要反驳,但扪心自问,她确实不忍心那些鲜花一般的少女沾上鲜血。因而,她一言不发,仅沉默地注视着图纸。 艾波洛妮亚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僵持的场景。 她将帽子和外套搭到长沙发的副手,问道:“发生什么了?” 雷默斯把目前的问题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艾波听后,指尖抚上粗糙的纸张、划过纵横交错的黑白线条,对着平面图思忖片刻,说道:“别纠结人选了,我来动手。” 在坐几人都不是蠢人,瞬间明晰了她的意思。让赫耳墨斯杀掉克罗切,这是最合适的结局。巴勒莫警察和宪兵出于利益考量和惯性懒政,只会认为内部黑手党倾轧造成伤亡。 玛莲娜率先开口:“可以。在包厢吗?” 艾波点头,“到时把手枪粘在椅子的侧面,避免我掏口袋引起他的戒心。” 吉里安诺看了雷默斯一眼,后者立刻说:“我亲自去办。手枪的位置保准粘贴对。” 艾波洛妮亚走到桌前正位,雷默斯顺其自然让开位置,她说:“不过,为防止意外发生,我们还要讨论一下,如果我没有顺利抵达包厢,该如何做。” “能发生什么意外?”皮肖塔哂笑道,“就克罗切手底下那些人,根本近不了赫耳墨斯的身。外围的保镖全是从洛特山谷调出来的自己人。除非他们有狙击手,但优秀的狙击手早已被军方挑走,要么在罗马保护高官,要么为美国人效力。克罗切手下可找不到这样的人才。” 话虽如此,艾波洛妮亚还是说道:“如果我发生意外,或者枪出了纰漏,那么就执行后备计划,在克罗切看完歌剧,从包厢出来,经过这个角落时,遵照雷默斯的计划将她处理了。” 吉里安诺极为赞同地点头,一锤定音:“就按照艾波说的办,务必要让克罗切去见上帝或者撒旦。” ------------ 44 Chapter44 31日的清晨,金色的阳光并未出现,灰蒙色彩浮在树木的上空,如同模糊不清的印象派风景画,深浅不一的灰调。 艾波洛妮亚带着头套,依次换上白衬衫、马甲,坐到镜子前,闭上眼睛,由西多尼亚为她上妆。 冷色日光打在少女的面庞,照亮那并未享受罗马阳光的素白皮肤,过份完美的五官比例,让她像一座无生无息的大理石雕像。 西多尼亚察觉到不对劲,以往执行任务之前,艾波兴奋且冷静,眉眼间俱是跃跃欲试,并不会像此时这般犹豫。 她拿起油画刮刀,从眉骨开始,一笔一笔涂抹液态硅胶,问妹妹道:“怎么了?” 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面前一片黑暗,艾波仰着头,坦白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是否要杀掉克罗切,” 冥冥之中有不好的预感,艾波问道:“赛点已经出现了吗?” 这是一场长达七年的拉锯战,漫长的联合、斗争,他们的朋友很多,敌人也不少。而最大的敌人无疑是克罗切。 只是艾波的心莫名其妙地悬着,她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应该以逸待劳,背靠西西里腹地,利用生产力的优势,让农民一步步从农场脱离出来,进入城市工作,从而建立新的秩序,根本上夺取克罗切等黑手党人的根基。而不是简单地杀掉克罗切。虽然剩下的黑手党人已经逐渐被他们分化…… 西多尼亚让艾波睁眼并微微侧头,在她的脸颊涂涂抹抹。 “是的,这是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的方法。” 姐姐的温柔且坚定的嗓音总是能给她力量。艾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杀死克罗切带来的好处,以及之后要做的事,确认逻辑没有问题后,她自我安慰,那如游离丝线般的不确定只是感性作祟。 望着镜子里年轻的女孩一步步变作垂朽的老人,花白的胡须,满面皱纹,艾波洛妮亚露出一个松散的笑,这笑在赫耳墨斯的脸上显得狰狞又滑腻。 * 九点整,艾波洛妮亚头戴圆礼帽,风衣遮住脸孔地出现在吉里安诺宅邸前。她特意翻墙出去,兜了一大圈,做出从城西赶来的风尘仆仆姿态。 雕花铁门大敞,并排停着两辆漆黑的轿车。吉里安诺夫妇已在车内,另一辆后座空置,宾客未来,只有司机。无人抱怨,现场安静得如同阴沉的天气,所有人都沉心静气地等待赫尔墨斯的到来。 黑衣的瘦削老人,仿佛哥特小说里的邪恶反派,突兀地出现在阴郁的墙角。雷默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不敢说一句话,惊魂未定地为他打开车门。 赫尔墨斯遥遥和吉利安诺点了一下头,并未说话便坐入车内,再次坐实两人不合的传言。 ”滴滴——“银色的小轿车出现在门前,皮肖塔从后座探出头来,”朋友们,出发了。“ 三辆汽车鱼贯驶入巴勒莫的街头。 司机是吉里安诺手下的小伙子,身形健壮、性格木讷。隔着后视镜,艾波洛尼亚和他对视一秒,小伙子立刻逃也似地别开眼。艾波看出他对自己的恐惧,并未问话,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的风景。 马西莫剧院位于市中心,离吉利安诺宅邸步行不过十五分钟路程,仅五分钟,剧院那融合了新古典主义与古希腊神庙风格的恢弘门廊引入眼帘。 汽车在剧院正门口的小广场前停下,三个伙伴已经往剧院走去,艾波洛尼亚特意等了几息才下车,以显示赫尔墨斯与他们龃龉已深,不愿与之为伍。 脚踩上坚实的石砖地面,秋日的干燥凉风吹拂。 出于多年的习惯,艾波洛尼亚下意识环顾四周,她看向不远处、正对歌剧院的民用建筑。 是一幢三层楼的民居,主人家手艺糟糕,经营着一间生意不咸不淡的炸饭团铺子。艾波洛尼亚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她还想着,待西西里治安变好,游客增多,这户人家可以开旅馆赚钱,不用继续祸害观众。 此刻,那顶楼历来紧闭的窗户不合时宜地敞开,她本能地感到不对,正要皱起眉头,一阵冰凉的气流贯穿身体,她不可避免地被这气流裹挟的庞大力道冲得向后仰倒。 窒息的疼痛在胸口炸裂开来。 时间在这一瞬间慢得好像要凝固。 她低估了克罗切,也许她的脑子还是不适合在西西里生存。艾波想。 身体在缓缓倒下,她睁大眼睛,直直地望向那扇窗,黑洞洞的、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 巨痛仿佛烧开的沸水,直愣愣地浇在胸口,疼得她想要蜷缩、想要尖叫、想要哭泣。苍白的光自云层钻出,如白雾蒙在视野,眼前一阵阵发虚,鼻尖依稀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噢,不是死亡的气息,单纯是血腥气 。猩红的血顺着气管一汩汩涌上来,喷泉似地从她嘴巴里吐出。 身躯重重地砸在地面,背部传来本该疼得鼻酸的触感,却在枪伤的对比之下显得无足轻重。疼得剧烈喘息,温热的血顺着脸颊、下颌留到地面,她的目光还是定定地望向那扇窗,哪怕下一刻就会拥抱死亡,她也要弄清那杀手的身份。 这个想法仿佛刺刀,尖锐地扎进被疼痛麻痹的精神,搅散了蒙在眼前的白雾,艾波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她还没死,子弹没有打中心脏和大动脉。 西多尼亚的嗓音尖得能刺穿耳膜,面庞挡住了视野里乌云密布的天空,温热的液体砸在脸上,艾波喘着粗气,竭尽全力说道:“肺…血液……” 衣服被割开,血液像是没有尽头般流失。 撕拉一声响,西多尼亚撕开身上的裙子,用撕下来的布条将她紧紧勒住,希望止住胸口源源不断流失的血液。 侧卧并不能减少疼痛,艾波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她看见西多尼亚站起来发疯般地命令着男人去找担架和针筒,荡起的破碎裙摆浸透她的血。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嘴巴里的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艾波拿不准具体时长,疼痛在逐渐褪去,思绪不由自主地浑噩。 巴勒莫褪去灰暗,视野里的一切景物勾出一层炫彩的边,如光穿过棱镜般光怪陆离,像是科幻电影里的迷醉画面。理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离。她竟做起了梦。 十分可耻的梦。那个被她推远的、今日就要离开西西里的美国人不可思议地出现。他扑到了她的身旁,双手颤抖,不敢触碰她。 意识模糊的艾波忍不住想要笑,想要催促他,想要握上他的手。 没等他下定决心摸上她的手,担架终于来了。她被搬上汽车,炫光的世界里,俊美非凡的美国人理所当然地也蒙上七彩的光芒,如梦似幻。 在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艾波洛妮亚看见他被按住跪在地上,吉里安诺想要揍他的脸,被皮肖塔拦下,高大的西西里人转而往他的肚子上猛锤了两拳,是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胃部紧缩的力道。他全然没有反抗,朝地上吐了两口血沫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艾波迷迷糊糊地想到,原来杀手是迈克尔.柯里昂啊。他可真行。 失血过多的副作用终于出现,寒意冰封大地般笼罩,艾波洛妮亚沉入了深渊。 * 艾波梦见了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 高考结束,她考上了心宜的大学,肆无忌惮地玩了一个月后,她开始觉得无聊,跑去父亲的武术培训班。 师兄们都喜欢她,给她买棒冰,又搬来小凳子,在练功场边上安排了专座。三伏天的阳光穿过剔透的玻璃,照在小豆丁们通红的小脸蛋,认真得可爱,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练功垫的味道。 某天下课,艾波看到二师兄、三师兄正在用登记了学员数据的电脑看视频,鬼鬼祟祟的。 “你们在看什么?瞎看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电脑中毒!” 二师兄仿佛被泼了脏水般大叫起来:“我们在看电影!” 艾波凑近一看,灰暗的画面正中央是一个胸口戴着一朵玫瑰的外国老头儿。 确实不是带颜色的片子。艾波嘀咕着,又把这个电脑翻了个底朝天,确认两位师兄没玩小把戏,讪讪地和他们道歉。 三师兄难得看她吃瘪,开心地拖过一张空椅子,说道:“来来来,一起看,这可是男人的圣经。” 二师兄还给她拿了一听冰可乐。 艾波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坐下了。 看完第一部,又看了第二部,近六个小时的电影,从晚霞满天看到月挂中天。 艾波打着哈欠,评价道:“确实蛮好看的,但也没到圣经的程度。” 看着两位师兄露出生气又无奈的表情,她放好椅子,走到门边补充道:“我觉得还是一代教父爽。二代也太惨了哈哈哈”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睡觉去。” …… 仿佛结束深潜、头探出水面,艾波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深吸一口气,以结束长久的窒息感。 雪白的天花板,两道灯管发出明亮的光线。 很好,她还活着。艾波洛妮亚支撑起胳膊,想要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一直坐在床旁等待的玛莲娜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她醒了立刻跑出房间,喊来医生。 一通检查后,医生确认她已经脱离危险期,但还需要静养,同时警惕之后的伤口感染与发烧。 艾波一一记下注意事项,十分配合:“没有问题。” 等医生走出房间,并确认门口站着的也是自己人,艾波问出了当下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克罗切死了没?” “很遗憾。”玛莲娜摇头,“你出事后,克罗切直接取消了歌剧。” 她接着说道:“柯里昂已经交代了。克罗切和他们达成了协议,用你的性命换取克罗切对南面制毒工厂的围剿。那个制毒工厂背后的所有者是纽约的巴西尼。” 难怪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工厂拔除,原来保护伞是克罗切。艾波轻笑:“如果我的命能换得岛内无毒,同时你们又收编那些化学家,那确实功德无量了。” 玛莲娜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柯里昂?图里的意思是一命还一命。阿斯帕努认为留着他还有用,反正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帮助克罗切了。” 艾波洛妮亚失笑:“我才刚醒,不要把这个难题丢给我,让我休息几天。我可是刚和死神约会过的人。” 少女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 玛莲娜笑吟吟反问:“约会的感觉怎么样?” 艾波故作高深的摸摸下巴,粲然一笑:“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 ------------ 45 Chapter45 开完玩笑,艾波洛尼亚神色一肃,问:"我昏迷了多久?" "放心,一天不到。今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艾波点点头,又问:"现场排查了吗?" "内围的司机、外圈的安保队员,"玛莲娜不假思索,显然已经进行了缜密的收尾工作,"都是自己人。" 玛莲娜办事向来无可挑剔。有吉里安诺压着,组织里的小伙子哪怕知晓赫耳墨斯的身份也无伤大雅。事实上,经过这一遭,艾波已产生想要舍弃这个身份的想法。西西里不需要克罗切,也不需要赫耳墨斯。不过具体实施细节要根据时势进行。 垂眸掩去眼中的思绪,艾波接着问:"医生呢?确定…咳咳" 喉咙深处、气管内壁仿佛卷进了一根软羽,痒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个动作又牵扯胸前的伤口,每咳一下都像是流星锤不由分说地砸在胸口,阵阵闷痛间夹杂零星刺痛。越咳越疼。 这还是注射吗啡、镇痛效果小幅消退的情况,难以想象,等到晚上她得有多疼。空前绝后的,艾波打从心底憎恨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 玛莲娜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部,轻声细语:"主治医生是莫里蒂夫人的女婿。方才那位是他的学生,绝对不会泄漏你的身份。目前外界只听说赫耳墨斯遇刺,在医院生死不明,其余细节一概不知。" 艾波洛尼亚终于停止了咳嗽,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依然阴沉至极,天光照得楼下常绿的柑橘树和橄榄树混浊扭曲,树冠像是一团散开的墨点。 “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医院到底人多口杂,她的身份暂时不能公开。 玛莲娜脸上浮现笑容:“已经安排好了。” 当晚,艾波洛妮亚悄悄转移至翁贝托酒店。 * 迈克尔被关押了起来。 逼仄的房间,四周是发黄的石灰墙壁,没有窗户,所有的光源仅来自那扇敞开的门。 门口两位保镖呈夹角坐着,确保如果被关押者攻击其中一个,另一个可以第一时间击毙他。 迈克尔苦笑。囚室的门大开,他们似乎就等着他逃跑,好名正言顺的取走他的性命。 至少,他感谢他们没有立即杀他。不是因为他惧怕死亡,而是这背后所代表着的、他唯一关心的事——艾波洛妮亚还活着。 他本该想到的。她未在他面前刻意掩饰。 艾波洛妮亚,赫耳墨斯。和善甜美,狠辣狡诈。她的一体两面。 时间永无止境的缓慢,浅淡阳光投在地面的痕迹,自门的东侧爬到西侧,如同推动太阳的圣甲虫,周而复始。 迈克尔枯坐在狭窄的床上,静静等待终结。 一切的愤怒、痴迷仿佛诡谲糜艳的幻梦,伴随那该死的、该死的一枪,遽然粉碎。命运充斥着随机性的美感,他的世界沦为空白,只剩下那血腥而不详的颜色蒙在眼前,时时刻刻,红得刺眼。 第三天,方形的光块才刚刚触摸到门框,外间传来说话的声响。 比安奇步入室内。这是一幢巴勒莫的民居,主人家长期住在巴勒莫西面的工厂宿舍,房间空置,借给他们当活动据点,以抵消住宿费。 长相悍蛮的年轻人从兜里掏出几块奶糖,递给看守人员,问:“怎么样?” 其中一人回答:“每天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过到了饭点自动就出来,十分听话。硬面包和凉水吃得干干净净。” 另一人讥笑:“像猪猡一样。” 比安奇伸头,往房间望去,阴森寂静的空间,男人脊背微弓坐在床铺边缘,两手搭在膝盖,手掌自然垂落,一动不动,仿佛凝固在浓稠得化不开黑暗里的昆虫。 他盯着囚徒,对另外两人说道:“算他命大。艾波还活着。她要见这个美国佬。” 比安奇冷眼看着狂喜席卷暗室,囚徒倏地站起来,胡子拉碴的脸庞,双眼呈现野兽般的亮光。 不用两位看守吩咐,囚徒主动递上双手,要求将自己绑起来。两人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比安奇。 其实比安奇也拿不准艾波洛妮亚的态度。如果是赫耳墨斯,有人如此攻击他,这位睚眦必报的军师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如今艾波和他重合在一起,他的行为动机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犹豫片刻,比安奇摇头,打消两位安保人员拿绳子的动作。但为了让这位美国人不要异想天开,产生些不必要的幻想,他咧嘴,扬起恶意十足的笑:“别太开心,也许她想要亲手处决你。” 谁知囚徒竟露出开怀的神情,眼睛里的亮光近乎挑衅。 比安奇暗啐一声。 三人押送美国人驱车前往翁贝托酒店。 那是一幢浅粉的大楼,高空俯瞰下,正方形的建筑四角各有清真风格的蓝色尖顶。轿车从酒店正门驶过,绿黄条纹的天篷下两位门童站姿笔挺。 大街两侧行人、小贩往来不绝,俗世平凡的快乐。迈克尔收回目光。 轿车一直开到后厨停下,一名细瘦的老头脚步轻便地走出来,嘴里叼着烟,指挥比安奇停到指定位置。他那双老练的眼睛标尺般上下打量迈克尔一番,像是要给他定制棺材似的。 迈克尔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从后门进入酒店,比安奇走在前面,两位保镖跟在他身后,楼梯间里铺了柔软的地毯,脚感极好。迈克尔想,希望过会儿他的血不会弄脏它们。 出了楼梯间,入眼是一位带冲锋枪的壮汉,孔武有力,迈克尔毫不怀疑那双手轻而易举就能拧断人的脖子。而漫长的走廊约有八名这样的人物。 外松内紧。再一次的,迈克尔对艾波洛尼亚的权势和能力有了真实认识。似乎死在她的手上不算给柯里昂丢脸。他不由自主弯唇。 终于,他们来到了走廊最后一间客房。比安奇下意识放轻脚步。迈克尔跟在他的后面,套房的客厅里玛莲娜和几个姑娘在工作,打字机机关木仓般噼啪作响。 冷艳的女人没有说话,仅做了个动作,示意迈克尔单独入内。 比安奇撇撇嘴,听话地带着两位保镖去一旁的吧台,上面摆了一大盘熏肉拼盘和面包。 迈克尔仿佛某种密教的朝圣者,迷幻般的微笑,踏入他的圣城。 卧室里,面色苍白的女孩拿着一本书躺在床上,如同司掌云朵的女神德黑纳达尔般,云般雪白的被子和枕头簇拥着她,阳光洒满被子,照在她恬静的面庞,美得想让他哭泣。 迈克尔一言不发地望着看书的女孩。 艾波洛妮亚翻过一页书,刚咽下一颗止痛药,药效发作,头有些昏沉,顺手想要拿水杯,才发觉男人站在房门口,用那第一次见面就存在的幽沉眼神,凝望着她。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眼前这人竟然是电影里的主角,他会命中注定般爱上一位叫艾波洛尼亚的西西里女孩。而后那美丽的乡下女孩十分不幸地化作一束让他用一生惦念的烟花。 艾波放下书本,仔仔细细观察了他一番。比电影里高,有些憔悴,其余似乎没什么不同。她笑道:“好久不见,迈克尔。” 熟稔的语气、温柔的语调,心脏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他想,屠夫在宰杀牛羊前总是不吝惜给它们一顿上好的草料。 “日安,维太里小姐。” 迈克尔没有逾矩,浑身紧绷地站在床尾,克制地展现绅士风度。仅看着她,冷静到近乎贪婪的眼神。 “你坐那儿。”见他像化石般纹丝不动,艾波用一种骄纵的语气命令,“我讨厌仰着头看人。” 她知道如何驾驭这个男人。 果然—— 迈克尔乖乖坐到床尾不远处的软凳,秋季的阳光照在上面,温度依然灼人。 落座后,他恭敬地开口:“赫耳墨斯先生,原谅我给您带来的麻烦,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毕竟我的举动可能让您的一切努力白费。您随时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艾波洛妮亚挑眉,觉得这场景十分有趣,未来杀人如麻的教父竟然会在她面前低下头,假模假样地让她取走性命。她笑着说道:“我不要你的命。” 全当没有看见青年始料未及到僵硬的姿态,她转而问起截然不同的事:“你父亲身体如何?” “恢复得不错。” 艾波又问:“你的哥哥桑尼呢?他最近怎么样?” 迈克尔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在筹备对其他几大家族的反攻。” “你的妹妹康妮呢?” “快要临盆了。” “你爸爸是不是有一只猫?漂亮的狸花猫?” 迈克尔思索了一瞬,才不确定地回答:“可能有。” 问完这一系列问题,艾波洛妮亚笑盈盈地看着青年,颇为亲善地劝道:“迈克尔,回纽约、回到你的家人身边去,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你可以做些清白的生意,也可以加入党派从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柯里昂先生一定会为你骄傲。” “不。” 日光从窗外射入,投射在地面的棱角,钻石般锋利。 脸上一直洋溢着的笑意蓦地消失,如同拂去碍事的假面,艾波洛妮亚淡淡地说:“不用担心我的人会擅自杀掉你。不至于如此下作。毕竟,我们之间还有六十万美金的生意。” “我不会回去。” 像是恶心的殉道者,坚硬得让人想要砸碎。 艾波洛妮亚歪头看了男人一会儿。白色衬衫打着褶皱,头发微微凌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像个朴实的农民。呵。 “那么,” 艾波再次笑起来,睫羽浓密的眼眸微弯,待仔细看去,蜜糖般的底色被浓烈的阳光照出一丝几乎融化的杀机。放肆、凛冽又凶狠。 “我只能送你去监狱了,柯里昂先生。” 瞧,是他自己选的。艾波轻声对着另一个时空的师兄们说道,你们偶像自己选的。 ------------ 46 Chapter46 是的,虽然男人没有回答,但艾波洛妮亚已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选择。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大半个房间都沐浴着明亮的光。他坐在窗边,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阳光斜切过下半张脸,瓦蓝的色彩跳跃在肩头。 仍停留在暗影中的那双大眼睛如海底断崖般幽深,仿佛对任何东西都视而不见,直直地回望她,视线像是湿黏的触手,一点一点地收紧、缠绕,要将她囚进深海。 察觉到男人眼底深处的喜悦与痴迷,艾波笑意稍敛,不咸不淡地说:“看来你对此没有异议…” 伸手拿床头柜的水杯,她尽量放缓速度,以避免牵扯伤口引起的闷痛。 看出她的不方便,迈克尔霍地站起来,快速地走向她的床前,想要帮她拿水。半途又想起什么似的,窘促地收回腿,尴尬地站在那里。 握住水杯,轻抿一口水,艾波洛妮亚瞥见站在软凳和床铺之间、不知所措的男人,忍不住摇头轻笑:“柯里昂先生,我奉劝您尽快回美国去。留在西西里,您什么都不会得到。这是我对您的最大善意。” 男人颀长的身形透着茫然与困惑。他复读机一般重复:“善意?” 仿佛秋风刮过枯草的山坡,草屑混合碎石,摧枯拉朽般的希冀。 这愚蠢的神情可太不教父了。艾波洛妮亚轻呵一声,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水,拿起反扑在被子上的书本继续阅读。 是意大利文版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她读得很慢,吃过药后的昏沉脑袋配合艰涩的哲学,意外地催眠。 卧室的玻璃窗紧闭,阳光洋洋洒洒,室内忽地闷起来,密不透风的安静。类似雪松、冷杉等不属于亚热带植被的有机化合物,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极具存在感地侵占她混沌的思绪。 艾波整晚整晚地睡不好,一躺下后背和左胸的两处伤口都会特别疼,仿佛异形寄生,伴随着呼吸的节律啃咬她的□□,疼得无法安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她的面前,佯装看不懂她的送客之意,甚至行若无事般想要得到她的垂青?艾波终于忍无可忍,再次放下书本,发作起来:“里诺!” 房外,正嚼着帕尔马火腿的比安奇立刻拿起餐巾擦拭手指,快步走入室内,一面走一面活动手脚。他早就想揍这个美国人了。 迈克尔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极为乖顺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同时露出一个逆来顺受的笑:“我全力配合。” 比安奇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他发觉了,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不受理性支配,毫无道理可言。他看向老大,希望得到更为激进的命令。 艾波却忽然不生气了,胸中的怒气像是隔夜的氢气球般,委顿地浮在角落。她放松身体,将整个人的力道都放在枕头上,对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吩咐道:“把他送去警察局。照实了说,他就是试图暗杀赫耳墨斯的人。” 再次拿起书本,艾波洛妮亚目光回到字里行间,雪白的纸张照得她面色格外的白。 “悉听尊便,您拥有我的生命。” 如同眷族宣誓献上忠诚,说完这句话,迈克尔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跟随年轻人离开,前往混乱而污浊的尘世,却在脚步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听见女孩曼妙的嗓音。 “等等…” 脚步一顿,他怀着某种徒劳、隐秘的期待回头。 艾波的视线没有从书本移开,“给我开一下窗户。” 比安奇不放心:“可你的身体…” “漏一条缝就行。”少女声音轻柔,却自然而然地倾泻出不容拒绝的气势。 比安奇依言回到卧室,拔开插销,浅浅地推开一条缝。秋日野风袭入室内,吹薄了暧昧的纠缠不休。 她没有再投来一丝眼神,迈克尔说不清心里的情绪。他想,才是符合常理的,他没有投入死亡的怀抱已是她大发慈悲了。 男人们离开后,套房再次回到之前的状态,连绵不绝的打字声飘入卧室,如同雨水嘀嗒,间或伴随她们娓娓的说话声。 艾波洛妮亚的眼皮越来越沉,困意席卷而来。 * 绿荫大道晨雾弥漫,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和枫树叶片凝结潮湿的水汽,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落。 今天是迈克尔回家的日子,柯里昂家将举办小型宴会。 老爷子出事后,桑尼一家便搬来老宅。弗雷德会从拉斯维加斯飞回来,还有康妮和黑根夫妇,克莱门扎夫妇……亲近的人都会出席。全家围着长桌吃意大利菜,聊聊迈克尔在西西里的奇遇。 柯里昂夫人已经想好了,她要给可怜的小儿子一个吻。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她听说了婚事告吹的事。原先她对那位西西里姑娘极有好感,认为她比康妮结婚时见到的那位新英格兰移民家庭的女孩适合迈克尔,毕竟西西里的姑娘总没有那么狡诈、精明又随便。谁知丈夫突然说婚约取消,原因是那位姑娘的家里人反对。妈妈咪呀,柯里昂夫人头一次那么生气,用极为洪亮而有利的意大利语国骂问候了那位叫吉里安诺的年轻人。 不过听汤姆说,迈克尔委托他在城里租了一间公寓。鉴于此,柯里昂夫人认为婚事仍然有一定的概率存在。她的小儿子可能会带着那女孩儿私奔回来。柯里昂夫人对此接受良好,她想,老头子还能帮她搞定户籍的事儿,他们家保准不会亏待她。 急促的电话铃如骤起的狂风卷起一地落叶,惊醒沉眠的柯里昂宅。 婴儿率先啼哭,女人抱起孩子小声拍哄。桑尼匆忙下楼,睡眼惺忪地披了件衬衫,衣襟大敞地来到厨房,接起外线电话。 “什么?” 待听清对面的内容,桑尼不由自主地捏紧话筒,迈克尔刺杀赫耳墨斯失败,被关进了巴勒莫警察局? 电话那端,忒西奥解释:“暗杀计划全部由迈克尔制定,我陪他梳理过细节,没有什么问题的。前天早晨,他前往指定地点执行任务,之后再也没有音讯了。我怎么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我找了他两天,刚刚接到巴勒莫警察局的通知,让我去认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在击中赫耳墨斯后,不知道怎么了,没有按照原定的路线撤退,被赫耳墨斯的手下抓住了。” 桑尼脑子乱做一团,但还是冷静地问道:“警察有说什么吗?有疏通关系的可能吗?” “微乎其微。”忒西奥无奈道,“赫耳墨斯还在秘密的地方疗养,但他手下传递的态度很强硬,看起来不会姑息。警察局里的那些人不敢在这时放人。” 桑尼也知道迈克尔毫发无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可是让克罗切感到掣肘的人物。他说:“好的,等我和汤姆,还有爸爸商量一下,晚点给你回电话。” 放下话筒,桑尼深吸一口气,餐桌上摆满了香甜的糕点、起居室里欢迎仪式的鲜花盛放。他要好好想想如何向父母交代这件事。 原本让弟弟前往西西里便是为了逃避牢狱之灾,如今兜兜转转,竟回了原点。简直匪夷所思。简直吊诡。 * 再次醒来,夕阳全然地笼罩大地,橘色的光爬上被角,将雪白的被单映出几分暖意。 外间,女孩们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玛莲娜坐在卧室的软凳,随意地翻看来自巴黎的时尚杂志,铜版纸油亮亮地反射霞光。 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艾波问:“几点了?” 玛莲娜看了眼腕表:”六点零五分,你睡了近九个小时。休息得不错。“ 确实,充足的睡眠让她的精神浑然一振,这是受伤苏醒以来睡眠质量最好的一觉。艾波稍稍动了动,不知是否为错觉,她觉得伤口的疼痛都不太明显了。 “里诺回来了吗?”艾波拿起水杯,小口抿水,秋干物燥,午睡让她的喉咙像口枯井,井底干得能挖沙。 “下午便回来了,简单做了笔录,明天可能还要去。柯里昂已经被顺利收押。”玛莲娜托着腮帮子,好整以暇地望向她,浓黑的卷发自然垂落,美艳绝伦的面庞意外地有些俏皮。 沁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干渴得到滋润,艾波咕咚咕咚喝完整杯水,说:“克罗切有表示吗?” 玛莲娜摇头,“可能还在商讨对策。警察局对面蹲点的小贩看到柯里昂家族的忒西奥进去了半小时,随后便回了托马辛诺的那幢公寓,应该是用那里的越洋电话向纽约汇报情况了。你觉得柯里昂们会怎么做?花钱贿赂警局里的蛀虫?还是向克罗切施压?” “后者不太可能。”艾波洛妮亚双手捏住空空的玻璃杯分析道,“纽约的形势并不好,柯里昂看似占据优势,实则不过空中楼阁,依照维多.柯里昂小心谨慎的性格,他不会和克罗切撕破脸。” 玛莲娜点头:“他们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巴西尼,工作重心应该是找机会除掉他。保持和克罗切的友谊,有助于麻痹敌人。” 将玻璃杯放回床头柜,艾波不可置否,仅喃喃道:“现在就看在唐.柯里昂的眼里,是他小儿子的前途重要,还是纽约的敌人更重要了。” 晚霞穿过剔透的杯身,在壁纸上折射出水波般的光。 ------------ 47 Chapter47 接下来的两天,西西里的黑暗世界,如同夏季海边的天气,晴空万里的表象之下,时刻孕育着风暴。 月底,意大利将进行大选。先前几次地方性选举包括四月西西里立法机构的选举对基督教民主党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均被左翼政党组成的联盟所击败。为了逆转局势,基督教民主党努力了近七个月,包括但不限于将美式民主生活与基民党执政挂钩、修女与修士下乡分发事物与衣物、用尽一切办法堵死左翼联盟的宣传渠道。 在这些举措的背后,美国提供了强有力的经济援助。从电影院内播放的免费电影、赴美亲人的回信到上千万美元的经济援助、赠送过剩军事装备,方方面面,根据基督教民主党旗下报纸的不完全统计,近半数选民有了改弦更张的想法。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突然被□□媒体爆出美国退伍军人在西西里意图杀害一位老人,不用多说,原先对大西洋彼端生活的美好向往,将蒙上一层怀疑的色彩,影响本就琢磨不定的选情。 所以,迈克尔.柯里昂绝对不能在这时出事。这是整个基督教民主党和美国军方的共识。 作为党内最位高权重的西西里人,特雷扎部长积极协调。一方面,他勒令维拉尔迪警督扎紧巴勒莫警察局的篱笆,防止被那些狡猾的社会党记者钻了空子、添油加醋宣扬出去;另一方面,他再次动用私人关系,安排庭审官员,意图让审理克罗切案件的法官走个过场。 而这,正好让艾波洛妮亚的人知晓了他们权力运作的模式,他们紧盯法院、警察局各个关节,八月底没有摸清的、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立场暧昧的官员,像是□□划过夜空,纷纷现形。 “所以,伊奥帕总督并没有接来自罗马的电话?他可真有胆子,竟不将司法部长的恳求当一回事儿。”艾波洛妮亚站在镜子前说着风凉话,“这家伙还挺听翁贝托的话。” 她身穿姜黄色的丝绸衬衫,下身灰色铅笔裙,旋转开口红,对着落地镜勾勒唇线,樱桃般水润的色泽遮盖苍白唇色,增添几分气色。左右抿唇蹭匀,她打量了一番镜中的少女,满意地将口红盖上。转过身,看向玛莲娜:“我们走吧。” 经过五日的修整,身体稍有好转,她必须现身一下,撇清和赫尔墨斯的关系。 她们今天要去趟警察局,作为赫耳墨斯的代表,旁观那个美国人的审讯。 * 锃亮的皮鞋踩上石砖地面。 三十岁的托马索.布扎迪算得上年轻有为,警校毕业的他运气不错,前头五任长官,两位枉死家中、两位被捕、一位死在赌场。面对如此严苛的职业前景,他没有退却或是和同期一样拉关系转去更舒适的宪兵队,反而成为了西西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警长。 天空阴沉,深深浅浅的灰没有形状地晕染在天穹,如同一出悲剧的序幕。托马索回头望了眼外界糟糕的天气。 他进入审讯室,摆好椅子,在桌面上放了一杯水,防止嫌疑人口渴。这其实非常不专业,玻璃杯可能被砸碎充当凶器,用以自残或袭警,但上头穿达了指令,让他好好招待这位美国人。 呵,招待?让人难以理解这个词竟然会出现在警察局里。他想。 而后他前往审讯室后方的监控室,两个房间由一面单向透视镜分隔。 “早安,布扎迪警长。今天工作忙吗?”从房间出来时,路过的秃头瘦警员和他打招呼,随即同情地感叹,“是审讯任务啊。您辛苦了。” 面对下属言不由衷的安慰,托马索扯了扯嘴角,说道:“你也辛苦,赶紧去巡逻吧。” 他走到监控室的门前,握上金属门把手,他深吸一口气。 这是一桩棘手的案件,难度不在于让嫌疑犯说出真相,恰恰相反,而在于粉饰真相。他像是风雨中的海鸥,视野模糊,雨水打湿翅膀,在苦主和长官、职业道德和仕途之间左右为难。 推开门,被害人的家属已经就位。昨天来的那位名叫比安奇的年轻人站在两位女士的身后,同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显然,他听命于这两位女士。 其中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的美人是副警察局长的夫人,斯科皮亚女士。她的丈夫上个月接到罗马的升职调令,成为了巴勒莫警察局有史以来第一位残疾人副局长。 “斯科皮亚夫人,您好。”他冲这位气度雍容的女士说道,“审讯九点开始,时间一到,嫌疑犯就会被带来。等一下您尽量不要出声,” 他指指那块单向玻璃,“这玻璃只能阻隔视线,什么声音都挡不住。” 玛莲娜颔首表示理解。 “布扎迪先生。” 托马索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年轻的女孩身上,她身形纤弱到令人生怜,面色微微泛白,仿佛百合花般文秀雅致的美。但她的眼睛极为明亮有神,问道:“可否允许我录音?” 艾波洛妮亚稍稍让开身,让警长看清他们身后的物体。 那是一个棕色的小木箱,和手提行李箱差不多大小。此刻正摊开,里面左右摆放着两枚十五公分左右直径的圆盘,上面卷着棕黑色的宽条,箱子后坠着一根长长的电线。 艾波洛妮亚解释:“这是来自德国的高保真录音设备。赫耳墨斯先生身体状况堪忧,十分挂心审讯结果,他相信我们国家的司法体系能给他一个公道。” 简单的陈述,却让托马索觉得脸皮滚烫,赧然极了。盯着那录音机半晌,他咳了一声,心虚地说道:“我尽量给他、给你们一个公道。” “谢谢您。”艾波洛妮亚笑了一下,玉白的面庞似水中奥菲利亚般,苍白无力又美丽至极。 和比安奇攀谈了几句,托马索逃也似的回到审讯室。 又过了一会儿,审讯室的门大开,灰色西装、白色衬衫的美国人被送了进来,安排坐到了桌前。 艾波洛妮亚打量着灰黑的墙壁前的迈克尔.柯里昂。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甚至有些油光,目光无焦距的望着面前的桌面,审讯室特有的惨白顶光打下,将他照得如同一尊行尸走肉,恰如其分。 托马索和门外的警员又说了几句话,将门关上,在美国人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好,迈克尔。” 比安奇轻轻按下录音开关,圆盘转动,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沙漠里风的呢喃。 迈克尔冲警长点了一下头,并未说话。 “那么,让我们直奔主题,”托马索对嫌疑犯的沉默习以为常,他例行公事般问道,“您、你在31日、周日,也就是赫耳墨斯先生被击中的那天,在做什么?” 嫌疑犯兴致缺缺地说:“我准备暗杀他。” 托马索说道:“但是有人声称,你那天在公寓里睡了大半天觉,醒来后整理行李,准备回美国。” 嫌疑犯掀起眼皮看了警长一眼,眼睛无神地望着桌面的某一处,说道:“他在撒谎。” “他?”托马索迅速抓住漏洞,“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人。” 迈克尔觉得这简直在浪费生命。他已经告诫忒西奥不要费力气将他捞出去,显然,这位父亲的老将并没有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不过这更有可能是来自父亲的指示,忒西奥只是执行指令罢了。 “因为那是我父亲的朋友,不忍心我入狱。”迈克尔看向警长,无动于衷地说道,“我接收到克罗切的指示,暗杀赫耳墨斯。万圣节那一天的上午,我在佐拉炸饭团店的顶楼,用的是德制9|8k,一枪命中了目标。” 托马索看到美国人笑了起来,嘴角凉薄的弧度,像是蛇贴着脊背游过,本能地感到心颤。 “所以,您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托马索不自觉用上了敬词,“哪怕这将可能对您处以二十年以上的监禁?” 迈克尔望向镜子里自己的倒影,轻轻说道:“是的。” 托马索又问:“你和克罗切是什么关系?” “雇佣与被雇佣。” “据我所知,你家境优渥,并不缺钱。所以你受克罗切雇佣的动机是什么?” 迈克尔咧嘴一笑,“我嫉妒、憎恨赫耳墨斯,他抢走了我的爱人,又屡次戏耍于我。让我的爱人与我订婚又毁约。” 那笑容露出森然的牙齿让托马索不自觉信服。他接着问:“所以您和克罗切并没有金钱往来关系?” 猜到警长的言下之意,迈克尔收回笑容,平静地说:“但确实是他指使我去做的。” 艾波洛妮亚一言不发地看着美国人。真是既要又要啊。他不想暴露柯里昂和克罗切达成的具体交易。心中奇异的升起一种古怪的怒气。她朝玛莲娜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后者从手包里拿出纸笔,她在上面快速写下一行字,示意比安奇念出来。 比安奇瞥了一眼,照着艾波所写的内容说:“他并非政府官员、也非军官,又凭什么指使你做事呢?” 迈克尔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某个猜测出现,浑身骤然一僵,巨大的惊喜不可抑制地自每个毛孔炸开。他猛地看向镜子,视线犹如实质,仿佛要刺穿玻璃,探清后面的人。 艾波好整以暇地坐着,隔着单面玻璃,男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噙着一丝冷笑,又写道:“克罗切极有威望,手下众多,又为什么非要你动手呢?” 听到男孩说的话,迈克尔垂眸,静默了几十秒,而后抬起眼,再次看向镜子,依旧是自己潦草的面容,但这一次,他的目光有了焦点,如同幽深教堂里明亮的玫瑰色烛火。 “因为我和他有过一桩交易,帮助他杀死赫耳墨斯,而他处理掉锡拉库萨的制毒工厂。我不希望这种脏东西出现在西西里。” 他的眼神虔诚而温柔,一字一句,前所未有的低缓,像是月光下海面的粼粼波光。 “我希望她变好。” ------------ 48 Chapter48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监控室内的人清楚嫌疑犯口中的“她”,远不是将西西里岛视作女性的人格化敬称。 比安奇面色骤变,第一反应是美国人要挟他们。这个敏感档口,如果赫耳墨斯的身份曝光,托马辛诺等迫于形势团结在吉里安诺麾下的黑手党人将再次倒戈。他都无法想象,西西里会变得多乱。该死的、居心不良的美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像是猜到他要说话,艾波洛尼亚轻轻抬手,止住男孩脱口而出的质问。 她和他的视线交汇在那一块纤薄的玻璃,彼此心知肚明,她的计划、他的筹谋,如春日未破土而出的笋,隐于无声之中。 他当然会承认所有的经过,这是他获得她认可、洗刷罪名的唯一途经。同时,这个敏锐的美国人早已看清,克罗切和赫耳墨斯斗争的唯一结局。他不过是替他的家族选择一个胜利者作为合作伙伴,毕竟意大利没有死刑,而他是身份特殊的美国退役军人。 如果他那天选择离开西西里,纽约的局势不会改变,他的家族依然腹背受敌、甚至六十万的生意也会打水漂。留在这里,他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视线穿过那一层屏障,仿佛回到了相识的那一天,类似的场景,他站在光下祈求,而她在暗处打量。 艾波突然感觉索然无味,站起身掸了掸裙子上不存在的灰,示意比安奇继续留在这里,带着玛莲娜离开监控室。 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玛莲娜似笑非笑:”心软了吗?“ 幽长的走廊,左右木门交替,头顶白炽灯微弱,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艾波洛尼亚哈了一声,用近似耳语的音量说:“从他计划那一枪开始,就已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了。” 前方房间依稀传出警长的问话,似乎在问锡拉库萨制毒工厂的具体位置,以及该工厂和克罗切的关系。这名年轻的警长问得很仔细,似乎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 简陋的门墙极不隔音,两人沿着走廊向外走去,玛莲娜的粗跟高跟鞋踏在砖石地面,声音回荡,如同石子漂过水面,荡开的涟漪自然而然地落进房内。 层层水纹扩散至嫌疑犯的耳中,原本顺畅的回答微不可查地一滞,他扯了扯嘴角,无言苦笑,而后抬眸,继续向警长阐述案发经过。 房间外,警察局的大厅人来人往,艾波跟在玛莲娜的身后,小心避让,她现在的身体可经不住再一次的冲撞。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却发现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 如帘幕般的秋雨,带着凉意的萧瑟。 两人在警察局的门廊前站了片刻,路过的柠檬水小贩发现她们的窘况,打着铃骑到近前,利落地伸手从后方摆放水和柠檬的桌板下抽出两把长伞递给她们。 掀开桌板的动作让盛放柠檬的盒子倾斜,零星的雨水溅上黄色的果实,恍惚回到明媚清爽的夏日。 艾波冲他道谢,对方腼腆地挠挠头,只问了一个问题:“赫耳墨斯恢复得怎么样了?” “情况有一定好转。”艾波回答,“但还下不了床。毕竟他年纪大了。” 被太阳晒得皮肤棕亮的小贩担心地叹了一口气。 艾波洛妮亚安慰道:“哪怕赫耳墨斯出事了,他开启的事业也不会终止。” 小贩又看向玛莲娜,见她也郑重地点头,才勉强放下心,脚踩踏板离去。橡胶轮滚动,水花四溅。 目送带有顶棚、蓝底黄字的三轮车消失在雨幕中,艾波洛妮亚收起笑,对身旁的人说:“我们要尽快让图里脱钩。” 玛莲娜撑开伞,脚踩入浸透雨水的鹅软石地面,回过头说道:“情况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 艾波紧随其后,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定程度遮掩她们的对话。 她坦然说着内心的想法:“和情况的好坏没有必然联系。既然要除掉黑手党这颗毒瘤,图里就不能和它沾上关系。吉里安诺这个形象可以塑造西西里、乃至意大利人被墨索里尼凝聚、又随着他倒台而被践踏的民族概念。” 玛莲娜一怔,这是个十分宏大的想法,而她只关心眼前:“没有身为继承人的图里指证,克罗切完全可以说对锡拉库萨制毒工厂不知情。这样的话,柯里昂的证词就做不得数……” 说到这里,她迅速反应过来,“你要让纽约的柯里昂想办法拿出证据,证明克罗切和巴西尼的交易?这可比直接杀掉巴西尼还要难。” “这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艾波一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摊开,“庭审预计下周日开启,柯里昂们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准备。在那之前,我们得把人事布置到位,希望一切顺利,法官和检察官都接洽到位了吗?大选在即,这场官司我们不会赢得过于轻松。” 玛莲娜莞尔:“但我们已经知道大选结果了。” “九成把握。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在那之前获得优势——除掉克罗切,让他们只能和我们合作治理西西里。”艾波洛妮亚轻描淡写地说出让意大利政坛胆战心惊的话,“左翼联盟沉迷意识形态输出,忽略物质基础,根本不是手握教皇和美国援助的基督教民主的对手……” 不管政治如何变换,反正迈克尔.柯里昂的牢是坐定了。 * 夜间,托马索.布扎迪回到家,餐厅的灯还亮着,漆黑的走廊尽头黄澄澄的温暖。 他沿着走廊缓缓走近,门框限制的视野里露出一双女式皮鞋,紧接着是搭配白色围裙的黑裙,最后是祖母那张慈祥的睡脸。 七十岁的老太太托着下巴,满是褶皱的干瘪面庞有两团健康的粉,薄得像一条缝的嘴唇微张,正发出雷鸣般的鼾声。 托马索放轻脚步,在老夫人面前蹲下,拿惯枪的手指握上枯树皮般的手,柔声说:“祖母,我回来了。” 鼾声一顿,布扎迪夫人睁开惺忪的眼,低头瞅见孙子,含糊地说:“饿了吗?锅里还剩着些肉酱……橱柜里有面包…蘸着吃。” 托马索摇头:“我不饿。” 他的父亲死于一战,母亲改嫁去了北方,他由祖母一手拉扯大,两人相依为命、感情亲厚。 “我让莉莉带着玛格丽特先去睡了。”布扎迪夫人解释道,“莉莉她白天工作也很累。” 莉莉是他的妻子,在纺织厂工作,报酬丰厚、还有地方专门托管孩子。工作不忙的时候,他会骑车送她们去巴勒莫西面的工厂区,女儿玛格丽特坐在前面,妻子温柔地环着他的腰、坐在后面。和煦的海风吹拂,幸福在他心头飘荡。 “您也不用等我。” 布扎迪夫人按着竹椅的把手缓慢地要站起来,转头问搀扶她起身的孙子:“大家都说赫耳墨斯受伤了,生死不知,而警察决定包庇罪犯,真的吗?” 老太太虽然待在家里,但消息灵通。 托马索别开眼,支支吾吾地说:“这是上峰的指令。” 老太太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用力挥开搀扶她的那双胳膊,喝道:“那你做什么警长?还不如去做那些黑手党手下的小流氓!” 年轻人被老人眼里的怒火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道:“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布扎迪夫人怒瞪年轻人,“你妻子难产,我们家没有钱去医院,如果当时赫耳墨斯也如此轻巧地说没有办法,你的玛格丽特根本无法出生!莉莉也会因此死掉!” 她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祈祷几句,为自己口出恶言。她紧接着又说:“再看现在,你每天喝的水,你妻子的工作,你女儿身上穿的花裙子。一桩桩一件件,那一样不是自于赫耳墨斯的馈赠?” 托马索只能求饶:“祖母,您声音轻一些,别吵醒她们。” 矮胖的老太太悻悻地抿嘴,眼里依然充满怒气。 托马索压着嗓子反驳:“赫耳墨斯并不需要我们报答,他明确说过,这种利滚利的人情债不允许在他势力范围内出现。” 眼见祖母伸出的手指开始颤巍巍地抖动,他连忙说:“但是这桩案子还赫耳墨斯一个公道的概率很高。” “是么?”布扎迪夫人消气了,斜睨了孙子一眼,“你没有骗我?” “具体细节涉及案件,我不方便透露,但我可以说的是嫌疑犯本人已经将犯案的经过全盘托出,作案的枪械也找到了。哪怕是巴勒莫大学刚毕业的律师来打这场官司,都能轻松胜诉。您就安心,赶紧去睡觉吧。” 布扎迪夫人将信将疑地回房间,对着神龛内的圣母像,为赫尔墨斯祷告一番,才爬上窄小的床。 见门缝内灯光熄灭,等在门外的托马索放心离去。他确实没有欺骗祖母,那位美国人仿佛失心疯般,已经将整个案件和盘托出,连带着倒出了那位在八月成功胜诉的唐.克罗切做下的丑事。 夜已深沉,他不忍心打搅妻女睡眠,便没有上楼。拿了床毯子,躺上沙发,双脚搁在椅子,囫囵睡去。 * 次日清晨,西西里最年轻警长被人枪杀于家中。 同一时刻,巴勒莫警察局意外失火,火情很快被控制。所幸损失不大,不过几份新录入的口供。 ------------ 49 Chapter49 艾波洛尼亚一觉醒来,浅淡的光线穿过百叶窗,投在雪白松软的枕头。伤口恢复得不错,躺下后的闷痛逐渐减弱,她终于可以躺着入睡了。只是每晚换药时撕开纱布的痛简直无法言说。 起床后第一件事,推开木质百叶窗,蛋黄似的太阳自古老城市后方升起,金光斜切而过,将东西走向的街道照得熠熠生辉。 她站在阳台,手扶着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晨间凉爽的空气。 这里是马科达大街附近办事处三层的宿舍。昨日玛莲娜直接将她送到了这里,翁贝托酒店的套房暂时让托比恩老爹照看。 自阳台往下望去,路面水渍未干,一片深一片浅,像是墨迹晕染,一路延伸至主干道,被早起的行人商贩遮掩。她手肘支在栏杆,盯着忙碌的街道看了一会儿。 忽然,一个黑色的人影,逆着人流,飞快地跑离马科达大街,奔入办事处所在的小巷。艾波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快速回到室内,进入盥洗室简单梳洗一番。等到她洗完脸,刚把淡蓝色的毛巾挂回去,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打开门,艾波瞅见罗莎莉亚忧心忡忡,身后站着一位十岁出头的男孩,蓬松鬈发下的鬓角淌着汗珠,两颊绯红,手里捏着一瓶刚开封的可乐。 小男孩立刻说:“艾波!托马索被杀了!” 艾波洛尼亚一怔,神情一瞬间变得晦涩难明,如同燃烧石油的海面,双眼冰冷地沸腾。她沉默了几瞬,眼中熔岩般的温度消退,静静聆听男孩描述。 “半小时前,天还没亮的时候,布扎迪家传来砰砰几声,我爸爸赶紧起来去看,歹徒已经翻墙逃走,他让我赶紧来告诉你,他只看见一头红发。” 小男孩的父亲乔万尼.威尔加是阳伞制造厂的小头目,曾参与过吉利安诺劫持德军司令、将德国纳粹驱逐出巴勒莫的战役,身手不错,也很有头脑,知道现在赫耳墨斯生死不知,是她们这些女孩管理内务。 罗莎莉亚紧盯艾波,女孩方才的神情太过可怕,一瞬间爆发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西西里掀起腥风血雨,她犹带几分忐忑地问:“需要通知图里吗?” 艾波已经恢复了冷静,这点战略定力还是有的,她淡淡说:“要,顺便把雷默斯叫来。” 棕发女孩噔噔噔下楼执行命令,艾波摸摸小男孩的毛茸茸的头,问道:“亚当,想吃锅巴吗?咸咸脆脆的,类似饼干的质地。” “要!” 艾波一身睡裙,牵着男孩下到二楼,将莫里蒂夫人放在橱柜里、包装好的零食递给他。 她自己则坐在长桌边,看着男孩大口吃着酥脆的鹰嘴豆锅巴,咔嚓作响,啮齿类动物咀嚼般的可爱模样。她托着腮帮子想:一周的时间能用来做什么? 很多事情。 一周后,艾波洛尼亚盛装出席巴勒莫第一刑事法庭的庭审。她坐在第一排,身上那套火红的丝绒套装,在近似自然光的暗淡灯光下,如同干涸的血迹,淡蓝色衬衫领口半敞,露出一条坠有珍珠的金项链。 玛莲娜和西多尼亚分别坐在她的两侧,俱是沉稳的黑色衣裙,将她衬得越发明艳醒目。 被告人被带了出来,他第一时间便看见了艾波洛妮亚。 她眼睛明亮,披散的黑发在脑后挽成髻,干练优雅,像一簇焰火,直烫得他双眼发涩。 他实在太过思念她了,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白皙锁骨之间的小玩意儿。 倒是和她们隔着一个过道,也坐在第一排的克罗切瞟见了那串项链,长着大鼻子的脸庞骄矜地抬起,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一个信号。 手下的女孩竟对要上诉的敌人表达结婚的意愿。赫耳墨斯成了孤家寡人。怎么不让他得意呢? “迈克尔.柯里昂先生,您被指控犯了对他人造成人身伤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迈克尔坐在简陋的木椅,双手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耸起黑色西装的肩膀,仿佛要压下某种倾诉的欲望。 “好的。”法官说道,”辩护律师莫拉维亚,你可以开始了。” 克罗切身旁,一位眉毛浅淡、皮肤赫红的中年男人正了正衣服,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几步。 “尊敬的法官大人以及庭上诸位。去年修订了新的宪法,以在战后新秩序下保护公民的权益,所谓的公民,是指在意大利及其殖民地出生的人。而眼前这位,毫无疑问是一位美国人。“ 法官身材魁梧,头发花白,嘴唇松软下垂,面色冰冷地问:”所以你们要申请引渡吗?“ 辩护律师莫拉维亚谦和一笑:“并不。我说这一些只是为了向您、向你们证明这是一位优秀的、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我相信在坐的各位都是西西里人,大家应该知道,这座岛屿上潜藏了一头庞然巨兽——黑手党。” 当这个词说出来后,全场哗然,像是有人突然指出屋子里有一头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大象,如云般的惊愕飘荡在法庭上空。人们开始咬耳朵小声交谈,细细簌簌的声响让法官皱起眉头,抡起法槌用力敲下:“肃静!” 仿佛蚊虫被驱赶,法庭再次恢复安静,后方旁听人员再次看向律师,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不再漫不经心,反而带上了几分疑惑与忖度。 前方,被告人身旁站立着的莫拉维亚挺起胸膛,继续陈述:“而赫尔墨斯,我们那因病痛委托他的亲朋好友出席的被告人,毫无疑问是西西里最大的黑手党。” 这和计划得不一样,法官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瞥见克罗切靠在椅背、胜券在握的帝王神态,心又落回原位,厉声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莫拉维亚回到座位,从公文包内拿出几张纸,递给法官,“这是自1940年以来,赫尔墨斯杀死的地主、贵族的名单,从坦特伯雷男爵到阿尔卡默公爵,零零总总,从南至北,总计16位。另外还有几位号称搬去了巴西、阿根廷,实际是否抵达,我们不得而知,反正他们忽然之间就杳无音讯了。” 莫拉维亚摊了摊手,用夸张得像歌剧般的惋惜语气,双手大幅度挥舞,说道:“赫尔墨斯为了钱财和土地,用各种方法将他们杀死。这滔天的罪孽,只有我们的被告人,愿意为之洗涮——” “我相信迈克尔.柯里昂是一位受害者,他是一位正直的年轻人,曾经为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杀过不少鱼肉当地百姓的日本人。如此一位有良知的人,他回到他父母的故乡,义愤之气充盈胸膛,自然而然要铲除黑手党。” 西多尼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捏了捏艾波的手,凑到她耳边揶揄道:“你这稿子写得真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艾波白了姐姐一眼。西多尼亚和曼妮娜最近忙着筹备明年春季的巴黎时装周,她又怀着身孕,艾波拒绝了她的照顾。两姐妹虽然交流变少,但西多尼亚一听就知道是艾波的手笔。 法庭上,莫拉维亚最后说道:“但如果法院不做出对被告有利的判决,整个西西里、整个国家的名声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因为今天能见到艾波洛妮亚,迈克尔兴奋得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睡眠不足让他大脑运转变慢。他在思考律师如此说的用意。克罗切为什么要亲手破坏缄默原则?吉里安诺去哪里了?如果赫耳墨斯被抓,艾波怎么办?他的思路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但仍有一层迷雾笼罩着他。 法官眼神在那位真正的黑手党老大狮子般的面庞一闪而过,说道:“控方律师,你们有什么看法?” 玛莲娜另一侧,同样黑色套装的女性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是道玲娜.马卡,艾波的师姐,被请来打这一场注定输掉的官司。艾波事先和她讲定了利弊,强调输官司的名声对她的事业产生的影响。道玲娜却不以为意,“有官司打,总比没有强。” “黑手党——”道琳娜站到法官面前,“真是一个神秘的词。据说几个世纪以来,黑手党统治着西西里,在墨索里尼来到这座岛屿之前,从没有活人说过这个词。西西里人讳莫如深、从不会向当局告发黑手党,这就是所谓的缄默原则。” 如同水浇上滚烫的岩板,岩石滋啦碎裂,迈克尔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转头看向被害人席位。 像是猜到他会回头,或是她一直注视着他,后者过于美好,让他不敢相信。无论如何,他的视野里,让他魂牵梦萦的红衣女孩淡淡笑起来,波澜不惊的棕色大眼睛未弯,那双奶油般的小手却轻柔地摸上领口—— 那是他第一次去她家时送的礼物。她当时拒绝了。 这一刻,法庭上的一切声音都远离,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忽然口干舌燥起来,迫切地想要喝一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迈克尔想。他扣紧木椅的扶手,指尖捏得发白,努力将注意力放到关乎他命运的庭审上,而不是如肥皂泡般虚无梦幻的男欢女爱。 “因此,墨索里尼当局根本无从得知黑手党的具体身份,那段时间,每一个西西里人都是黑手党。村民因为树、水源的所属权,开始构陷、暗害他人,社会风气迅速恶化,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正出于此,我向要问辩方律师,是否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我的委托人是所谓的黑手党?” 莫拉维亚正要出声,道玲娜截住话头,接着说:”以及,柯里昂先生在10月31日打伤我的委托人是不争的事实,医院开具的验伤报告是铁证,鉴于我的委托人年事已高,我认为符合加重情节,应对他处以三年至七年的监|禁。“ 她的嗓音清越而有力,如同石匠捶刻雕塑,看似杂乱的动作之下,每一刀都有章可循。 中年律师却没有被她坚定的态度所震慑,他扬起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眉毛,说道:“如果说这些充满鲜血的名单和所掠夺财物的存放清单都算不上是证据,那我无话可说,可爱的小姐。” “一个高尚的美国人,在意大利做了件好事,却要因此蒙受牢狱之灾,我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我对此案的陈述结束,并恳求法院撤销相关判决。” 法官沉默片刻,又和其余两位陪审员、书记员低声交流一番,最终他说道:“考虑到被告人的身份,以及认错态度良好,因此我判处你六个月的监禁,即日执行。” 迈克尔缓缓站起来,离开座椅时,他看见艾波洛尼亚主动向克罗切走去,那张超凡脱俗的面庞笑意盈盈,颈项那颗白珍珠随着她嬉笑的动作不断晃动。 莹润的光泽在这一瞬间仿佛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脑海,眼前最后一层薄雾消散,迈克尔心脏从云端沉入静穆无垠的深海,他终于窥到谜团的答案:艾波洛尼亚要放手一搏,除掉这些黑手党。 吉利安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执行人。迈克尔并不关心克罗切的结局,同时,他相信忒西奥有能力全身而退。他垂下眼帘,目光看向地面,权当没有发现这桩很快便能揭晓的秘辛,跟着法警离开法庭。 * 唐.克罗切.马洛离开法院,向轿车走去,身后跟在两名保镖。 他很是得意,过不了几天,警察就会把赫尔墨斯那老头从酒店里揪出来,像丢抹布一样随意丢进大牢。按照线人穿回的说法,他那身体状况,怕是活不了几天咯。终于要搞定最后的心腹大患,从此以后,他克罗切将会是西西里有且仅有的主人。 黑色的轿车旁,一位身形壮硕的年轻人倚靠车门,雕塑般的面容,英武不凡的气度。 狡猾了一辈子的克罗切第一时间产生不详之感,他想要转身离开,却发现身后两名保镖像是神庙里的石柱,风雨不动地挡住他的去路。 “图里。”他撑起面皮笑道,“你身体好些了吗?听说你换了严重的过敏性哮喘?” 吉里安诺咧嘴,看着这位帮助他良多的龙头老大、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黑手党领袖,露出八颗牙齿的闪亮笑容:“唐。我很尊敬你。” 一阵长长的沉默,秋季惨白的日光照下,克罗切收起了笑容,缓慢而认真地说:“西西里的产业迟早是你的,你现在杀了我,只会让其他黑手党人看不起你。” 吉里安诺目不转睛地盯着气球似的老头,那张让无数人胆寒、无数人敬佩的面孔此刻从容极了,这让他钦佩,于是他也用郑重的态度回答:“时代变了,唐。” 克罗切嗤笑一声,正要说写什么,却看见年轻人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木仓,枪口对准那里自己。心脏本能地一缩,但他面不改色,沙蜥般的眼睛锐利非常,一字一句地说:“图里,你不敢杀我,特雷” “砰——” 肥猪般的躯体悍然倒地。 吉里安诺做了个手势,那两位保镖立刻费力地将还温热的尸体抬上轿车。 他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心情颇好地和两位手下说:“我们得去巴勒莫警察局,我的调令应该已经下来了。” 远远地,他看见妻子挺着肚子从法院里走出来,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车开到她面前。怕她看到尸体狂吐。 黑色的轿车一溜烟驶入巴勒莫的街头,仿佛是一段传奇的完美句点。 ------------ 50 Chapter50 斯蒂凡.安多里尼并没有机会听到那则惊人的消息。 他是地地道道的柯里昂人。小镇以残酷的火并著称,浓缩了西西里人极致的疯狂,时常因为小争吵而动手杀人。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他从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他只相信拳头和金钱的力量,这让他那张肖似父亲的脸庞呈现出与之截然相反的凶相。 当年维多.柯里昂回西西里报仇时,在镇子里招募年轻人作为打手,他是其中之一。因表现瞩目,他随同柯里昂一起去了纽约。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领取到赏钱和工资后,安多里尼选择回西西里。 纽约的生活不能说差劲,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只是那如蝼蚁般遵守特定规则、汲汲营营的生活让他憋闷。而且那些美国婆娘嘲笑他是乡巴佬。他想要鲜血,想要地位,想要他人的尊重。 回来后,安多里尼走关系加入圣方济各修道院以逃避兵役,院长派他催收高利贷,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那农民交不出钱,他便杀了对方,尸体卖给宪兵队充作黑手党人头。 凶残的作风和犹大般的红发让他赢得了“魔鬼修士”的诨名。 后来,那位维太里小姐横空出世,修道院重心转向走私,安东里尼受到了冷待。但他没有气馁,凭借聪明才智攀上克罗切这棵大树。 午间的阳光洒在巴勒莫的街头,明亮却并不刺眼,他昂首阔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认为自己是最受克罗切信任的人——他成功刺杀了一名警长。 这可是连吉里安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轻松搞定。克罗切赏了他一枚硕大的金戒指,来自于某位男爵的尸体。安东里尼极为得意,哪怕睡觉、沐浴、和女人困觉也不摘除。他想:等赫耳墨斯倒台,吉里安诺失去倚仗不成气候,弄不好自己才是克罗切的继承人。 期待好事发生的中年人并未察觉街面的不同寻常,往日街角打牌、闲聊、做些针线活的老人们像是枝头的枯叶零落得无影无踪。他素来不将这些平民放在眼里,像克罗切一样,他认为这些牛马般的普通人,生来就是替他们干活的。 他一直走到法院附近的咖啡馆,墨绿色阳伞底下,衣着朴素的黑手党头目唐.马库尔正大声训斥保镖。 “有点眼色行不行?要我把这香肠塞你□□里吗?” 可真威风。安东里尼摘下帽子问好,在马库尔对面坐下,问:“他犯了什么错?” “我说要德式香肠,结果他给我上了萨拉米。”马库尔没好气地怒骂,“柯里昂又要和吉利安诺联姻,这下托马辛诺又可以得意了。” 安东里尼内心冷嘲一声,调笑道:“赫尔墨斯马上要死了,图里总得找些安全感。他可不笨,知道等克罗切一死,你们会把他撕碎。” 马库尔哈哈一笑,存心试探:“图里这周派人去了好几次罗马,据说是找特雷扎部长求情。我看他为了救迈克尔.柯里昂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确实。”考虑到日后总是需要合作的,安东里尼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 “艾波洛妮亚.维太里听说情郎即被赫耳墨斯告上法庭,大学也不去上了,求到克罗切面前,希望得到帮助。先前两人的婚事告破吹让克罗切惋惜过一阵,如今见女孩对迈克尔还有情,他自然愿意搭一把手。”安东里尼做了个鬼脸,双方心知肚明克罗切的用意。不过是多个借口两头勒索。 “克罗切给纽约的唐打电话,又给巴西尼打电话,我当时就在边上,听见几位老大敲定要借用农业机器走私白粉。” 马库尔一下子坐直身子,认真听起来。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也想分一杯羹。 但安东里尼十分滑头,并未细说,让人咬牙切齿地说起后续:“合作敲定后,克罗切就开始给罗马打电话,让特雷扎部长找来最好的律师。部长也是狡诈,他不愿意白帮忙,向克罗切开出了奇怪的价码。” 马库尔对他卖关子的行为很不满,粗眉皱起,反问:“钱?权力?选票?这些克罗切都有。” “不——”安东里尼咧嘴笑起来,带着些讥讽,“他要克罗切亲手打破缄默原则。” “什么?!” “叮铃——叮铃——” 在马库尔的惊呼说出口的同时,两辆卖柠檬水的三轮车街道的两头迎面驶来,但谈话的两位黑手党都没有注意。 “特雷扎说罗马受到很大的舆论压力,感谢那些共产党报社,让全国百姓都知道黑手党的存在。与其他们遮遮掩掩,不如捅破这层窗户纸,找个黑手党头目平息众怒。” “你的意思——” 安东里尼点点头,笑得险恶:“赫耳墨斯就是祭旗的那个牲畜。你瞧着吧,今天的庭审结束,赫耳墨斯就要被抓进大牢了。” 马库尔明白了,他们犯下的所有罪状都由那个游蛇般的老头背负。他开心地笑起来,举起咖啡杯,冲红发男人说道:“Salute!” 刚要举起杯子,安东里尼面色突然变得僵硬,仿佛看见了山崩地裂般的可怕景象。马库尔转过头,脖颈刚转了十五度角,一颗子弹轻易穿透他颈部松弛皮肤,殷红的血液喷出,雨点般飞溅到餐桌的香肠上。 安东里尼反应更快一些,当那两个小贩从堆放柠檬的桌板下抽出拴动步木仓时,他立刻站了起来,往室内跑去,但还是没有子弹快。他被打死在桌边,胸口中了两枪,仰面躺着,血水像是水龙头一样流出。 望着头顶墨绿的阳伞和灰蓝的天空,就像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一样,安东里尼睁大一双眼,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 从法院出来,道琳娜扶着艾波坐进蓝旗亚,玛莲娜看向西多尼亚,确认她也已经安然坐入后座,才发动汽车。 漂亮的老爷车缓缓驶入街道,道琳娜难掩激动,自前座回头对艾波说:“我以为最多交些罚款,嫌疑犯会被无罪释放,想不到还能判六个月。” 艾波浅笑道:“因为你说得真的很有感染力。” 道琳娜并不清楚艾波和嫌疑犯的关系,只知道对面的律师的稿子是她写的,她想要通过这次庭审达成一些目的。具体是什么目的,道玲娜有些猜测,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只能装作不知。面对这位势力庞大到说出去都无人相信学妹的夸奖,道琳娜面色微红,“我只是顺着逻辑阐述。” “这就是厉害之处。”西多尼亚抚着肚子温柔地说道,“能将枯燥的法条化作感染力的语言,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天赋。” “噢——”道琳娜不得不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 开车的玛莲娜忍俊不禁,没有人能从维太里姐妹的甜言蜜语中生还。没有人。她照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艾波从后视镜里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随后自己也笑了起来,却因为胸腔的震动牵扯伤口,仿佛阵阵春雷般的闷痛。眼泪不由自主坠落,随着笑声砸在手背。 只有西多尼亚发现了,她伸手握住妹妹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将道琳娜送至下榻的酒店,车子在路边停了一会儿,一名黑裙白围裙的妇女跑了出来,用一种参加葬礼的肃穆语气说道:“除了托马辛诺和多梅尼科,其余都处理掉了。” 玛莲娜下颌轻点,对她送来消息表示感谢,又和她轻声交代了几句。 艾波洛妮亚在后座听着,如同长跑结束必须缓步走动一段时间,她的神经依然紧绷,并未放松警惕。 得益于克罗切对此次庭审的重视,以及他不可言说的、想要送余下几位同僚入狱的小心思,将离散在西西里各地的五位黑手党头领都召集了过来。这些人虽然没有出席庭审,但也徘徊在巴勒莫主城区,让她的人能快速地一举拿下。 “回去得好好表扬雷默斯,行动干净利落。”艾波问西多尼亚,“你觉得奖励他什么比较好?一辆法拉利?”她记得组织里的男生都是法拉利车队的粉丝。 “嗯哼”前方玛莲娜已经说完话,正要发动车辆,听到这一句,忍不住说,“希望某人记得自己制定的奖惩制度。” “不过,”她话锋一转,“如果是用你自己的钱,就当我没说。” 艾波回忆了一下自己兜里的钱,发觉凑不出一万里拉,默默住嘴。 既然黑手党头领基本已经铲除,接下来只剩一件事了。 当晚,翁贝托酒店西北角的套房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冲天,巴勒莫尚未组建正式的消防机构,平时由宪兵或是私人保镖兼任。 火情发生在半夜,无人灭火,酒店只来得及撤离在住人员。 第二天起来,人们发现酒店清真风格的天蓝尖顶熏得煤黑,宪兵从里面抬出仅有的一具焦尸。 据说,这位在黑暗世界大名鼎鼎的赫耳墨斯,因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紧闭门窗,准备燃炭自杀,却没想到酿成了大火。 赫耳墨斯并不是在这一天唯一死亡的黑手党,只不过他的死格外不同。以至于坊间传言,他也是被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杀死,这位友中友对局长有恩师之谊,他怕败坏名声、影响仕途,才找了这个借口。 无论如何,西西里岛的黑手党头领一夜之间被清理干净。情况似乎在变好。 ------------ 51 Chapter51 十一岁的艾波洛妮亚完全看不出性别。头发短得能看见头皮,短袖衬衫和背带长裤,身后一杆双筒□□,虽然面容一团孩子气,却无人敢小瞧她。 因为她是赫耳墨斯的弟子。 勃兰特营地成功解救被羁押农民的事迹,经各地纸媒的报道,让他们名声大噪。 投奔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有逃兵役的独生子,没缴够征收粮食的农民,还有和艾波大哥哥一样被按了个黑手党名声、家里没钱给宪兵好处的少年。人一多,队伍就不好带了。来自各个村庄的西西里人时常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比如说煮意大利面时是否要放盐、是否需要先煎熟肉丸或香肠、意面酱汁加多少芫荽欧芹或者洋葱…… 吉里安诺凭借自身的威望和武力暂时压服了他们。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他看得分明,这些人因为畏惧聚拢在他的身边,最终也会因为畏惧离开他。这不是他想要的队伍。这位天赋卓绝的年轻人想要传奇故事里罗兰和奥利维那样骄傲忠诚的同伴。 某天月亮很清晰的夜晚,他向艾波寻求帮助。当时心爱的女孩也坐在一旁的岩石上,隔着篝火,温柔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将暴露他的蠢笨,他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但随即又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她应该爱他的全部,包括缺陷。于是他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忧虑。 “你想要一支拥有钢铁般意志的队伍?”艾波拨弄火堆里的土豆,摇头道,“这是可遇不可求、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就在他气馁时,艾波还是道出了方法。而她的姐姐,在一旁捂嘴轻笑,一剪秋水似的眼眸,对他说了几个鼓励的字眼。 吉里安诺浑身是劲儿地开始带领队伍晨练,山路弯弯绕绕、坑坑洼洼,男人们如同一行蚂蚁,呈队列行进在山间。绕一大圈回到据点,他会带着大家打一套军体拳,而后两人为一组对打,培养默契。 这是极为有效的。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凝聚成一股绳,在他的带领之下四处出击,源源不断的胜利如同磨刀石,为他们镀上一层无匹的自信。 裸露丘陵和山脉的纵深地带是天然堡垒,北至蒙特莱普雷、中至卡尔塔尼塞塔、西至特拉帕尼,尽数为他们的势力范围。 胜利带来了丰厚的报酬,人们信任、爱戴他们。也带来了危机,巴勒莫当局憎恶吉里安诺,宪兵却萎靡不振、丧失与之敌对的勇气。警方只能派出密探,期望从内部瓦解这个组织。 计谋在一定程度上奏效。 他们成功策反了吉里安诺的一位堂兄。也在蒙特莱普雷镇长大。每周以探望未婚妻的名义前往巴勒莫,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宪兵。 艾波和皮肖塔先后察觉不对,两人一合计,特意放出假消息试探。果然,第二天吉里安诺就在假消息所在的山谷口瞧见了宪兵。 行动不得不收缩,泰拉诺瓦带人跟踪调查,用几个星期时间,将叛徒抓个正着。 “把他枪毙了,尸体丢进山沟里,”帕萨藤珀嗓音粗哑,露出黄牙,冷酷地要求,“我们不需要恶心的走狗。” 吉里安诺凝视跪在地上、双手后缚的青年。自他记事起,这位堂兄就是记忆的一部分。可能没有和皮肖塔关系那么亲密,但也是一起游泳、砍树、恶作剧的情谊。噢,如果堂兄死在他的手上,他有什么脸面对父亲呢? 他的犹豫是那么明显。帕萨藤珀眯起眼睛打量,长满麻子的胖脸闪过几丝狡诈的忖度。泰拉诺瓦更为冷静,痛陈利弊,一门心思为他着想。皮肖塔则面无表情,并不逼迫他做决定,这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几人的表情艾波一览无余,她走到年轻领袖的身旁,耳语几句。 吉里安诺一怔,背对着众人,对艾波露出感激的表情。 “将他先押入小屋,晚上,我的军师赫耳墨斯将亲自裁决。” 这是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日后他的威名飘荡于西西里黑暗世界,令无数人胆寒。无人知道在最初,这不过是某个小女孩不忍心伙伴迈出残忍而必要的一步的小借口。 当晚,这位背叛者被绑在树上,乱枪打死。连绵不绝的木仓声,如同死神的美妙鼓点伴随心跳起伏,徘徊在黑暗营地上空,让人夜不能寐。次日,赫耳墨斯命皮肖塔将尸体丢到死者家门口。整个镇子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死于破坏缄默原则,将吉里安诺的行踪泄露给警察,死者父母沦为蒙特莱普雷的笑话。 如果背叛的成本很低,人们会毫不犹豫背叛。这是赫耳墨斯诞生的信条。因而他铁血无情、睚眦必较,杀尽一切他觉得有威胁的人。 队伍终于干净又强大了,吉里安诺放开手脚,开始下一步计划——劫掠西西里最强势黑手党——克罗切。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必经之路,岛内的生存资源只有这么多,这些寄生虫一般的黑手党必须死。 他们先劫持克罗切的车队,引起他的注意力,等他怒不可遏时,再让双方信任的中间人阿多尼斯递话,等见面后,吉里安诺趁其不备,一举拿下他的人头。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为表现诚意、降低克罗切的警惕心,会谈的地点定于远离他们势力范围的岛屿西侧,锡拉库萨附近的小镇——卡斯提库托。 那是1941年的仲夏,毒辣的太阳辐射轰击这座滨海城镇,海面反射太阳的金光,进一步提升气温,热得人睁不开眼。 艾波洛尼亚和皮肖塔坐火车转汽车抵达镇中心的旅馆时,正式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镇中心教堂前的主干道熙熙攘攘,宪兵和德国兵们成队走过,军用吉普车和私人轿车缓慢行驶。 像这个年代大多数西西里城镇一样,所有店铺包括女性服装店的老板都是男性。艾波洛尼亚隔着玻璃窗,盯着一字胡的中年男人为女客户介绍产品,又命令妻子或者女儿的人帮他量客户的三围。 正当她要收回目光时,街面突然传出嗡嗡声响,仿佛群体癔症般,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望向道路的一端。 艾波和皮肖塔也好奇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见道路尽头,不知矗立了多少年月的大理石拱门下,一位女子脚踩阳光婀娜走来。 那曼妙的身形,让所有人的视线驻足,男人不自觉地脱帽致敬,女人则撅起嘴嘟囔几句酸话。 当她走过时,带起一阵风,仿佛能把人的理智也一并带走。又高又窄的鼻子、圆润的眼形、丰厚的嘴唇…她的五官明艳却不轻浮,反而蕴有圣母般慈爱圣洁的气质。 “她可真漂亮,比西部所有城镇的女孩加起来都美。”皮肖塔的眼神已经无法挪开,直勾勾地望着女人的背影。 艾波洛尼亚在心里悄悄赞同。 两人在小镇待了五天,分头踩点、勘探现场,每天夜里皮肖塔总会说一两句关于那位美人的流言。从这些只言片语里,艾波得知她叫玛莲娜,丈夫死于北非战场,是个寡妇。 在卡斯提库托的最后一天,艾波洛尼亚掐着时间来到了她的家门口,敲响了那扇木门。 海风轻柔,阳光灿烂。 门很快打开,黑色丧服的美丽女人出现在日光里,美得像是神龛里的圣母像。 艾波一瞬间卡壳,而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女、女士您好,我、我叫艾波洛尼亚.维太里,您也可以叫我阿、阿波罗。” 玛莲娜低头看着这位才到她胸高的小屁孩。 艾波硬着头皮说:“我觉得您的处境有些危险,我希望您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是…我在…我家长辈在巴勒莫附近的蒙特莱普雷镇有些产业,可以为您提供落脚之处和工作。” “危险?”出于教养,玛莲娜没有立刻赶走这位性别不明、胡言乱语的孩子,她仍沉浸在丈夫离去的悲伤之中,不想口出恶言。 “是的,那些肮脏的视线、那些腥臭的流言蜚语,无论您是否真的做出那些事,耶稣玛丽亚在上,女人的嫉妒和男人的觊觎会将您推入地狱。” 稚气的孩子一本正经地和她说着男女之情,玛莲娜噗呲一声笑。笑完,她才发现这是丈夫阵亡消息传来后,她第一个开心的笑。对于一位新寡的女士来说,这是不应该的,她迅速沉下脸来,再次戴上沉默悲戚的面具。 “维太里小姐,”玛莲娜顿了顿,“或者先生,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我都不会跟您走的。感谢您的关心,再见。” 门啪地一声在艾波面前合上,心底生出些微的气馁,但她清楚这实在是强人所难,谁会相信一个十岁上下的孩童的话呢?换位思考,她肯定不会跟着这个小屁孩走。 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双手一撑翻进半人高、石头垒成的院墙,朝窗户里面喊道:“您只需要去甜橙旅馆报上我的名字,他们会安排您离开这里的。千万别忘了,甜橙旅馆,艾波洛尼亚.维太里!” 这一年的六月底,清除克罗切的计划失败,利益权衡与交换之下,他们反而沦为黑手党的爪牙。艾波洛尼亚却没有伤心,东方不亮西方亮,她收获了一名伙伴,从此以后,赫尔墨斯在人间多了一个二重身。 ------------ 52 Chapter52 西西里黑手党覆灭的消息震惊了全世界的意大利裔黑手党。 亚平宁半岛南部、毗邻西西里的黑手党们摸不清当局的意图,生怕那两面三刀流的吉里安诺枪口调转,自己沦为下一个目标。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想尽办法与特雷扎或议员们搭上线,探听消息。 黑暗世界的人们始终无法相信,克罗切这位中流砥柱、如奥林帕斯神山般永不倾颓的西西里之王竟然就这样退场了。 地球的彼端,被克罗切驱逐出西西里的南美黑手党幸灾乐祸,在当地教堂圣母像前感谢圣灵眷顾。而美国的黑手党人心情更为复杂。唐.克罗切是他们的前辈,几乎所有头目都受其恩惠。被自己的继承人打死在法院门口?这潦草荒诞的结局,难免让头目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黑手党是否彻底退出西西里的历史舞台?缄默原则为世人所知,是否会影响美国的事业?索洛佐的白粉生意怎么办? 此种情形之下,月底基督教民主党赢得意大利大选的好消息便显得没有那么值得庆祝了。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四,巴西尼按耐不住,提出召开了一次和谈会议,柯里昂积极响应,邀请纽约和全国各地的黑手党参加。 在这场长达两年的敌对战役中,塔塔利亚痛失爱子,而柯里昂心爱的小儿子在巴勒莫监狱服刑、大儿子在小规模战役中被打穿左腿膑骨。双方都算不上赢家。 会议进行得十分顺利,身体痊愈的维多.柯里昂主持会议,一如既往地智慧且充满力量。众人就设立所有家族都能进驻的开放城市——毫无疑问是迈阿密和拉斯维加斯——达成共识。又针对白粉生意进行磋商。 维多.柯里昂坦言他愿意为东部的生意提供法律保护,十分有诚意地将他与克罗切的最后一桩生意摊开来和众人分享。 最后他诚恳地向塔塔利亚道歉,发表了像铁幕演说般令人印象深刻的演讲。 身材肥胖、眉毛浓黑,有一撇修剪整齐胡须的唐.菲利普.塔塔利亚不得不起身迎接走向他的维多.柯里昂。两人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 巴西尼满脸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会议圆满结束。 塔塔利亚坐进车里,温和的笑意立刻消失,全副心神被怒意所占据。 汽车行驶在布鲁克林的街头,两侧商店挂起红绿装饰,街角放置高大的杉树,工人正往上面挂各种装饰彩球,孩童花栗鼠般围拢在树下叽喳观看,街面热闹非凡,圣诞氛围浓厚。 快乐的欢笑穿过车窗迅速冷凝成冰雨。 “他们怎么敢?这群臭虫、这群老鼠、这群杂碎!”塔塔利安大吼大叫,会议上的种种让他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坐在他身边的顾问不敢说话,清楚他的怒气来自何方。 “巴西尼背叛了我们,他早就和柯里昂达成了协议。”塔塔利安虽然爱抱怨,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他并不傻,蠢货可坐不到他如今的地位。 他塔塔利安费尽心力,安排售卖渠道、提供存货空间,为索洛佐、巴西尼吸引柯里昂的火力,甚至失去了他的小约翰,结果得到了什么? 聊胜于无的一点子分红。 怒火像是爆竹般在体内燃烧、冲撞,菲利普.塔塔利安手攥成拳头,指关节卡啦作响,他望着窗外欢笑的孩童,想起六岁的约翰仰头望着他,一脸纯真地说要成为他这样伟大的人。 他的小约翰再也回不来了……塔塔利亚想,他也要让柯里昂尝尝这个滋味。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东西想要小儿子尽快远离那片是非之地西西里,已经悄悄抛售不少股票、证券,用以缴纳巨额保释金。 “找找西西里的亲戚,花点钱,做掉迈克尔.柯里昂。”他的语气阴云密布。 疯狂的恨意蚕食塔塔利亚本就不灵活的脑袋,他一心想要报复,完全没有想过如果迈克尔.柯里昂死亡、失去了纽带,他们的货物怎么在西西里当局的眼皮子底下运到美国。 也许他想到了,这似乎也可以算做目的。 * 时值十二月下旬,晨光普照,天空净透如冰,气候凉爽宜人。纯净的日光照耀巴勒莫街头,沿着或新或旧的民居缓缓落下。 临近圣诞,街面一派清冷,商店早早关门过节。艾波洛妮亚提着皮箱,沐浴于明朗的日光,在自行车叮铃声、和自己的脚步声中,朝吉里安诺家前进。 两侧民居、商铺的门前冬青、迷迭香、冷杉或其他常绿植物制成的花环苍翠欲滴,红色的丝带缠绕其间,红绿映衬,是如此的清新多彩。 艾波洛妮亚心情明媚地来到市政厅不远处的一幢公寓前,婴儿的啼哭依稀可闻,打开主人吩咐不用上锁的大门,进门后她摸着扶手踏上楼梯,哭声越来越响。 作为巴勒莫的新任警察局长,吉里安诺奉司法部长特雷扎铲除掉黑手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幢公爵的豪奢宅邸捐献给博物馆。自己带着妻子搬入了一间小公寓。 上楼后,她来到西多尼亚信中说的左边第二道们,轻轻敲了敲门,其实这是多此一举的,门虚掩着,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已经完全盖其他声响。 推门而入,西多尼亚坐在房内的扶手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毛毯,温柔又冷静地指挥丈夫为女儿换尿布。新上任的巴勒莫警察局长满头大汗,仿佛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艾波将手提箱放到门边,快速地走到方桌旁,看着上面哇哇大哭的小婴儿,问道:“这就是我的侄女维塔莱了吗?” 躺在干净尿布上小姑娘,四肢乱蹬、脸蛋哭得通红,小小的手气势汹汹地捏成拳。 “对啊,”西多尼亚无奈地说,“脾气非常差,稍微伺候不好就哭。” “嘿!”吉里安诺已经将长布片的一端塞进女儿肚子上的皮绳、穿好尿布,正给她套上白色的洗礼袍,他转过头来抗议,“不许这么说维维。” 换上清爽的尿布让小姑娘不再难受,哭声渐息,吉里安诺把女儿抱起来,对着她肉乎乎的小脸重重地亲了一口,骄傲地说:“我们维维是个天生的战士。”他如今每天都要刮两遍胡子,防止胡茬扎疼女儿。 得,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女儿奴。艾波洛妮亚摇头,和姐姐说起紧张刺激的期末周,两人又聊起巴黎时装周的事。 阳光穿过干净的玻璃,流泻在木地板、斗柜和客厅拐角,安宁的喜悦伴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弥漫。 吉里安诺抱着女儿走来走去,轻轻拍哄。期间西多尼亚问艾波要不要抱抱小宝宝,艾波头摇得像拨浪鼓,生怕弄坏了这么嫩的一个小家伙,只笑眯眯地看着黑发棕眼、和姐姐有几分像的小婴儿。 孩子爸见艾波心情不错,犹豫几瞬说道:“艾波,有件事,需要你拿一下主意。” 她诧异地挑眉,现在鲜少有吉里安诺无从决断的事了。 “说说看。” “迈克尔.柯里昂今天就要出狱了。”年轻的父亲轻轻把女儿放入摇篮内,轻柔地盖上小被子。 艾波点头。这件事情早在柯里昂表露缴纳保释金的意图时,便传到她耳朵里。她无意阻止,不想再多花一分精力在那个美国人身上。 吉里安诺见她无动于衷,稍稍安心,接着说道:“里奥你记得吗?他的表叔在纽约为塔塔利亚工作,上周传来消息,高价买迈克尔的人头。他当然拒绝了,但保不准他的亲戚之中有心动的。” “雷默斯从另外一条线,你知道的,黑市那边,有人大规模购入炸弹,还仔细询问能否炸沉轮船。迈克尔.柯里昂的行踪不算秘密,局里都知道他会直接坐船去突尼斯。” “如果…”吉里安诺目光紧紧地盯着女孩,不露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你想要留下他的性命,这是最后的时刻。雷默斯随时待命。” 窗外滞留西西里的鸟雀尖声鸣叫,屋里炉火烧得旺盛,暖意迟滞地蔓上艾波洛妮亚的身体,明火产生的热意如滚烫的沙子,燥热的窒息袭击喉咙和耳朵,燥得发疼。 她想要站起来,打开窗户,让凉风吹醒发烫的头脑。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将视线从维塔莱酣睡的娇嫩小脸上移开,轻描淡写地瞥了吉里安诺一眼,说出残酷的字眼:“他死,也许对我们更有利。” 窗框的阴影将艾波洛妮亚遮蔽,她静静说:“反正他已经离开西西里,意外身亡的话,柯里昂们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至于如何有利,艾波没有明说,吉里安诺也不敢追问。南面的制毒工厂虽然被端掉,但并未抓到索洛佐和化学家,很可能在岛内还有一处据点。毒瘤尚未根除。也许可以借力打力?吉里安诺猜测。 等到夜里,华灯初上,艾波洛妮亚终于敢抱侄女,用力亲了口婴儿的脑门,“我单方面宣布,婴儿身上的特殊奶香是全世界最治愈的东西!” 这句话引得吉里安诺开怀大笑,西多尼亚也抿嘴笑起来。 与此同时,起居室内的电话铃响起,吉里安诺一面笑着一面拎起听筒,对面传来极为简短的几句,他的笑容消失,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艾波将他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抱住侄女的手稳重如山,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 炉子里的火焰咀嚼着燃料,时不时发出噼啪声。 吉里安诺走回客厅,迟疑地说出了消息。 “美国人死了。” “我还是派人去了那艘船,在炸弹引爆之前及时用小船疏散了乘客。但这些人里没有柯里昂。” “有人看见他被人刺了一刀。可能这就是他无法逃脱的原因。节哀。” 艾波从未觉得吉里安诺像此刻这般聒噪。 窗户玻璃倒影里、抱着婴儿的女孩漫不经心挥挥手,示意他降低分贝、不要把小家伙吓哭了。 ------------ 53 Chapter53 浅绿色的橄榄叶像是风铃挂满树,微风拂过,在枝叶中深深浅浅地摇晃,经由阳光,肆无忌惮地投射到卧室。 艾波洛妮亚伸出手,柔和的日光穿过指尖,照在她的面庞,温暖的触感,像是贵妇帽顶颤抖的羽毛、婴儿柔软的小脚趾。 回笼觉总是格外舒适,正值新年的第二天,难得清净,无人打扰。 卧室露台的百叶门大敞,是维太里夫人不让她赖床特意打开的。 艾波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鹅绒枕芯的气味充斥鼻腔,她闭上眼,记忆仿佛游动蛇般,六天前晚间的场景如蛇鳞的反光,悄无声息地闪现—— 彼时,吉里安诺说完,屋内陷入长久的安静,艾波没有说话 ,其余两人视线凝在她的身上,像是看待重刑犯般,用一种审视又怜悯的眼神望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里,艾波皱起眉,压下心底不明所以的燥意,目光落在侄女粉嫩的脸蛋,柔声建议说:“趁这个机会查一查黑市。量这么大的火药绝对不是小作坊能制造出来的,指不定是哪个官员倒买倒卖了武器弹药。” 被吩咐的对象、吉里安诺笑着回答:“查清楚了,已通电特雷扎部长。这家伙让我们不用轻举妄动,他自有绝决断。”言语之间尽是对当局的嘲讽 “那就好。”艾波并不想追根究底。 来自婴儿的甜丝丝奶香,充盈鼻腔和胸膛,足以抚慰心灵。如果可以,她愿意抱着维维一整天。可惜,剩余监护人对她的行为并不信服——她抱着维塔莱猛吸时,西多尼亚如同旁观残疾人工作般,复杂难辨地看着她。 本想再确认一下、问些无足轻重的问题,例如那人是否真的死亡、尸体是否找到、葬礼如何置办……但最终,她咽下了这些疑问。惺惺作态,有什么意义呢? 阳光跳跃在白色睡衣的脊背和裸露的手臂,温暖而不灼人。艾波再次翻身,仰面朝上躺着,想象自己漂浮在海面,随波逐流。任由光线穿透眼皮,在眼前形成的暗红色的图景,伴随脉搏深浅跳动。 不过是个不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她耗费心力。 马龙.白兰度饰演的维多.柯里昂那张老迈沧桑的脸庞不可避免地浮现,晚年丧子到底是个打击,本就因枪伤而虚弱的身体愈加脆弱,最终早早离世,将偌大的家业留给幺子。如今,时事变迁、原本应该继承家业的人死亡,冒进勇武的桑帝诺成为新一代掌权人,柯里昂家族的未来不得不画上一个问号。 也许农业机器的合作应该终止。直接派人去美国建立公司更为合适。 屋内斗柜上罗马追求者赠送的复古闹钟嘀嗒作响,艾波鸵鸟般将头塞进枕头底下,以此逃避明亮的光芒。 还能再睡会儿。 闭上眼睛,万事万物,便如黑夜般寂静。不一会儿,困意来袭,梦境如期而至,混混沌沌,充斥着上辈子的记忆、光怪陆离得令人怀念。 她睡得并不踏实,半睡半醒,意识悬在朦胧的半空之中。明明闭着眼睛,却仿佛开了第三视角般看见山茶花般的薄纱窗帘飘荡,布料摩擦发出浅淡声响,窸窸窣窣,如春风中微微颤抖的花瓣。 皮鞋踏上石砖,伴随男人刻意放轻的呼吸。 有闯入者。 几乎是同一时刻,虚飘的意识如同傍晚收线的风筝,重回人间的躯壳。艾波一下子醒了。但她并未动作,仍然维持闭眼侧躺的姿势,手指悄悄探入枕头底下,左轮手木仓因枕头和她的体温,冷硬的金属烘得像是生命般的温热。 握紧手木仓,手指扣上扳机。艾波不动声色地等待时机。 耳畔闯入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薄雾般的血腥气,顺着微风飘入鼻尖。 浓烈得像是屠宰场出来。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一只尝过人味儿的斑斓恶虎,甩着尾巴,缓慢踱步而来。 那随着对方靠近而逐渐明晰的呼吸声裹挟着尸山血海般的肃杀。 闹钟嘀嗒、嘀嗒。如同一只作乱的手肆意调音扭紧琴弦,平添紧张。 艾波保持侧躺的姿势不动,棉被的边缘贴着下颌,双眼紧阖。 心底默默估算对方所处位置,似乎已经进入即死射程。 电光火石间,艾波倏地掀开被子,枪口漆黑且冰冷,命令道:“站住!” 话说出口的瞬间,闯入者的模样映入眼帘。 褐色的凌乱短发,下巴冒着青涩的胡茬,漆黑的大眼睛之下淤有厚重的青黑。 当然,这些无足轻重。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衬衫上的大片干涸的血迹,泼墨般张牙舞爪,如同死神的讣告。 哈,是那位据说葬身地中海的美国人。 他乖乖站在原地,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 白色睡衣的女孩紧握手枪,婆娑的树影投在她那不可方物的娇嫩脸庞,浪花般的被子衬得她如同海中升起的维纳斯,过于摄人心魄。而她手里的那把左轮手木仓,每个弧度都闪耀光泽,锋利得迷人。 艾波漠然地打量着闯入者。冬日暖阳将他的左面庞照得发亮,标准的罗马鼻在他右侧脸颊投下拖长的阴影。 下巴和眉心犹带零星棕褐色的斑点,毫无疑问,是血液飞溅又干涸的痕迹。 迈克尔.柯里昂穿着沾有枯枝落叶的薄长裤,漂亮的便士乐福鞋蒙着一层釉般的尘埃,站在她的面前,狼狈到了极点。 但那双眼睛,她不得不承认,熠熠生辉。 男人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将女孩未开枪的态度视作默许,而后自发地又向前走了几步。 艾波没有出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一切仿佛都变成了0.5倍速,男人缓缓走到她的床前,空气裹挟尘埃流动,如骑士般,不、更像是某些邪典神话中的反派,在阳光中,面庞带血、一派虔诚地单膝跪地,膝盖落下时,激荡起一片金色的碎粒。 阳光如同一只温柔的手,在尘埃荡漾中,托起他的面庞。 他的声音和目光带着难以名状的炽热,如同冬季冰河,冰封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我把他们都杀了。”他说。 无须她发问,他接着解释:“索洛佐等毒枭再也无法成为您、成为西西里的困扰了。” 艾波持续性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不瞒你说,我已经和家里决裂了。父亲希望我回去工作,财税局的小职员做起,西西里的生意打算下放给忒西奥和克莱门扎的哥哥多梅尼科,搭着农用机器的顺风车,卖白粉。爸爸也没有办法,巴西尼逼得太紧……但我知道,这不是你们想要的西西里。” 从监狱里出来,呼吸着冬季潮湿的空气,迈克尔已经做好告别西西里、告别她的打算。他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 但命运总是眷顾他。踏上返程轮船伊始,战场上磨砺出的第六感让他本能感觉不对,当他发现船舱里的炸药时,怪异而美妙的森冷感席卷全身,他只觉得庆幸。无论谁想要杀他,算有了留下来的借口。 更别提塔塔利安那个蠢货,为了杀死他,采取饱和式攻击,竟用上了巴西尼的人手。这让他顺藤摸瓜,在所有人以为他死去是时候,一举潜入,将那些毒贩杀了个干净。 “从索洛佐到法布里奇奥,全部一个不留。”迈克尔笑了笑。 这笑在他那身沾有血雾和碎肉的衣着映衬下,有种毛骨悚然的美感。衬衫袖子挽起,结识的手臂垂落于身体两侧,宛如战败的阿瑞斯,孤独而倔强。 艾波审视着他,蜜糖色的眼睛里充满精明的忖度,仿佛眼前并不是一位风尘仆仆的杀人犯、至死不渝的追求者,只是一块待价而沽的牛肉。 柔软的棉被铺陈在腰间,艾波抚摸着被子的褶皱。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迈克尔任由她打量,甚至于空泛的内心因为她的注视而变得满足、丰盈。 半晌,她对着这位不请自来、满身鲜血的男人,开口说:“迈克尔,我们结婚吧。” * 维太里夫人觉得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 先是平安夜前夕,近四月未见的小女儿回家,闷声不响地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日整夜的睡觉、阅读。 要是往常,她高低得将小姑娘从房间里揪出来,推进林间地头做些清闲的活计。 然而,现在她犹豫了。 这位传统的西西里妇女依稀从神父、农机租赁小组队长和镇长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小女儿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特别是万圣节后,镇长夫人提了一串上好的萨拉米来家里,维太里夫人以为沾大女婿的光,拒不收受,结果对方张口闭口艾波,待她追问缘由,对方又像蝇虻、遭到牛尾驱赶般生硬地扯开话题。这讳莫如深的态度,不得不让维太里夫人审慎对待艾波。 可也不能一点都不出门呀。正当维太里夫人下定决心打算绕过丈夫,请厉害的医生或是神父来看一看,确定艾波是否生病、中邪时,新年的第二天,那位许久不见、已被拒绝的迈克尔.柯里昂敲响大门,文质彬彬地向丈夫表达了求娶女儿的意愿。 维太里先生还能有什么想法呢?再三确定的艾波的意愿后,只能一口答应。 婚礼的地点时间很快确定下来,就在附近城镇的小教堂,红衣主教空闲的日子。 所有人都看得出,新郎快活得像是春天在山坡撒欢的牧羊犬。对婚礼细节事无巨细,大到主教的衣着,小到午餐的佐餐酒,他都一一校对,尽善尽美。 而新娘,据与她交好的未婚姑娘们说,秋季的一场流感夺去了她的健康,她的面色苍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看上去并不快乐。 ------------ 54 Chapter54 英年早婚。 艾波洛妮亚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里面的婚纱少女,脑内不自觉出现这四个字。中文。 镜子里的女孩沉默地回望她,冬日少见的暖阳彻底照亮她的面庞,棕色的眼睛因此呈现琥珀的质感。 玛莲娜来得很早,天蒙蒙亮便开车带丈夫抵达维太里家。她一身藕粉色的礼服裙,长腿交叠侧坐在新娘的婚床,看到艾波板着那张俏丽娇憨的小脸,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如果想要悔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一旁,头戴藕粉色贝雷帽、同色伞裙的西多尼亚也建议道:“我相信,只要你吭一声,图里和雷默斯他们会立刻把迈克尔丢出去。” 艾波夸张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你们这样教唆我真的好吗?我可是会当真的!” 两位女士咯咯笑起来。 玛莲娜推着艾波坐进镜子前的低矮椅子,用梳子挑起一缕头发,开始给她做发型。 “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这一过程。”西多尼亚看着如洋娃娃般摆弄的妹妹,不由笑道,”当然,今后你可能还会有好几场婚礼,倒也不用很珍惜。“ “喂!”“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很不吉利吧。 她纠结的表情,再次让两位女士忍俊不禁。 手指灵巧的翻飞,一撮撮头发交织又分开,淡紫色的头纱被编进乌润的发丝间,上方浮梦花影般的刺绣与婚纱的蕾丝花纹相印成趣。 玛莲娜手上动作不停,闲聊道:“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你会选择嫁给他。要说听话,他总是自作主张。要说外形,无论是西西里还是罗马,总有比他帅气的。要说有钱…” 她顿了顿,接过西多尼亚递来的一字夹别进顺滑的发间,“柯里昂家族确实不差。但他已经被家族除名,而今只是一个贫穷的外乡人,在你的竞争者里并不具有优势。” 是的,除名。艾波本以为他那日所说的决裂是博取她同情、表面立场的说辞,但瞧这几日筹备婚礼,忒西奥和瑞泽从头到尾未出现的架势,他确实已经和柯里昂家族脱离关系。 “更别说他犯下的大错,我们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艾波垂眸,盯着婚纱的蕾丝袖口,重工刺绣和独特的颜色昭示价格不菲。 就像那个贯穿她肺部的枪伤一样,所有人都在努力假装它不存在,包括她。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疼痛真实地吹进心底深处,撞裂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她轻轻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悲秋伤春,我的精力不该用在怨恨。” 如果真的计较起来,短短十八年里,她有无数个瞬间可以抱怨命运的不公,凭什么她要来到西西里,凭什么女孩只能做修女,凭什么宪兵要抓她的哥哥,凭什么她不能自己拉起一支队伍……妥协和抗争素来对立统一,她能做的只是在一堆糟糕的选项里找出不那么差劲的一个。 “诚然,迈克尔.柯里昂心思深沉、行事捉摸不定,”艾波洛尼亚站起来,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淡紫色的裙摆覆盖一层雾般的薄纱,随着她的动作闪着如梦似幻的光泽。 “但他干掉索洛佐的行为实在、实在”艾波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合你心意。”玛莲娜帮她补上,清醒地问,“所以,你就这样把一个不安定因素放在身边,就因为他帮我们杀了个毒枭?” 艾波点点头。这世界上怕是只有远东那个国家的人能理解她对禁毒的执念。 玛莲娜还要说什么,楼梯口传来一阵喧闹,纷乱的脚步声靠近。 维太里夫人强势地推开门,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了小女儿一番,催促道:“动作快一点,主教已经到教堂了。”而后合上门,下楼继续招待宾客。 在扣上胸前那一长串珍珠纽扣后,艾波从姐姐手中接过捧花,推门前,她举起捧花,朝她们挥了挥,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他将不再是不安定因素。” 花瓣尖端薄紫的小苍兰映在她的脸庞,细碎的光点跳跃,她笑得眼睛成线,宛若一只狡黠又骄矜的猫咪。 她知道如何驾驭他。 * 婚礼是传统的西西里乡村婚礼,宾客们齐聚一堂,互相谈论着近况,讨论上个月发生的大选。 这个话题不算安全,因为观礼的宾客里有前黑手党,有共产党,有保皇党,甚至还有退位的王室成员。稍有不慎,这群好勇斗武的西西里人便会意见不合,撸起袖子打做一团。 吉里安诺用那双狮子般威严的眼睛扫视周围,时刻警惕骚乱,保证婚礼的顺利进行。 当然,他做这一些仅为了维护艾波和妻族的脸面。他现在对那位美国人可一点好感都没有。 起居室的另一头,迈克尔不知道自己在连襟心里的地位基本与两面三刀的小人画等号了。他正和托马辛诺老爷子说着话。 “卡罗已经回到纽约了?” 托马辛诺回答:“是的,从米兰转的飞机,他生怕你大开杀戒,紧赶慢赶地逃回纽约。” “蠢货。”迈克尔轻哼一声,回美国才是自寻死路,虽然爸爸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但保不齐巴西尼想要知道些西西里的消息,绑架瑞泽,顺便威胁柯里昂。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托马辛诺问。有这个美国人在,他的生意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就只能做个拿微薄分红的可怜老头了。 迈克尔瞥了胖老头一眼,全当没看出他打的小算盘:“自然是跟着艾波洛妮亚去罗马。” “但你总得找个行当” 迈克尔已经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所有的喧闹都消失不见。他的眼里只有楼梯口那位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承载着他全部爱欲的人。 在这壮丽而辽阔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脉搏在随着她走下楼梯的轻盈脚步而起舞,灵魂深陷在她飘扬的头纱和无与伦比的美貌中,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那倾泻了他所有温柔与甜蜜的婚纱和捧花是如此衬她,纤秾合度、优雅俏丽,完美得超乎他的想象。 艾波洛妮亚如今已经对他那幽沉的目光免疫,她走到新郎的面前,歪头问道:“走吗?” 冷漠疏离的面庞、恰到好处的娇憨,迈克尔被闪得头晕目眩,只凭借惯性顺着她的动作,将手伸进她的臂弯。两人并排走出维太里家的大门。 今日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海绵似的云朵堆积在天际,留出头顶的湛蓝天空,像是画家特意的留白。 一行人沿着石头铺就的山路走向教堂,沿途雷默斯、比安奇、撒米尔等男孩肆意地朝街道两旁的村民抛洒糖果——有传统喜糖糖衣杏仁还有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糖果飞过,折射绚烂光泽,沿途的孩子们尽情欢笑。 这快乐的景象让艾波洛妮亚不由自主地微笑。 镇子里的教堂实在有些小,不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宾客团,主教索性在教堂外举行仪式。 所有人听从主教的安排站好观礼,艾波和迈克尔在早已准备好的白色小枕跪下。 身旁的小花童是皮亚奇亚家的小侄女,艾波冲她挤挤眼,小姑娘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牙洞。 “咳”主教瞪了艾波一眼,清了清嗓门,进行仪式。 明亮的日光洒下,四周一片安静,主教手持艳红的手册,颂念着婚礼祷词。 “阿门”“阿门” 礼成,两人双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而后站起来,返程的路上,十二人的豪华乐队现场奏乐,瓦莱丽雅、罗莎莉亚等姑娘手捧小竹筐,向新人抛洒新鲜的大米。 长长的队伍绵延近两百米。 回到维太里咖啡馆旁的空地,昔日取水的广场摆满了座椅,由于人数过多,艾波只挑了长辈分发喜饼,剩下的都交给某个乐此不疲的人。 维太里先生不赞同地看着女儿明目张胆地偷懒,艾波哈哈一笑,小跑到他身边,啄了一下他的脸颊,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并清了清嗓子,想要教育一下女儿。 却看到准女婿已经利落地分完喜饼,西装革履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维太里先生不得不咽下呵斥的话语,说道:“快去跳舞吧,他在等你。” 说完,他冲乐队喊了一嗓子,抒情又不乏热闹的乐曲在脉脉暖阳中流泻而出。 在家人、朋友的祝福中,艾波走向那个、已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手搭上对方伸出的手掌,甫一触上,就被紧紧握住。男人另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腰间,温热的触感,有些痒,让她的心底生出几分异样的不自在。 他是个笨拙的舞者,这是上次展览会晚宴舞会跳舞时她察觉到的,不会任何华丽的技巧,只会随着音乐迈动步伐,广场上跳交谊舞的老年人都比他厉害。不过,她也同样不擅长。 “迈克尔” 艾波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这是她提出结婚要求后,两人第一次说话。 微风袭袭,带来柠檬、柑橘等清甜气息。迈克尔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听着,我知道我提出结婚让你很兴奋,我不知道你对婚姻的构想是怎么样的,但对于我来说,我不想让婚姻改变生活的轨迹。” 迈克尔笑起来,阳光照耀他的面容,每一寸曲线、每一处褶皱都仿佛雕刻家亲手雕凿,拥有让人心折的魅力。他说:“谢谢,没有给我虚妄的幻想。” “我无意干涉你的生活,也愿意接纳你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恕我直言,我不会也不想履行妻子的义务。”艾波说完,已经做好他沉脸的准备。这也是她选择在这个情境之下说此番话的原因,无论他是否甩手走人,对她来说都正中下怀。 却没想到他从容地说道:“当然,艾波洛妮亚,正如我之前对你多次表达的一样,我充分尊重你的意愿,您拥有这个权利。” “那我们就需要制定一些规则。”艾波笑眯眯地说道,“首先,无论住哪里,我们都得分房睡。如果只能睡在同一间房,猜拳决定谁睡在床上。” 迈克尔心情委顿了一瞬,但他还是重振旗鼓:“我同意。”虽然他真的真的十分想要抱她入睡。 “其次,不准和我调情。不准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 迈克尔再次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自胸膛传出,他清白无辜地问:“哪种?” 艾波已经后悔说出这条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得到愈加猖狂地追问。 恰好此时,音乐一停,艾波趁此机会狠狠地踩他一脚,向西多尼亚她们身边跑去。 烟灰似的脚印留在锃亮的鞋面,明澈天空下,迈克尔笑得生机勃勃。 ------------ 55 Chapter55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西多尼亚正和曼妮娜商量事情,见艾波洛尼亚撇下新婚丈夫,微抿着嘴、面色不善地走来,拍了拍身侧的空位,问道。 艾波在姐姐身边坐下,靠上邻居家借来的木椅,无意解释:"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约定。下个月就是时装周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巴黎?” 对她扯开话题的行为,两位已婚人士相视一笑。曼妮娜回答:“我后天就会启程,会带一部分衣服去巴黎。” 棕色卷发的女人望向广场另一端,和村口老绅士们寒暄的丈夫,他讨厌亲王、看不起黑手党,又得和吉里安诺撇开关系,只爱和农民谈天。曼妮娜说道:“这次大选输得惨淡,佩佩打算去巴黎的进修。” 说到一半,她看到新郎迈步走来,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和艾波说,便停下了话头,用眼神示意女孩。 艾波洛妮亚从视野里忽然出现的阴影察觉男人的存在,但她没有理会,扬了扬下巴,示意曼妮娜继续。 新郎面无表情,似乎对妻子无视他的行为不满。但曼妮娜可以确定自己在他的嘴角,看到了一缕淡淡的微笑。 他也不走开,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新娘。而被注视的对象则一脸淡然地视若无睹,视线都不往丈夫的方向偏一分,有些用力过猛的刻意。 曼妮娜暗自好笑,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正好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去。” 艾波表示理解,只问:“所以你们要在巴黎定居很长一段时间?” 曼妮娜点头,笑着说:“是的,希望我们的服装品牌可以一炮而红,让我负担得起两居室的公寓。” 她苦恼地皱眉:“目前我们只能和佩佩的同僚挤在小宿舍。” 艾波建议道:“可以预支薪水呀。和别人住在一个空间里太不方便。” 曼妮娜一口拒绝:“不行。资金得用在采购布料。” 阿拉克涅纺织厂主要生产工业或是特种布料,用于阳伞、雨棚和帐篷,另一小部分才用于服装布料生产,订单量不少,价格低廉、基本不赚钱,供给岛内的服装店。而众所周知,西西里岛是亚热带气候,冬季气温也在十五摄氏度上下,衣着轻薄。纺织厂的产品自然也以轻巧透气为主。 而她们参展的衣服是秋冬装。要从北部的工厂购买粗呢之类的厚面料。 艾波洛妮亚见她态度坚决,又瞥见姐姐微微摇头,便不再多言。 “所以,我们打算在巴黎也成立一间工作室。”西多尼亚浅笑道,“到时候曼妮娜常驻那边,体察那边的流行趋势,西西里这边负责生产。我们觉得你说得对。” “嗯?”艾波洛妮亚一时想不起来,她可出过太多主意了。 曼妮娜:“就是成衣的概念。即买即得,我们认为这是大势所趋。” 原来是这个。在艾波来的时代,进店里试衣服、买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现在,无论贵妇还是普通人,人们只能等待。 “那衣服尺码怎么办?” 曼妮娜一愣,朝西多尼亚抱怨道:“她怎么老是能一下子抓住重点。” 艾波洛妮亚得意地咧嘴一笑。 一直注视着她的迈克尔垂落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想要触摸她的想法再次执拗地涌现,所有欲望都为她而凝聚。他闭了闭眼。 一旁的女士认真回答:“目前我们做了些调查,根据巴勒莫女性的数据初步制定了五个尺码,等到了巴黎,再依照实际情况改。” “很不错。”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曼妮娜的丈夫走来,在妻子的脸上落下一个吻,手拉手步入座椅和观众围成的朴素舞池。 又过了一支曲子的时间,吉里安诺终于摆脱了无止境的社交,完全忽略石柱般站立的美国人,走到妻子面前,伸出手掌:“美丽的女士,不知您是否赏脸?” 艾波瞅见西多尼亚浮现甜得牙疼的柔笑,双目含情地将手放入对方粗糙黝黑的大手掌,双双步入跳舞的人群。 翩翩起舞的人群里,艾波的另一位朋友玛莲娜早已和丈夫跳了好几支舞。美人双手搭在丈夫的肩膀,残疾的斯科皮亚先生用完好的那只手搂着她的腰肢。 眼前的景致,让人由衷地感到开心。艾波不自觉微笑。 迈克尔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安静地陪着她欣赏这一切。 悠扬的乐曲徐徐飘荡开来,西西里的热烈阳光照耀。 “走了。”艾波洛妮亚站起来,对外形英武、气势非凡的美国丈夫通知,“下午五点的车票回罗马。” 说着,她径自离开了座位。 一瞬间,一阵无从置喙的绝望击中了迈克尔,清醒的意志不安地翻滚。纷乱的思绪涌现,或卑鄙或阴暗。 她要抛下他。他想。 他要追去罗马吗?他该追去罗马吗?如果一早就做好了丢开他的打算,那她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他打听过,距离她开学还有整整一周,没有这么早回去的必要。 她在罗马有喜欢的人了吗?是老师还是同学?抑或是贵族子弟?他该怎么办? 纷乱似蛇类□□的思绪中,迈克尔迟钝地看着她走到父母面前,她母亲依依不舍地在那张小脸两侧各留下一个吻,她的父亲说了几句话,父女似乎起了一些小争执,维太里先生很快败下阵来,朝她挥了挥手。 他们全程没有看他一眼,似乎并不觉得女儿在结婚当天就离开丈夫远赴罗马是一件多么荒谬而不符合常理的事。 身着罕见淡紫色婚纱的新娘沿着山路低头走回家,头纱飞扬。 这画面,毫无疑问地吸引了邻居们的视线。但转念一想,新娘是维太里家的小女儿,又觉得合情合理。她总是如此出人意表。 艾波洛尼亚回到家,动作利落得像逃婚般脱下婚纱、换上了一条紫色波点的长裙,又从衣柜里拿出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到地上,打开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的东西,再次合上。 伴随金属箱扣闭合的声响,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房门口。 迈克尔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 疾跑让他微微喘息,黑色的大眼睛充斥着熊熊怒意,仿佛火山口附近的岩石,状似寻常的表象却能烫得人皮开肉绽。 “小姑娘,” 迈克尔胸膛里揣着一只被愤怒支配的猛兽,躁动不安地磨着爪子,让他的胸腔一阵一阵地发疼。 他用一种十足冷漠、严厉的语气说道:“我尊重你的意愿,尊重你的一切想法,一切选择。但请你,也尊重一下我。”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行李箱边的小妻子。 白底紫波点裙如同花瓣般环绕着她,因视角原因,她雪白到的胸脯几乎泛滥成灾地扑入他的眼帘。 而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含着诡诈的疑惑,更是让他像木偶般,全身僵硬。 哪怕蓬勃的怒意和自尊心受损的屈辱遍布脑海,但在目光触到她的那一瞬间,乱冲乱撞的怒火自然而然地消停,他意识到他根本无法对她生气。 剩下的喜糖在她的床铺上堆成一座五颜六色的糖山,像是藏宝洞里的宝石,一两点炫目的亮光。 艾波洛妮亚看着男人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黑色的山,投下阴沉的阴影。但莫名其妙地他身后有如实质的黑焰仿佛失去氧气般逐渐熄灭,她看着他蹲下来,提起她面前的行李箱,凶巴巴地问:“怎么去巴勒莫?有人送你吗?” 她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站起身说:“迈克尔,你可真好骗。” 男人眼里浮现疑惑。 “当然是一起去罗马。”艾波收起笑,“我买了两张票。我们还得去你住的地方拿行李。希望不会太久。” * 依照习俗,婚宴要一直持续到午夜,但鉴于新娘还在上学、新学期即将开始,新婚夫妇早早辞别亲友,坐上新郎新购入的阿尔法罗密欧,前往巴勒莫。 就这样,他们先前往托马辛诺老爷子在肉铺旁的公寓,按照迈克尔的计划,他们会在这里度过新婚之夜。他将车停在楼下,女孩在途中打了个盹,此刻脸上睡意残留、迷糊得可爱,让他想要亲吻。 迈克尔放柔语调:“到了。我们上去吧。这间公寓我已向托马辛诺老爷子买下来。” 艾波看看窗外,四层楼高的公寓,暗红色的建筑仿佛一面巨大而崭新的墙,她摇头:“算了吧,我在车里等你,还想再睡一会儿。” 嗓音带着淡淡鼻音,有着本人没有察觉的软绵。听得人心底发软,迈克尔轻声哄道:“我没有去过罗马,可能会忘带东西。” 艾波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忘带可以现场买,索洛佐的毒资够你置办一千套行头了。” 虽然是生产端,但索洛佐的制毒工厂里仍有大量美金和里拉,甚至还有一箱黄金。迈克尔拿走了美元和黄金,把化学家和上百万的里拉留给了吉利安诺,算是双赢。这也是他在脱离家族后,仍能为艾波提供优渥生活的底气。 被戳穿小金库来源,迈克尔无端气短,只能独自上楼收拾行李。 配色清新淡雅的起居室,圆形小桌上有一瓶葡萄酒和两个高脚杯,还有一盘特意准备的奶油小蛋糕,用彩色的奶油挤出他们两人的名字。 迈克尔来到他原本期待着的、能诞生无数欢愉的卧室,翻出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放衣服。 他使出行军打仗时练就的速度,极其为迅捷地收拾好行李,最后回望了一眼卧室。 定制的大床铺有漂亮的华盖,紫色调为主,能恰到好处地衬托她的眼睛。梳妆台摆满香水和面霜,全是他派加洛买的、市面上最贵的品种。如今无人问津地躺在那里,等待女主人的临幸。 迈克尔毫不留恋地关上门。 ------------ 56 Chapter56 冬日的晚间,日头总是消失得格外快。 艾波洛尼亚额头抵在火车的玻璃窗,注视着天空从碧蓝转为火红的短暂瞬间,寒鸦掠过一望无际的平原,三五成群地化作亮丽天幕中的几个黑点。 她用手擦拭车窗的水汽,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画着一道道竖线和横线,如同布匹的经纬线,越织越密,直到水雾消失殆尽。 身旁,迈克尔后脑勺枕在座椅靠背,脸庞微微侧转,眼睛半张半阖,始终将她保持在视野的中心。 金红的日光消弭,随后一缕亮光潜入蓝紫色的天际线,景色陷入混沌难辨的暗夜里,偶尔飞驰而过一两盏如流星般聊胜于无的路灯。 艾波收回视线,看向黑色西装的男人,说道:“明天我去问问房东,看他有没有把比安奇的公寓转租出去,如果被租出去了,可能要麻烦你先在我公寓将就究几天。” 比安奇的交换项目只有一个学期,艾波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他想要继续照顾她,申请顺延一个学期,被她拒绝了。伤口已经结痂,艾波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和那些不擅运动贵族小姐一样。没有必要为了她改变计划。 迈克尔没有反对,夜色穿透车窗浸没他的眼,呈现出无法言明又理所当然的浓重深沉。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饿了吗?我去买餐车买些三明治?” 这里是普通车厢,有回罗马的底层公务员、有去那不勒斯做生意的小商人、有前往梵蒂冈述职的教士,还有走亲戚的农民和工人,零星分布在几排座位里,互不打扰。 斜前方的一家四口,女主人正分发奶酪和橄榄馅的面包,大儿子狼吞虎咽仿佛这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让艾波不自觉地分泌口水。确实饿了。冲他笑了一下,“香肠或者火腿三明治都行,谢谢。” 她说话时,每个字的最后几个音节听起来像唱歌,带着轻快的节律,他总是无法抵抗的。 男人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却没有直接离开,反倒伸手在架子上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件羊绒大衣,轻轻搭在自己的座位。 “要是冷的话,你可以披上。”他停顿了一下,别开眼补充道,“全新的,我没有穿过。” 艾波静默不语,看着男人撂下这一句话,像是身后有什么地狱爬上来的饿鬼般,逃也似的向前一节车厢的餐车走去,生怕她拒绝。 她望向窗外,影影绰绰的山峦起伏之上,夜空中布满星辰。 哪怕是意大利的火车的餐车,食物依然乏善可陈,迈克尔各买了一个香肠三明治和火腿三明治,在结账时,他瞥见服务员身后陈列柜里排列整齐的棕色饮料,目光停留在瓶身那白色的连体字。 “再给我两瓶可乐。” 服务员说出金额,迈克尔取出钱包,从里面数出一沓里拉放在柜台上。 三明治由牛皮纸包裹,可乐瓶子还没有开盖,他用手同时握住这四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拿起,对服务员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当做小费。” 再次回到车厢,隔着一排排座位和稀稀拉拉的乘客,迈克尔看见他的小妻子已经沉沉睡去,缩在他宽大羊绒大衣里的她,像是羔羊般稚嫩,严肃的小脸此刻终于显露出符合年龄的娇憨。 他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坐下,清甜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围绕。将食物放到脚边,他近乎贪婪地望着她的睡颜。 * “亲爱的乘客们,列车即将抵达墨西拿港口,请各位准备好行李,下车更换轮渡。” 列车长标准的意大利语快速从喇叭传出,艾波洛妮亚缓缓睁开眼。列车已经驶入一处站台,月台边高高吊起的几盏路灯照入车厢,亮得刺目。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羊绒大衣,浅浅地伸了一个懒腰,从座椅上站起来。 迈克尔一手提着一只行李箱,“外面可能有些冷,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艾波洛妮亚歪头看了他几秒钟,给面子地拎着衣领,将大衣披在双肩。 玻璃窗反射倒影,宽大的黑色双排扣羊绒大衣将她从脖颈到小腿中段罩住,非但没有显得娇小,反而因硬朗的廓形,为她平添成熟、干练。 登上轮船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乘务长站在甲板入口处统计乘客身份信息。 问到艾波,她回答:“艾波洛妮亚.维太里。去罗马。” 乘务长从车票上抬起眼皮,看看披着一身男式大衣的少女,又瞧瞧她身后手拎两个行李箱的男人,问:“那他是谁?” 迈克尔上前一步,自报家门:“迈克尔.柯里昂。我是她的丈夫。” 乘务长打量他们,毫无疑问,这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侣,他犹豫是否要将两人扣留下来,他的女儿也差不多年纪,难以想象特蕾莎和坏男孩私奔他得多生气。 艾波洛尼亚明白症结所在,恳请地解释:”先生,巴勒莫的红衣主教为我们主持了婚礼,就在今天上午。您下趟班车遇到巴勒莫大教堂的教士可以问问。“ 乘务长继续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们。 长长的队伍,末尾的人看不清前头的情况,挥舞手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队伍没有移动,前头的人一面伸长脖子观察情况,一面向后传递消息。 ”先生,这位真的是我的妻子,”迈克尔说道,“她只不过还没有适应新身份,而我的岳父也极爱她,想让她快乐、畅快地生活。因而她暂时没有冠上我的姓氏。如果您还是不信的话,我们有相关文件证明。” 乘务长看向说话的人。男人说话果断有力、气势非凡,条理分明,以及看向女孩饱含情谊的眼神,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再次打量二人,没有要求察看文件,仅挥挥手,示意乘务员放行。 海风轻言絮语,拍打玻璃窗。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一落座,迈克尔便立刻解释:“我没有逼迫你使用我姓氏的意思。”生怕她不开心。 “我明白,你只是为了解围。”艾波用一种柔和如絮的语气说道,“谢谢你的支持。” 迷人的大眼睛真诚地凝视他,将他卑劣的想法照得无处遁形。 迈克尔将三明治放在桌面,说道:“两种口味都买了,你选一个。” 发黄的木头桌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黑棕的湖面,浅黄色牛皮纸包裹的食物横陈,像是两条互不相交的独木舟。 艾波洛妮亚随手拿了左边那个火腿口味,拆开包装纸,大大地咬了一口,一时之间,咸香麦香肉香充斥口腔,好吃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这大概就是他长久以来追寻的东西。迈克尔望着她细嚼慢咽的小脸,隐约窥见了那蕴于平凡的幸福。他拆开属于他的那份三明治吃了起来。 “味道不错吧?”艾波看他吃得认真,解释道,“这是餐车上唯二能入口的三明治了。比安奇也很喜欢。” 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不过霎那,血液逆流般冲上太阳穴,额角勃勃跳动,先前那珍珠般绚烂的幸福瞬间仿佛一下子蒙了尘。迈克尔突然觉得口中的三明治难以下咽。 他放下了食物,笑着评价:“香肠太咸了。” 说着,拿出刚刚车上买的可乐,用雪白锋利的牙齿咬开瓶盖,淡褐色的泡沫噗噗涌上瓶口。 瓶盖被放到桌面,啪地一声轻响。 眼前的画面,无疑是诱人的。相貌俊美的男人仰头喝着饮料,喉结滚动,晦暗的光影在深邃轮廓浮动,半明半暗,如电影里的画面。 窗外忽然传来绵长的汽笛声,接连三声,低闷得像是蹩脚号手的练习,在夜阑人静的海面格外刺耳。 迈克尔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可乐,放下玻璃瓶,那无理取闹般的执拗基本消散。他问:“你要喝吗?” 艾波摇摇头,说:“我想喝些威士忌暖身子,然后去外面吹吹海风。船至少还得开四十分钟。” “行李就放在这里吗?” “当然。不会有人拿。” 迈克尔跟着她绕到休息厅的背面,轻车熟路地来到吧台,问酒保要了两杯酒。 “不要冰。”他听到她对酒保说道。 年轻帅气的酒保见她孤身一人,笑嘻嘻地问她是否要请自己喝一杯。 “嘿!”艾波瞪了对方一眼。 男人阴鸷的神情极有存在感,酒保眯眼,发现是个生面孔,问女孩:”比安奇呢?他怎么不陪你啦?“ 艾波洛尼亚没有回答,握住没有加冰的那杯酒,小口小口喝起来。辛辣的酒液在嘴中蔓延开,手脚逐渐回暖。 她喝酒的样子依然很可爱。 迈克尔掏出钱包要付钱,却被艾波阻止。她指着酒保说:“这家伙打赌输了,欠我五杯酒,这是最后两杯。” “什么赌?” 酒保无奈地说:“猜整船旅客的身份,我猜中了十位,她猜中了十三名。” 几句话的功夫,艾波已经喝完了小半杯酒,她将杯子放回桌面,“我们两清啦,卢卡。” 又对迈克尔说:“我去吹吹风,你自便。” 目送女孩离去,名为卢卡斯的酒保把玻璃杯向男人推了推,问:“所以你是她的下属?还是追求者?亦或两者有之?” 迈克尔举起冰凉的酒杯,一饮而尽。咽下烧灼的液体,他冲对方咧嘴一笑:“我是她的丈夫。”向艾波离开的方向追去。 船舱外,甲板。 海风夹杂着鱼腥味和海盐的咸涩味,如一双温柔缱绻的手,撩起头发。海浪哗啦啦地拍打船身,浪花细碎呢喃。 艾波扶着栏杆,闭上眼睛,感受无边无际的广阔感,她想象自己是一缕轻盈而无所顾忌的风,全然地投入这片冬日暗夜的海面。而不是坐困愁城的人类。 “迈克尔,你相信人的宿命吗?”她对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男人问道。 “我不相信。”已经拒绝过父亲好多次的柯里昂家幺子如是说道,“我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人们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 艾波洛妮亚看向他:“我以前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但现在,我不得不相信所谓的宿命论了。” 迈克尔这才发现她眼里盈着水光,在繁星闪烁之下,美得让人心折。他不自觉地靠近,“你喝醉了,艾波。” 右手轻轻搭上女孩的肩膀,没有遭到拒绝,迈克尔像是捻起一根羽毛般轻柔地将她揽进怀里,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艾波洛妮亚任由他环抱住自己,脸埋进他的胸膛,像是抵靠大树般,整个人重量放在他的身上,轻声啜泣。 泪水浸湿上好的西装,艾波感受脸颊上传来的、面料湿润后的粗糙质感。 “我恨你。迈克尔.柯里昂。我恨你。” 迈克尔搂着女孩,鼻尖嗅闻她的头发,没有回答。 波涛起伏的海浪反射轮船的灯光,碎银子般闪亮。 ------------ 57 Chapter57 全意大利最繁忙的火车站前的T形路口,无轨电车、小轿车、摩托车组成的车流,交替流淌。 天光明亮,车流交汇处的街口,路灯如一株茎杆弯曲的高大植株,坠有玉兰花苞似的灯盏。灰白色的街道停有一辆鲜艳的菲亚特1100,擦得闪亮闪亮的酒红色车漆在阳光里呈现炫目的光泽。 剔透无云的天气,风总是有些大。 轿车前面站着一位鸭嘴帽的男孩,风衣领口高高竖起,双手插进口袋,未被领口挡住的上半张脸,视线紧盯着从火车站出来的旅客。 斯特凡诺.曼奇尼今年二十岁,中等个子,卷发,身材细瘦,相貌算得上英俊。 他是罗马本地人,父亲是普通的修鞋匠,在他一岁多时醉酒被汽车撞死,而母亲只是个普通妇女,凭借不俗的长相迅速改嫁手表商人。平心而论,继父对他不错,给吃给穿,哪怕在最艰难的配给制时期,也没让他饿过肚子。但更多的关照便没有了,继父视他为活在家里、不得不喂养的狗。而他呢,因为缺少男性长辈的管教,活得不怎么规矩,卷入几起小型斗争后,顺势离开家,成为了一个无业流民、小流氓。 大约三个月前的某夜,他和同伴普罗蒂诺——一个和他差不多出身的坏小子——夜间游荡、希望从酒鬼或是流浪汉身上摸点钱时,遇到了那个漂亮得可怕、可怕得漂亮的女孩。 他们真没想到女孩会开枪,且枪法如此利落。毕竟在他们贫乏的认知里,女人遇到危险除了哭就会尖叫。她一定是装出来的镇定。 枪响之后,他和普罗蒂诺疼得在地上嗷嗷乱叫,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流出,抱着大腿的手满是又湿又热的液体。疼得站不起来。就在他觉得这辈子要完了、要变成一匹丑陋的跛脚马时,那个女孩骑着自行车返回,银色的自行车泛着月光的银。她丢下两张大面额里拉的里拉,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圣母玛利亚呀,纸币上卡拉瓦乔瘦猴似的脸庞轻飘飘地落下,那一刻,曼奇尼在这位早已作古的画家的黑眼珠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情绪。像是对强者本能的敬畏,又像是对她返回时漠然动作后所代表的温柔意味的贪恋。也许单纯对她的阔绰产生了好奇和贪欲。 无论如何,他和普罗蒂诺决心为她效劳。 “嘿,斯蒂凡诺。怎么不在车里坐?维太里小姐还没有来吗?” 尼古拉.普罗蒂诺——另一位被艾波打穿大腿的倒霉蛋——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刚刚去买今日的报纸。艾波洛妮亚不在罗马的这段时间,比安奇专门拨了一笔钱,让他们收集报纸。 曼奇尼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列车总是会晚点。”至于为什么不坐在车里,当然是不想错过了她。 普罗蒂诺靠着车身,将报纸夹在腋下,双手插兜问道:“比安奇这学期不会来,你说会是谁陪她来?” “我不知道。”曼奇尼说,“这些西西里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都不是好惹的。我觉得他们都像萨尔瓦多.吉里安诺一样。” 他这话让同伴乐起来,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普罗蒂诺笑得肩膀抖动:“你能想象吗?那场景…要是每个西西里人都是吉里安诺,妈妈咪呀,我们能干翻德国佬和法国佬吧哈哈哈哈” 曼奇尼不得不拍拍他的脊背,因为他已经笑弯了要。 等笑完,普罗蒂诺揩去眼角泪水,安慰忧心忡忡的同伴:“我们做好手头的事、听从维太里小姐的安排就好。她什么都已经想好了,连鸽子翅膀上的羽毛什么时候掉都知道。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当然清楚曼奇尼在担心什么。万一来一位难相处的西西里人,吹毛求疵或是自大傲慢,他们还不如干回老本行。但他相信维太里小姐的安排。 普罗蒂诺对她近乎盲目地崇拜。 艾波洛妮亚.维太里是司法部长家的座上宾,教皇在梵蒂冈的宫殿接见她,她在奢华恢宏的罗马大酒店招待同学,大多数人的父亲是议会成员。 总而言之,在普罗蒂诺的眼里,她人脉广阔,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确实。她无所不能。” 曼奇尼望着眼前的中央车站。 八十多年前完工的火车站大气简约,充满了新古典主义的美。它像是一顶巨大的三角形帐篷,棚顶由错综复杂的钢筋和晶莹剔透的玻璃组成,正面三角形切面最上方悬挂着去年一月刚通过的新国徽——一颗镶嵌在齿轮上的五角星,左右两侧装饰月桂叶和橡树叶。三角形剖的正中央是一条水泥制成的宽广屋檐。 他们的眼睛聚焦在这屋檐之下,数着出现的人。 此刻,被两人视作超人的艾波洛妮亚正捧着书漫不经心地跨过火车和月台的那道空隙,头顶的阳光照下,眼前的书页一瞬间白得刺眼,猛一闪神,差点一脚踩空。 所幸有人的视线像是一条无形的绳索,一端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才没有让她崴到脚,避免她在新学期成为拄着拐杖的瘸腿人士。 手拎行李箱的男人走在她前面,踩上月台的水泥地面,下意识回头找妻子。 当她迈出那虚空的一脚时,迈克尔几乎是瞬间地、箭步回到她面前,尚且拎着行李箱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松开提把,飞快扶住她。 艾波还没感到踏空的恐惧,就已经被扶住,她抬起脸,发觉对方面无表情,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像在生气的样子。她终于有了些心虚,合拢书本,乖乖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月台,步入车站大厅。 四周熙熙攘攘,来自意大利各处的方言俚语混合着标准意大利语回荡在耳边,时不时地出现一两句法语、德语。 各色脑袋的上方,车站大厅的细廊柱如冷杉林矗立,空气微凉的质感冲入鼻腔,忽然之间,凉风穿透脑海,似乎新的一页在这清晨开启。 “迈克尔。” 艾波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在嘈杂的环境里像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河里丢入一枚小石子溅起的水花般不起眼。 男人却停下前行的脚步。 艾波来到他身侧,抻着脖子瞧他。 仍像尊不说话的大理石,那双黑色的眼眸,正冷冷地回望她。 “我饿了。”她干巴巴的说。 天光穿过玻璃洒落,肆无忌惮地照在她的小脸上,充满了少女的柔嫩和娇媚,而那几个普通的音节经由她的嘴说出,仿佛一缕微风送到心底深处,耳朵嗡嗡作响,所有的怒气倏忽烟消云散。 他无奈地说:“想吃什么?” 男人黑西装肩膀挺阔,黑色的布料反射乳白色的微光。 艾波歪头思索片刻,“想吃奶油面包和卡布奇诺。” “行。”迈克尔一口答应,“但要你带路。” 两人来到车站外的屋檐下,进二十米的长条形水泥顶棚仿佛连廊一样,供游客等车。 艾波洛妮亚正要带美国人去电车站牌后等待,就看到马路对面,一辆颜色极其亮眼的菲亚特旁,两位年轻人夸张地挥舞手臂、大喊她的名字。 她眼睛一亮,冲身旁人说了一句:“有人来接我们了。”便拽着他的袖子,向马路另一头跑去。 迈克尔任由她拉着,奶油小手紧拽着黑色袖口,手指与布料褶皱交缠,心跳得像是嘟嘟嘟的汽车鸣笛。 灵活地避开汽车、摩托车,艾波小跑到罗马男孩们面前,“斯蒂凡诺、尼古拉,你们怎么来了?” 奶油小手松开了衣袖,迈克尔压下心底淡淡的失落,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二人。 他们约莫二十上下,黑发蓝眼、棕发棕眼,都有一头卷曲的头发。蓝眼睛的这个似乎沉稳一些,名字叫斯蒂凡诺,此刻用一种让迈克尔不悦的眼神,看着艾波和另一名活泼到无礼的男孩说话。 这沉稳,在迈克尔眼里显然是不怀好意、包藏祸心的代名词。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位是混混中的混子,没有出息的小瘪三,缺乏教养的小流氓。 简单汇报完这段时间他们的日常工作,普罗蒂诺手伸进半开的车窗,拿出一封信递给艾波洛妮亚,说道:“是那不勒斯的皮肖塔寄来的,同时汽车公司的人送来了这辆车。” 婚礼举行得突然,时值一年中最重要的假期,宴会不断,皮肖塔正在那不勒斯经营人脉,和各位商界名流应酬,没有来得及赶来。眼前这辆车大概就是他对于无法出席婚礼表达的歉意? 艾波洛妮亚收下信封,拆开后,一目十行地扫过,又快速地将信纸塞回信封,整封信夹入书页内。 她没有向两人介绍迈克尔,他们也没有询问。 四人坐稳,汽车启动。 “比安奇将你们培训得很好。”艾波看着曼奇尼娴熟地挂着档位,夸奖道,“车开得棒极了。” 一长串最高级形式的形容词夜莺唱歌似的回荡在车内,夸得曼奇尼面色赧然,嘿嘿一笑。 普罗蒂诺大半个身子都朝后,回过头来对艾波兴奋地说道:“维太里小姐,您是不知道,他那段时间做梦都在开车哩。说是梦见开着卡车在西西里的土路上行驶,不小心开进了沟里,一着急,把方向盘拽下来了。” 艾波洛妮亚忍俊不禁,哈哈笑起来,浑然未觉身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黑。 租住的公寓离火车站不远,车停入公寓楼的小院,艾波洛妮亚和两人道别,并说好明天来她家汇合,有新的工作分派。 站在二楼的窗前,目送两个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拐角,艾波才将视线收回。 “这两个小伙子很不错。” 艾波洛妮亚回头看向说话的男人,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块干净的布,拧开水龙头浸湿,开始擦拭小圆桌。 “谢谢夸奖。” 圆桌擦拭干净,迈克尔又翻出两子碟子,简单冲洗后,将方才路上买的奶油面包放在上面。顺便一提,他为橱柜里匮乏到可怜的餐具而咋舌。 他说道:“能力不出众,眼底藏不住的贪婪。我是说,如果你要组建爬行动物展览馆的话,他们一定能成为明星。” 这话里的酸度简直堪比二十度的醋精,艾波洛妮亚终于意识到症结所在。 外带的卡布奇诺放到桌面,底部碰撞,咔哒一声响。阳光穿过方形玻璃窗,照在玻璃瓶上,瓶内奶泡几乎消耗殆尽,尽数融入下层奶棕色液体。 迈克尔挨个拔出玻璃瓶的软木盖,慢悠悠地说:“你知道的,多梅尼科每隔五年会在西西里为我的父亲招募人手,从上百个人里挑出二十个带回美国,由克莱门扎亲自培训,从催收账款、暴力抢劫、警卫任务之间的简单活计开始。而眼前这两位——” “他们连多梅尼科的面都没资格见到。” 艾波睨着他,哪怕说着酸话,他还是给她拉开座椅,示意她入座。 但她站在桌边,纹丝不动。 气氛无端变得紧绷起来,尘埃都害怕地放缓飘动速度。 在这氛围之下,艾波洛妮亚缓缓拿起奶油面包,纤长的手指在奶油掩映下显出几分可口。 迈克尔目不斜视,继续说道:“都不需要子弹的威胁,我只需要两百美金,就能把他们通通收买了……” 猝不及防间,被塞了满嘴。 艾波洛妮亚一语不发地将面包往他嘴里按,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动作太突然,男人没来得及反应,乳白色的奶油沾满了他的下半张脸,甚至脸颊睫毛也沾上了几滴。漂亮得像是油画里的美少年。 迈克尔很快回过神来,怒意弥漫上浓密睫毛下的漆黑眼眸,像是奔腾不息的黑河。这是糟糕的恶作剧,越过了底线,尊严被冒犯、践踏。哪怕是亲兄弟桑尼和弗雷多在玩闹时也不敢如此戏弄他。 像是察觉到他喷薄的怒意,艾波洛妮亚拿开了面包。正当他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训诫她时,如微风拂面,另外一样软绵甜蜜、比奶油香甜一万倍的东西贴了上来。 他陡然一颤。 艾波洛妮亚舌尖舔过冰凉甜腻的奶油、舔过冒着青碴的下巴、舔过他那迷人的弓形嘴唇。而后退开,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闭嘴。” ------------ 58 Chapter58 迈克尔浑身变得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大脑仿佛弹夹里有颗坏弹的半自动手枪,在发射的一瞬间卡壳,眼睁睁看着她拎椅子到到窗下的书桌前坐下。 艾波罗尼亚没有理会他,随手拿了一本书,单手翻开,一边阅读一边吃早餐,视线在字里行间徘徊。另一只手拿着残缺的食物,云朵似的生奶油夹在胖乎乎的松软面包内,一口咬下,奶香充盈口腔。 迈克尔坐到餐桌前,拿起擦桌子的那块布,默不作声地擦去面庞的奶油,眼眸深不见底的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吃着沾过自己唇齿的食物。 阳光正好,明亮的光线钻进方形窗框,渗入匀细的白皙皮肤,落在她眨动着的、似鸟翼般的睫毛,浮光跃金般迷人。楼前有两棵地中海伞松,每当有风穿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就有一大片树影掠过她的面庞。 吃完整个面包,艾波罗尼亚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放入口中吮去沾染的奶油,又在一块白布上蹭了蹭,转头对美国人说:“我要去找房东太太问问有没有空余的房间出租,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觉得没劲的话,就看看书。” 迈克尔点头,提出要求:“我想要一间临河的房间,和你这间一样。每天清晨可以看见朝阳从古老建筑后面升起,金光照亮粼粼的河面,没有比这个更美的风景了。” 突如其来的文艺腔调让艾波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预算呢?”她问道。 “符合市场价就成。”又黑又大的眼睛望着她,男人坦诚又自信地说,“你清楚我的身家。” 艾波没理会他,径自出门。 门轻轻地合上,世界似乎归于寂静,屋里只剩他一人。 如同一场精彩绝伦演出的谢幕、一部长篇巨著的最后一页,浓烈的怅惘和灵魂无处安放的空落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这是婚礼后和她的首次分别,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阳光里,感受着心底涌现的、戒断反应般的强烈失落,一波又一波,邪恶与苦痛交织,仿佛饿鬼在啃噬他的骨头。 难以想象,下周她开学后,他一整天无法见到她会有多痛苦。哦,不止一整天,他们不会住在一起,很有可能他们会成为一周只见面一次的陌生人。哈。 又坐了一会儿,迈克尔终于从糟糕的情绪里拔出来,环顾四周陈设。 这是一间一居室,他面前直径不到一米的小圆桌即为餐桌,距离它不过两步远的位置是小巧的书桌,桌旁则是一张一米宽的小床,上面铺有深蓝色寝具。床尾立着三根木头组成的简易衣架,横杠悬挂了七八套衣服,两顶帽子搭在竖杆顶端,看起来这是房间主人所有的行头了。床的对面、他的左手边是极小的盥洗室和敞开式的厨房,三孔的灶眼放有一只小平底锅,黑醋和橄榄油贴墙站立。迈克尔看了一下日期,又打开来仔细嗅闻,确认没有变质。 这间屋子确实太小了。他像关在笼子里的鹅一样,稍一伸展就会触碰到边界。 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改变现状。 * 从房东太太家出来,艾波洛妮亚先跟着年迈的德卢卡夫人去了三楼。 “维太里小姐,我和你说,这房间是顶好的。我丈夫还在时,我们一家子就住在这里。后来他去见上帝和玛利亚了,家里缺钱,我才带着孩子们搬到了一楼。” 德卢卡太太引着艾波往上走。她个子不高,约莫七十岁,穿着半新不旧的围裙,花白的头发在脑后团成一个干瘪的髻。 德卢卡夫人说:“你问的、也就是比安奇先生先前住的那间房,刚刚被一个画家租走啦,预交了一年的房租。” 艾波打量着半新不旧的墙壁,石砖楼梯无破损缺角。这房子质量不错,保养得很好。 老夫人走在前头,扶着墙往上走,讲述这间公寓空置的原因:“前年开始,这屋子的主人,就是那一家子利比亚人,一直嚷嚷着要回去,但一直没动静,我以为他们不会回去,结果圣诞节前忽然要搬走,急急忙忙地将剩余的租金都给结清了。那我也没话说,只能继续找租客了。” 艾波记得那家子利比亚人,女主人围着头巾、男主人彬彬有礼。她忙于学习和社交,和他们无过多交流,并不熟悉。 平心而论,这间公寓确实不错。整层楼是一户,有私密性。空间充足,西西里的伙伴来罗马时也能有个落脚之处。 但租金是个问题。她根据建筑面积估算这个房间至少得有一百五十平,租金至少是她那小房间的八倍。 思索间,她们走到三楼走廊,入目就是一扇白色的雕花木门。 德鲁特太太打开门,弯腰拿了一双拖鞋给她。 米白的茛苕壁纸、奶白的窗框、浅白大理石地砖,清淡的配色,让房间看起来亮堂极了。 “这里是起居室和餐厅,我上个月刚让小儿子通过壁炉的烟道,尽管用。总共有两间卧室,一个在这里,”她指指着拱顶走廊的另一端,“另一间在那一头,如果你和朋友一起住,可以互不打扰。” 德鲁特太太为尽快将房间租出去,基本摒弃信仰和道德的约束。方才艾波关于朋友的描述用的是“他”,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婚前同居完全不符合教义,但她竟未提出质疑,甚至怂恿她合租。 艾波巡视着屋子。 起居室的正中是一组沙发,一长两短,十分适合会客。北面的墙完全由书架占据,书本疏疏落落。对面那堵墙上挂着一扇巨大的长方形铜镜,长条的斗柜立在镜子下面,供主人放一些零散的小物品。 最妙的是分割餐厅和起居室界限的彩色玻璃天窗,阳光洒入,在地面化作一片斑斓水色。 “我考虑一下。” * 当晚,艾波罗尼亚搬到了楼上,她的东西很少,迈克尔只跑了三趟。 黄铜四头的洛可可风格吊灯垂悬头顶,散发柔和的黄光。 艾波坐在长条餐桌的主位,面前摊着账本和工作笔记本,艰难地算着兜里的钱。 餐桌不远处,隔着岛台,迈克尔站在炉灶前,伸手到平底锅的上方,探了探温度。感觉热度差不多到位,他安照记忆里克莱门扎传授的方法,往锅里倒入一点油,一点蒜末。白色的蒜末在冒泡的油里很快变得金黄,然后往里面放入番茄酱和番茄。 炒酱汁时,他分心看了几眼在澄黄灯光里奋笔疾书的女孩,酱汁意料之中地沾了锅。他硬着头皮继续下一个步骤,往里面加香肠和肉丸,又倒了一点红酒,撒了些白糖。等酱汁变得浓稠,香肠肉丸尽数包裹红酱,他便从另一口锅里捞出煮好的面,连带着些许的汤水放入平底锅内,搅拌均匀。 成品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迈克尔端着意面,挑了个不影响她书写、又距离最近的位置坐下。 用叉子卷起面条,在送入嘴里之前,他才像想起什么般,轻描淡写地说道:“锅来还有面,你要的吃的话自己盛。” 艾波洛妮亚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笔记本,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估算一下每月的伙食开支,找个储蓄罐,每月各往里面塞五千里拉,凡是买菜的钱都从这里出。” 要是五年前,不、一年前,要是有人说他的妻子要和他平摊生活中的一切费用,拒绝他的供养,他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或是瞧不起他的男子气概。 但现在,迈克尔无声地笑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没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盘子里的面吃了大半,迈克尔状似无意地问道:“明天有什么计划?” “会和曼奇尼和普罗蒂诺找找生意的门路。” 为了避免他给她添乱,艾波决定说清她的打算:“你知道的,我们在罗马基本没有根基。我是说实业上的根基,没有餐馆酒馆、没有办事处,更没有生意。有的只是一些风般不可靠的人脉。” “我觉得可以开店售卖已有产品。时装、农机、阳伞或者幻灯片机。”迈克尔对他们的产业如数家珍,显然下过一番功夫。 艾波放下钢笔,揉了揉眉心,笑着说道:“这些我都想卖。” 迈克尔放下叉子,说:“我没有否定的意思,但这些产品的受众似乎不是一伙人。如果冒然铺开,可能会牵扯过多精力,每样都做不好。” “话说得没错。但实际上我想要卖的不是产品。”艾波微微一笑,蜜糖色的眼睛盈着光,“我想要卖的是西西里的概念。” 迈克尔身子往后靠,认真地看向她。 艾波解释:“其实和展览会是一个性质,开一间店,把西西里的产品陈列出来,让消费者有直观的感受。”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手头的钱不够在合适的位置盘下一个店面。而组织里的每一分钱的用处都需要我和玛莲娜审计。如果我是方案提出者,那么将又罗莎等三人代替我执行。目前,我手头只有一万里拉的宣传经费。” 像是猜到迈克尔要说什么,艾波抬手制止:“打住,我现在可没有要拉投资的打算。” 迈克尔坐直身子,双手放在桌面十指合拢,认真问:“那你打算怎么弄钱?” 仿佛下一刻她说去抢劫,他也会抄家伙跟上。 艾波洛妮亚却卖了个关子,到灶台前打了一盘意大利面,回到座位,叉子卷起茄红色酱汁包裹的面条。送入口中之前,她淡淡道:“我打算卖彩票和安利。” ------------ 59 Chapter59 “安利?” 欧洲人玩彩票的历史悠久,意大利更是有彩票之乡的外号,人们对买彩票有异乎寻常的热情,据传罗马这座城市便建立在皇帝贩卖彩票募集来的金钱之上。但另一个词在迈克尔的知识盲区。 艾波洛尼亚轻咳一声:“是一种销售模式。你知道查尔斯.庞兹吗?”叉子卷着面条,送入口中。 迈克尔皱眉:“庞氏骗局?” 查尔斯.庞兹出生于帕尔马,比维多.柯里昂大上几岁,同样十几岁移民美国,他在波士顿落脚,凭意大利人的聪明头脑和灵活行事,搞到了一份银行工作。 一战结束,他设计了一个利润高达百分之四百的投资计划,声称能利用欧洲与美国政策、汇率的不同之处,倒卖邮政票据以攫取丰厚利润。 这个游戏的本质是通过不断吸纳新人入场,用后来人缴纳的本金当作利息支付给先前的人。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自然无法长久,在迈克尔出生的那一年,查尔斯.庞兹破产,全美哗然。报纸铺天盖地报道,因新缴纳的本金无法支付上一年投资者的利息,据不完全统计,有四万多名波士顿市民受骗。 这给维多.克里昂留下极为深刻的记忆。他时常用这件事告诫儿子们,北方佬看似精明实则愚蠢,远不及西西里人可靠。 “唔、没错。”每一根意面都被厚厚的番茄酱紧紧包裹,艾波咀嚼着劲道酸甜的面条,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安利和这个类似,通过拉人头发展下线的手法,利用人们逐利的本性,让他们成为免费的推销员,以最小的开支开拓销售渠道。” 迈克尔没有做过生意,真正的生意,需要计算开支和利润的那种。他静静地等着艾波洛妮亚吃饭,卷面条的动作利落又优雅,鲜红的酱汁在她的唇上,呈现旖旎的美。 三口两口地吃完饭,用手帕随意地擦拭嘴角的酱汁,艾波站起来,顺手拿走美国人的吃剩的餐盘和餐具一并拿到水槽清洗。迈克尔想要帮忙,被她拒绝了。 ”做饭和洗碗两件事,我们一人做一样,这样才公平。“ 迈克尔不说话了。 下午在整理东西、打扫卫生,没有出门,她的头发随意地束成一条低马尾,身上依旧穿着昨天那条白底紫波点裙和一件白色的毛线小开衫,垂眸认真洗碗的侧脸,鼻子挺翘优美,几缕碎发垂落脸颊,随着动作轻盈地飘动,仿佛春风拂面,让他想替她挽到耳后。 艾波当然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她对他的想法和心意一清二楚。 白瓷餐盘干净得摸起来嘎吱作响,艾波把它们一一收入橱柜,走进起居室,从她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张小卡片丢到餐桌上。 “这是我想要售卖的产品。”艾波罗尼亚说道,“这张是样品,等确定下来后,我会让西西里制作。算是一种新型彩票。” 迈克尔捏起半张明信片大小的卡片,纸张厚实,和扑克牌相仿的结实程度,正面是一副红色线条的铜板圣母像,双手合十,神情圣洁到近乎无情地祈祷。卡片的背面很新奇,红线框内有一个黄色的长方块,迈克尔摸了一下,些微的凸起,类似于乳胶的材质。 “用指甲刮一下看看。”艾波提示。 虽然早有猜测,但黄色胶膜被指甲轻而易举地刮掉时,迈克尔依然惊讶地扬起眉。他左手食指拇指按住卡片,右手握成拧钥匙的手势,继续利用大拇指刮去胶膜。 字一点一点完整,他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轻,当那一行字完全显现,迈克尔的心高高地拎起,仿佛溺水一样,在坠落的无边深渊里浮沉。 最后,他静默地呆站着,仿佛深邃浩瀚夜空下的一盏坏掉的路灯。 艾波洛妮亚凑过头看去,待看到那行字时,一瞬间涨红脸—— 你在我心中拥有一席之地,别人再无法占有。 该死的意大利人!该死的西西里人!竟然给她整这一出。 艾波洛妮亚难得有些结巴:“这、这是印刷厂的样品,我、我并、并不知情、情。” 断断续续的词句,两颊粉红,眼神飘忽,更显得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诱惑。 迈克尔凝眸望着她,呼吸自她头发、脖颈、皮肤散发出的柠檬柑橘花的味儿,一心感激这种神助的发生。 话说出口,艾波才回过神来,这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心虚呢?她恶狠狠地瞪了迈克尔一眼。都怪他这奇怪的表现。 美国人吃了一记眼刀,反而笑起来,走到厨房,来到水槽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喝大半杯,又握着玻璃杯走回餐厅。 厨房的灯早已关闭,餐厅的昏黄灯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只剩一个静默的轮廓。身材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出,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阴影像是三流爱情电影里做作的慢镜头,逐渐被她的光明所吞噬。 把杯子放到桌面,心跳渐平,迈克尔见好就收:“所以你打算售卖这种新型彩票?” “没错。”艾波罗尼亚自然也揭过,佯装无事地答道,“老实说,这个卡片的新型涂层,是我们防水布料的失败品,成膜快,但质地过软,稍一用力就脱落。工厂里还有两大桶,不知道要用到何年马月,基本不算成本。而卡片本体,我们找相熟的印刷厂定制,能将成本压到0.25里拉一张。” “我现在的想法是,做2万张,分为5个奖品等级。”说着,她翻开笔记本,将写有奖品规则的那一页给他看。 迈克尔坐下,拿过笔记本,认真地看起来。 漂亮的连体字清晰而优美,卷起的弧度圆润,像是体操运动员手里的飘带。迈克尔不自觉地伸手,触摸上面的字迹。 特等奖一名,西西里家庭游,可携带4名家庭成员;一等奖价值五万里拉的幻灯片机,占总票数5%;二等奖价值3万里拉的相机,占总票数10%;三等奖价值五千里拉的庭院遮阳伞,占总票数15%;四等奖西西里葡萄酒2瓶,占总票数20%。如果拉一个人来买,金额变成15里拉,再多一个10里拉,以此类推,也就是说如果某人拉4个人入伙,他可以免费得到一张卡片。 迈克尔数学极其好,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类似斐波那契函数?” 他的脸浸在明亮的暖光里,侧头仰视时,光线射入漆黑眼底,褪去隽冷,仿佛某种闪耀又透彻的宝石。 心脏猛地一缩,艾波骤然感到一阵隐隐绰绰的恐惧。只恨自己的深受东亚教育荼毒,这种机敏的渊博远比沉默霸道地表达爱意更加危险。 她赶紧瞥了眼笔记本,像是忘记上面的内容:“和那个函数有些相似。每个人可以发展四个下线。也和庞氏骗局一样,只有最后的一轮的人员需要花钱买卡片。” 迈克尔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全情投入到这有趣的生意里。用笔在笔记本空白处列出一串公式,利落地打了几个竖式后,他得出结论:“第七轮买入的人并不是真正付款的人。实际付款的人数为两万减去四的七次方,也就是三千六一百十六人。” 艾波点头:“不错,所以理想状态通过这个活动,我的能赚到七万两千里拉,毛利润在六万八千里拉左右。”近十三倍的利润,资本家见了都要落泪。 放下笔,迈克尔靠上椅背,用一种凝定的目光望着她。心中激荡着神奇的火花,想要亲吻她的脸,更想要谦卑地亲吻她的手背。 “而那些奖品本就是用来试用和公关的份额,不算额外开支。”艾波咧嘴一笑,挖自家墙角的感觉意外地不错。 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只眼神娇媚的猫。迈克尔内心一片柔软,任由卑劣的欲望在体内奔腾,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 斯蒂凡诺.曼奇尼早早地来到公寓,在院子里向上张望,阳光透过薄雾射下来,休眠的紫藤和葡萄攀缘在灰黄色的建筑,仿佛细瘦的黑蛇。 他站了片刻,隔着浅淡的雾气,瞧见三楼的住户打开门,昨天那个黑发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冲他招招手。 迈克尔将蓝眼睛的男孩带进起居室,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艾波还在洗漱,你再等一下,昨天她睡得太晚了。” “好。”曼奇尼有些不自在地接过男人给的咖啡,尴尬地说:“我叫斯蒂凡诺.曼奇尼。算是维太里小姐的下属。” 对于这迟来的自我介绍,迈克尔不置可否,只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他穿着一件白衬衣,外面松松披了一件袍子,浑身透着股刚从床上起来的慵懒。 男主人一面做早餐,一面和妻子的手下闲聊,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嗓音低沉有力,态度友善诚恳。 曼奇尼却越发感到难堪,这间屋子实在过于明朗、宽敞,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破皮的靴子、起毛的裤脚,仿佛屁股底下有根钢针,坐立难安起来。 这是不应该的,他想。他在罗马长大,无论是道貌岸然的教士还是趾高气昂的官员,他从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像手术刀一样挑开潜意识竭力掩藏的假象,竟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的身份存在巨大的鸿沟。 起先他觉得这是错觉,但不久后,普罗蒂诺坐在他身旁,与他如出一辙的紧紧握着杯子的动作,指尖用力到发白。他便知道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艾波洛妮亚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男孩们局促地坐在沙发前,两只手像是上吊的人绝望地握住脖间的绳索,面色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她站在拐角欣赏了片刻,才走出来,冲两个男孩笑了笑:“早餐吃了吗?今天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 60 Chapter60 周六,意式浓缩的浓郁香气弥漫街头,弗雷德里科.维拉尔迪踩着第一缕阳光走进惯常去的咖啡馆。 外面并不算冷,但室内暖烘烘的,女店员穿着单薄的衬衣。与保守的西西里不同,罗马民风更为开放。哪怕当局对各类违背公共道德的电影、报纸、广播内容严格审查,但在现实生活中,绅士们总是不会拒绝送到眼前的福利。 维拉尔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照亮店员妩媚动人的身体,以及那将他视作老练登徒子的眼神,前西西里岛警察局长咕囔了一声,蓝眼睛从店员那突出的女性特征移开。窗外,土橘色的墙面斑驳,一只橘猫慵懒地抻开身子,贴着墙根的光块走过。 咖啡和牛角面包被放到小方桌上,女店员仔细观察了客人的衣着和皮肤,变得认真和殷勤起来。 “先生,您似乎有些无聊。”她开始说。 维拉迪尔看了眼棕金色头发的女孩,过白的皮肤,灰绿色眼睛过于有心计,像是狡黠的猫。他来了些兴致。 “首先,我确实处在一段较长的空档期,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到咖啡馆。”说着,他装似不经意般抬手,露出沛纳海腕表,精钢表壳、深邃表盘,两根金色的指针像一条斜着的直线——七点三十八分。 他接着说:“亲爱的漂亮小姐,我怀着真诚的心情告诉你,眼前的这一位并非你想象中的大人物。事实上,他刚被上司以升迁的名义从原先工作的地方调来罗马,满怀激动,以为长久的努力和等待终于得到回报,结果那吝啬诡诈的上司只赏了他一个名气很响的闲职。” 女店员温情地安慰他:“至少您拥有在这里享受阳光的快乐。” “不。”维拉迪尔嗓门不由自主提高,“你有所不知,我在南面工作了三年。那地方的富人没有良知,相互狼狈为奸,欺压穷人。而农民傲气得像公山羊,冥顽不化,甚至以杀人为荣。” “所以您改变了自己的辖区,就像大名鼎鼎的吉利安诺一样,维护了一地的治安?”女店员问道,她对情书幽会之类的浪漫故事不感兴趣,反而永远听不够政界时事、秘辛。 “我是说,”维拉迪尔闪烁其词起来,”我执行的是上司的秘密指示,出于全局考虑,我并没有像你想象得那样,四处打击坏人。如果你像男人一样多读些新闻的话,应该知道十一月中旬巴勒莫举行了一场庭审。在这场庭审上,西西里独一套的缄默原则被公之于众。” 对于自己的继任者——吉里安诺,维拉迪尔并无多大的恨意,在他眼里,吉里安诺是黑手党出身,也许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想要改变西西里,但他手下那帮子人不会愿意为他而放弃长久以来的好日子和好用的旧传统。这才是人性。 “巴勒莫庭审?缄默原则?”女店员佯装不懂般哄着绅士,她清楚男人无法拒绝向年轻无知女孩科普、以彰显自身学识的诱惑。 维拉迪尔示意女店员坐下,向她细细解释缄默原则,对于她惊愕地掩住嘴的行为笑起来,“所以,我作为警督,完全无法得到平民和富人的支持,只能随波逐流。” 女店员心下鄙夷,面上一派温柔:“这确实很难,您太辛苦了。” 前西西里警察局长已经放下了谨慎,和一位目光浅显的女孩聊聊工作,并不会带来坏影响。他大倒苦水:“嗯。我要平衡各方势力,还得执行上司的命令,偶尔还得替巴勒莫最大的黑、富人工作,这可不容易,他们一个个狡诈得像貂,又奸猾又胆小……” “您上司怎么就看不见您的努力,偏偏辜负您呢?”女店员用一种让男人觉得她感同身受的、同情中带着点怨愤语气说道。 “他什么都知道,”维拉迪尔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某一处,“但为了权力,为了所谓的选票,像摆弄木偶般,轻而易举就把我骗来罗马了。” 三个月之前,他在巴勒莫拥有豪华的办公室、是位高权重的警察局长,哪怕克罗切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如今,他龟缩在罗马的职工宿舍,领着执法督查的虚衔,手下一个警察都没有,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他是北部人,在罗马并无人脉,那些大人物完全不给他登门拜访的机会。 “您如此孤独痛苦……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维拉迪尔喝了一口咖啡,叹息:“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继续在罗马空耗时间?” “或许您可以和您的上司说清楚。” “没用的。他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您可以告诉他,如果不尽快给您一个好职位,你就把他的一些事说出去。你知道的,大人物总有些不干净的地方。” 维拉迪尔悚然一惊:“你是说告诉记者?” “正是。” “不不不”嘴上说着否定的词,维拉迪尔心里已经在思考可行性,他清楚特雷扎部长想要竞选下一届总理,正在积极经营名声、积累威望。他先前从未想过出卖自己的上司,可现在听这女店员一提,他竟觉得十分可行。与其继续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他要求并不高,只想要重新当上警察局长或是其他有职权的官位。 维拉迪尔思考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照亮石块铺就的街道,他招手叫来正在忙碌的女店员,说:“亲爱的小姐,你解决了我的一桩问题,虽然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我可能意义深远,我可以给你几百里拉的小费。或是去你的老板面前替您美言几句。” “我不要钱。”容貌姣好的女孩笑起来,灰绿色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如果您真心感谢我,不如从我这里买几张卡片。” “卡片?” 维拉迪尔打量着女店员从围裙兜里拿出的纸卡片,正面的圣母像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叫圣母卡片,”女店员手里有两张,她指着刮开那张背面红线框内的字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刮到的,可以换两瓶红葡萄酒呢。” 维拉迪尔拿过来仔细察看,和未刮开的卡片相比,已经刮开的卡片少了淡黄色封层,取而代之的是用闪着光的特殊油墨盖有的“四等奖”的字样。而红线框外、卡片的角落里,写有一行字:圣母与我们同在,请于1月9日前往圣母大教堂兑奖。 “一张只需要二十里拉。”女店员轻快地说道,“如果您在我这儿连买四张,我只收您70里拉,如果中奖了还能帮您领奖并送到住处。” 维拉迪尔几乎没有犹豫,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十里拉的硬币,排到桌面:“给我四张。” 铝制硬币的橄榄压纹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女店员欢呼一声,冲柜台方向大声喊道:“这位先生要四张圣母卡片,再给我三张。” 时值九点一刻,店内客人比先前略有增多,听到女店员的喊话,纷纷好奇地伸长脖子看来。 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比买体育彩票更私密,维拉迪尔看着手头的四张卡片,举到阳光下看起来。 “别看了,这封层是定制的,拿军用手电都照不透。”有个客人隔着大半个咖啡馆笑道,“快刮开来看看。” 女店员在他桌上放了一把啤酒开瓶器,笑得十分友善:“如果不想弄脏指甲,可以用这个。” 维拉迪尔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天知道即使活人死在他面前,都不会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深呼吸,又喝了一口咖啡,他才拿起一张纸卡片。 刮涂层的触感很奇妙,像是刮开溅在车壳上的泥浆,当这个乳胶图层一点一点消失,内心竟然会产生极为微妙的爽感。 “是几等奖?”有人急不可耐地发问。维拉迪尔刮奖的好心情被打断,不悦地看去,蓝眼睛冷冷的。 女店员在站在他身旁,侧头看见了字样,她惊呼一声,“三等奖!是遮阳伞。” 在围观的客人或嫉妒或羡慕的赞叹声中,维拉迪尔才知道原来这个庭院遮阳伞只有3000把。他运气不错哩。这让他受到了鼓舞,又一鼓作气把剩下三张卡片给刮开了,可惜幸运没有继续眷顾他,全是圣经里的一些字句,没有中奖。 众人看完热闹继续喝咖啡、看报纸、闲谈,其中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走到维拉迪尔的桌旁,拎了下帽子,礼貌地说:“先生,我叫西蒙.玛尔塔,就住在西郊,我的妻子一直抱怨庭院里的阳光太灼人,希望拥有一把高档酒店那样精美的遮阳伞。” 前警督听出他的来意,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刮?一把阳伞顶多两千里拉,二十里拉一张卡片,你可以买两百张慢慢刮。” 玛尔塔无奈道:“并不是可以无限购买的,每一张卡片都有咖啡馆老板盖上的编号,每人限买四张券。当然,我可以雇佣别人代买,但这未刮开卡片的黑市价格已经炒到500里拉一张啰,他们完全可以选择私吞。这个遮阳伞据说值五千里拉,但……” 出了咖啡馆,冬日的冷风袭来,维拉迪尔兜里揣着新赚的三千里拉,向罗马司法部大楼走去。 * 同样的场景在罗马的各处咖啡馆内无数次上演,店员售卖卡片从中抽成,二道贩子蹲点回收中奖卡片……短短两天,所有的卡片销售一空。 台伯河畔的公寓,艾波洛妮亚坐在餐厅,听下属的汇报,算是对罗马人民的菠菜热情有了基本认识。 五天前,她确定好计划,打电话回西西里,要卡片、要奖品,而后前往梵蒂冈向教廷申请帮助,教皇对此并未流露出明确的支持态度,但也为对圣母大教堂和她的合作提出反对意见。用这种带点灰色的、娱乐化的方式宣传教义,无疑是一种冒险的尝试。但目前来说,效果显著。 “需要加印一批吗?”曼奇尼看向坐在华丽黄铜吊顶下的女孩,面沉如水,指尖飞快地在一个木制器具打出一串富有节奏的韵律。 艾波打着算盘,大致演算目前黑市规模,眉头皱起:“不能加印了,再印可能要搞乱经济。”天知道一张刮刮乐怎么就能给他们炒到二十倍,她现在都要怀疑二十里拉的定价是在做慈善了。 她叮嘱道:“明天上午就是要兑奖了,我已经向教皇申请了护卫队伍,但你们还是得多加小心。把重点放在对中奖号码的核对上,要让兑奖者说出购买地点,上面的编号得和我们登记的咖啡馆对上。” 她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公平,只求在明面上过得去。如果有人在多个咖啡馆购买,又雇佣别人兑奖,那他们也只能认了。 曼奇尼:“好。” 这是一个微冷的下午,黑发蓝眼底少年离开时,天空飘着小雨,天色灰蒙得下一刻就要浸入黑暗。他看见身材高大的美国人打着黑色的伞走进公寓院门,手里拎着一兜菜。 曼奇尼从维太里小姐处得知这位是她的新婚丈夫,但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两人相处时的肢体动作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维太里小姐可没把这个连意大利语都说不地道的美国人当一回儿事。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天清晨内心产生的难堪十分不合逻辑。这不过寄居在维太里小姐身边的外国人,他甚至才刚刚保释出狱! “下午好,柯里昂先生。” 迈克尔冲男孩扯了扯嘴。心早已飞入室内,飞到他们温暖的家中。今天轮到艾波做菜,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前天的菜也太好吃了,所以他自作主张、照着她那天的食材又买了些。 错身而过时,曼奇尼看清里面是半只鸡、一瓶可乐和一堆牛皮纸包裹的小纸包。 也就只能靠这些小手段俘获维太里小姐的芳心了,曼奇尼不屑地想,不像他,为维太里小姐效劳,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 61 Chapter61 送走曼奇尼,艾波罗尼亚看了眼壁炉上方的挂钟,三点四十六分,离晚饭还有两个多小时。 窗外雨声嘀嗒,淅淅沥沥如一场轻柔翩跹的舞曲。 她慢吞吞地合上笔盖,收拢摊开的笔记本和草稿纸,堆成一摞推到餐桌的角落。 今日份的工作结束,剩下的时间属于她自己。 起居室北面的架子上书不多,有房东先生的收藏,也有各任租客的遗藏,她抽出一本薄薄的小说,是乔万□□尔加的《乡村骑士》。 刚坐进柔软的沙发,艾波便听到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大门由外向内推开,沾满水珠的皮鞋踏上地毯,所踩之处蔓延出一团深色。长柄雨伞放入门旁的伞桶内,迈克尔摘下帽子,向室内看去——餐厅灯大亮,餐桌旁、壁炉前空无一人。 湿漉漉的皮鞋踩上大理石地砖,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冲着空荡的屋子喊道:“艾波洛尼亚,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翻开小说纤薄的封面,才阅读第一行字的艾波洛妮亚,大半个身体缩在沙发里,无奈地举起胳膊挥了挥,示意她在这里。又提醒道:“记得换鞋。” 步入室内的动作一顿,迈克尔想起她的习惯,懊丧地回到玄关更换拖鞋。趿上拖鞋,他绕过左手边的岛台,来到厨房洗手。 竹编的菜篮躺在岛台上,光滑的大理石面板反射倒影。 水流哗啦啦地穿过指尖,他的视线掠过餐厅,看向左侧的起居室,新式的棕色皮沙发外形简约大气,像是沙丘般将她牢牢挡住,只露出几枚雪白似玉般的脚趾头。 一月气温不算高,为了听连绵不绝的雨声,艾波洛妮亚任由窗户大敞,几丝凉风卷入,冷不丁地打了一记喷嚏。 吸了吸鼻子,女孩的注意力回到书本,维尔加是意大利知名的作家兼剧作家,手上这部是他的短篇代表作。主人公图里杜是位复员回乡的步兵狙击手,发现爱人已经成为旁人的未婚妻,他每日到爱人窗户下唱歌发泄怒气,被邻居称作“无家可归的麻雀”。 看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洗完手的迈克尔从卧室拿出一床薄毯子,来到起居室。他俯视蜷缩在沙发中的女孩。她的皮肤始终那么白,躺在棕色的皮革里,像是蚌壳中的珍珠,莹润而精巧。她捧着数笑起来时,身体微微抖动,两条又细又白的腿,仿佛风中摇摇欲坠的花瓣,让人想要行一些僭越之事。 想到一本破书都能逗她笑,迈克尔不禁稍微有点嫉妒。 艾波洛妮亚若有所觉地抬头,发觉男人一声不响地站在斜前方,不由问道:“有什么事吗?” 瞧,对他就是如此地冷漠。迈克尔垂眸,将毯子轻轻盖到她的身上,待那让他心猿意马的白腿完全被遮住,他才淡淡地说:“我不想洗碗,晚饭还是我做吧。” 感受脚面和小腿传来的属于毛毯的扎实质感,艾波洛妮亚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俊朗的五官因迎着天光而显得一种近乎圣洁的细腻而宏伟的美。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极为专注,低头扯平毯子上的褶皱时,几缕碎发垂落额间,弓形嘴唇呈现浅淡的橘粉色。 他的长相实在过于合乎她的胃口。而云淡风轻地说着不想做家务之类的话,意外有反差。 艾波认为自己不是意志力坚定的那类人,时常半夜起来吃夜宵,看到可爱的小狗狗总会伸手摸两下,还会偷摘路边的无花果葡萄吃……总而言之,她总是禁不住诱惑。就像此刻,她听从心底的欲望。手指握上美国人的领带,浅蓝色的丝绸质感仿佛湖水的波纹,一泓春水荡漾,用力往下一拽。 猝不及防地,迈克尔被她一拽,身体毫无抵抗力地任由她拽到无比近的距离,近到彼此可以闻到对方的呼吸。唇上传来柔软的质感,他彻底失了反应。 艾波洛尼亚含了一口那爱神似的性感嘴唇,等退开后,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唇峰。 习惯了艾波洛妮亚的淡漠的迈克尔,搞不懂她突如其来的索吻。就像上周那个充满奶油甜香的吻,他总是不明白她内心所想,只觉得心跳在那柑橘般清甜的气味里,一声叠着一声地快。 女孩肆意地舔着他抿紧的唇,未握住领带的左手松开书本,胆大妄为地摸上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攀上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肌肉紧绷的触感,甚至筋脉微微弹动。 见他依然紧闭嘴唇,一副忠贞烈夫的模样,艾波轻笑一声,贴着他的嘴唇,含糊地说,“我也不想洗碗。” 伸出手包裹攥住领带的小手,迈克尔努力压抑在体内奔腾的、席卷一切的欲望,用尽毕生的克制,将自己拔开到距她那条粉色的小舌头、玫瑰般娇嫩的唇三厘米远的位置,才咬着牙问:“这是交易吗?” 艾波笑起来,追上去又吻了他一口,才说道:“没错。亲爱的洗碗工,您…” 后半句完全被狂风暴雨般的热吻所吞没,她被按在沙发上,像午后急雨中的海棠,花瓣在晶莹的雨珠间颤抖。 等真的开始接吻,唇齿交缠,艾波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技巧还是力道上,她完全被压制,只能被动地跟随他的节奏,被迫用唇瓣、舌头感受对方饱满而温暖的存在。 双方的轮廓因距离太近而变得模糊,她那西西里特有的甜蜜香味宛如滟滟的葡萄酒,在淅沥雨声的静默中,变得鲜活而醉人,化作汹涌澎湃的极乐暗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他的灵魂,几乎令他发狂。 心脏动情而快速地跳动着,迈克尔蓦地松开了她的唇,双手撑着沙发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微微喘息。内心的欲望并没有因为热烈的吻而平息,仿佛匍匐着不知满足的凶兽,原始而粗暴的冲动啃噬着理智,想要得到彻底地解放和舒缓…… 艾波被吻得意乱情迷,接吻实在是件快乐的事。她像是小动物般,被男人完全圈在双臂构筑而成的牢笼里,望着他灰色大衣上的人字纹,锯齿般交错互锁的纹路,像是永无止尽的迷宫。 “我去洗个澡。” 迈克尔从她身上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染着可人的欲色。不敢再多看一眼,默不作声地向浴室走去。 艾波洛妮亚注视着几乎可以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没有出声。直到浴室门砰地合上,她仍然对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 艾波万万没有想到,迈克尔说要负责做晚饭,做的竟然是前天她做过的可乐鸡。甚至做得比她还要好吃。 桂皮、香叶、花椒、八角……艾波用叉子在浓黑酱汁里一样一样地拨出。显然这些就是他的秘密武器了。 迈克尔难得腼腆:“你说加一些香料味道会更好。我找到一家亚洲杂货店,恰好有你说的那几种调料。”只字不提问了多少人,又费了多少功夫。 “亚洲杂货店?”艾波追问道,“在哪里?” 迈克尔报出地址,又说道:“我可以带你去。” 这家伙还挺会来事。艾波用面包沾取酱汁,故意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问道:“谢谢你,迈克尔。你希望我用什么回报你呢?” 她简直太坏了。明明知道他心中所想,却还这样问。如果说之前他还不能确定她的心意,那么下午那个吻让他信心大增。至少他确定,自己仍然有着某种吸引力。 迈克尔也乐此不疲地和她玩这样的戏码。他耸耸肩:“不用感谢,只是举手之劳,我想要尝尝你说的美味是怎么样的。” 说着,他插起一块鸡肉,放入口中:“确实无与伦比。”又深又沉地看着她。 隔着餐桌,艾波洛妮亚笑了一下,棕紫色的眼睛沁着蜜糖的甜:“你喜欢就好。” 雨持续不断地在下,声音自敞开的窗户传入,在房间回响。 “明天你要去圣母大教堂吗?”迈克尔问。 “不去。”艾波洛妮亚吐出鸡骨头,“要去学校报道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迈克尔:“没有。只是问你一下,午餐你怎么解决?” “在学校餐厅买个三明治吧。”艾波又吃了一口面包,“不过更有可能和同学们聚餐,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饭。对了,晚餐可能也不回来吃。” “好的。” 艾波洛妮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他答应得过于利落。但她没有追问,反正罗马不是她的地盘,随便他折腾。 吃过晚饭,不用洗碗的艾波点燃了壁炉,坐在靠近火焰的单人沙发阅读。 《乡村骑士》的结局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主人公图里杜勾引了成为别人妻子的爱人,被对方丈夫发现后,两人决斗,他不幸身亡。 艾波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合上书本,她惊讶地发现迈克尔竟然在打扫卫生——身材高大的美国人拿着扫把笨拙地将灰尘扫进畚箕里,说不出的喜感。这实在不像他做的事儿。艾波甚至敢确定他这辈子都没有扫过地。 当然,这是值得鼓励的。 艾波知晓男人的动机,没有要阻止或是纠正他动作的意思,忍着笑来到男人的身边,在他期待的神情里踮起脚尖,朝嘴角落下一个干燥的吻,“晚安,室友。” 而后,拎着书,头也不回地往拱形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 狭长的走廊,婆娑的月色穿透雨幕,投射在大理石地面,深深浅浅地,像是暮冬的一首情诗。 ------------ 62 Chapter62 一夜无梦。 艾波罗尼亚睁开眼睛,看到曙光在天花板游弋,窗框的投影飘忽荡漾。耳边是街面的嘈杂声响:自行车打着铃驶过,男歌剧演员练习夜间演出曲目,送牛奶的小贩和店主讨价还价… 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撸下麻花辫尾端的发绳,手指穿过发辫捋开头发,精神不错地去盥洗室洗漱。 洗手间并浴室是公用的,推开门穿堂风夹杂潮湿水汽扑面而来,还有一些男人身上的凉薄气息。 艾波不紧不慢地刷着牙,思索她的小生意。 她在犹豫是否趁此机会,将卡片涂层的材料注册专利,专门开一间刮刮乐公司。像彩票一样定期发售,但奖品不再局限于她们西西里的产业,每期招募金主,任何公司只要产品质量过关都能参加。 然而,如果作为长期的生意,就必须正视黑市的影响力和势力。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六成的钱流进黑市商贩的口袋,她只赚个好听的吆喝。 洗漱完毕,艾波走进餐厅和起居室组成的宽敞空间,瞧见男人披着睡袍,站定在餐桌前,端着咖啡低头看报纸。 四枝洛可可吊灯光芒落下,照亮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冷冽又英俊,他身上几乎没有西西里人的蛮莽,反而更像罗马人,内敛自持。 他晨起冲了个澡,似乎裸身穿着睡袍,暗红色的领口交叠形成的v形区域里露出几缕胸毛。黑色的短发潮湿地打着卷儿,仿佛温带海域肆意漂荡的某种高等藻。 迈克尔抬眸,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疏离的微笑:“早安。” 仿佛只是普通的合租室友。 艾波冲他点了下头,走进厨房,打开橱柜门拿出一颗苹果,放到水龙头下搓洗一番,就着上面的水珠啃起来。 “喝咖啡吗?”迈克尔举举手中的白瓷杯,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又说,”快来看,《前进报》和《罗马信使报》都报道了你的卡片。“ 他的语气再明显不过,活脱脱一位诱拐犯。艾波斜了他一眼,啃着苹果,到底还是走到了他的身旁。 灰白的报纸,浓黑的字体醒目地横在版首。 《前进报》的头版‘欧洲联盟是大西洋联盟的成员’下方,赫然写着‘颠覆性的抽奖制度——罗马诞生全新游戏彩票’。 另一份区域性报纸更为夸张。黑白照片占据大半个版面:两张卡片扑克牌般斜错地摆在桌面,露出牌面中央的’一等奖‘和象征未得奖的圣经语录。而它的头条,简明扼要,耸动且抓人眼球——寻找特等奖。 显然,这两家报社的记者都十分敬业,巧妙地抓住重点。如果要开办公司,那么和报社、电台的合作势在必行,通过媒体公开定价、规范购买渠道,一定程度抑制黑市交易。 趁艾波洛尼亚低头端详报纸的功夫,迈克尔顺势将她圈进怀里。空气中全是她的气息,他深深地呼吸她发间的清香,心脏为之膨胀,像是雨季的台伯河,温暖的情绪饱涨、漫上河岸。 又把苹果核从她的手里拿开,悄悄打量了她几眼。翻领的针织衫外罩着一件羊毛背心,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发髻。俏丽的小脸若有所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得迈克尔心痒痒的。 时钟指到七点一刻,艾波在男人的怀里翻完两份报纸,心中已有大致想法,准备动身去学校。 怀抱空落,心底升腾出几丝隐绰的不舍,迈克尔问道:“开车去吗?” 艾波摇摇头,坐在玄关的长椅,灰色西裤的长腿踩进高跟鞋,回答道:“骑车去。” 男人没有说话了。 临出门,她回头往室内望了一眼,慵懒睡袍的美国人站在灯里,一动未动、一言不发。英武的面庞透着落寞。 莫名有些心软。 匆匆出了门,罗马潮湿的阳光涌入鼻腔,大街两旁的树木,树叶常绿,颜色深沉得宛如晕染在楼宇间的阴影处。 自楼道推出自行车,艾波跨上车,将一幢幢房屋掠在身后,地面砖块过于陈旧,缝隙之间淤着污水,橡胶车轮骨碌碌地滚过石砖地面,溅起一滩滩水花。 圣母大教堂前,在方尖碑矗立的广场,人群零星成队——戴着头巾的老妇,手挎菜篮张望;失业的男人叼着烟沉默等待,时不时交头接耳;记者揣着相机在队伍前后走动。 艾波洛妮亚踮脚停住自行车,望见曼奇尼和普罗蒂诺跟在亲王派遣来的管家身后,清点堆放在石头台阶前的奖品。主教一身低调的黑色神父装站在一旁,胸前音色的十字架反射晨曦光芒。 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她看了几眼,调转龙头,向学校的方向骑去。 作为大学甚至全罗马唯一一位穿裤装的女孩,艾波洛妮亚一直备受瞩目。当骑车的身影出现在校园时,人们自然而然地看向她。 焦点的本人并不知晓,或者说浑然不在意。她独来独往,不是泡在那间全欧洲最大的法律图书馆里,就是在各间教室里背笔记。只出席必要的活动,与所有的同学都保持面上的友好关系,鲜少深入交往。 丽塔是唯一的例外,她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早已离世,留下她和十岁的妹妹。这位税务官花了大力气将大女儿送进法学院,期望她扬眉吐气、做出一番事业,却没有想到她一心想要做一名画家。 女孩坐到艾波身边,一身洋气的套装,贝雷帽下的黑色短卷发闪着油亮的光。 “艾波拉,你来得可真早。”她喜欢将艾波洛妮亚称为艾波拉。 艾波正在翻看这学期的费用清单,十万里拉,在这个职员工资大约一万五里拉的年代,一年二十万的学费,绝不是一般家庭负担得起的。她合上清单,回道:“早安,丽塔,你知道的,我的生物钟总是这么早。” “假期过得怎么样?”丽塔打量着她,意外发觉她身体好了许多,脸颊隐约饱满,“这次你终于健康地回来了。不然我高低得去西西里看一看,怎么那么容易让人生病。” 丽塔还记得上次假期结束,左等右等,只等到艾波的未婚夫入狱、申请休学的消息。要知道整个法律系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她不在那几天,丽塔觉得自己是迷途的羔羊,艰难地应付无边无际的课业。好不容易,那糟糕的未婚夫被关进监狱,艾波却苍白着一张脸回来上学,浑身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被刮走。那段时间丽塔总担心她在课堂上昏倒。 艾波洛妮亚哈哈一笑,“我哪有那么脆弱,那次只是意外。” 两人小声嘀咕,分享了一番假期经理,丽塔骄傲地说她画了整整五十张素描,其中一张被人买走。艾波则细细讲述小侄女的可爱,粉嫩的小脸蛋让人想要狠狠亲吻。 犹豫再三,艾波到底没有告诉朋友自己结婚这件事。 “对了,这学期的选修里多了一门数学,你要选吗?”丽塔想起方才听到的传言,抱怨道,“为什么我们法律系也有学数学?真讨厌。” 艾波洛妮亚翻开清单,指尖一行一行地对过课纲,终于在第二页三分之二的位置看到了一行小字——高等数学,奥古斯都.玛拉蒂。 “学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艾波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她想要尽快修完学分,省下时间回西西里。 丽塔失望地拖长声音:“唉——先说好,我可不修这门课。” “行。”艾波洛妮亚知道她志不在此,只是混日子拿证书,结交些人脉、钓个让父亲满意的金龟婿。 两人说了几句话,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来,又过了十来分钟,系主任也进入教室。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头站上讲台,扶了扶眼镜,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失真般地大。开始新学期讲话。 演讲结束,大家没有离开,交流选修课的难度、二手书本之类的情报。 上午的时间,在各种寒暄、交谈中不知不觉地流走。 等到中午时分,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先后离开,艾波跟着丽塔往食堂的方向走。 简化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在冬日浅淡的阳光下,规则整齐的窗户宛如马列维奇笔下的黑方块,光影交错,呈现墓碑般的冷硬惨白。 年轻的男孩们如同勤劳的蜜蜂,兴奋地讲述假期见闻、炫耀自身的财力。艾波百无聊赖地听着,悄悄落下几步,将丽塔留在花朵的中央。 男孩们想要催促,却在看到她的表情后止住了出口的话语。原因无它,淡泊得像是勃朗峰终年不化的积雪,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法学院到食堂,需要穿过几道简约现代的大理石拱门,路过一大片碧绿的草坪。这路线艾波洛妮亚走过许多次,烂熟于心,她甚至故意闭上眼,然后猛地睁开眼,好让自己猜猜到了什么地方。 第一道拱门外侧有一棵古老的榆树。树叶全然凋零,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仿佛巨人国里的一蓬荆棘。 屋檐上的未干的水珠犹自闪着光,折射出近乎梦幻的光泽。 闭上眼睛穿过第二道拱门,前方男孩女孩的笑闹传来,言语之中蕴含年轻的欢悦,像是早春广玉兰毛茸茸的花苞,她不由扬起嘴角。四周喧嚣得热闹。 忽然之间,一阵风挟着冷杉似的气息,犹如股股气浪悄无声息地撞碎在走廊的墙壁,掀起她颊边的碎发。 艾波洛妮亚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睁开眼睛,向气流的来源望去。 只见拱门圈起的、隧道般的昏暗空间里,男人大步从她身侧越过向前走去,行动间的气流裹挟衣角,翻腾出乌云般的阴鸷。 这是…迈克尔.柯里昂?大脑仿佛部件破损的发动机,一时不过来,只眼睁睁地看着他跨出拱门的范围,英俊面庞浮现在明朗日光里。 她听见美国人用一种极为礼貌的语气问男孩们:“同学,我是新来的数学助理,请问餐厅在哪里?可以烦请您带路吗?” “当然。”为首的男孩笑容开朗,“您是我们新的选修课的助教吗?” “你们是法律系的学生?” “没错。” “那就是了。”迈克尔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迈克尔.柯里昂,我将协助玛拉蒂教授,负责你们高等数学这门课的作业批改。” 另一位男孩一面和他握手,一面问:“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并不像罗马人。” “我是美国人,我的妻子是西西里人。”说这话时,西装革履的助理教授有意无意地侧头,目光如同一根柔软的羽毛若有似无地向后方扫来。 皮肤像是病变般又痒又烫,波洛妮亚暗自咬牙,终于回过神来,难怪早上出门时他如此干脆淡漠,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做派。这几日他每日早出晚归的原因她也基本有数了,合着这家伙是出来找工作了。 ------------ 63 Chapter63 听完助教的自我介绍,几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在这个百废待兴的年月,未经战乱的美国简直是天堂般的存在,是繁华、现代的象征。艾波洛妮亚听到詹卡洛.罗西兴奋地问道:“您来自美国哪里?” 瞧,都用上敬词了。 罗西是个普遍的姓氏,但她眼前这位男孩身份并不普通。他的父亲是特雷扎部长的副手,忠心耿耿,认定顶头上司有朝一日能成为总理。罗马所有的宪兵、警察和法官都受他的父亲管辖。詹卡洛.罗西自小听惯父亲下属的甜言蜜语,逢年过节穿着制服的叔伯前来拜访,他的衣兜里总会塞满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大面额纸钞。见惯了这群虫豸吃拿卡要的丑态,罗西对意大利腐败的规则体系厌恶已久,认为这个国家已无药可救,只想离开去大西洋彼端、发达自由的国家生活。 被奉承的对象面带富有教养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后方的女孩。艾波洛妮亚捧着书本站在那里,阳光切过拱门的光滑曲线落下,皮肤白得像牛奶淌过,长而浓的睫毛将那双沁着蜜糖的大眼睛衬得朦胧又神秘,而她的表情,淡漠得仿佛看穿一切,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用尽任何方式获得她的青睐。 迈克尔收回目光,看向发问的意大利男孩,温文尔雅:“纽约。不过我的大学是在达特茅斯读的。” “达特茅斯?”另一名男生问。 “一所私立大学,位于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镇。”迈克尔轻描淡写地说道,而后细细介绍他的大学。动辄零下十度的气温、四季分明的茂密森林、尖尖钟楼上鸟雀筑的巢、数一数二的经济学专业……他的大学生活温煦而安宁,其余几人眼里,活脱脱一位家境殷实、心怀抱负的普通青年。 “这位助教似乎人很不错。”丽塔放缓脚步,落到艾波身边。 是啊,索洛佐、麦克洛斯基等人也这样认为。艾波洛妮亚抬了抬眼,嘴角噙起一丝笑。 丽塔误以为她赞同自己的看法,凑到她耳边悄声问:“如果我修这门课,他会松松手,给我的作业批个通过吗?” 艾波洛妮亚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我觉得他做不了这个主,你也听到他刚才说了,他只是协助玛拉蒂教授。” 丽塔失望叹气,正要放弃,突然想到什么,迅速反驳:“不对不对,现在罗马工作不好找,大把精英从工业重建研究所之类的地方出来,他一个美国人能搞到助教的职位,至少在玛拉蒂教授那里肯定有几分薄面。” 确实有道理。艾波好整以暇:“你也说工作难找,正常人不会冒着丢饭碗的风险,答应这种不合理的请求。” “直接请求柯里昂先生当然不可能,但是——”丽塔灵机一动,笑得像只狡黠的短尾獴,“我可以找他的夫人呀。你知道的,意大利丈夫的大男子主义总让他们像孔雀一样,喜欢在爱人面前表现。瞧他自我介绍时都不忘提妻子的蠢样,想必也是其中一员。” “唔…” 这分析不能说毫无逻辑吧,至少也是天马行空。艾波已经开始后悔隐瞒婚姻情况了。但现在坦白,似乎也很不对劲。 丽塔没发觉身旁同学的欲言又止,认为自己的主意棒极了,径自说着计划:“我要带柯里昂夫人去西班牙广场买衣服、歌剧院看戏,还要给她画像!” “艾波拉,她和你是老乡,你们西西里女人一般喜欢什么?” 对上朋友眼巴巴的表情,艾波洛妮亚一时语塞。 见她支支吾吾的,丽塔干脆说:“算了,等下我问问他。” 他们沿着工整石块铺就的道路往前走,姜黄色的立方体建筑近在咫尺。 一路走来,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副部长之子已经沦为美国人忠诚的拥趸,热情地替他推开紧闭的玻璃门。 数学助教一身剪裁得体的意式西装,通身仿佛能驾驭一切的气派,在他的对比之下,其余三位男孩显得那么生涩、普通。迈克尔满意地看着玻璃门上的倒影。 这一秒,玻璃门拉开,光线折射,他看到了走在后方的艾波洛尼亚的倒影。 茶色的玻璃里,她正偏头和女同学谈笑,冬日熹微的阳光跳跃在她的肩头,眉眼含笑。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瞥,娇俏的面容漾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新奇又陌生,像是看一片绿色显眼的树叶,一座精美的雕塑,一位新上任的助教。 迈克尔被她这眼神看得心潮涌动,仿佛有一群蚂蚁在心间爬过,又如同沙沙电流,酥酥麻麻的痒。他想,迟早有一天,她会用看丈夫的眼神看他。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然而他未料到,这如钻石般坚定的信念像是意大利的立场,极快地被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轻而易举击碎——“柯里昂先生,您的妻子喜欢什么?” 迈克尔一怔。 彼时他们坐在长条餐桌的两侧,话语中的女主人公头也不抬地蒙头吃饭,未投注给他多一分的眼神。这一瞬间,迈克尔觉得自己像是海边游泳被人偷走衣服般狼狈。 他并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 艾波洛妮亚喜欢什么? 迈克尔开始观察他的爱人。 她爱读书,这是毋庸置疑的。 才搬进来两周不到,迈克尔眼睁睁地看着起居室空落的书架一点点被填满,到最后溢出来,那些书籍先流到镜子前方的长条斗柜,而后涌到沙发,最后逐渐蔓延到吃饭的餐桌。她的卧室更是全然被书本占领,床边和书桌堆满了各种书,一摞一摞地叠成小山。 日常在家,除了给西西里回信、给那两位小混混安排工作,艾波洛尼亚手里总是捧着一本书。她的阅读面极广,几乎来者不拒,从各国的通俗小说到工具书,林林总总,有一次迈克尔甚至看到她在读一本方块字竖排版的书。真不知道她从哪里淘来的。 这又涉及到她的第二个爱好。 那是一月中旬的一天,天色蒙着一层灰色的云翳。新型彩票售卖成绩不错,刚刚提交上专利,准备注册公司。正逢等待结果的间隔期,工作告一段落,她什么都没有拿便出门了。 迈克尔远远坠在后面。 罗马古老的街道蜿蜒,她穿行于大街小巷,仿佛一只翩跹的蝴蝶,衬着房屋和天空,都有了几分可爱的味道。 他像是舔舐麦芽糖的孩童,孜孜不倦地享用眼前的风景,心脏追随着她的脚步跳动。他实在过于专注,以至于失了长久以来保持的警惕心。 途径一条小巷时,被出其不意地踹翻,他都没看清她出脚的动作,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便躺倒在冰冷的地面。 比背后砖块更冷的是她的语气,迈克尔至今都记得她警告他时,逆光的轮廓,像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冰棱。 更让人难忘的是她拉他起来时手掌的温度,带着柔软的温热。 迈克尔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解释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然后他就看到女孩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鲜活得让他想要亲吻她的眼睛。 他忍住上扬的嘴角,控制着胸中热情洋溢、被欲望支配的猛兽,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带你去那家亚洲杂货铺?” 那牵扯着他全部情绪的女孩,沉默地盯了他五秒钟,就在他要迷失在那双棕得发紫的浓郁眼眸里时,她大发慈悲地点头,露出一个类似奖赏般的迷人笑容。 那是一家藏在居民区的小店,窄而小的门前,女人戴着老花眼睛缝补衣物。 他对亚洲面孔并不陌生,在硝烟弥漫的太平洋小岛上,他的主要敌人就是日本人和被收买的本地土著。就像意大利人和丹麦人,两者相貌有显著差别。但他始终无法正确判断亚洲人的年龄,面对那些灰头土脸的俘虏和炸碎的尸体,总在怀疑日本已经山穷水尽,在征发未成年人参战。 但艾波罗尼亚似乎并没有这个问题。甫一看到那女人,她眼睛里爆发出热烈的神采,是他从未见过的绚烂光芒。她亲切地称呼对方为老夫人。 迈克尔咬了咬牙,紧盯着艾波和那个女人说话。 “我想要买些调料。”她轻快地说道。 老妇人记忆力很好,看了一眼他,问道:“上次买的八角、桂皮、花椒和八角已经用完了吗?” 艾波罗尼亚摇摇头,解释说:“我想要多买一些备着,我还想卤猪蹄吃。对了您这里有” 她突然换了语言,发出了五个他听不懂的音节。 那老妇人一愣,用一种全新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也用这种语言和她交流。 这下子,他彻底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 两人越说越投缘,他眼瞅着艾波跟在老妇人身后走进漆黑幽暗店铺深处,下意识想要跟上,却被制止,只能留在门口等她。 大约过了十分钟,艾波洛尼亚从店里走了出来,双手提满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借我一些钱。” 她害羞时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像是柔韧弓毛撩动心弦,等到他回过神来,钱包里的钱空了大半。全都进了那个狡诈的亚洲女人的口袋。 普通工人半个月薪水的钱换来的是什么?迈克尔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三个布条缠弄起来的小酒瓮,五个牛皮纸包。 简直难以理解。 暮色降临,街道很快被黑暗笼罩,路灯次第亮起。 几班电车经过,他听到心爱的女孩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谢谢你,迈基。” 这一刻,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迈克尔辗转找到一名古董交易商。 这是他从未涉足的领域,他唯恐被骗,要求中间人担保。中间人是玛拉蒂教授。 说起这位数学教授,迈克尔对罗马的现状有了更为深刻、立体的认识。玛拉蒂曾是墨索里尼组建的工业重建研究所里的一员,拥有高昂的薪酬和不俗的社会地位。伴随法西斯的倒台和二战的胜利,玛拉蒂阶级陡然滑落,迫切需要找到新的后台。所幸他十分幸运,凭借卓越的专业水平入职罗马大学。只是在墨索里尼时期的优渥生活让他染上了坏习惯,每周不在赌场里输掉一万里拉不甘心。但大学是清水衙门,每月的薪酬就这么多,没有办法的数学教授只得借高利贷,利滚利之下,彻底沦为放贷者的羔羊。 迈克尔军队的老朋友是M计划运送物资的专员,时常往来于各个底下赌场,向他提供了这个情报。这位老朋友知晓柯里昂家族的能量,他欣然接受迈克尔的人情债。 玛蒂拉教授将迈克尔领到了古董商,同时也是考古教授的家里。 胡须花白的教授家里以深色基调为主,墙上绘制来过的传统纹样,走进房间,能看到世界各地的文化风格。 迈克尔向他说明了来意,“希望送妻子一件东方的礼物。” 考古教授沉吟片刻,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来到绘制有兰花、葫芦和蝙蝠的那面墙前,打开黑色大漆的螺钿斗柜顶端的小抽屉,拿出一枚细长的小物件。 “簪子在东方拥有特殊的寓意,是情人之间的定情信物,”教授粗大苍老的手捧着细腻精致的发簪,补充道,“就像我们的戒指。是一种浪漫古典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迈克尔凝视着那根金属棍儿,细长的顶端排列七颗浑圆的珍珠,简约精致,有一种大道至简的东方美。最妙的是,在簪子和他第一次见面时送给她想项链浑然天成般的匹配。 当天夜里,艾波洛妮亚洗漱完毕,蜷缩在沙发上看书,迈克尔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来到她的面前。 “这是……?”艾波望着男人放到沙发绵软扶手上的细长小盒子,挑了挑眉。 迈克尔垂眸,示意她打开看看。 艾波睨了他一眼。意外地从男人隽冷俊美的面庞看出几丝忐忑。 盒盖打开,金色的发簪被白皙纤长的手指捏在手里把玩。来回地抚摸。 空气无端有些热,迈克尔喉结滚动,压着嗓子轻声说:“这是古老东方的明朝一位皇帝送给妻子的礼物,历史非常悠久,我希望你会喜欢。” 说完,他见艾波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甚至双肩隐隐抖动,心下一缩,有些后悔送这个礼物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反应。 正当他想要伸手,强行抬起她的下巴,好吻去她的泪珠时,艾波洛妮亚蓦地抬起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他和你说这是明朝的?哈哈哈哈”艾波笑得直锤沙发。半晌,她终于冷静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沙发上站起来。 “迈基。”她说。 迈克尔被这个称呼弄得呼吸一紧。 “首先,我很感谢你的心意。”艾波捏着簪子,站到他面前,“其次,珍珠是无法那么长的年月里保持光华的。” 迈克尔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说:“所以,我被骗了?” “是的。”艾波忍不住又笑了一下,男人懊恼的表情实在过于可口,“最后——” 她拽下他的衬衫衣领,轻轻吻上他的唇。 “再次感谢你的用心。” ------------ 64 Chapter64 棕色橡木门紧紧闭合。 维拉尔迪坐进单人沙发,屁股底下传来的绵软质感让他不得不双腿叉开、挺起胸膛,好显得自己态度强硬,不像个求职位的软蛋。 “喝水吗?”特雷扎部长站在宽大的古董办公桌钱前,拎起威尼斯产的玻璃冷水壶,瞥了眼身材瘦削、衣着考究的警督,“我记得你是都灵人?” 清水注入玻璃杯,哗哗在房间回荡,墙上悬挂的巨幅罗斯福和丘吉尔的照片,静静地凝望房内的两人。 维拉迪尔:“是的,部长。” 特雷扎拉过一把较高的靠背椅,坐到维拉尔迪的对面,腿高高翘起,闲谈般问道:“你的父母还健在吗?” “都去世了。”维拉迪尔耷拉眼皮,透明的玻璃杯朦胧地映在黑色的茶几,“我的父亲是汽车厂工人,战前就死了。母亲死在德国佬的轰炸里。” “哈!该死的德国佬!”特雷扎挥拳头骂了一声,开始谈起他反抗墨索里尼政府的事迹。和吉利安诺一样,特雷扎是个反法西斯斗士,1936年被捕出狱后流亡英国,学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回国后,将纳粹赶出了意大利,是位普世意义上的英雄。 维拉迪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特雷扎部长。修剪整齐的胡须夹杂着几丝白,但体格依然像公牛般健壮。他找回了一些对部长的认同和敬仰。 特雷扎欣然地看着都林人的变化,那双蓝眼睛底下潜藏的愤懑退去,才说起正题。 “听着,弗雷德,我很看中你的能力,冷静、果敢、有头脑。相比吉利安诺,我更信任你。”他对维拉迪尔说,颇为推心置腹,“但是我需要西西里人的支持,基督教民主党需要他们的选票,所以我不得不和那个蒙特莱普雷人达成交易。” 维拉迪尔身体微微前倾,抢答道:“现在您已经帮助民主党取得了胜利,给政府脸上增光。您未来的地位不可估量。” 特雷扎隐约露出骄矜又得意的微笑,一闪即逝。他交换了一下翘起的脚,将左小腿叠到右大腿,无奈地说道:“可能出现各种复杂情况。首先一点,部里没有钱支付宪兵和警察的薪水。” “可…”前西西里警察局长刚要开口说克罗切的遗产,猛地意识到,这些钱都流进了特雷扎个人腰包。 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特雷扎苦恼地呷了一口水说:“在罗马生活可不容易,迎来送往、交际应酬,每个月轻松花掉二十万里拉。你这几个月,想必也对罗马的物价有充分的认识了。到处都需要打点。我的妻子圣诞才舍得做了一身新衣裳。“ 维拉迪尔下意识看向部长的着装,剪裁得体,袖口、衣摆处却微微毛边。他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衣服,至少没有那么陈旧。 “至于部里就更不容易了,”特雷扎停顿了好一会儿,与墙面的丘吉尔对视,“虽然美国人送来了大量援助,但按照总理的意思,这些钱都用作贷款,发放给工厂主和商人,不会拨给我们。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有办法。” 维拉尔托摸着口袋里新赚的三千里拉,一瞬不瞬地盯着倒苦水的上司,“给我一队宪兵,再分我一间办公室。” * 开学后的生活,对艾波洛罗尼亚来说,忙碌又普通。 每天清晨,她骑着那辆二手自行车,穿越台伯河,一路骑往学校。民众的生活水平不高,路上大多数自行车都像她的那么老旧,除了始终骑在她身后、偶尔并驾齐驱的那辆崭新梅花牌,闪闪发亮的轮毂,在罗马朴素陈旧的街头格外突出。她权当不认识那辆车。 顺着街道骑行,晨风吹拂面颊,空气中是尘埃、面包和咖啡的香气。罗马到处是古老的建筑,每个路口都有文化遗产。远远地,学校地标之一的穹顶建筑,像座水坝般堵在道路尽头。 沿着这座穹顶建筑外侧的道路再骑大约五分钟,艾波把车停在固定的停车点,穿过一条细密小石块铺陈的、围着墨绿树篱的小径。身后那辆梅花牌自行车的主人不远不近地坠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她找不到理由啐他。 走到一幢崭新的立方体建筑物前面,这里的门上有个小小的牌子写着法学院。艾波根据课表进入相应的教室,在第一排最里面的位置坐下预习。而身后的尾巴会坐在她座位的斜对角,批改作业,或是翻看杂志。任谁进来,都无法认为他们有关系。 等到下课,艾波和丽塔一起去餐厅,罗西等男孩们则会和在门口树荫下看书的数学助教前往。相熟的几人凑成一条长桌,他们会聊一些课业的内容、时事新闻,男孩总是喋喋不休地谈论国家大事。 下午如果没有课,艾波洛妮亚会去图书馆,数学助教则打着精进意大利语、熟悉人文的幌子,也泡进书籍的海洋。 等到夜间,月亮升上天幕,艾波再次跨上她的小车回家。梅花牌自行车依旧跟在后面。 晚餐照例是和美国人分工,一人做饭一人洗碗。但人似乎天然存在惰性,生来便爱奴役别人。这桩约定制定了不到一周便惨遭毁坏,她尝试挣扎,但男人顶着可怜无辜又带着些许执拗的面庞,要求做饭、洗碗,模样过于惑人。她实在遭不住。 饭后,她会在起居室里看会儿书,这些书大多是她在学校里淘来的,偶尔有几本由玛莲娜收集从巴勒莫邮寄过来。 日子就像磅蛋糕般扎实。 这天中午,几乎整个餐厅的人都在讨论一件事。 “你听说了吗?伏伊萨大街有幢房子塌了,五十多名女性被埋!” 艾波刚端着茄汁意面坐下,听到这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她不见外地问道。 说话的是位男生,有些日耳曼血统,苍白发粉的皮肤,鼻尖长着几颗雀斑。他回答:“就在昨天。现在人还在医院。” 艾波悬起的心放下一半,又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多女孩聚集在一个地方,是拐卖吗?” 那男孩索性递来一份报纸,“你自己看吧。” 隔着过道接过,艾波捧着报纸念起来,“五十名求职女青年受伤,系招聘1名打字员,应聘者超三百人。等待中途发生推搡,楼梯不堪重负垮塌。” 长桌上所有人都看着她,除了迈克尔。 丽塔率先开口:“瞧,我就说现在工作难找吧。”还瞟了长桌尾端的数学助教一眼。 迈克尔只低头吃饭,生怕一抬头就忍不住直盯着艾波,被别人发现端倪。不能被同学发现她是他的妻子,是艾波允许他同进同出的唯一条件。 “工作一直都不容易找。”罗西左手边的男生反驳,“你去工地上看看,每天一堆排队的男人,一大部分人轮不到工作,黯然离场。” 罗西说道:“我听说要削减警察和宪兵的薪资,甚至还要裁员。到时候失业的人更多。”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那么多人没有工作,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还是按照最低工资标准开的,压根儿无法养活家人。”另一名男生感叹道。 几位男孩就总理指定的经济方针展开讨论。 吃过午饭,和同学们道别,艾波洛妮亚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图书馆,反而向自行车停车区走去。 鸽子扑棱棱的飞过,灰紫色的羽毛在正午阳光下折射五彩的光。 正当她跨上自行车时,原本和男孩们去打桌球的数学助教出现在她面前,按住了车把手。 “你想好了,去医院以后要做什么?”迈克尔问道。离席那一刻开始,迈克尔便猜到她想要去看看受伤的患者。 艾波洛妮亚平静地说:“我去慰问一下伤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要阻止你。”迈克尔挠挠头,“我爸爸曾在大萧条时期向所有求助者施以援手,用这种人情债积攒起了权势。人人称颂他的热心肠,甚至主持日租公寓扑克赌局的庄家主动寻求他的庇护。”这些都是桑尼告诉他的。 “我是说,如果这是你的意图的话,我愿意给你提供帮助。当然,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艾波洛妮亚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有趣,值得她为之暂缓步伐。她问:“为什么?” “我不清楚你未来的职业规划,律师?法官?政治家?但至少不是所谓的黑手党领袖。” 迈克尔看得很清楚,她并不想成为独裁者,对权力并没有强烈的追求。要他说,她更像是理想主义者,或是社会主义者。但她从不提苏联的事,也不主动接洽佩皮诺之外的共产党人。这又让他疑惑。 艾波洛妮亚好整以暇地听着,示意他继续说。 “能负担得起打字培训班的家庭,至少是中产阶级。这里意大利,无须你说,他们会主动偿还人情债。你需得好好想清楚,别让他们的感激裹挟着你,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艾波听懂他的意思,总结起来不过是担心她弄巧成拙。但她还是想要逗逗他,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父亲是被邻居推上现在的地位?” 迈克尔瞧见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是一只顽皮又优雅的猫。舔了舔牙齿,他顺着她的话说:“没错,我的父亲纯洁天真,见不得人受一点委屈,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善人。”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艾波早在他说出第一组形容词时便咯咯笑出声,用力锤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欢笑惊起草坪啄食的鸽子,振翅高飞。 ------------ 65 Chapter65 从医院出来,天空依然很亮,但远处道路尽头和房屋的上空像是蘸取了胭脂的粉扑,已然浮着一层薄红。 艾波洛妮亚心里沉甸甸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糟糕。战事结束,男人逐渐返乡,大量劳动力散入城市,挤走了原本因战争填补职位的女性。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女孩应该回归家庭,依靠父母或者丈夫生活,就像之前千百年间那样。 但事实是,也许是生活所迫,也许是对自食其力的渴望。这些女性不想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但城市里的工作只有那么多,被各阶层的男性瓜分后,余下的工作所剩无几。她们不得不像猪一样哄抢槽里的食物。 可就是这样抢来的工作,还会面临上司和老板的性骚扰。听医生说,其中有一位姑娘已经怀孕。艾波完全能想象她在日常工作中受到了何种对待。她的上司不会直白的要求,而是会用自身的上位者的’魅力’诱哄、威逼她,像是围猎野兔一样,让这位美丽的姑娘心甘情愿奉献肉、体。等玩腻了,再随便找个理由辞退,如果她胡搅蛮缠,他可以公私分明地两手一摊,说他们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年轻姑娘有什么办法,家人为了名声考虑不会为她出头。到头来她只能自己咽下苦果,憎恨爱情、憎恨这个世道。 “我想和妇女联合会合作,为罗马的这些姑娘提供工作。”艾波洛妮亚说。 她没有和妇联接触过,克罗切掌控西西里没有妇女联合会。玛莲娜的办事处起到类似的用处,但始终没有与意大利妇联产生联系。去年她来罗马,参加的大多为基督教民主党举办的宴会,并无妇联官员出席。 迈克尔顺着她的话说:“我从未听说过罗马有联合会的分会,也许可以申请成立一个?” 两人推着自行车,沿着克劳迪亚大道并肩缓行。 “以妇女联合会的名义向玛莲娜申请资金,她就无法拒绝了,然后用这笔钱买下坍塌的那幢房子。”艾波洛妮亚问,“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迈克尔望着夕阳里随风飘动的梵蒂冈国旗和教堂钟楼,沉吟片刻,认真回答道:“好极了。” 他开始细数好处:“一来解决了那些女孩的工作问题,二来你们在罗马办事处的地点有了着落,三来解决了房东修缮房屋的资金。这是桩无主冤案,招聘雇员的老板和建筑师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错。法院很难判决。你接手这屋子,可算是帮他们处理了一个大难题。当然,最重要的是第四点——“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暮色镀在她的脸庞,像是金灿灿的天使铜雕像,恰到好处的金红,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随之紧贴在她的周围,洋溢着光般的热情。 忍不住扬起嘴角,他接着说:“我的艾波洛尼亚,你将在罗马拥有自己的政治根基,而不再只是吉利安诺的妻妹、他的传声筒。她们会是你天然的拥趸。” 真是敏锐得可怕。艾波转过脸去,刻意望向街边的商店,橱窗里灯光透过洁净的玻璃透出来,与金色的夕阳相得益彰。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完全无法抑制,不想让他看见。 “不过,成立罗马妇女联合会这件事,光有将军的女儿还不行。”迈克尔说。 他说的是遇难求职女青年里的其中一位,焦尔吉塔.马尔蒂。她的父亲跟随巴多格里奥元帅推翻了墨索里尼政府,但之后这些高级将领既缺乏掌控军队的信心也没有对抗德国人的勇气,在宣读停战协议的当夜与国王一道逃离了罗马。虽然在盟军的帮助下,这些高级将领夺回了罗马,但在民众之中的声望大不如前。 艾波洛妮亚没有作声,听着男人继续说:“我觉得可以请詹卡洛的母亲出面,她是贵族出身,丈夫又小有权势,在罗马上流社会很吃得开。由罗西女士领头,成立分会后,我们可以登报,向广大待业妇女发出号召。” 他说“我们”,艾波洛妮亚唇畔的笑意愈加明显,打定主意听他往下讲。正好考量考量他的立场。 “当然,提出号召肯定不够,”迈克尔像是好学生般汇报功课,“我们得提供切实的职位,所以在那则分会成立的申明下面,要登出卡片彩票制作公司的招聘广告,写明待遇和职位。”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凝视着她,想要看清她的表情,更想要得到她的赞赏和奖励。但她是个严厉到刻板的老师,不听到最后便不泄露一丝评价。 他只能老实地往下说:“依照这一回卡片的销售成绩,再加上你们办事处的人员,我觉得至少可以招聘三百名。如果多出这个数量,可以询问应聘者的想法,派去那不勒斯或是巴勒莫。” 艾波洛妮亚双手握着龙头,兀自望着一间间商店,晚风吹拂,鹅黄色衬衫领口的飘带时不时抚过手背。她叹了口气,假模假样地说:“说了这么多,要是罗西夫人不愿意参与进这样的事情,怎么办?你知道的,他丈夫是坚定的基民党成员。” 几乎是立刻的,迈克尔回答:“我可以让詹卡洛劝服他的母亲。” “那你要付出的代价是?” 夕阳收拢余晖,天空红彤彤地映在视线尽头,四周一片开阔,迈克尔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桥上,河面的横风将她身上特有的迷人气味吹来了。自从认识她以来,他的心总是在砰砰跳。 迈克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过是给他在美国找份好工作,安稳下来。” 事情才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艾波洛妮亚睨了他一眼,戳穿他的从容:“你是不是要打电话给柯里昂先生,低声下四地拜托家里人帮忙给他安排到大型法律事务说就职?” 她清楚迈克尔和纽约还保持联系,依照老教父那爱护家人的脾气,不会真的放弃他。与其阻断他们的联系,她倒是希望维多.柯里昂能发发狠心,把不听话的小儿子绑回去。 迈克尔咳了一声,底气不足地反驳:“我还有达特茅斯的同学和教授,他们在法律界也有些人脉。再说了,老头子已经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桑尼不一定愿意偷偷帮我。”只不过都没有老头子政界、警务界的门路好用。 对于某人嘴硬的行为,艾波洛尼亚不置可否。 两人安静地走过剩下小半程路,每拐过一道弯,路口便多几盏路灯亮起。不时会有一辆小汽车从他们身旁经过,车尾灯伴随地势起伏直晃悠。系着围裙的女仆,手里挎着装满面包的菜篮,沿着墙根往前走。 进了公寓楼的小院,将车在屋檐下停好,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今晚吃牛肉炒青椒可以吗?再做一个番茄汤?”迈克尔早起买到了刚屠宰好的牛肉,是最为鲜嫩的菲利部分。他这段时间在图书馆查阅了不少资料,算是对东方菜有了一些了解。 昏暗的楼梯里,男人的嗓音醇厚,艾波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几次,听到他这话,眼前瞬间浮现褐色的牛肉块边沿微焦,夹杂在绿油油的青椒块里,一口咬下去,柔韧的肉质和清脆的蔬菜,丰富下口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由咽口水。 过于美味的想象,唾液急剧分泌,她回道:“好呀~”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馋得语气都发软,不要面颊发烫。所幸楼道魆黑,她又走在前面,男人看不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迈克尔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她那仿佛浸泡了甜水的娇软嗓音,他都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可掬情态。真想攥住她的手,把她暗在楼道墙壁上亲吻,或者把她抱起来,让那两条又细又长的腿环住自己的腰……黑暗中,迈克尔闭了闭眼,忍住层出不穷的欲念,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不然她一定会气急败坏,一天甚至一周不给他好脸色看。 回到家,艾波洛妮亚用钥匙打开门,坐到玄关的长凳脱鞋,看着美国人利落地换上拖鞋、系好围裙,径自去了厨房洗手,而后从冰箱里拿出牛肉,开始做晚饭。 今天运动量稍稍过量,身体有些吃不消。她在长凳上坐着歇了一会儿,才去盥洗室。洗完手出来,艾波摊开信纸和笔记本,开始起草写给玛莲娜的申请书。 工资是个大头。要是把姑娘们招进来,欢欢喜喜地工作个一两月,结果发现拖欠工资,这也太丢脸了。工资不用定得高,要刚好卡在养活女人自己和两个孩子的线上。艾波打算照搬巴勒莫在用的也是未来常见的,薪酬体系。即岗位工资加绩效工资加奖励。奖励是假期的补贴,节日期间的礼物,生病时的医疗费……甚至可以是专门提供照看孩子的场地。 一行行花体字自笔尖流泻而出,眨眼间便写满了一整页稿纸。正当艾波翻过一页,正打算落笔写具体岗位设置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走去开门时,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夜幕完全降临,灯光气雾般笼罩在城市上空。 门外是两位罗马男孩,曼奇尼和普罗蒂诺。一开门,立刻慌里慌张地要说话,艾波制止道:“进来说。” 两人穿上拖鞋,走入屋内,空气里弥漫油脂和牛肉受热的焦香。曼奇尼想要汇报他们遇到的情况,在女孩沉静的眉眼里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艾波洛妮亚给两人倒了水,让他们坐到餐桌旁,自己走到厨房,来到做菜的男人身旁,用一种亲昵的口吻说道:“迈基,斯蒂凡诺和尼古拉要在家里吃晚饭啦。你再辛苦一下呀。” 早在两人进门,迈克尔便猜到了这事,他故作无奈地皱起眉,嘴巴抿起,默不作声地翻炒锅里的食材。 艾波瞧出他的意思,踮起脚在他剃得光洁的下巴落下一个吻。 餐厅里的两个年轻人眼瞅着女孩走进厨房,和做饭的男人轻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亲了对方一口。还没等曼奇尼捂住胸口发出失恋般的哀叹,他便看到那个恬不知耻的美国人放下了锅柄和厨勺,用那双油腻腻的手捏住女孩的下巴,畅快地享用起来。 艾波洛妮亚被亲得双颊绯红,就在她打算狠狠踩上对方的脚时,男人像是猜到她的意图,松开了她的唇。冷峻的侧脸,面无表情地握上厨具,一本正经地继续做菜。仿佛如果她此刻呵斥他或者做一些嗔怪他的举动,是她胡搅蛮缠一般。 默默在本子上给他记了一笔。艾波回到餐厅,对两位男孩笑了笑:“别担心,天大的事也得吃饭。” 这是很奇异的一种感觉,原本他们两人在来到路上心乱如麻,做好了逃亡西西里,甚至逃去叙利亚的打算,此刻却神奇地平静下来。也许是空气里食物的芬芳,也许是情人间浪漫的亲吻,也许只是她镇定从容的态度。 艾波洛妮亚拉开靠背椅,在两人对面坐下,慢慢说:“现在,说说遇到了什么事。” 这一段时间的冷却,让两人有充足的时间组织语言。曼奇尼和普罗蒂诺对视一眼,说道:“我们被警察盯上了。” 曼奇尼小心翼翼地观察女孩的表情,却发现她毫无波澜,似乎早有预料。这让他愈加有了底气,继续说:“上周日我们把所有的奖品都分发完,拿回来的卡片按照你说的当众烧毁,证明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但是今天,有两名宪兵和一位警督找到我,说我犯了敲诈勒索罪,有人售卖假的卡片,骗到近十万里拉。对方把我们的名字给供出来了。” 听到这个数字,艾波扬了扬眉。 “我一时心虚,找了个机会跑去找了尼古拉。” 普罗蒂诺接过话茬:“我认为我们才是要被敲诈的那一个。十万里拉?亏那警督想得出来,我们赚的利润都没有那么多。” “但是无论如何,这帮子黑皮就是要对付我们了。”曼奇尼说。 艾波洛妮亚思忖片刻,问道:“那个警督叫什么名字?” 曼奇尼努力回忆了一番,才犹豫着说:“好像叫弗莱德.维拉内瓦…” “弗雷德里科.维拉尔迪?” “对对对。”曼奇尼激动地手指直点桌子,“就是这个名字,我听到那两名宪兵叫他维拉尔迪警督。” 是个老熟人。艾波洛妮亚笑了起来,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意图。眼前的两位不过是开胃小菜。 没等她说话。菜肴和餐具突然出现,先后放到桌面,食物散发腾腾热气,酸甜的番茄汤的香味飘入鼻尖,让人看了手指大动。 但桌旁的两位年轻人没有一个敢动手,因为—— 大厨正握着一柄半自动手木仓,枪口对准着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 66 Chapter66 橙黄色的光芒投下,落在银色枪械,森然诡谲,闪着危险的暗光。 枪的主人却很平静,颇为通情达理地说:“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吊灯明晃晃地照亮他那张如同穿梭黑暗中的寂静脸庞,嘴角带着温和礼貌的弧度。 艾波洛妮亚一阵头疼。但她实在太饿了,眼前的菜又过于诱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那香喷喷的菜里伸出来,勾得她忍不住尝了一块。 大厨更有底气了。他不紧不慢地要求:“离开我的家。” 男人周身倾泻而出的冷酷气势,冷兵器般的锋利和残酷,普罗蒂诺只在那些见过血、杀过人的将领身上见过。但他到底没有开枪。普罗蒂诺强自镇定,硬着头皮反驳:“这也是维太里小姐的家。” “没错!”曼奇尼害怕得喘起粗气,仍不忘声援同伴。 “哈”迈克尔哂笑,真是狡诈的小瘪三,知道如何戳他的肺管子,点明艾波洛尼亚仍保留父姓的事实,无疑在说他没有资格过问他们的的事、决定去留。 他没有动怒,好言好语解释:“她没有为你们兜底的义务。手脚不干净被警察盯上是难免的事,你们应该立刻离开罗马避避风头。而不是像携带疫病的老鼠一样把警察的注意力引到这里来。” 曼奇尼悚然一惊,终于意识到他们做错了事:鲜少有人知晓艾波是彩票卡片的幕后推手,来找她的这一举动无疑暴露了这件事。他无措地看向餐桌对面的女孩,她正以一种急切但不粗鲁的姿态吃着自己盘里的牛肉和青椒。 “我们逃得很小心,特意绕了远路来的。”普罗蒂诺辩解道,“我进公寓前看过,后面没有尾巴,艾波洛妮亚,你要相信我。” 普罗蒂诺知道这间屋子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三口两口吃完盘子里的食物,艾波洛尼亚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擦嘴,开始耐心安慰:“我当然相信你们,如果你们想要背叛我,那刚才就应该是宪兵敲响我家的门了。别害怕。” 她看了迈克尔一眼,后者不情愿地把枪收起来,在她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吃饭吧。”艾波平淡地说。 可两个男孩怎么吃得下呢?无论是内敛的普罗蒂诺还是粗神经的曼奇尼,两人都像是冬日的狐狸幼崽般,缩在风雪堆成的洞穴瑟瑟发抖。 艾波洛妮亚见状,站起身,分别给两个男孩斟了半杯维太里家自酿的葡萄酒。 “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有人想要摘桃子。”她轻描淡写地解释,玫红色的酒液在白瓷咖啡杯里绽放糜艳色泽。 “好好吃饭,吃完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如果韦拉迪尔警督再找上你们,不用慌乱,老实交代一切便好。不用担心我。” 迈克尔眼神幽幽,艾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整个酒瓶摆到他的面前。 死里逃生,普罗蒂诺怀着感激的心情一饮而尽。曼奇尼狐疑地看了同伴一眼,才小口喝光杯中酒。 吃过饭,两人不敢久留,艾波交代了几句,把闲置的那辆菲亚特1100的车钥匙交给普罗蒂诺。 夜色魆黑,城市灯光迷离,酒红色的老爷车像是血滴入墨缸,倏忽隐没于黑暗。 艾波洛妮亚站在窗边。室内明亮的暖光,为她面无表情的面庞,镶上一线细碎金边。 迈克尔:“你生气了吗?” 她好玩地打量着他。 迈克尔柔声说:“我收回先前的话,这两个小伙子有些可取之处。至少对你忠心耿耿。普罗蒂诺也很有头脑。” 见她依旧不说话,仅意味不明地望着他,迈克尔叹了一口气,坦言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想要借机铲除他们。但是这是人之常情。我不希望他们威胁到你的安全、我们的安全。” 艾波平静地说:“如果刚才我劝了你,或是顺着你的意思,让他们离开。那么我的手下会认为我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听丈夫话的小妻子。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 迈克尔一时沉默。 “开始,我失去的是两位部下的信任。”艾波洛尼亚弯了弯唇,“之后呢?我的男同学们已经成为你的密友,唯一的丽塔也对你大加赞赏。也许某一天,不经意间,大家发现我是你的妻子,然后,我顺理成章地从维太里小姐变成柯里昂夫人。他们只会羡慕我拥有你这样完美的丈夫,赞美我们的婚姻。” “可是我们确实是夫妻啊。”迈克尔轻声说,“我没有想让你成为意大利主妇的想法,你不用收拾屋子,不用做饭,不用洗衣服,不用生孩子。我只是想要你,想要你的一切。” 这话让艾波洛尼亚惊讶得要发火,她该控制住情绪的,但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临近生理期,也许是这几天男人的予取予求让她失去了警惕性。总而言之,她听到自己大笑起来,刻薄地说:“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施舍?伟大又慷慨的丈夫先生,感谢您允许我读书和工作,感谢您赋予我未婚时便拥有的一切。” 迈克尔被她的话刺到,猛地变了脸色,咬牙狠狠说道:“艾波洛妮亚,是你向我求的婚。” “是了,是了。”艾波说,“是我的错。也许我们应该修正” “不可能,”迈克尔打断她的话,想要握住那双可爱的手,又怕在她眼里看到厌恶,最后只能后退一步,压下心底翻腾着的冷焰,仿佛陈述事实般冷冷地说,“我们不会分开。我知道你只是需要一些个人空间。我保证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 夜风拂过,吹得窗外那两棵地中海伞松簌簌作响,艾波洛妮亚瞅了眼男人离去的背影,坐进了沙发,随手拿了一本书阅读起来。 * 第二天清晨艾波洛妮亚踏入餐厅,男人宛如实质的视线袭来。特别是她路过餐桌,上面摆着鲜嫩的太阳蛋、奢侈的香肠、酥脆的牛角包和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那视线更加明显,夹杂着忐忑和紧张,几乎恨不得钉在她的身上。 视若无睹地把奶锅盛满一半水、搁上灶台,扭开火后,又从冰箱里翻出两颗鸡蛋放进锅里,盖上锅盖。等鸡蛋煮熟的这段时间,她将摊在起居室里的各种笔记和文具都收拢至卧室。 迈克尔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收拾东西,嘴巴里一片干涩,想要出声阻止又无从下口。昨晚回到房间他就懊悔了,不该说那几句话。但细细思量,他似乎没有说错。他想,天底下再也没有他这么好的丈夫。他以为想通这一点他能安眠,结果未能如愿,婚后第一次睁眼到天明。 艾波中途关了火,让水的余温继续加热鸡蛋。等到收拾好东西,锅里的水呈现温热的状态,她揣着两枚鸡蛋、背上书包便出门了。 留下迈克尔站在空荡荡的家里,近乎凝滞地望着闭合的大门,良久,他拉开椅子坐下,沉默地吃起早餐。 之后的几天,艾波洛尼亚没有和迈克尔说一句话,两人明明住在同一间屋檐下,却能做到毫无交集。迈克尔打定主意捍卫自己那晚的誓言,乖觉地退出她的生活圈子。以至于丽塔都感到纳闷这位数学助教怎么突然变得深居简出,成日待在办公室和那些老教授谈天。 “也许他妻子认为他整日和你们两位漂亮姑娘可能对婚姻不忠。”罗西的死党笑嘻嘻地说。 没等丽塔板起面孔,罗西已经呵斥道:“这并不好笑。”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问唯二的女同学,“最近流行送什么礼物吗?我有个朋友想要送给他追求的姑娘,我问了妹妹,她说现在流行送女士皮包,是这样吗?” 丽塔欢快地回答:“没错,不过送珠宝首饰也不错,手链项链之类的,当然我最爱的是胸针,可以别在大衣衣领,也可以钩住围巾,兼具实用和美观。” “艾波拉,你呢?” 正在翻阅玛莲娜寄来的一月报表的艾波勉强分出一分心思,说道:“都可以。当然,如果那个女孩不喜欢你朋友,送什么都没用。” 男生还想追问,被丽塔拉到一旁,详细科普珠宝首饰的品牌。 当天下午五点一刻,詹卡洛.罗西敲响玛拉蒂教授办公室的门。 他说:“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倒是听了一肚子丽塔.科斯塔的喜好。 这确实在迈克尔意料之中,她毕竟是赫耳墨斯,性格极为谨慎,鲜少泄露个人偏好。除了对东方的只可意会的狂热。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几秒钟,才对罗西说道:“我已经和我父兄打过电话了,他们认识一些律师事务所的朋友。你可以复活节飞去纽约,他们已经安排妥当。” “你不回去吗?”罗西问。 迈克尔摇摇头。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怕回美国正中她的下怀,以后再也回不到她身边了。 年轻的罗马学生拍拍助教的肩膀,调侃道:“你想好怎么哄她了吗?” 迈克尔唇角微弯:“有一些思路。” 出了办公室,天空已然下起丝丝细雨,迈克尔心一紧,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跑到自行车停车区域前,一眼在鳞次栉比的自行车里,看到了熟悉的那辆。见她没有冒雨骑车回家,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他撑起雨伞,在学校外围的马路旁随手招了一辆车,报出目的地后,他靠在椅背闭目思索。 雨丝飘在玻璃窗上,化作一滩朦胧的水渍,沿着风的轨迹滑落。 轿车停下,纸币递换,皮靴踩上湿漉漉的地面,车辆汇入雨幕,迈克尔撑开伞,向那间亚洲杂货铺走去。 拥挤的房屋仿佛儿童的积木,经由岁月杂乱无章地垒在一处,细密的雨丝轻柔飘洒,润湿斑驳的院墙。 远远瞧见亚洲杂货铺那窄而小的门,忽然之间,隔着淙淙雨幕,魂牵梦萦的身影悄然无声地映入眼帘,迈克尔不由快步走去,激动得让他有些气短。途中,他不禁想,这是不是就是东方人所说的缘分? 天光暗淡中,艾波洛尼亚似乎在和那位老太太告别,脸上的神情像是沉湎在回不去的梦中,是一种与喜悦好不相干的情绪。让他心疼。 正当迈克尔想要冲到她面前,一辆黑色的轿车挡住了他的视野。 他意识到不对,丢开伞,拔步跑到杂货铺门前时,仅追上轿车驶离溅起的朵朵水花。 老妇人倒在地上,子弹击中她的腹部,血水丝丝缕缕,洇在水洼。 重浊的凉气,经由雨水从头顶浇下,迈克尔觉得太阳穴发胀,浑身透不过气来,仿佛灵魂陷入休克,只凭借本能将老妇人抱进室内,有条不紊地打电话报警、呼叫救护车。 哆哆嗦嗦地放下听筒,他坐在凳子上,望着店外连绵不绝的雨,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晃,像是要裂开一条缝,把他拽进无尽的深渊。 他对自己不断说:“她不会死,他们不过是想要和她合作,不舍得杀她。” 在等待救护车来的时间,他坐在那里,一遍遍地重复。 ------------ 67 Chapter67 工作了一下午,艾波洛妮亚头昏脑胀地走出图书馆,推开茶色玻璃门,缥缈雨丝和冬日寒风扑面而来。好在今天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翻领羊绒大衣,严严实实地阻挡冷意。 她撑起伞往校外走,沿途不断有认识的同学打招呼,她一一回应。 渐渐地,熟悉的脸孔减少,又拐过一个街口,彻底离开大学范围以后,艾波洛妮亚向左拐弯,沿着古老建筑之间的小路往前走。高耸的石砖外墙斑斑驳驳,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小路两旁偶尔种着低矮的柑橘树或女贞树,雨水溅在上面,叶片泛着油亮的光。 走出这条和巴勒莫没什么不同的小巷,艾波向那幢遮蔽在地中海伞松树荫下的房子走去。方方正正的建筑,橘黄色的墙面挂有邮局字样。 “艾波洛妮亚!”相熟的邮政工作人员打眼便认出了她,在柜台后朝她挥手。 这家伙叫亚当.皮耶罗,是比安奇花五千里拉打点的邮局内线。艾波看着他给寄回西西里的文件文件裹上一层防水的牛皮纸,又盖上加急邮戳,才将本次投递的费用交给他,另外又给了他三百里拉。 “谢谢您。”皮耶罗开心地将钞票塞进贴身衬衣口袋里,“终于可以给妈妈买条围巾了。” 艾波笑了笑,心里有些不好受。她讨厌用金钱和人情驱使他人为自己做事,更讨厌贿赂工作人员,但对方流露出的欢喜,又是如此令她感同身受。 心情复杂地走出邮局,天空依然灰暗,肚子传来一阵连绵的咕噜,艾波洛妮亚突然很想吃馄饨。 薄纱般的馄饨漂在透明的汤水,表面浮着几颗碧绿的葱花,要是来点醋就更好了,最好是绍兴的米醋,颜色淡、酸味足。想得她口水直流,脚步自动向吴太太的杂货铺方向走去。 吴太太全名吴曼青,10年随丈夫留法,陪读了四年。“那个辰光战事吃紧,同期能回国的都回去了,我丈夫各个宗桑骗我说要等家里的信,说国内局势不比欧洲安全。用我的嫁妆钱给女同学买回去的船票,只留了一箱书和几件衣服。”她的官话带着宁波上海口音,落在艾波的耳朵里格外亲切。 “后来头,我嫁给了他的法国同学,流掉过两个孩子,23年的时候,法国佬得肺结核死掉了。25年我和孩子爹结婚,他跟着我来罗马做生意。他是华工,大前年去世的。” 吴曼青从不过问艾波一个意大利姑娘为什么听得懂吴侬软语,她太久没有人可以说中文了,了了几次见面,孤独的老人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故事尽数分享。 而艾波又何尝不是呢?她如饥似渴地听着来自故乡的话语,仿佛能成熟悉的音节里触碰到遥远的过去。 她加快了脚步,蓦然间听见了晚祷钟,全罗马连带着梵蒂冈的教堂一齐奏鸣,圣洁的钟声,穿透细密的雨幕,回荡在古老城市上空。 钟声停止的时候,艾波已经走到杂货铺门前,卷闸门开启,里面照例毫无光线,她对着那漆黑用中文喊道:“新年好,吴太太,我来买点东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头发花白的老妪走出来,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红包:“新年好,艾波。” 压岁钱、字正腔圆的名字。 艾波的眼圈一瞬间红了,下意识想要推拒,随即反应过来,忍着鼻尖的酸涩大大方方收下红包,冲她拱拱手道谢:“吴太太,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你也是呀,学业进步,心想事成。”吴曼青说,“我要离开罗马了,店里的东西你看着拿,我给你半价。” 艾波一怔,“您要去哪里?” “我要回国啦。”吴曼青洋溢着倦鸟归巢般的幸福,“大概年底就回去。” 艾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老太太解释说:“我大儿子和二女儿前天拍电报回来,说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北平已经和平解放,让我和小儿子尽快回去。” “可、可…”艾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有认识的人想要买我家店面,记得告诉我,价钱好商量。”吴曼青将艾波的语无伦次当成震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打到北平,真是好样儿的,寄回去的钱可算是没浪费。” “对了,记得和你的中文师父说一声,虽然你从没提起过她,”那张布满皱痕的面庞笑容舒朗,美得让人落泪,“我相信战火和动乱将彻底离开我们的祖国。” 泪珠终于滚落,扑簌簌滑过脸颊。 吴曼青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温言细语:“我那里有两坛我哥哥寄来的土烧,珍藏多年,给你师父尝尝,忌日、清明都成,当然——” “复活节也成。”老太太俏皮地挤挤眼。 艾波噗呲一声笑出来,吸了吸鼻子说道:“行,我先替她谢谢您了。关于房子的事,我其实有些想法。” “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房子的事,约好明天她带着详细的报价来。 到了这时候,艾波已经完全忘记了馄饨。淅沥雨声在天地间回响,空虚而凄凉,将她内心的潮湿灰暗扩大到极限。她也想回去。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呢? 她如行尸走肉般和吴太太道别,甚至一度忘记撑伞。 “你可真不省心。”吴曼青替她把伞撑开,又递到她手上,嗔怪道,“真不应该让那个叫米迦勒的情人离开你半步。可惜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 艾波撑起笑容,正要和她坦白。听到身后异样的声音,是轮胎压过水洼发出的哗啦声,她转过身,瞧见黑色的老爷车迅捷地驶来,没等她让吴曼青进店躲避,便如冰冷的蛮兽般在她们面前停下。 车的前后门打开,下来两位棕色风衣、黑色宽沿帽的男人。 “维太里小姐,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好。”几乎没有犹豫,艾波洛妮亚一口答应。 吴曼青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风雨,安静地看着艾波乖巧地坐进后座,暗暗记下这些人的外形和车牌号,打算等他们走后,立即告诉艾波那位情人。 上了车,艾波听到司机问:“那个老女人怎么办?” 刹那间,艾波洛妮亚意识到不对,冲车外的吴曼青大喊:“快” “砰——” 枪声掩盖过女孩的嗓音,开枪的黑衣男人关上车门。他拎着枪,吩咐司机:“走吧。” 轿车开动,杂货铺在玻璃窗内逐渐缩小。 艾波洛妮亚直愣愣看着窗外美国人近乎奇迹般的出现,隔着布满水珠的玻璃,看到他将老太太抱入室内,紧缩的心脏才恢复正常跳动。 车里的人也发现了迈克尔。副驾驶座的男人问:“要回去处理他吗?” 刚刚开枪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不用,不能耽误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摘下帽子,向艾波洛妮亚探过身,用帽子遮住她的眼睛,命令道:“老实点,不许动。” 男人看不见的角落,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成拳。 * 车大约开了近一个小时,弯弯绕绕的,等艾波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浅淡的灯光从帽沿缝隙里射入,脚底传来的触感从湿滑坚硬的砖块变成光滑的大理石。 椅子拉开的声响,她被引着坐下,头顶的宽沿帽掀开,明亮的灯光涌入视野,她不适地眯起眼。 “维太里小姐,好久不见。” 维拉迪尔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小巧的圆形咖啡桌,蓝色的眼珠如同豺狼般的凶狠。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无疑是漂亮的,像是贵族少女或是电影明星一样的娇媚可爱。但过份引人注目的容貌,让他怀疑她的头脑是否如手下查来的情报里说得那么聪明。 艾波洛尼亚舒展地靠上椅背,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这是咖啡馆吧?怎么连饮料都不上一杯。”娇嗔的语气,仿佛不满服务的任性少女。 维拉迪尔打了个手势,把守在不远处拐角的宪兵跑向柜台。没过一会儿,棕金色头发的女孩拿来一瓶苦艾利口酒、一个装有冰块的玻璃杯放到桌上。 蓝绿色的透明酒液在瓶内闪烁诡异光泽。 “喝吧。”维拉迪尔给她斟了半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孩。 这糟糕的夜晚确实很需要一杯烈酒。艾波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八角的气味充盈口腔,火烧般的触感沿着食道一路流到胃部。 维拉迪尔惊讶地看着她,心底的轻视渐收。他斟酌语句正要开口,却被女孩打断。 “你对我的生意很感兴趣,对吧?警督。”她转动玻璃杯,里面冰块随之旋转,“只需要印几张小卡片,弄一些卖不出去的破烂就能赚大把的钱,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合法买卖了。” 维拉迪尔说:“你清楚就好。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合作的文件由宪兵放到桌面,维拉迪尔将它推到女孩面前。 雪白的纸张,红外壳的钢笔,鲜明得刺眼。 “不然呢?”艾波洛妮亚没有向那张纸投去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她故意左右晃了下杯子,冰块撞击杯壁,像是子弹般叮地一声响,懒散又无赖地反问:“像泰拉诺瓦杀埃斯波西托一样杀了我吗?” 命令手下协同泰拉诺瓦刺杀银行家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这下维拉迪尔火了,他倏地站起身,用力拍打桌面,“他一个土匪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比。维太里小姐,现在你听清楚了,如果你不签署和我们合作的文件,你将被遣送回西西里,再也无法踏入罗马、亚平宁半岛一步。你是个聪明人,建议你仔细思考一下,是自己的前途重要,还是钱重要。” 怒不可遏的样子让人发笑。艾波佯装害怕的举起双手,讨饶道:“警督先生,我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 “这桩生意我已经和罗马妇女联合会做了。” “什么?”桌子再次被拍响。 像是被他所震慑,艾波缩拢手臂,双肩小幅颤抖,带着哭腔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随后抽抽噎噎地说起在报纸上看到求职女青年拥挤导致塌楼被埋的事,又说了已经把专利所有人转移给联合会下属的一家公司,“我于心不忍,她们实在太可怜了……” “该死!该死!该死!”维拉迪尔一连骂了好几句。哪怕他不关注政治,也知道工商部部长是特雷扎部长的死对头,是现任总理的心腹。 他气喘吁吁地双手撑在桌面,看着面前惊慌得直啜泣的女孩,眼角干涩,浑然没有眼泪流出,脑袋终于开始转动。塌楼的新闻发生在一月中旬,次日他带人去抓那两个小瘪三,一路跟到了她家,第三天那两个慌慌张张的小瘪三突然老练起来,一五一十地交代所有细节……所以,这个女人当时就已经预料到现在发生的事,早早做了准备? 被愚弄的愤怒流遍全身,维拉迪尔抬头,发觉维太里早已停止哭泣,用一种打量死尸般的平静微笑看着他。他悚然一惊,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特雷扎部长是否早有预料?又为什么要让他执行这个不可能的计划? “你是不是在纳闷特雷扎部长的用意?”艾波洛妮亚很清楚他在想什么,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酒,拿到嘴边轻抿一口。 “对他来说,这是无本买卖。”她慢条斯理的解释,“如果计划按照你说的展开,那么他就能得到一大笔进项。如果计划失败,你没有和我达成合作——” 艾波洛妮亚咧嘴一笑,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木仓,对准前警察局长,“正好可以让你去死。” 胸中警铃大作,维拉迪尔兀地站起来,看向拐角、大门口的几位宪兵,却发现对方岿然不动,好似没有看见他被人拿枪指着一般。 “警督,特雷扎部长对我的了解远甚于你。瞧见了吧,”艾波洛妮亚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维拉迪尔面前,枪口贴上对方的胸膛,“哪怕是这样,他们都没有反应。都等着帮我收拾你的尸体哩。”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短暂的震惊过后,维拉迪尔恢复了冷静,沉着地问道。他发觉对方投来赞赏的一眼,像是老师看到学生千辛万苦终于算出正确答案般的欣慰。这是十分古怪的事。但他竟然不觉得违和。 “因为,”艾波洛妮亚轻轻说,“我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也讨厌被人操纵的感觉。” 恐惧解除,维拉迪尔察觉到对方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思,随即一种巨大的羞愧笼罩全身,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吓住了。 “所以现在怎么办?”他终于想清楚了,特雷扎不会允许他们什么都没有达成就离开的。如果他没有被维太里杀死,那这些看守的男人一定会帮她体面。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当然是杀出去了。” 话音方落,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枪口,利落开木仓。 转身、瞄准、开枪,一气呵成。 杀戮总是意外简单。 不过一分钟,冲吴曼青开枪的男人仰躺在地面,右手保持着摸向腰间的姿势,黄白的液体混杂着鲜血小水潭似的积在脑袋下面。另外两人命大,子弹击穿手腕和大腿,艰难地瑟缩在角落,周围地面红艳艳的几道笔触,宛若抽象派画作。 殷红的血液流淌在脚边,身旁哀嚎凄厉,维拉迪尔心知自己已经无法待在罗马。 他看向站在血泊中间的女孩,手里握着枪,纤尘不染得像是娇俏的贵族小姐。但那双眼睛,仿佛某种无机质的宝石,泛着纯然冷静。 “能允许我去西西里吗?”他不自觉地用上敬词。 “当然。”艾波洛妮亚用脚踢开死者腰间的手,掏出枪丢给警督,“我正好也要回去一趟。” ------------ 68 Chapter68 “你当时就不担心我用你的尸体向特雷扎部长宣誓效忠?” 暮冬五点多光景,天空介于黑暗和明亮之间,灰茫茫地蒙在城市上空,由西往东由深灰到浅灰过度。小菲亚特停在斯科皮亚家门前,光线从破损的车灯照出,像是一条似是而非的隧道。 艾波洛妮亚坐在驾驶座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是警察,怎么可能杀我。” 维拉迪尔怔忪,结合罗马到巴勒莫的所见所闻,货船船长、码头鱼贩、卖报小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 斯科皮亚先生热忱地将怅然若失的前上司迎进家门。 “不进去吗?”玛莲娜睡衣外罩着晨袍,头发松松挽起,在灰暗晨光里,一如既往的美,“我新学会了一种奶茶做法,是喀什米尔地区的粉色奶茶。” 艾波洛妮亚摇摇头。 “那回罗马?” 艾波洛妮亚望向遥远的天际线,东方白茫茫一片。看来今天是阴天。她说:“我想在巴勒莫附近转转,搭乘晚间的火车回去。” 西西里如今在他们的治理之下,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但不知怎么的,望着艾波洛尼亚温和的脸庞,玛莲娜心里发凉,问:“还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艾波洛妮亚微笑,“事情磕磕绊绊的顺利。你知道的,历来如此。” 玛莲娜没有说话了。 告别斯科皮亚夫妇,艾波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西面工厂。 高耸明亮的厂房,次序排列的车间,整齐的流水线……艾波洛妮亚一一走过。时间尚早,工厂里面安安静静的。走廊的另一端,连接着隔壁钢铁厂的金属配件熔铸车间的道路尽头,艾波看见阿莱桑德拉急匆匆地走来。 褐色卷发的姑娘已经接替皮肖塔的位置,成为这间工厂的实际运作人,她向艾波细细汇报了近期的运营情况,棕色眼睛亮如星辰。 从阳伞厂和钢铁厂出来,艾波又去其余几个厂子转悠一圈,而后向城市后头、大山深处的家驶去。 出了城市,老旧的车加足马力,立即像是肺痨病人,突突作响。不到一小时的路程,愣是让她在半小时完成。 车停在自家咖啡馆的门前,此时天光大亮,村民驱赶羊群到山坡吃枯萎的野草,零星几位妇女在村口水井汲水。 维太里先生看到她独身一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没有说话,只是让两个儿子关掉店门,一声不吭地领她回家。 跟在父亲身后,走在石子铺成的、走过无数遍的小路,艾波眺望远处山坡隐没在黄绿色植物之间白色巨石,亘古不变的辽阔。 进了家门,在妈妈的高分贝叫声里,艾波洛妮亚被勒令洗澡换衣服。昨晚搭货船回来,一夜海风吹下来,身上一股子海腥味。 等洗漱一新,她被按到餐桌前,香肠、咖啡、面包、鸡蛋、牛奶……维太里夫人把家里能找到的所有食材都做成早饭,端到她面前。 维太里先生瞧着满桌子食物的铺张架势,吹了吹胡子,到底没有阻止。 德文特激动地分享这一个月村子里乃至镇上的新闻,“正式成立农业合作社哩。”“镇长要去巴勒莫做生意啦。”“托马辛诺的侄子当选了镇长。” 安布罗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以为妹妹会发表一些看法,却发现她浑然未入耳,极为认真地享用母亲的爱心早餐,每一口都耐心咀嚼,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鼻子莫名一酸,以为她受了委屈。但妹妹没有发话,他没有理由揍那美国人。 在家饱餐了一顿,又在院子里干枯的葡萄树下打了一个盹儿,艾波洛妮亚才和家里人道别。 车子发动时,维太里夫人来到车前,低头和车窗里的艾波犹犹豫豫地说:“如果迈克尔对你不好,一定要和你爸爸说,他会给你出头。如果要离、” 西西里妇女艰难地说出那个词,“离婚的话,你爸爸也会替你做主。虽然这会让他很生气。” 艾波洛妮亚看看远处店里佯装忙活的三个男人,又看看母亲,眼里充满犹疑和怜爱,不由失笑道:“妈妈,您想哪儿去了。我和他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这次回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带上他。” “真的吗?” “真的!” * “真的?” 迈克尔目光沉沉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有着明显的北部长相,皮肤白得像石膏,灰绿色的眼睛闪着不安分的光。 他在医院守了一夜,确定那位亚洲女人安然无恙才匆匆离开,压抑着翻遍了罗马的大街小巷的冲动,或是冲进特雷扎的别墅,将他揪出来好好审问一番的想法,强迫自己回家。本想睡一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只得早早到学校,希望通过工作转移注意力。 十分钟前,这个女孩敲响他的办公室们,说她是来替艾波洛妮亚传话的。 “维太里小姐回西西里了,没有确定返回的时间,她让您耐心等待,顺便帮她请假。”伊莉莎贝塔.帕尔马斯,也就是咖啡馆的女服务员不得不再次重复。 ”昨夜情况确实十分凶险,不过维太里小姐身手十分利落,三名看守人员,她杀掉了一位,打残了两位,“帕尔玛斯说着昨晚的情景,炸耳的枪声、成片的鲜血,她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维太里小姐走过来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她。帕尔玛斯到现在都记得那股好闻的柠檬花香,打算去百货商店找找类似的香水。 迈克尔盯着棕金色头发的女孩看了半晌,才掏出钱包,慢条斯理地抽出几张中等面值的里拉,放在桌面。 帕尔马斯的脸一瞬间涨红,没有拿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迈克尔又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儿,惨白的日光经由纱帘射入,湖水般沉沉浮浮,他的眼睛注视着虚无的一处,寂静得像是坟茔。 * 一旦离开奶酪、番茄和面粉的气味和温暖的氛围,艾波就又变成没有归属、游魂似的异乡人。 途经几处废弃的棚屋,风化成褐灰褐色的碎布在风中拉扯成旗帜的形状。这是维拉迪尔在克罗切授意下设置的路障,每个棚屋里至少有一支配备机关枪的小分队,遍布通往巴勒莫的道路。 她忽然来了兴致,在最后一间棚屋旁停车,大块砖块坟冢般堆砌,空气凉爽到刺骨,她坐了下来,审视着午后日光里的乡村地区。 远处是一些和她出生的小村子一样的村落,石屋顽强地占据适宜的地势,鳞次栉比地排列在陡峭的山坡,杂草丛生,像是三流的风景画。 汽车行驶而后的滚滚尘埃显然是画家醉酒失误的一笔,艾波洛尼亚看着那辆阿尔法罗密欧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驶来,最后停到小菲亚特的旁边。 "你不应该在这里。“吉利安诺在她身旁坐下。 是啊。艾波心想。 但她没有这么说,反而道起歉来:“我做错了,图里。” 她低头看着鞋尖,手工鞣制的皮面布满各种划痕,“我应该杀掉维拉迪尔的,现在还不是和特雷扎撕破脸皮的时候。” ”怎么算正确的时候?“吉利安诺反问。 艾波语气发飘地说:“至少不是现在。工厂里备足了货,销售形势一片大好,村镇里合作社也在如火如荼,虽然有黑手党反扑的意思,但我认为有你在上头压着,他们掀不起风浪。” 吉利安诺一声叹息。“你总是考虑很多,认为自己肩负拯救西西里的使命。但这不只是你的责任。九年来我们一直情同手足,可以说,你我之间,比我和阿斯帕努、你和安布罗斯更为亲近。你应该尝试着相信我。” 艾波咂摸出他的意思了。 现在的症结出在艾波洛妮亚没有按照特雷扎部长的剧本走,不止拒绝为他输血,更是饶了掌握他诸多黑料的部下一命。 吉里安诺打算扛下一切,说是自己命令艾波将维拉迪尔来回西西里,因为打算亲手处置他。 艾波顺着他的意思问:“如果特雷扎部长不信这一套呢?” “怎么可能不信,”吉里安诺笑起来,“我和他还有几条人命呢。” 那是维拉迪尔上任的第一年,愣头青一个,不愿意听从克罗切的命令,擅自对泰拉诺瓦进行围剿。在克罗切搞到特雷扎的亲笔信之前,宪兵死伤过半,他们这边也小有伤亡。为此赫耳墨斯曾扬言所有宪兵不得在夜间出现在西西里所有城镇的街头。这次小摩擦,在克罗切的斡旋之下消弭无形,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维拉迪尔?把他关进监狱?” 吉里安诺挠挠额头:“我打算向赫耳墨斯学习,让维拉迪尔假死。然后安排他和我住在一起。” 他自豪地解释“整个西西里还有比我家更安全的地方吗?再说了,西多尼亚脾气那么好,她一定会同意的。” 西多尼亚人已经在巴黎了,不知道等她回家发觉家里多了个中年男人会怎么想。艾波洛妮亚没有戳破,反而从石头上站起来,拍拍裤子,叹气道:“无论如何,我得蛰伏一段时间,不能碍部长的眼,可罗马的活动又不能停,得让玛莲娜派几个女孩代替我工作。但要怎么让特雷扎部长相信我没有参与呢?” “安分?你?实在有些难度。连结婚都没让你老实。”吉里安诺哈哈笑起来,开玩笑道,“要不生个孩子?” 如同俄罗斯方块成行、大片消失的瞬间,艾波洛妮亚扯了扯嘴角。 * 奔波了一天,抵达罗马已经晚上九点半,她又去了趟医院,等回到公寓楼下时,腕表上的指针呈现六十度夹角,十点整。 艾波洛妮亚打开家门,室内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她随手按亮壁灯,按照习惯脱鞋、洗手,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牛奶,嘴里叼着一片面包。 正当她从报篮抽出今天的报纸准备看起来时,猛地发现沙发里竟坐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仿佛幽灵般。 “迈克尔?”男人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门口壁灯的微光面前照亮出他的轮廓,冷鸷而晦涩难辨。 艾波洛妮亚笑了一下。借着微弱光芒来到壁炉前蹲下身子,划亮火柴,点燃已经摆好木头、却从未用过的炉子。 木柴腾起熊熊火焰,跳跃着变幻形状。艾波洛妮亚静静欣赏了一会儿这透明又轻盈、灼热而变幻莫测的美。 火光照亮她的面庞,她忽地转过头来,说:“迈克尔,我们做题吧。” 男人终于无法保持冷静,一整天的愤懑、憋屈在这一刻爆发,眼里幽暗的情绪翻滚,他咬牙切齿:“艾波洛妮亚,你把我当做你的丈夫了吗?我甚至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你回西西里了。我在你心里甚至没有那个该死的亚洲老太婆重要。” 艾波看了他一眼,诚恳地说:“谢谢你照顾吴太太。” 迈克尔被她突如其来的礼貌弄得一哽,而她歪头的模样又过于可爱,娇俏的小脸在火光的映衬下,美得像一阵风组成的拳头,轻柔又有力地往他的弱点狠揍。 他尝试着找回愤怒的感觉,却屡屡失败,最终认命般垂下眼皮,轻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顺着他的视线,艾波洛妮亚这才注意到摊开的那本书里躺着一封信。那是皮肖塔赠送蓝旗亚时附赠的贺卡,通篇像是部下述职,公事公办地表达了自己未来的工作期望,令人在意的是最后一句,他歪歪扭扭的写道——请尽情驾驶你的男人,就像驾驶这辆车一样。 艾波洛妮亚笑了起来,反问道:“怎么,不愿意吗?” 像是戳破了的气球,迈克尔闷闷地说:“愿意。” 艾波洛妮亚凑上前快速亲了他一口:“我去洗澡。” 等待的时刻,迈克尔从未有如此忐忑,他坐在沙发里,一会儿激动于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享用她那魂牵梦绕的身躯和面容,一会儿又怀疑她别有目的、质疑她的真心。 在剧烈拉扯的情绪中,浴室的门轻轻地打开,蒸腾的白雾贴着地板流出,一双雪白透着粉的脚丫踩上大理石地砖。 壁炉的火光跳跃,空气温暖宜人。 迈克尔望着女孩身裹浴巾赤脚走到自己面前,递来一块干燥的毛巾,用一种自然的态度吩咐道:“给我擦头发。” 语气流露出的娇蛮和亲昵,让他喉间干涩、浑身发硬。 潮湿的头发尚且滴着水,艾波洛妮亚自然而然地坐进男人的怀里,几秒钟过后,毛巾的触感出现在头顶,男人轻轻揉搓她的头发,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特有的芳香,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迈克尔努力屏住呼吸,好将注意力从她那散发着甜美香气的光裸肩膀、脖颈乃至包裹在浴巾之下的考卷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艾波洛妮亚握住男人的手腕。 白色的封签掉落在地,迈克尔迅即地填上姓名。 这是一个粗暴的填写方式。笔触激烈而原始,像是要把某些压抑已久的情感通过唇齿,伴随墨水的流淌,将知识传递到自习伙伴的身体、乃至灵魂。 艾波紧挨着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对方过于用力的笔触让她感到不悦,摸上他那张考卷。 迈克尔发出含糊地轻笑,任由她泄愤似的将自己的考卷按进桌面,开始放缓力道,慢慢答题。 他是达特茅斯的高材生,拥有丰富的答题经验,是个耐心的家教。 他认真审题,手掌抚过卷面,从选择题到最后的答题,每一处都仔细阅读,细细讲解。 艾波被他讲得心潮涌动,在学习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确定现在就要模拟考吗?” 正式落笔之前,迈克尔问她,结果被糊了一脸试卷。 家教脾气很好,没有生气,一面摘掉钢笔笔盖,一面耐心解释:“第一次做题要夯实基础,不要用稀奇古怪的解法。” 艾波不相信,认为这是他炫耀自己智商。但真的下笔时,她才发现家教说得没错,常规的解题思路已经让她绞尽脑汁。 她气得大骂家教,一度要把笔扔出去。 迈克尔没办法,只得从题目原理、出卷人意图开始讲起,最后还给她打了一遍草稿。 万事开头难,之后艾波下笔有如神助,顺着家教讲授的解题思路一路奋笔疾书。文思泉涌的感觉让她找到了学习的快乐。 迈克尔欣喜于她的悟性和天分,在试卷上写写画画,验算她的解题思路。 两人做题做到天明。 直到黎明的曦光射入室内,艾波才筋疲力尽地陷入沉眠。 迈克尔虽然疲惫,精神却兴奋地睡不着,他揽着艾波洛妮亚,欣赏着她沉睡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幸福的柔情。 ------------ 69 Chapter69 浓白的天空透过窗帘缝隙,铺下一层朦胧暧昧的光。 艾波洛妮亚醒来看到近在咫尺的喉结和下颌,愣了一秒,沙哑的喘息、勾缠的肢体、密不可分的结合……前夜的记忆潮水般涌现,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挣扎着坐起来。各处关节酸痛,腿心更是涨疼得不舒服。 她一动迈克尔便睁开假寐的眼,下意识想要收紧臂膀,随即克制住了这个动作。 “我让詹卡洛帮你请了三天假。”他嗓音沉哑,倦懒得像是雄狮饱足的呼噜,目光定定地注视她的背影。 被子无所顾忌地滑落,雪白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纤秾合度,上帝的造物远比任何雕塑家的杰作精巧万分。 手不自觉地摸上她的脊背,沿着曲线下滑至腰窝,掌心扣着那截纤软的腰,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细腻的肌肤。他轻声说:“再休息一会儿吧。” 三天假期连上周末,等于有五天空闲。艾波洛妮亚看了会窗帘外的天光,转过身,乖顺地趴到他的身上,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没有说话。 丰腴的饱满紧贴毛茸茸的胸膛,温热而无所阻隔。而她的神情是那么的乖巧可人,一言不发地,像是意大利圣母画册里的处女般纯真可爱。 痴迷地抚摸她的后背,怀里是她严丝合缝的重量,迈克尔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隔着两重肋骨与皮肉,艾波洛妮亚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强健有力,仿佛节日鼓点,近乎失衡的节奏。 心脏永远不会骗人。她凑近他,含住他的唇瓣吮吻了一口,男人主动地张开嘴,接纳她的舌尖,唇齿交缠。 尽管吻得温柔,但迈克尔的呼吸还是乱了,在理智濒临断裂,再也克制不住、打算翻身反客为主时,艾波松开了他。 一丝银光在两人唇间断裂、散落。 “迈基。”她微微喘息,“我们生个孩子吧。” 男人眸光一瞬间变深,嘴角隐隐下撇。他沉默片刻,讲起桑尼那几个孩子的可怕。 “…永无止尽的、歇斯底里的哭喊,换尿布、喂奶将占据我们的生活,你将没有时间阅读、交友。”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心里想的远比说的更卑劣且简单——他不想让那东西分薄艾波的注意力,他已经是她工作、学习之外无足轻重的一部分了,难以想象,如果出现一个整日哭闹的孩子,她会将他无视到何种地步。而且,他无法容忍她亲吻他以外的人,哪怕那是他的骨血。 纤细的手指描摹深邃的眉眼,艾波手肘撑在他宽厚胸膛,说:“可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我的课业不算紧张,你的工作也还算清闲,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照顾婴儿。” “想象一下,一个拥有我们基因的孩子,它有着圆圆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春天的时候,我们仨一起去野餐,让宝宝在草地爬行。夏天我们可以去博尔盖塞的湖泊划船、游泳……” 属于她的香甜气息充斥鼻尖,缱绻的手指像风、像羽毛轻抚脸庞。迈克尔头昏脑胀,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打断她美好的描述:“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他昨晚无数次地抚摸、亲吻那道由他造成的淡粉色伤口,清楚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健康。 艾波一怔,伏进他的颈侧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好不容易止了笑,她顺势开始舔吻他的肩膀。这男人体格壮实,浑身肌肉,但肩膀这处的锁骨外侧末端突出,看起来格外性感,她早就想要尝一尝了。 她对紧绷的男人含含糊糊地说:“…我需要一个孩子……” 迈克尔明白了。她要一个孩子,态度坚决。如果他不愿意,她会去找其他人。 发狠似地将她掀翻摁进床铺,迈克尔悬在上方,固执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 “说爱我,艾波洛妮亚。”他命令道。 艾波望向男人,隐绰的光线,英武的面孔半明半暗,眼里沉淀着欲潮般的风暴。 “我爱你,迈克尔。”她说道,“迈克尔.柯里昂,我爱你。” 第一遍意大利语。第二遍英语。 他的寝具是一码色的蓝,女孩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映衬在这宝蓝之上,无以复加的美。 男人身体里那头永不餍足的怪兽彻底苏醒,暗色漫上漆黑的眼眸。 * 在家歪缠了一天,夕阳照耀河流,闪烁粼粼波光,艾波洛妮亚说:“我们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她只披了一件他的衬衫,纽扣胡乱地扣住,一条腿曲起地坐在餐桌,衣料勉强遮住她的身躯,半遮半露的。每分每秒都是对男人自制力的挑战。 迈克尔把意大利面放到她面前:“先把饭吃了。” 又倒了一杯清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多补充水分。”他意有所指地说。 艾波洛妮亚白了他一眼,没和他计较。 吃过晚饭,夕阳已完全消失,只在天边留下一片霞光。 迈克尔牵着她的手,从伯顿河岸到古斗兽场,陪她在小摊贩前停驻,看着她温和地打听物价,买了一兜栗子、一颗霜冻后据说格外甜的卷心菜、一小筐西西里产的柑橘,这些最后都到了他的手上。明亮的路灯不知何时亮起,斗兽场的矗立在灯光照不穿的黑暗里,像是历史的具象化,巨兽般的残骸,凝视着面前的异乡人。 返程时又换了一条路,末班的有轨电车驶过,司机急促地打响电铃驱赶路人。 本该是寒凉的夜晚,迈克尔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热得隐隐出汗,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相牵的小手。 艾波确实很需要这样的温暖,她看着那家关闭的小店,整个人冷的要命,不知名的寒气直往她的骨头缝钻。 “吴太太还没有这么快出院。”迈克尔看了眼墨水写的店招,亲亲她的耳朵,安慰道,“我昨天早上看着她脱离危险,交了两天的住院费,又亲眼见到她儿子出现才离开的。不用担心。” 艾波洛妮亚没有说话。 那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母亲说不用治疗,要把钱留回国。” “她还说骨灰回去也是回去。还省一张车票钱。”流满泪水的年轻脸庞,笑得难看,“维太里小姐,你也不用自责,我母亲她得了胰腺癌,本来也时日无多,所以我的兄姐们想尽快接她回去看一眼。” 她想,因她而死的人不止吴曼青一位,又为什么要伤心呢? 当务之急是做好眼前的事。 “我们回去吧,迈基。” 路上,艾波向迈克尔细细说了她的打算。 “我如今已经在特雷扎部长那里挂上号了。我不愿意为他输血。也没有听过他的服从性测试,杀了维拉迪尔警长。好吧,我承认,我对你有利用的成分,但你在我的心里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迈基,日子总得往前看,我希望我的女儿不要遇到阿德里安娜的困境,被上司诱拐有拒绝的权力。而我的儿子,”她在迈克尔怀里轻笑起来,“只求他不要成为一个黑手党,走他祖辈的老路。” 她正色道:“而这需要社会大环境支持的。我相信如果有选择,你的父亲不会愿意杀人或从事相关行当。” 路灯伴随脚步照亮她的面庞,明明灭灭,眼神始终如一的坚定。 迈克尔握住她的手不自觉收紧,心口发软,静静听她说。 “总理很有才干,他推行的经济政策是一剂强心针,可以在短期内将意大利推到比战前还要繁华的水平。但无法解决南北工业发展不平均,南部农业效率低下的问题。而我们的农业收割机正好可以解决,但远非买几台机器的事。” 迈克尔理解:“要彻底改变结构,需要和平稳定的环境,和深得信赖的掌权人。” 认识他这么久,这是最让艾波吃惊和满意的话了。她回答:“没错。所以我不能让特雷扎破坏西西里安稳的环境,得到借题发挥的机会。” 她把吉里安诺的计划说了出来,迈克尔领会,“图里抓维拉迪尔涉及黑手党恩怨,特雷扎也牵扯其中,他没办法发挥。而彻底将图里打成黑手党也不可能,吉里安诺的大名全意大利皆知,他无法没有确凿证据地抹黑一个英雄。而你,要用行动表现自己的无害,你只是个下不了手、听姐夫话的女孩。” “没错,”艾波洛妮亚凑上去亲他的唇,“我聪明的丈夫。” * 同事们发现迈克尔变了个人似的。 阴郁彻底从他的眼底消失,总是面带笑意,哪怕谈论严肃的经费、裁员话题,嘴角也挂着若有似无的、春日溪流般的笑意,仿佛下一秒就会扩大成畅快流淌的河。 聚会闲聊时分,张口闭口他的太太。 “她对今天的早餐不是很满意,德式香肠煎得过老。她只吃了一枚煎蛋,尝了半截香肠就出门了。”至于后半截在谁肚子里,自然不言而喻。 “说起领带…是我太太帮我打的,她会八种不同的打法,这是她最爱的半温莎结。” 同事大多为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早过了和妻子如胶似漆的阶段,对美国人初坠爱河的愣头青式行为并不排斥,仿佛看到了昔日岁月的影子,乐于倾听他的快乐。 每周三是教职工自发组成的例行聚会,在大学附近的咖啡馆,从学生到国家大事,男人们畅所欲言。 为了省钱,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全都站着,手里捏着盛有浓缩咖啡的小白瓷杯。 这日,忽然谈起了各自的艳遇。 “西西里的女人热情得不像话,”说话的是艺术史教授,“我曾经交往过一个,妈妈咪呀,几天下不来床,之后我看到漂亮女孩都得问一问籍贯。” 众人哄堂大笑。 另一名助教起哄问:“迈克尔,你还好吗?” 数学助教没有理会那人,放下杯子,用手帕擦了擦手指。 玛拉蒂教授瞧出他的不悦,打圆场道:“迈克尔工作做得一直很好。对了,最近新出现的刮刮卡,你们玩了吗?” 这一下可不得了。诸位顶尖学府的教授纷纷打开话匣子,谈论起自己的抽奖经历,吹嘘刮到的奖品,甚至口算起了概率和成本。说着说着,话题又扯到了经济上面。 “M计划的投资陆续涌入,物价肯定还要继续涨。” “说得对。不过里拉贬值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我们意大利产品在国际的竞争力。” “这么说你支持总理的做法?” “这倒也没有……” 几位教授谈论起当下的经济政策,方才问迈克尔尴尬问题的那位助教走了过来,他当时没有想那么多,等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妥,他在迈克尔面前站定,说道:“抱歉冒犯到你和你的妻子。” “我接受你的歉意。”迈克尔微微颔首。 那人仔细端详了迈克尔片刻,说:“我听说政府在招进出口管理部门的职员,如果你打算长期留在意大利的话,也许你可以试试。薪酬至少比现在高。” 长期留在意大利?迈克尔想到了女孩痴缠的身影。这几日两人独处的时候,他简直成了她的奴隶,往往她一抬那鸦羽似的睫,投来欲语还休的一瞥,他就克制不住地扑上去……家里的所有角落几乎都有他们欢乐的痕迹。 她有明确的事业规划,不会离开意大利。 记下了招聘时间和地点,迈克尔诚恳道谢:“我会去的。” ------------ 70 Chapter70 面试结果出乎意料地顺利,也许是十一月那场庭审的余荫,面试官对迈克尔印象极好,只问了几个小问题,便通知他第二天来上班。 迈克尔.柯里昂成为一名外贸部的小职员。 难以想象,两个月前他还睡在巴勒莫监狱冰冷的铁床,只能透过铁栏杆遥望夜空,想着心爱的姑娘。而现在,他睁眼醒来便能看到她那张如梦似幻的小脸,脸颊的绒毛在阳光里闪着光,又滑又软的身体贴着自己,他总会忍不住吻她的睫毛,她则闭着眼睛、仿佛梦游般勾住他的脖颈回吻……日子幸福得不像话。 有了新工作,迈克尔也没有辞去助教的职位,他得为未来的生活打算起来,多攒些钱总是没有错的。 至于索洛佐那些钱,他在某次事后闲谈时问起妻子。 “留着当做我们俩的养老金吧,可以买一幢湖畔的别墅。”艾波洛妮亚蜷在男人怀里,枕着他的臂膀,手指捏他胸口的汗毛,“我很喜欢湖泊。和大海不一样,湖泊总是很安静柔和。想象一下,一对老夫妇坐在木质长椅,手拉着手,欣赏水天一色的美景,再聊聊不省心的孩子、翻翻漫长婚姻的旧账。这才是人生,迈基。”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迈克尔想。他握住揪得他胸口生疼的的小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像熟透的果实裂成两半,种子回归大地,他的心终于沉静下来。她是爱他的。他确定无疑。 心落到实处的迈克尔不再患得患失,害怕艾波丢下他一走了之,或是被其他男人拐走。当然,意大利男人的占有欲仍在,但她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紧紧缠住他腰身的细腿,辗转各处的拥吻,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能满足她。 两份工作让迈克尔忙碌不少,每天早出晚归,但工作强度不高,让他能够早上去市场买菜,晚上按时回家做晚饭。他喜欢在各个层面喂饱妻子的感觉,这让他体会到雄性的力量。 反倒是艾波,因为要低调行事,工作全权移交给罗莎莉亚,成了无所事事那个。 她将课余的大把时间花在走廊外的屋顶平台。从旧货市场淘来破旧浴缸和水槽,又问进城贩菜的农民手里收了一些种子和泥土,她在天台种起了菜。 阳光和煦的周六,迈克尔参观她的天台菜园,大大小小十几个白瓷容器分做三排,黝黑的土壤尚且不清作物,一旁插着的小木牌上写着方块小字。 柔软的风拂过,迈克尔望向窗内,女孩躺在棉花糖般的棉被间,修长白皙的小腿伸出,睡得正酣。 他翻出之前学习东亚菜肴买的字典,一一对照,用黑色的笔在依次下面写上英文和意大利文。 等到他写完,抬起头看见艾波洛尼亚披着睡袍靠在门框,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男人站起身,在裤子上擦擦泥土,曲指托着她的下巴含吻了她起来。 卧室的地面比露台高出一截,艾波无须垫脚,她张开齿关,听话地由他吮吸、掠夺。等过了一分多钟,他才松开,摸摸她的头发,贴着她薄红的脸颊,呼吸滚烫地问:“今天有客人来吗?” 这是很有必要的。先前曼奇尼突然来访,门铃响起,迈克尔匆忙往艾波身上套衣服,赶在她开门前躲进了浴室,佯装洗澡忘拿衣服,才算遮过这一回。 艾波却说起了另一桩他几乎遗忘的事——“我们去度蜜月吧,” 迈克尔一怔,揽着她走回室内,“怎么忽然想起来了。” “我之前答应过,要带你游西西里。”艾波回答得轻快。 迈克尔没想到她还记得,心跳如野兽快乐奔驰,耳畔甚至出现了古怪的嗡鸣。 当天下午,他们便请好假,搭乘火车抵达墨西拿,自北向南顺时针环岛旅行。 他们在墨西拿住了一晚,次日艾波牵着迈克尔的手,游览过大街小巷。他们在手拿三叉戟的海神雕像前接吻,在大教堂正午的钟声里接吻,在蔚蓝的海岸旁接吻。 第二天,他们去了陶尔米纳。他们花了一整天爬上了埃特纳火山。巨大的山体像是采煤场,灰黑岩石和大块白雪形成鲜明对比,雄壮原始的美。山上风大得要命,多亏了向导,他们才走到火山口。他是泰拉诺瓦手底下的一位老兵,对赫耳墨斯很敬重,总说着“要是他还在就好了”之类的话。艾波只能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又问了对方有什么困难。 “没什么,”向导嘟嘟囔囔。 艾波已经猜到,没有再继续问。 迈克尔留了个心眼,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沉默,没有自做主张私下和对方接触。多年以后,午夜梦回,迈克尔总会回想起这一幕。大厦的崩塌并非毫无缘由,有太多细节出现在他眼前,而他没有抓住。 锡拉库萨的白天,他们睡到日上三竿,才出门前往古希腊剧场。半圆形的剧场,艾波洛妮亚钻进男人的怀里,依偎着他,俯瞰阳光普照的海岸与波涛起伏的海面。两人又吻在了一起。 第三站锡拉库萨的行程没有那么紧了。旅馆露台外便是蔚蓝的大海,两人在房间里厮混了一昼夜。破晓时分,迈克尔发觉身旁的人悄悄起身。 落地窗推开,咸涩的海风吹入室内。 他也坐起来,看见艾波洛妮亚扶着门框,凝视那难辨的夜色。她身上的薄纱长裙几乎透明,像是海神的女儿,潮湿水雾拱卫、缠绕她的躯体,暧昧而圣洁。 迈克尔坐在床沿,熹微的晨光破开混沌的黑暗,仿佛冠冕,仿佛星辉,堂皇地照亮她的容颜。这一刻,他无端觉得眼睛发酸,泪水伴随朝阳的扩大而涌出眼眶,在阵阵涛声中滴落。 等朝阳完全跃出海面,艾波才想起某人,转过身来,发现对方还在熟睡,无声地笑了一下。 后来两人又去了阿格里真托的神庙和柯里昂镇,中途回探望维太里夫妇,没有见到两位兄长。最后返回巴勒莫。 他们在每个博物馆、遗址、教堂前接吻,无所顾忌地唇齿交缠,仿佛来到这个世间就是为了和彼此相遇一般。 * 回到罗马,艾波洛妮亚很快被检查出身孕。 迈克尔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花钱裝了一台电话。工人来家里拉线那天,艾波蜷缩在窗下的沙发里看书,小小的,像是一朵纤弱的铃兰。 两个工人一高一矮,都是精瘦的身材。大捆乱糟糟的线圈堆放在餐厅地面。高个子的那个有些驼背,他知道迈克尔在外贸部任职。问道:“欧洲境内和境外是两个线路,越洋电话需要另外收费,材料费和劳务费得加两千里拉。安装以后,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给伦敦、纽约打电话。” 迈克尔心虚地看了艾波一眼,见她专心致志地看书,没有投来一丝注意力,说道:“都装上吧。” 工人忙活了一下午,迈克尔付了钱,又递去两瓶汽水,才送他们离开。 关上门,男人跪到艾波面前,拉着她的手解释:“桑尼的腿基本已经恢复,只是走起路来有些跛,家里仍是老头子做主。你是我的人生伴侣,我老实坦白和你讲,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回纽约。但妈妈总是牵挂我,我不想让她担心。裝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及时和她报平安,让她知道我有孩子了。” 艾波洛妮亚望着眼前的男人,和记忆深处那张电影里的脸庞是如此不同,眼睛明亮而有神,嘴角总是隐隐向上弯。她摸了摸他的脸颊,怕扎到她,他每天认真修面,因而手感顺滑,她轻声安慰:“我也想让孩子听听祖父祖母的声音。” “谢谢你,”迈克尔像忠诚的骑士轻吻她的手,郑重其事道。 裝了电话,亲近的朋友自然便知道两人住在了一起。其中丽塔的反应最大,她大声控诉艾波的绝情,“一学期的情谊都喂了狗,你竟然瞒着我。” “那你想怎么办?”艾波讨饶道,“先说好,我是没办法说动他给你通过的。” 丽塔嘟嘟嘴,“罢了,我不走后门了。不过——” “你得给我当模特。” “好好好。” “□□那种。” “……”艾波思考了一瞬,“也成。” “太好啦。”丽塔扑上来。 “但只能一张。” “行吧。” 两人迅速敲定了时间。 迈克尔知道这事儿时,画已经挂在丽塔工作室的墙面。私下和丽塔交涉无果,他憋着一肚子气回家。 推开家门,他的妻子正笑吟吟地摆弄自家出产的番茄,鲜红的果实金字塔似的垒起来,每一小堆前都写着对应赠送人的姓名。 在一堆朋友的名字里,迈克尔看见了上司和玛拉蒂教授的,内心又变得一片柔软。 他自觉地挽起袖子开始制作晚餐。怀孕的艾波变得挑食很多,暴露出一些偏执的小喜好。比如说,她现在晚上一定要吃饭,不能是烩饭和炒饭,必须是白白的、蒸制出来的米饭。为此,迈克尔特地找人定做了笼屉。 除了白米饭,晚饭是西红柿蛋花汤、酸辣茄子和红酱肉丸。 菜端上餐桌时,艾波刚刚忙完,收拾到一半,电话铃响了,她跑过去接起来。 电话裝在起居室和餐厅之间的小矮柜。 “是谁打来的?”迈克尔问。 “是安布罗斯打来的。”她对迈克尔说道,又半蹲着继续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不知道安布罗斯说了什么,刹那间,艾波洛妮亚的脸色便得极为难看。认识她这么久,迈克尔从没有在她的脸色看到如此冷酷的表情,浑身散发令人畏惧的寒意,仿佛打定主意要将什么人送进坟墓,再把对方从地狱里拉出来挫骨扬灰般。 但这是一瞬间的事,不过眨眼,艾波又恢复成先前的模样,温和地说:“这是好事儿。让爸爸妈妈别担心,那不勒斯也是我们的地盘,吉里安诺没事儿的。” 挂了电话,艾波洛妮亚坐到桌前,茄子和肉丸都极下饭,她吃了好几口饭,发现迈克尔直盯着她看。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吉里安诺被调去那不勒斯了?”迈克尔问。 艾波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那现在谁是巴勒莫警察局长?斯科皮亚?” 艾波又叉起一块肉丸,见他仍执着地望着自己,无奈回答:“是德文特。” “什么?”迈克尔感到一阵不可思议,“他有什么资格、履历?” 艾波轻描淡写地反问:“吉里安诺有什么资格?” 达特茅斯高材生、纽约黑手党幺子、现政府职员反应过来,哈了一声。 ------------ 71 Chapter71 如潮汐般的黄昏逐渐褪去,露出繁星点缀的沙滩。 艾波洛尼亚下了车,鹅黄衬衫下摆塞在黑色伞裙里,脚踩一双黑色平底鞋。像是一名女职员,完全看不出已有四个月身孕。 司机视线胶在她的身上,趁她合上车门前,朝副驾驶凑过身说:“我大概八点来接你。”眼巴巴的,想要一个离别吻。 艾波自然读出来了,手扶着车门,配合地探身回车内,碰了碰他的唇,回答:“行。” 身后传来汽车鸣笛,迈克尔不得不发动汽车,灯光自敞开的建筑大门倾泻而出,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被那光芒淹没。 "晚上好,女士。" 衣着考究的侍者迎上来,制服纽扣金光闪闪。 这是一幢奢华的别墅,走入门厅,巴洛克风格的华丽水晶灯明亮璀璨首当其冲,其次映入眼帘的是水晶灯下方的白色三角钢琴。空气中飘来玫瑰的阵阵清香,墙边的装饰柜上大丛的玫瑰如烈烈不息的云般怒放。 一切美景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从大厅深处走出来欢迎她的罗西夫人。 克罗地亚.罗西亲切地拥抱艾波。她的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细腻光滑,乌黑的头发烫着优美的卷,由一枚纯金发夹固定在脑后。灰蓝色的眼睛和蔼可亲,看向艾波的眼神热络而不失矜持。穿着一条圆领半袖的蓝色伞裙,剪裁得体,微x的廓形适当修饰微胖的身材。 艾波回抱她,夸奖道:“您可真好看,这裙子十分衬您的眼睛。” 女主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将人领进会客厅,路上问起客人姐姐的近况:“西多尼亚她们的衣服我可太喜欢了,成衣的概念极好,再也不用等半个月的时间了。但邮寄到底不方便,她们什么时候把店铺开到罗马来?我想要现场试穿、现场买单,就像那些巴黎贵妇一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巴黎时装周的大量订单还积压着,西西里工厂的产能不够,她们正忙于扩建呢。”艾波洛妮亚回答,言下之意西多尼亚目前没有在罗马开店的打算。 罗西夫人引着客人踏上几节大理石台阶,埋怨道:“建厂也不影响开店呀。” 艾波见她脸上的失望不似做伪,提议:“要不您自己开一间?百分百成衣的服装店,让客人们不用等待。可以采用加盟西多服装工作室的形式。” “加盟?”这是个英语词汇,罗西夫人不解,“特许经营权吗?” “是的。不过您不用只售卖西多尼亚她们的衣服。”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会客厅,罗西夫人还想追问,但管家走来凑近说了几句话,她只能冲艾波洛尼亚歉意一笑,“失陪,马尔蒂小姐来了。” “您先忙。” 会客厅里已经有不少人,一一和她们打招呼。这是罗马妇女联合会成立后第一次非正式宴会,大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工作、服饰、家庭。 艾波找了个角落坐好,兀自打量着这间会客厅。 和门厅一样,这间屋子铺有灰白相间的大理石瓷砖,白色巴洛克式的石膏线,搭配浅蓝滚金边的窗帘,色调清淡典雅。 但更为醒目的手墙面上挂着女主人收集来到的、女性画家的作品,从贝尔特.莫里索的凡妮莎.贝尔,再到弗里达.卡罗,林林总总,或含蓄温柔或热烈痛苦,可见罗西夫人的用心。 晚餐在与会客厅一帘之隔的大餐厅,一大张铺有洁白台布的餐桌,玫瑰组成的长河在餐桌正中流淌 ,客人们在女主人的引导下次第入座,热情地招待每一位,没有厚此薄彼,甚至于佣人们将食物端上来时,她亲自跟在后面,挨个介绍。 菜肴十分可口,前菜是香瓜火腿和羊奶酪蔬菜盒,配番茄海鲜汤和虾仁凯撒沙拉,主菜则是搭配两种酱汁的通心粉。等菜上齐了,罗西夫人才落座用餐,时不时抬头,给佣人打手势,让他们添酒加菜。 酒是低度数的香槟,还准备了可乐。艾波一样都没有选,蒙头吃饭,安静聆听大家的交谈。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又回到会客厅,佣人推来三角钢琴,女人们弹唱着《歌谣报》里最新的曲目,有几位活泼的女士手拉手跳起了舞。 艾波洛尼亚就是在如此欢乐的氛围下被叫离现场的。 她跟着管家穿过拱形走廊,两侧的墙壁悬挂罗西家族成员的油画肖像,走到书房。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高至天花板的书柜和大件的古董家具。 宽大的雕花书桌后,弗朗哥.特雷扎观察着出现在门口的女孩。婚姻生活让她的脸颊变得饱满,让那双雕像似的眼睛不再大得出奇,脖间戴着一条坠有珍珠的金项链,脊背挺立,身形瘦削。虽然已经怀孕,但看起来还像个未婚少女。 以一己之力挑动低下世界秩序、公然杀害克罗切等黑手党头领、蛮狠约束土匪兵痞、塑造吉里安诺光辉英雄形象的赫耳墨斯竟然是这样一个小丫头?特雷扎感到不可置信。告诉他这则消息的人拥有正当的立场和理由,应该不会骗他。 就在内心的怀疑愈加浓厚时,他看到女孩若无其事地坐进一把真皮扶手椅里,微笑着冲他打招呼:“好久不见,特雷扎部长。真巧,您今天找罗西先生商讨公务吗?” 仿佛浑然不清楚他一个多月前那桩调令背后的深远含义,叫人觑不出半点破绽,这反倒让特雷扎皱起眉头。 “赫耳墨斯。”他说,“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艾波洛妮亚睁大圆圆的眼,“什么?他已经去世大半年了,您现在才知道我是他的弟子吗?” “你别装了,曼”特雷扎止住话头,暗恨对方狡诈,转而说:“维太里小姐,我们感情一直不错,有着深厚情谊……” “打住打住,”艾波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现在是已婚妇女,和丈夫还算恩爱,没有做您情妇的打算。” 特雷扎一哽,缓了缓,平静地说:“如果没有我的网开一面,你的丈夫如今还蹲在监狱、在臭虫遍布的牢房睡觉,更不可能当上外贸部门的职员。” 说得好像没收纽约柯里昂的钱似的。艾波低头看看指甲,甲形圆润、白中透粉,瞧着很健康。 位高权重的司法部长忍着怒气,接着说:“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政府全指望着美国人的钱救急,但总理收紧了贷款,资金通道变窄,企业借钱反倒更困难了。你也有工厂,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再这么限制贷款,经济更要一蹶不振。比起金钱,我更需要图里和你们的影响力,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手法有点像共产党、社会党,人人都喜欢你们。所以,我希望你和吉里安诺能帮助我。” 艾波洛尼亚静静地听他说完,用一种恳切的语气慢慢说:“我真的感到受宠若惊,您的想法十分正当。不过您是内阁成员,也许可以试着说服总理?” 特雷扎摆摆手,“他可不会听我的。这些不需要你操心。你只需要负责西西里的选票,而图里和他的好兄弟负责那不勒斯的,这样辐射开来,整个意大利南部都是我们的票仓。我将成为第一位西西里籍的总理。” 艾波洛尼亚彻底听懂他的意图了。他想要煽动民意重新大选,选出新总统任命他为总理。她在心底啧了一声,克罗切对他的评价没有错,真是个橄榄脑袋。 虽是这样想的,但在战术上她从不藐视对手。 “我感谢您的抬爱。您对我一直帮助良多,不仅是迈克尔的事,更是您提拔了我的哥哥,让他成为巴勒莫新一任的警察局长。”她笑得温和。 特雷扎却从中听出一丝属于赫耳墨斯的风范,他站起来,绕过桌子,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维太里小姐,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你毕竟是女孩,无法正式任职,那我只能安排你的兄长了。原本我属意的是安布罗斯.维太里,可他一口回绝,甚至还告诉了图里,妄图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好在你的第二位哥哥一心报效国家,几乎立刻就答应了。” 艾波抿了一口水,笑眯眯道:“您考虑得很周到。” 部长很高兴。赫耳墨斯审时度势,他认为艾波对他态度的转变来自于他即将当上总理的辉煌未来。他像主人一样笑着问她是否要回会客厅,继续和那些女人玩耍。 艾波摇头,手抚上暂不明显的腹部,“迈克尔在等我。” 这个动作取悦到了特雷扎,花白的胡须在发自真心的大笑中颤抖起来。他一路将女孩送到门外,看着她坐进那辆红色的菲亚特才作罢。 * 艾波洛妮亚打开车门,坐进车内,任由男人亲吻她的脸颊和双唇,仔细琢磨每一件事。 过剩的劳动力使得产品成本变低,增加意大利商品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就像她未来东方大国做的那样,商品远销欧美,物美价廉。但光劳动力低廉还不够,意大利太小,身上又有太多包袱,无法像她曾经的祖国一样轻装上阵,因而总理铤而走险,完全开放进出口,让汇率完全听从市场这只看不看的手调配,在美元的冲击下,里拉迅速贬值,相对应的,美国人购买意大利产品的价格将更优惠,可以进一步刺激工厂生产,促进就业,是一个良性循环。 但问题是这也方便美国人收购意大利的资产,那些基础性的重工业一旦落入他国,想要重建或者要回来可太难了。因此总理通过限制银行贷款,控制外国资本对本国资产的侵蚀。显然,这让想要捡便宜的人不满意了,意图扶持特雷扎这个蠢货上位,好让意大利成为他们经济上的殖民地。 不过,特雷扎这个行为倒是正中她的下怀。艾波有预感,她离目标将再近了一步。她总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她当然知道特雷扎想要用赫耳墨斯这个身份敲打她,甚至在必要时公布她的身份,掀起一场类似猎巫运动的阻止女性参与社会活动的运动。但万事都有风险,一切后果她将尽全力承担。 “晚饭好吃吗?”迈克尔没有发觉她的神不思蜀,只当她累了。 他发动汽车,车头灯明晃晃地照亮眼前的道路。 “还不错。”艾波洛尼亚心不在焉,嘴里仍不忘哄道,“没你做得合胃口。” “那回去再给你做一些吃?想吃什么?” “葱油拌面?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男人的声音柔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 72 Chapter72 继番茄大丰收,期末考结束,艾波给相熟的教授同学送了一轮黄瓜,而后清空了所有的白瓷容器。就在迈克尔以为她准备回西西里,悄悄和上司打招呼、提前休产假,打算与她一道回娘家时,她又往废弃大浴缸里种上了南瓜。 这下,迈克尔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的时候艾波肚子变得更大,脚开始水肿,迈克尔每晚给她按摩、泡脚,症状稍稍缓解。 九月,艾波体重又长了1千克,肚子里揣了个大菠萝似的,睡觉尽量侧躺。不敢骑车上学,每天清晨走路去学校,放学走路回家。不再在图书馆消磨时间,全由迈克尔借阅和归还书籍。 十月初,望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迈克尔试探性提出是否要把维太里夫人接来陪伴她。 彼时艾波正生啃一根黄瓜,蘸着番茄酱吃,酸甜清爽,是她的新爱好。 她瞥了一眼只穿着薄棉裤拖地的男人,壮实脊背弯曲,点点汗水闪烁。似乎和年初相比,十个月的婚姻生活生活让他胖了不少,手臂围度大了两个尺码,肚子上也有了些软肉。对于这些变化,他本人没有发觉,而艾波也无意提醒。 她摇摇头,随口找了个理由:“妈妈忙着管维维呢,而且她一定会数落我的不修边幅,到时候你还得夹在我们母女中间。” 早在孕初期,迈克尔便承包了家里所有的粗活,清洗衣物、打扫卫生,甚至把两间卧室里的地毯给洗了一遍。要是两年前有人和这位柯里昂家的幺子说,他将兴致勃勃地做家务琐事,他一定会认为天方夜谭、并怀疑对方别有用心。可现在,迈克尔从简单机械的劳动中感受到了平淡又井然有序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按部就班、遵循某种复杂而普通的秩序,他就能长久地把握幸福。 “我实在不放心你,也怕你无聊。”他想要雇女仆在他不在家时帮忙照看她,但他知道艾波不愿意。 碎布条拖把来到餐桌旁,艾波立刻配合地抬起脚。 迈克尔分心看着那双小巧的脚丫,足尖勾着淡紫缎面拖鞋,悬在半空,晃悠悠地,连带着让他的心都痒了几分。 “你可以多参加联合会的活动。”压着内心的渴望,迈克尔提议道。 艾波一手抱住双膝盖,另一只手没有忍住,摸上男人的脊背,壮实的肌肉伴随他的动作起伏,手感极好。她说:“再说吧,我最近只想待在家里。” 迈克尔自然听她的。事实上,他巴不得她永远不出门,在家里由他看个够。 “我想让西多尼亚和图里做孩子的教父母?”艾波拍拍他的背肌,“你有其他人选吗?” 孩子算是迈克尔快乐生活的唯一愁绪 。他一点都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现。一想到再过一个多月他的妻子会将另一个生命抱在怀里,亲吻、摩挲它的脸,他心底自然而然涌现尖酸滋味,偏偏生怕遭妻子厌恶,无法坦白,这便又生出另一种沮丧的情绪。 他直起腰,握紧手中的拖把柄,轻吻她的唇瓣:“都听你的。” 万圣节假期,艾波洛尼亚将这个消息告诉前来罗马探望她的姐姐和姐夫。 一起来的还有玛莲娜夫妇,三对夫妻在罗马最好的餐馆的二层平台享用晚餐。 建筑起伏的剪影,延接着苍茫天际,从用餐的平台望去,整个城市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仿佛波光粼粼的海面,而暗处没有灯的区域恰似一座座岛屿。 女人们谈论着生意,工厂的选址、原材料采购等等。吉里安诺和斯科皮亚聊着战场见闻和日常训练技巧。 迈克尔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他的妻子,灯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脸庞,也许是孕激素的作用,让她看起来如同圣母塑像般温情纯洁,神态安宁自若。 吃过晚饭,明亮的电梯厅里,艾波洛尼亚把脸埋进丈夫胸前,纤长的胳膊挂在他的脖颈,小声恳求,说着一些细碎的情话。温香软玉在怀,迈克尔完全败下阵,他说:“明天早上七点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好。”艾波顺势亲吻他。唇齿交缠间,是雪松、薄荷的气味和佐餐酒的甜意。 迈克尔强迫自己从她漩涡般的清甜气息中拔出,不远处的斯科皮亚先生看着美国人走来,以过来人的心态拍拍今晚室友的肩膀。 搞定了无用的丈夫,三个女人在套房里继续谈天,但换了一个话题。 玛莲娜作为西西里的企业代表,白天在金碧辉煌的总统府见到了总理先生。 “总理认为我们的方案是对南方扶持计划的最好补充,并大力赞扬我们将黑手党手里的土地分给佃农的行为。”玛莲娜说,面上却没有得意之色,美艳的五官透露着忧思的皱痕。 她接着说:“我还问了那件事。” 西多尼亚已经从她的神色中窥到答案,喃喃道:“真的扳不倒特雷扎部长吗?” 当德文特成为巴勒莫警察局局长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她恨不得立刻冲到罗马一枪结果了那位司法部长。家人随意被拿捏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 西多尼亚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又问:“那么又是谁出卖了艾波?” “是曼弗莱迪院长,他向特雷扎部长说出赫耳墨斯的身份,”玛莲娜对西多尼亚说,“复活节的时候,福音传播部部长安东尼奥让他来梵蒂冈讲讲战时走私凭证的底层逻辑,他借机和特雷扎见了一面。” 西多尼亚蹙起眉:“我从来没想过会是他。这人惯会审时度势,黑手党势大时替他们写绑架信,墨索里尼上台后又搞起了走私生意,现在我们掌握西西里、分了工厂的股份给他,没道理他会出卖艾波啊。” 玛莲娜面色难看地说出一桩秘辛。 四十二年前,西西里教区的神父中了晴天霹雳,对柯里昂镇的少女一见钟情了。她有着栗色的卷发、润滑的肌肤和丰满的臀部,神父没有克制这冲动,当丑闻发生后,他花了大价钱掩盖,迅速安排心爱的姑娘和安多里尼家族的年轻人成婚。 “也就是说,斯蒂凡.安多里尼是曼弗莱迪院长的儿子?” “没错。”玛莲娜哂笑,“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西多尼亚明白了曼弗莱迪的心思。在一脚踏入坟墓的年纪和儿子生死两隔,什么都无法动摇他一心报仇的决心。这人没得争取了。 “所以找到那个告密之人,收买他,然后背刺特雷扎的计划是完全做不得数了。”西多尼亚对玛莲娜说,“你有其他想法吗?” “没有。”玛莲娜看向一直沉默的艾波洛尼亚,怀着身孕的女孩好像没有听见先前的谈话,眼神虚飘地望向墙面的某一处。 那是一幅来自东方的古画,由欧式相框精心装裱。发黄的背景前,手捧书卷的古代人坐在白鹤张开的双翅,在一片云雾缭绕中,飞翔遥远的彼岸。 上次分别时心头的凉意再次涌现,玛莲娜撑起笑,轻唤艾波:“我知道你已经有法子了,快说吧。” 艾波耸耸肩:“先说好,这个办法说出来后,你们谁都不许反对。” 西多尼亚和玛莲娜对视一眼。知道她这是在告知她们,只负责执行,不许提出异议。她们很久没有见到她如此独断专行的一面了。 “首先,让曼弗莱迪院长为我的孩子受洗。”艾波说。 西多尼亚再次皱眉,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而艾波的第二句话,直接让玛莲娜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要在那天亲手杀掉特雷扎。” * 进入十一月,迈克尔精神紧张起来,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艾波要发动了,简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他阅读了大量关于生产的知识,各种难产的胎位深深印刻在脑海。他甚至连着做了一周艾波死亡的梦,结局都是她躺在医院病床,身下床单浸透鲜血。 反倒是产妇,老神在在的,每天定时锻炼,散步时手里还拿着一本抄写法条的笔记用来背诵。生产对她来说仿佛人生大考,漫长的准备期让一切忐忑不安尽数化作命运般的笃定。不过,随着日子的临近,艾波波澜不惊的内心也有了跃跃欲试的兴奋,迫切希望阵痛快些到来。 终于,在十一月中旬,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她分娩了。 因为有意控制饮食,加上勤加锻炼,孩子生得十分顺利。 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迈克尔第一时间扑到她的身旁,又哭又笑地握住她的手:“艾波洛尼亚…艾波洛尼亚……” 艾波忍着疼痛和疲倦,让他从护士的怀里接过孩子,探出头看了一眼,红彤彤、皱巴巴的。是个男孩。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艾波无力地问。 迈克尔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中的小东西,目光始终在妻子苍白的、汗水濡湿的脸庞,不知为何,眼角发涩,心脏变得像是玻璃般脆弱,他轻声问:“安多里尼,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这是他父亲以前的姓氏。 艾波笑了起来,安多里尼啊。 ------------ 73 Chapter73 “是的,妈妈,是个男孩,七磅重,叫安多里尼。” 迈克尔用医院的公用电话,向远在纽约的柯里昂夫人汇报情况:“艾波在休息,她的母亲和姐姐都来了,可以帮忙照顾她和孩子。她姐姐西多尼亚是安多里尼的教母,十天后,我们在拉兰特教堂的洗礼堂举行仪式。” “不不不,仪式主持人不是梵蒂冈的神职人员,艾波找了她家乡修道院的院长。您不用让父亲派桑尼或者弗雷德来,我在这边很好。”迈克尔嘴角不自觉上扬,“我很幸福。” “我也爱你,妈妈。” 挂了电话,迈克尔回到楼上的病房,看到妻子病床前围了一圈人——西多尼亚、玛莲娜、丽塔、吉里安诺、皮肖塔、安布罗斯和雷默斯……全是她的亲朋好友。 维太里夫人抱着孩子,直夸他长得好。 “这眼睛和艾波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又大又圆。”她笑呵呵地亲吻外孙。家里几个孩子,大儿子继承丈夫的酒馆、小儿子当上警察局长、大女儿开了裁缝店,就连她一直放心不下的小女儿,也有了疼爱她的丈夫。对这位西西里妇女来说,日子再满意不过哩。 因为惦记小咖啡馆的生意,维太里先生和大儿子只在罗马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便匆匆回西西里。 皮肖塔和吉里安诺倒是没急着回那不勒斯,他们准备参加完洗礼后的庆祝派对再回去。知名企业家从未来过罗马,另一位名声卓著的英雄每次来首都均抱有特殊目的,未认真看过这座永恒之城。于是两位挚友一拍即合,带着雷默斯并肩游览罗马的大街小巷。他们喜欢这里的风景——不经意出现、印象深刻的华美雕塑,复杂精美、拥有众多视角的辉煌建筑,甚至还去梵蒂冈参观了一番。 艾波洛尼亚恢复得不算好。分娩的第二天,天光熹微,医生将陪夜的迈克尔叫到走廊外,平静地说:“柯里昂先生,您的妻子昨天生产虽然顺利,但还是发生了一级撕裂,刚刚检查发现伤口轻微发炎,需要留院观察。” 走廊的墙壁湖绿和石灰白本该界限分明,此刻却晕染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迈克尔胃不舒服起来,这一刻,他恨透了那个孩子。 男人定了定神,问:“大约多久恢复?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尽快痊愈吗?” “不算大问题,但她至少得在医院住两周,您没有意见的话,可以先预付住院费。” 经济下行,很多丈夫在听到要多住一段时间院会立即带着妻子出院,因而医生认真告知原因,以免造成出院时无力支付费用的尴尬局面。 迈克尔没有犹豫,立即缴纳了相关费用。而后又被医生告知,为防止交叉感染、尽快恢复,他的妻子暂时无法频繁会见任何外来人员。 回到病房,维太里夫人主动走出门并关上了房门,将空间让给小两口。他的妻子半靠着腰枕,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温和地看向他。成婚近一年,他无时不刻感念她的情,愿意溺毙在她的眼波中,永远被她注视。 “等我今天和上司请假,之后每天都来陪你。”他说。 艾波洛妮亚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拇指轻柔摩挲他的虎口,慢慢说:“你安心上班,我和孩子有护士和母亲照顾,等下下周我出院,我们就能见面啦。” 纤细修长的手轻拽领带,男人立即闻弦音知雅艺般低下头,艾波含住那迷人的弓形嘴唇,舌尖细细地舔吻,“迈基,听话,好吗?” 素了好几个月的男人完全无法抵抗,在失态的边缘悬崖勒马,快速向后撤,垂眸掩下眼底的暗色,气息不稳地据理力争:“施洗礼结束,我带着托尼来看你。” 托尼是他们儿子安东里尼的简称,他会在洗礼日当天由维太里夫人带去洗礼堂。 “好。”艾波咬了下嘴唇,她知道如何诱惑这个男人。果然—— 唇瓣被贝齿轻咬,呈现诱人的娇粉……迈克尔逃也似地走去盥洗室。等出来时,艾波正在喂奶。她眼眸微垂,长长的睫羽轻颤。怀中的婴儿一头浓密的黑发,小小的手捧着母亲乳|房,大口大口吮吸。他看了一眼,忍住不合时宜的嫉妒,轻声道别。 之后几天,迈克尔每天在外贸部的大楼待到深夜,胡乱买了些面包果腹。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眼,他索性起来整理家务。先将自己卧室的床铺拆除,换上罗西夫人送的吊篮摇床,又找同事收了个旧鞋柜,粉刷一新,用来存放艾波朋友们赠送的婴儿用品。忙忙碌碌的,满心希望艾波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家,能赏赐给他一些特殊奖励。 终于,日子如蜗牛一般爬到25日,也就是洗礼的前一天,迈克尔望着收拾停当的公寓,无花果蓊郁的枝叶摇曳在平台花园,猛烈的思念忽然涌现,像汛期蔓延扩散的湖泊,在他心中不断扩大。 自结婚之后,他们如胶似漆,从未分开如此之久。 迈克尔冷静地冲出家门,跨上自行车疾驰前往医院。气流吹乱他的头发,凛冽寒风中他想,去他的医生,他一定要看他的老婆!现在! 到了医院,迈克尔以绝对坚决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诉求。护士欲言又止的神情让这位外贸部小职员内心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绕开了阻挡他的护士,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楼梯,奔入病房,他看到—— 单间病房里,本应由他妻子使用的病床,此刻正躺着一个男人。 “晚上好。”借着壁灯读书的吉里安诺倚靠在床头,露齿一笑,“柯里昂先生。” 自迈克尔误伤艾波洛尼亚,击穿她的左肺叶,这位西西里传奇人物、现那不勒斯警察局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美国人,只维持礼貌疏远的态度。 迈克尔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未完全猜到真相,他忍着凶兽般蛰伏在灵魂深处的颤抖,沉声问:“艾波在哪里。” 吉里安诺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俊朗的五官、高大的身材、沉稳内敛的气质,平心而论,他是个不错的连襟人选。但谁让他背叛了他们呢?也许未来,经过时间的洗刷,他和艾波会重新信任他。但肯定不是现在。 “你才是她的丈夫,妻子在哪里,你应该比我清楚吧。”他反问。 迈克尔面色沉得滴水,许久不见的阴鸷爬上眼底。他来到床前,俯视对方,一字一句地问:“她、在、哪、里?” 吉里安诺合上书本,笑意收敛,耐心说道:“艾波有她的事要做,如果听话配合,你大概还有可能回到她身边,反之……” 他笑了笑:“她的性格、魄力、相貌非同凡响,并不缺丈夫。” 仿佛一辆运行良好的火车,沿着平滑的轨道穿行于山林原野,却骤然遭遇森林大火,磅礴的火光将火车吞噬。迈克尔花了好几个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需要我做什么?” * 11月26日,周六,天蓝海阔。 绚烂的阳光照在浪尖,浮光跃金,光线迷离地勾勒出风与水的形状。高耸厚实的城堡如同一支锚,矗立在一碧万顷的海面,浪花击打灰白城墙,雪般碎落。 这里是西西里岛的最南端,也曾是最著名的要塞。 “日安,特雷扎。” 海风和阳光肆无忌惮穿过古堡方形的窗洞,艾波洛尼亚坐在小餐桌前,看着胡子花白的司法部长一步步走来。 等中年人来到近前,她没有起身相迎,反倒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是谁?” 特雷扎拉开椅子坐下后,先大大咧咧地倒了一满杯的红酒,才说道:“赫耳墨斯,我们都是西西里人,你把我请来,便不要藏着掖着,开诚布公谈谈吧。” 艾波洛尼亚没有立即开口,那双褐色的眼睛带着柔和的笑意。 司法部长却越加戒备起来,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佯装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酒,闲谈道:“虽然大早上喝酒很没规矩,可谁叫维太里先生的酒好喝呢?” 又在以她的家人威胁。艾波洛尼亚笑眯眯地建议:“弗朗哥,如果你喜欢,等下回罗马可以带一桶。” 特雷扎没有穷追不舍、继续威胁,反倒好奇问:“你不和我回去吗?今天可是你儿子第一次受礼的大日子。” “你知道的,我在西西里的产业比较重要,我得多管管他们。”艾波洛妮亚摊摊手,苦恼又无奈,“你走了很聪明的一步。将吉里安诺抽离了他的故乡、他的力量来源,如今西西里群龙无首,光靠那几个姑娘可管不住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痞。” 这个问题早在年初便初现端倪。数位黑手党头领身亡,手底下的男人没了约束,一部分被吉里安诺吸纳,一部分依旧流窜于乡间、城镇。她和玛莲娜意图通过推进巴勒莫的工业化来吸纳岛内的青壮年,依此稳定社会环境。确实卓有成效,工厂热火朝天,生产线持续增加。 但一部分过惯好日子的中高层黑手党人并不满足从事低层次的体力活,开始暗暗联合,就像曾经抵制建设水坝一样,反对西西里的工业化。使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例如将牛羊赶到工厂运输原料和产品的大门,阻断交通;或是想办法讹诈车间负责人,耽误生产进度。 这些声音和力量,成为特雷扎插手西西里事务,敢于只身赴赫尔墨斯邀约的底气。 他们宁愿为罗马的司法部长卖命,也不愿意为巴勒莫的姑娘效劳。艾波洛尼亚心知肚明。彼时赫耳墨斯身死、吉里安诺和黑暗世界脱钩,她们毫无办法,片面寄希望于工业化、现代化让这些人失去生存的土壤显然不现实。恰恰在那个时候,本该死在地中海的美国人出现在她面前,灵光一闪,她决定抓住这个变量。 她的性别是劣势也是优势。人们总认为女人身来便该为家庭付出,如果她丈夫宠爱她那就更好了,没有女人抵挡得住伴侣的恩宠,她会像实验台上的青蛙,心甘情愿被婚姻和生活解剖。 所有知晓她身份、不知晓她身份的敌人都会认为艾波洛妮亚.维太里毫无威胁,她被纽约柯里昂家的小儿子迷昏了头。当然,那美国人也对她情有独钟,甘愿留在落后的意大利。他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你也不错。”司法部长举杯赞叹,“借由洗礼的名义将曼弗莱迪、克罗切的好友调离西西里,他这些年虽然龟缩在修道院,走私的资产大多随克罗切死亡而消散,但他总有些小朋友可以给他干脏事。比如替他儿子报仇。可现在,这头脑灵活的友中友认为伟大的圣方济各修道院院长身在罗马,逃跑很容易,他们本就被你们这些娘们儿逼得在夹缝中生存,可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为他卖命了。” 艾波洛尼亚用叉子吃着餐盘中的腌橄榄,时不时喝一口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只可惜你过于傲慢,赫耳墨斯。”特雷扎望着女孩说道。也许刚刚生育,她皮肤苍白、眼下坠有青黑,眼皮略有浮肿,整个人并不健康。但那双眼睛,眼瞳深紫的底色,周围一圈棕色的边缘,诡谲妖冶,像是恶魔一般,闪着不详的光。 艾波挑眉。 “你邀请我来锡拉库萨,是为了报当年清除克罗切失败的仇。”特雷扎面上一派轻描淡写,眼底却掩饰不住的得意,“是的,曼弗莱迪都和我说了。可怜的克罗切,当年前来锡拉库萨赴约的他根本不知道你们根本没想和谈,一心想要除掉他。我的临时到来让你们变更计划,因为如果动手杀害他,势必会让我起疑心,这是你们无法承担的后果。” “我也知道,艾波洛尼亚,就像你们八年前对克罗切的谋划,你也没有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西西里。”特雷扎不再称她为赫耳墨斯,轻蔑地说,“可你有什么底牌呢?” 艾波洛尼亚笑了一下,这是她今天、不,近一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我没什么底牌,只有朋友们和这条命罢了。” * 11月26日,周六,天空湛蓝,惠风和畅。 阳光斜照在教堂和教堂广场的方尖碑,鸟群飞过,在熠熠生辉的灰色石块上投下几点一闪即逝的灰色暗影。 孩子的母亲暂在医院修养,父亲迈克尔以周到热忱的态度引领观礼的宾客穿过教堂高大的门廊,绕过由各色石柱组成、罗马最大的回廊,来到后方的八边形建筑。 八边形建筑拥有独特的双层穹顶,两层分别开了圆形和长方形的窗户,把外面明亮的阳光分成几股细长的光柱延借进祭坛。 这光芒的正中心,圣方济各修道院的曼弗莱迪院长等候多时。 洗礼堂空间有限,并未放置长椅,所有宾客找到位置站好,维太里夫人将外孙递给女儿西多尼亚,随后看着她和她的丈夫一道步入大理石围栏环绕的祭坛。 四周一片安静,曼弗莱迪院长老迈但有力的嗓音在穹顶下回荡。 “……洁净你的思想,驱逐所有邪恶的诡计……举手向天祈祷……” 婴儿头顶的白纱揭下。 “萨尔瓦多.吉里安诺,你是否相信上帝、全能的天父?” “我信。” “西多尼亚.吉里安诺,你是否相信耶稣、上帝之子、我们的主?” “我信。” 穹顶各处彩绘画幅的金光反射在洗礼盆边缘,曼弗莱迪院长继续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萨尔瓦多.吉里安诺,西多尼亚.吉里安诺,你们是否弃绝撒旦?是否愿意施洗?” “我弃绝。我愿意。”两人轻轻回答。 清凉的圣水滴上婴儿柔嫩的额头,冷得一激灵,他嚎哭起来。 仪式在孩童声嘶力竭的啼哭中结束,就在最后一位客人、新生儿的教父踏出洗礼堂的大门时,身后,八角形圣洁的场所,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 他在门口气定神闲地看了一会儿天空飞翔而过的鸟群。听到身后脚步声,他掏出干净的手帕递给缓步走出来的男主人,“擦擦血和脑浆,回家洗个澡。艾波晚上就回来了。如果无聊就学学泡奶粉,这可真是一门学问。” 新上任的教父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等下还有场硬仗要打。 他得给维维、托尼还有其他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明天。 * “朋友?”特雷扎失笑道,“你是说远在罗马的吉里安诺、皮肖塔,还是泰拉诺瓦手下的老兵?”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女孩提议:“我们去外面逛逛吧,酒喝多了脑袋有些疼。” 艾波洛妮亚并无异议,乖顺地跟在他身后。 “这里你先前来过吗?”特雷扎轻车熟路地带着艾波沿陡峭的旋转石阶来到古堡的最高处。 凛冽的海风头发吹成张牙舞爪的姿态,艾波拢了拢头发,和呼啸风声做斗争,大声喊道:“蜜月的时候来过。” “你当时就看好了位置?” “没错——”艾波回答。吴太太的死坚定了她的决心:眼前这位司法部长才是最大的黑手党,她必须要除掉他。后面的西西里之行,她盘点了双方的优劣之势。她的弱点显而易见。特雷扎似乎并无显著弱点,只是有些自大和贪婪,但他经历过二战,直觉敏锐。她必须放松他的警惕、一击即中。 那么耽于婚姻、产子虚弱的她,毫无疑问,在世人眼里是无甚威胁的。无论是特雷扎,还是那些不听话的中高层黑手党。 她大声问:“你什么时候确定,我和吉里安诺之间,由我做主导?” “从吉里安诺主动跳出来说他要亲手处理维拉迪尔开始。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主动承认错误。”特雷扎开怀大笑,手指点了点下方,“你瞧瞧吧。” 其实无须他指明,早在登顶的那一刻,艾波便看到下一层的平台上,站着一小分队的兵,更远处的入口更是驻扎了五支小分队,全部荷枪实弹。 这些都是曾经归顺于吉里安诺的土匪,无不受到过宪兵的压迫和盘剥,此刻却调转枪口,成为司法部长的爪牙。 “艾波洛妮亚,”特雷扎在风中喊道,“我很欣赏你的头脑,因而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一起携手,我当总理、你赚钱,没必要弄得那么僵。” “弗朗哥,你是杀过纳粹的老兵,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甘心被德国人管辖,却心甘情愿对美国人献上忠诚呢?” “美国人会和我们合作,德国人可是要我们的命。”特雷扎以为女孩态度松动,开始细细讲述美国掌控意大利重工业资产后的美好未来,“立足美国的广袤市场,日后我们的工业可以和法国比肩……” 艾波越听越觉得无趣,她原以为特雷扎是蠢,没有看出贷款紧缩背后对经济主权的保卫,现在看来,他单纯是坏,又坏又贪。 她估摸着时间,向身后陡崖似的城墙退去,同时大喊:“里诺——罗莎莉亚——” 特雷扎的笑容一僵,旋即意识到什么,迅速向她叫喊的方向看去,便看见几挺机关木仓出现在古堡石砌而成的窗洞。 “不可能,枪都是有数的。”他喃喃道。他再三派人确定,赫尔墨斯在东部的武器库已经被内应搬空,她不该有大规模杀伤武器。 密集的子弹却没有听见他的疑问,如雨点射出,纷纷扰扰击穿要塞下方的敌人。 司法部长快速镇定下来,显然纠结武器来源毫无意义。他从毛呢外套的夹袋里拿出一把极袖珍的的枪,对准艾波洛妮亚。 “枪不错。”艾波笑着,缓步后退。 “早年从德国间谍手里缴获的,专门用来逃脱搜身。” 司法部长一步一步靠近,艾波一步一步后退,很快脊背靠在了刚即腰的实心城堡矮墙,手悄悄往石块后摸。她并不真诚地说道:“弗朗哥,扎特雷先生,我知道错了,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我不仅可以为您搞到选票,更可以让柯里昂和您合作。” 双方都清楚,今日不死不休。她不过在拖延时间。 “太晚了,小姑娘。”特雷扎扣下扳机。 同一时刻,艾波拔出藏好的枪,如蓄势拉满的弓弦向后弓腰、以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奋力跃起,利用腾空的这一瞬的时间差躲过子弹,迅捷开枪。 子弹噗噗地没入肉|体,颐指气使的中年人失去重心般,倒下之前,他看着女孩因为腾跃的势能翻出石块围栏,坠落大海。 弗朗哥.特雷扎闭上了双眼,嘴角隐隐带笑。 这一程,他不算输。 ------------ 74 Chapter74 庆祝派对在科尔索大道的一家家庭餐馆举行,餐食简朴,经典的肉酱面和西西里茄子面两款供宾客选择。席间气氛活跃,斯科皮亚先生和餐馆老板合唱了一首西西里民谣,艾波经济法的教授是威尼斯人,他在众人的伴奏下唱了一支船歌。临末了,大家都有些喝多,维太里夫人更是醉得抹眼泪,说着一些求主宽恕的醉话。 吉里安诺、皮肖塔和玛莲娜早已不知去向。迈克尔甚至怀疑他们压根儿没有出席派对,他艰难地独自将醉醺醺的宾客们一一送上出租车。 西多尼亚搂着眼泪直流的母亲坐进敞篷双座的马车,再次向美国人确认:“真的不需要我把安多里尼带去酒店吗?” 迈克尔怀里抱着沉睡的儿子,摇了摇头。 重新回到小餐馆,餐桌已经清理一新,他找了个靠近柜台的位置重新入座,问老板要了一瓶餐后酒。 这是一种颇为流行的利口酒,由柠檬皮腌制而成。迈克尔单手倒酒,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属于柠檬的浓烈芬芳在口腔绽放,迈克尔瞥了臂弯内眼阖目沉眠的孩子,与他相似的长相,和艾波并无相似之处,他不动声色地又灌了一杯酒。 下午小餐馆里没什么生意,老板躲到柜台的躺椅打起盹,躺下前他按照习惯打开了收音机。 这个时间点电台播放的是悠扬的歌剧,录音棚内常驻男女合唱团和交响乐团,从费加罗婚礼到阿依达,种类繁多,极受欢迎。 然而,这悦耳的古典音乐仿佛燃烧一夜的炭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男播音员的嗓音:“各位亲爱的听众们,请注意,以下插播一条重要的消息。” “今日三点十五分,参众两院召开联席会议,经无记名投票通过‘将黑手党型集团定为犯罪’的法案。该法律规定参加集团的人员利用恐吓或犯罪而施行的从属、互隐关系为自己谋得经济、政治方面的不正当利益,均为黑手党。成员判处……” “现任司法部长弗朗哥.特雷扎组织黑手党犯罪于西西里锡拉库萨被捕,其同伙……” 后面的话,迈克尔没有细听。握住杯子的手本能地开始颤抖。这一瞬间,醍醐灌顶,他忽然想明白了一切。 他的妻子利用了他。 只为制造一个弱点、一个空窗期。她的视野很大、很高,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彻底清除黑手党。最彻底的手段莫过于将其写进宪法。而特雷扎是这条法案的最大绊脚石,只有想办法杀掉他,才有可能顺利推行。而干掉树大根深的司法部长何其困难,她能做的只有运用一切优势,包括她的婚姻、她的孩子,还有她的丈夫。 如果这个倒霉蛋不是他自己的话,迈克尔大概会发自内心地欣赏她的狠辣果决,敢将一切压上去赌。赌特雷扎的自大,赌总理的立场,赌吉里安诺的忠心……还有她那蠢货丈夫的脑子和爱。 她真的爱他吗? 迈克尔低头,认真地打量着安多里尼、他们的孩子、她的骨血。这个孩子的诞生,到底是出于她对他的爱,还是精巧的算计、局势的把控?他无法确定。 他想,这是他欠她的,他活该被她利用。 从餐馆往外望,只能看见古旧房屋之间的马路,并不宽阔,压路机轰隆驶过,并未整修的地面湿湿黏黏。此时,不知是否是错觉,一抹小小的红旗翩然滚动、朝道路深处飘去,迈克尔闭了闭眼。也许他应该听话一次,尝试着离开她。 刺耳的电话铃响起。安多里尼被惊醒,但没有哭,酷似艾波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凝望上方的父亲。 餐馆老板骂骂咧咧地从躺椅上起来接电话。 “喂?”他看了眼坐在小方桌前,怀抱婴儿、神色难辨的男人,“是的,他们在这里。” “柯里昂先生,”餐馆老板把话筒递给男人,“你妻子找你。” 艾波洛尼亚刚从西西里赶回医院,在病房里收听广播,确认计划毫无疏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心情好得像是参加完高考,舒畅极了。她想起了美国人,先打公寓电话,没有人接听。又打了他办公室电话,同事诧异儿子洗礼的日子,他们夫妻俩竟然没有在一块儿,艾波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敷衍。最后打电话到维太里夫人下榻的酒店,问了西多尼亚才知道,原来他还在洗礼派对的小酒馆里。 “迈基!”艾波兴奋地要求,“你怎么还没带着托尼来看我!” 妻子娇甜的嗔怪经由话筒传入耳内,迈克尔嗓音干涩,他想要拒绝,想要发火,想要摆一摆丈夫的威严——他终于有充份的立场,他被欺骗利用了不是吗? 可话说出口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迈克尔听到自己谄媚到可怜地说:“遵命,我的太太,遵命。” 先前还愁容满面,仿佛输光底裤的赌鬼般的男人猝然变得明媚快乐,猛地亲了一口儿子的小脸,从兜里掏出一把大面额里拉,刚要拍到柜台上,忽然想到方才派对的钱已经付过,嘟囔着来一句“艾波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又把大面额里拉赛回口袋,只留下一张一千面值,恰好比酒钱多个几十里拉。 餐馆老板看着那些钱与自己失之交臂,忍着心疼说:“谢谢光临,下次惠顾。” 迈克尔则抱着儿子奔向了泥泞的罗马街头,奔向他们的港湾。 * 安多里尼出生后的第三个圣诞节,西西里终于建成了第一座水坝,次年,全方位的农业灌溉系统也建立起来,吉里安诺的故乡,蒙特莱普雷镇作为农业试点,葡萄、柠檬、柑橘大丰收。这些水果源源不断地运直北部乃至法德等国。 等到安多里尼五岁时,农业灌溉系统进一步升级,试点区域种植的耐旱的小麦和藜麦丰产,经测算,单位亩产足以养活西西里人。 这好消息传来不久,艾波洛妮亚硕士毕业,她成为学长兼老乡的内政部长的私人书记员,每日记录杂事,见识到国家层面冗杂难题、与各方斡旋的精巧政治手腕。 这一年,她和迈克尔去了纽约,见到了电影中的老教父。他对艾波以一己之力除掉特雷扎,并利用一切手段促成宪法的修改的光辉事迹早有耳闻,感到十分惊奇,要求她细细讲述一番 。 艾波洛尼亚无奈,只能从联系总理、联合妇女、争取选票讲起,等说到吉里安诺、皮肖塔、雷默斯兵分三路攻占罗马要道,护送两院议员进入议会时,维多.柯里昂哈哈大笑起来,问道:“这是政变了吧?” 回答他的只有艾波无辜的眼神。又是一阵大笑,这次连桑尼也笑了起来,直骂弟弟娶了个坏老婆。 三人在纽约住了一个暑假。迈克尔带着妻子游览自由女神像、中央公园、大都会博物馆、梅西百货,还带他们看了柯里昂家族在布鲁克林的橄榄油老店,如今这家店变成农用机器的专卖店了。 相比对艾波的喜爱,维多.柯里昂对小儿子颇有几分不咸不淡,只有在一家三口回意大利的前夜,单独将儿子叫到书房,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父子俩推心置腹。 “迈克尔,”老柯里昂素来只称呼儿子们的全名,“我从未想过你会参与进家族事务,因为当年桑蒂诺和我说你杀了索洛佐和那个条子之后,我又欣慰又难过。后来你把农业机器的生意送回家,让我燃起了希望,我希望你是个大人物,成为制定游戏规则的那类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耽于安逸的普通意大利男人。” 迈克尔笑了一下,“我依然在参与规则的建立。我的妻子,她将会是意大利第一位女性领导人。” 维多.柯里昂定定地注视迈克尔,这个小儿子是个硬脾气,总是不听他的话。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和维太里小姐好好过日子吧。” 回到罗马,艾波洛妮亚继续跟在老先生身旁工作,她学习了整六年,在三十一岁时辞职回巴勒莫大学担任民事诉讼教授。在这期间,西西里的工农业蓬勃发展,商品大量出口,从精细的光学产品到务实的阳伞服饰,各类工厂不一而全,唯一相同的是工厂公会会根据工龄和能力分配住房,这对各层次劳动力有显著吸引力。许多中部的青壮年在北上打工之外又多了一条南下的出路。 儿子成年这一年,三十七岁的艾波洛尼亚当选了参议员,任内阁教育部长。他们又搬回了罗马,住回原先的小公寓。 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北面国境线忽然紧张起来,发生数起恐怖袭击。她主动提出申请,以雷霆手段镇压,为自己赢得了铁娘子的美名。 之后她又当了几年农业部长和国防部长,终于在1978年,她四十八岁时,出任内阁总理一职。 就职前夜,艾波燃起了壁炉。 迈克尔看着她将发黄的日记一页一页地撕下,投入火中,粗通中文的罗马大学数学教授依稀认出上面的方块字,似乎是三十年前、她怀孕时所写。多年的默契,让他没有过多询问,只静静地陪伴着她。 等所有的纸张在扑朔迷离的火焰里消失殆尽,艾波转过头来,火光照得她的脸庞璀璨夺目,她嫣然一笑:“迈基,我们做题吧。” 迈克尔的心脏不可遏制地鼓噪起来,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被她扑倒、骑在沙发上。 岁月总是眷顾她,她身上的每一条皱痕都是那么美丽、都有他参与的足迹。 ------------ 75 Chapter75 人会先沉浸在失去的情绪里,几天,几月甚至几年,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迈克尔游魂似地回到她的故乡参加葬礼。 就在他们结婚的小教堂,棺椁摆在教堂深处。光线像是穿透海面般穿过石窗棱,难以抵达沉重黑暗吞噬的海底,隐隐绰绰地照亮棺材。 圣歌没完没了地唱诵。 大家跪下、起来地重复。 无数西西里人来到维太里夫妇面前,与他们握手、拥抱。不同的面庞相似的神情,眼圈微红或挂满泪水。 “要是我再多布置一道网就好了。”棕发的女孩哭得双目红肿,靠在玛莲娜怀里不断内疚反省,“风太大……网没有挂住岩石……” 美艳的女人几夜没有睡好,神情憔悴,仍耐心安慰:“罗莎,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别过度自责,艾波希望我们都开开心心。” 她们的身后,玛格丽特.布扎迪胖乎乎的小手攥有一小束雏菊,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她的母亲在照顾年迈的曾祖母,无法时刻关注她。 六岁的小姑娘看向一直站在棺椁旁的男人。他闷声不响的模样看起来严肃可怕,但她并不害怕,相反的,她觉得对方很可怜,那漆黑眼底之下的委屈惊惶,就像她弄丢玩具小熊一样。 “你就是维太里小姐的丈夫吗?”她问。 迈克尔看向仰望他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羽。没有吭声。 “你伤心吗?” 男人仿佛站在静到极致的池塘,池水没过胸口,一言不发的窒息。 没有得到回答的小姑娘自顾自说道:“我爸爸去年也躺进了一样的棺材,妈妈很伤心,但玛丽奶奶说他去了天堂,那里有好多鲜花蝴蝶。我觉得维太里小姐一定也上天堂了。他们会像听广播一样,每天收听我们的消息。希望维太里小姐会喜欢这个花。” 玛格丽特说完,踮起脚,拿雏菊的手尽全力往上举,努力把鲜花放到比她还要高半个人的棺材上,可她太矮了,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够到。就在她准备放弃找母亲帮忙时,一双成年人的大手接过她的花,轻轻放到浅棕色的棺材板。 玛格丽特咧嘴,随即想起母亲的叮嘱,收拢笑容,低头礼貌地说,“谢谢您,维太里先生!” 小小的孩子并不明白姓氏之间的差别,一厢情愿认为把维太里小姐改为先生就行。迈克尔没有纠正,又站回到桃花心木的棺椁旁的位置。 光线幽暗,他仿佛一尊真正的雕塑,沉默恒久地站立,目光凝定在教堂阳光明媚的门口。 亲友们对他的冷漠颇有微辞,似乎他就应该表现出刻骨铭心的哀恸,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才符合艾波洛尼亚的鳏夫身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眼泪都没有一滴。 送葬的队伍很长,知道她另一重身份、不知道的人都来了,断断续续绵延近两英里。乐队跟在棺椁后面,奏着比婚礼更热闹的乐章。 上好的实木棺材沉入地下,一捧一捧的土壤覆盖。 “她可真轻,像是没有被装在里面。”有人嘀咕道。 那是自然,棺材里面空空如也。她永远沉眠于地中海。 葬礼结束,天还很亮,迈克尔沿着石头铺成的村道,向初遇的那片柑橘林走。在那片树荫坐下,他扯松了领带,抬头望天,穿过浓密的枝叶,天空剔透得像块蓝玻璃。 空气中传来隐约的柠檬芬芳,他敞着胸口,倚靠大树睡着了。没有做梦,被冷醒了。冰凉的雨点滴在胸膛,冷得人想打寒颤。他怔忪地环顾四周,忽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向十英寸远的灌木丛走去,仿佛那里躺着一位躲懒睡午觉的狡黠少女,等待他唤醒。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脚步,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又快速转过身,走回大路,头也不回地向维太里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自然是关门的。连门口平台的桌椅都收了起来。他在店门口站了一会,脑子乱作一团,想起关于平行世界的猜想,还有量子力学的假说。心想,也许存在古怪的仪式、一些超自然力量,没准真能让她回来。只要他够努力。就像去年他用尽各种办法让她嫁给他一样。他甚至凑近店门紧闭的木板,用俯身轻碰那珠帘,仿佛能穿越时空,触上那双探出的奶油小手。 这当然毫无用处。迈克尔闷声不响地锤击门板,玻璃珠撞击,发出烦乱的嘈杂声响。 天灰蒙蒙的暗,雨下得更大,整个人都淋湿了。 回到她家,维太里夫人惊呼一声,立刻拿毛巾给他擦拭,又拿来安布罗斯的衣服让他去艾波的卧室更换。 将女儿的丈夫送上楼,维太里夫人回到壁炉跟前捧着圣经,翻来覆去地低声祷告。其余诸位亲友围成半个圆圈,几人时不时翻动烘烤的婴儿尿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肥皂和面包混合的味道。 “艾波对所有的情况都做了打算,按照遗书上的内容,我们的组织架构不变,未来十年以发展工农业为主,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保证经济发展的同时,与共产党、社会党保持联系,保证工人、农民的生活利益。”玛莲娜揉了揉眉心,“艾波的个人财产全都要捐赠出去,她附了清单。罗莎,到时候你和罗马的那位曼奇尼一起做这个事儿。” “是…”棕发女孩打了个哭嗝。 皮肖塔问:“艾波名下的专利呢?”如果没有在遗嘱里写明,很有可能通过一些法律手段,被那个美国人继承。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都已经转移出去了。”玛莲娜眼底闪过一阵悲憷,“二月她就在着手这件事了。” 众人一阵沉默,就连维太里夫人也停下祷词。壁炉里的柴火劈啪作响。 迈克尔平静地走下楼,平静地走到玛莲娜身边,平静地从她手里抽出那封遗书,平静地阅读起来。 【我挺好,就是三不五时想起曾经的一些事。我爱西西里,我喜欢红霞满天的傍晚,喜欢羊群棉花般飘在山岗,喜欢葡萄柑橘柠檬沉甸甸坠在枝头。我承认我走了一步险棋,特雷扎并虽然脑子没有克罗切好使,但他位高权重,并不好对付。因而我设下了一个漫长的圈套。西西里人常说,要让朋友低估你的优势,让敌人高估你的劣势。克罗切死后、我们大获全胜之时,在特雷扎眼里,我们的优势过于明显,我能做的只有手动创造一个劣势,吸引他的注意力,从而让我们实现最终目的。而我的朋友们,当你们在读这封信时,那正说明所有的目的均已达成。这就挺好。 如果我的尸体冲上海滩,请先安抚发现人,我并非有意给他/她的生活带来死亡的阴霾,如果那恰巧是个女孩,请向她讲述我的故事,并从我们乏善可陈的首饰里挑选一枚戒指送给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没有,也请不要浪费气力,就让我的遗骸沉入地中海深处,像死去的鲸鱼一样,永远成为西西里的一部分。 此外,关于我为数不多的遗产。请将所有的书籍捐赠给巴勒莫图书馆,但留下中文书籍,将它们和我收藏的一些东方小玩意儿一起,捐献给远东的古老又年轻国家。 我还没见到我的孩子长大,这确实有些伤心。如果未来他问起我了,就让他看看那条我们共同推动的宪法,告诉他,他的母亲死得很有意义。我相信他能在教父母的陪伴下茁壮成长。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们。吻您,我的父母;吻你,我的姐妹;吻你,我的兄弟:吻你,我的孩子。 祝万事胜意。爱你们的艾波,11月18日】 那片薄薄的纸在晃动的火光中摇摇欲坠,脆弱得像是一层冰。 迈克尔翻来覆去地阅读,从头到尾、字里行间反复咀嚼,盯着信纸看了半晌,混沌的大脑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一些残酷而真实的真相——她不爱他,她从未爱过他。 像是为父亲的难堪境况解围,摇篮中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母亲,只是饿醒了。 吉里安诺从壁炉边的座椅站起来,有条不紊地冲泡奶粉。去年西多尼亚生完维维她忙着准备时装周,没空喂奶,他几乎独自将女儿喂大,因而格外娴熟。他将奶瓶塞进哇哇大哭的嘴里,安多里尼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维太里夫人怜爱地看着狼崽似喝奶的外孙:“胃口可真好,以后肯定长成身强体壮的棒小伙。” 吉里安诺双手抱胸打量着小婴儿,“也许他以后还能给我当帮手。” 维太里家的男人粗声叹气。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要是艾波在,准会呛吉利安诺几句。 德文特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艾波去锡拉库萨与司法部长会面前,曾与他谈过,彼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与妹妹的最后一面,仍犟得不认错,说了一些赌气伤人的话。可现在,他回过神来,知晓艾波、吉里安诺、安布罗斯他们对他的隐瞒并非瞧不起,仅仅出自对他的保护。此刻他将这情绪凝到襁褓中的侄子身上,他轻声说:“托尼会像他妈妈一样拥有不设限的人生,可以当整日耕作但快活的农民,当早出晚归报酬丰厚的工人、当自由自在的画家……” 说着说着,男孩的眼睛湿润起来,泪水模糊视线,他忽然看见侄子肥嘟嘟的脸庞上出现一道阴影。 是孩子的父亲。不知何时来到了摇篮前,用一种称量货物的眼神端详着自己的儿子。 迈克尔举高临下地望着安多里尼。他对他的出生并不抱有期待,甚至憎恨这个东西抢走艾波洛妮亚的注意力、损害她的健康。但此刻,望着他那双肖似艾波的、棕中带紫的眼睛。这个西西里罕见的鳏夫突然意识到,这是艾波的骨血,是他们唯一的羁绊,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是她最美妙的遗产。 他绝不允许他们抢走他。 “我会带他回罗马,亲自扶养他。” “不可能!”女人嗓音尖利地阻止,却并非出自维太里夫人和玛莲娜,反而是一直温柔和婉的西多尼亚。她双目微红,眼底却射出箭矢般坚定的情绪:“艾波的遗嘱里写明了,安多里尼由我和图里扶养,我们是他的教母。” 苍白着一张脸,她一字一顿地补充:“我不会让你这个伤害过艾波的人扶养她的孩子。绝、不。” 迈克尔无端觉得可笑、可悲。压下心里一浪一浪,如同潮水拍打崖壁的悲哀,他有礼有节地说:“我是他的父亲,忠于他的母亲,且家世优渥、工作体面。无论是哪里的法官都不会绕过我,将孩子判给你们。” 西多尼亚咬牙想要反驳,却同时被丈夫和玛莲娜阻止。她深呼一口气,而后生硬地让步、提出要求:“每周必须让我或者图里见他一面。如果你再娶,就必须将他送回来。” “没问题。”迈克尔不熟练地将喝光奶的儿子从摇篮中抱出,用先前看到的姿势轻拍婴儿背部。维太里夫人欣慰地上前,轻声教女婿如何给婴儿拍出奶嗝。 * 迈克尔带儿子回到罗马。 生与死的界限似乎极近。前一天大家还为艾波的逝世而悲伤,后一天就像看到事情的了结,投入各自眼前繁忙驳杂的生活。 他申请调去更偏僻且忙碌的部门,条件是允许他带着儿子上班。上司同意了。 曼奇尼和罗莎莉亚处理完艾波的所有遗物,没有了铺天盖地的书本,家里一下子空荡了起来。他又买了些书填满屋子。 有一天,他把儿子哄睡,没有继续睡沙发,鼓足勇气躺上艾波的床,头靠着她的枕头,只觉得后背踮到了一本硬物。掀开床褥,发现那是一本写满方块字的日记本。他花了好几个周末时间,终于弄懂第一天的内容时,一时痴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当晚,他就做起了怪梦。一会儿梦见她像鱼一样在海浪里穿行、游曳,却突然缺氧得挣扎起来,左胸的那个枪洞溃烂、发霉、长出肉芽般的触手,将她拽如永不见天日的海底,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一会儿又梦到她变成黑发黑眼的东方女人样貌,在戈壁滩驰骋、在竹林漫步,在城市用手部机器、小信和其他他不懂的东西灵活和下属沟通……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没有持续很久。 他很快摆脱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影响。凭什么要思念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呢?他想。 迈克尔.柯里昂每日认真工作、积极社交,日子过得极有条理,哪怕最严格的卫道士来了,也对他挑不出一丝错处。 复活节这天,安多里尼去了那不勒斯。他独自在罗马漫步,穿行在一幢又一幢教堂之间,仿佛鱼在河流的罅隙钻探。每一间都拥有笑容灿烂的天使、慈爱悲悯的圣母。夜幕降临,迈克尔心情平和地走出来,开始找地方填饱肚子,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奇怪的诅咒,内心不可遏制地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脚步不听使唤地循着气味来源奔去,渐渐地,那气味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他放慢了脚步。 他站在街口,静静地望着尽头的小摊贩,成筐的柠檬、柑橘垒成灿烂的小山,在小贩不远处,脱辕的马车停在路边,橡木桶碎裂,暗红的酒液淌进石缝。 心跳再次如死灰般沉寂。 这一刻,迈克尔知道,他必须离开意大利了。 * 逃回美国的迈克尔用半年时间取得达特茅斯的学位,随后不顾父亲和桑尼的劝阻,投身华尔街。 战后华尔街正值萧索期,迈克尔成为了一名小职员,从事小额证券销售,每天早出晚归,和儿子相依为命。随着全美工业化的浪潮,华尔街的零售证券行业一路高歌猛进,他却在这时退出了。 桑蒂诺.柯里昂终于忍不住了,当着父亲的面,狠狠骂了一顿弟弟。父子三人进行了一番冗长深入的对话,迈克尔成为家族实际的掌权人、重回到华尔街。 至此之后,柯里昂家族步入前所未有的辉煌,从南至北,运送黑金、操控选举、把控地方财政……柯里昂帝国每年的利润达生产总值的十分之一。 1968年11月26日,迈克尔.柯里昂遭安多里呢.维太里枪杀于卧室。 ------------ 76 Chapter76 身体极速下坠,风声、涛声贯穿耳蜗。 艾波洛尼亚还记得十五岁胜利那天西西里的天空,没有这么蓝,棉絮般的云遮挡光线,她躺在亘古未变的荒原,却仿佛揭开有限但无垠的宇宙一角,和所有她已知的未来隔岸相望。 西西里的柠檬搭乘远洋巨轮,化作水手体内的维生素c,化作地主口袋里金光闪闪的货币,化作护林保镖肩后漆黑的双筒列木仓,化作佃农额间的汗水,化作荒崖下的一具具尸体……她杀了很多人。人是杀不尽的。她以绝对的耐心搭建了替代性的体系。 做到了吗?她不知道。 西西里的工业产品行过地中海、大西洋,甚至行走在莱茵河、多瑙河、密西西比河,大把美钞、法郎汇进资本家口袋,还是老一套规矩吗? 身体蓦地撞上一层柔韧的网,又重重弹起,痛得像是撞碎了脊椎骨。她不该哭的,但泪水已经无法抵挡地流出。 粗缆绳结成的网,绷到极致的弓弦,海风磨刀石般刮过,淹没在海浪里微不足道的呲啦一声,她再次下坠—— 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蚊虫,翅膀沾湿坠入大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兜头而来,咸涩风浪推入口鼻。艾波洛妮亚拼命向海面游动,一次次挣扎着冒出海面。惊涛骇浪此起彼伏,她在浪涛里竭尽全力划动四肢保持平衡。 阳光刺目而冰冷,任由波涛一浪一浪蚕食她的体温和体力 ,身体逐渐变得麻木。 人们总寄希望于规律的力量,认为黑手党将在现代化的浪潮中自然消亡。但她知道,黑手党的手段在二十一世纪仍然畅通无阻。 西西里乃至整个国家需要彻底的、从头至尾的洗礼。可她能那么做吗?她敢那么做吗? 她怀疑、绝望、犹疑,生怕夺走本该属于这个国家人民的优渥生活。 泪水、海水融为一体,脸颊浸得发白,艾波最后望了眼海岸线,绵长辽阔、仿佛张开双臂拥抱她的大地之母。她放松了身体、沉入水底。 她想,美国人的那一枪到底击散了些东西,信念和勇气之类的。也许她可以写文章,替大人物工作,积攒履历,在两派势力之间游走,就像之前那样。仔细想想,似乎也不错。可她实在想要回家,回到大陆的另一头、回到时光的另一头。 风啸涛声早已远去,海面之下一片寂静。大脑缺氧,开始出现幻觉。 她看见她抵达了彼岸。高楼大厦林立,街道整洁,人们脸上洋溢着各自幸福的小苦恼。父母朋友、同门师兄师妹团聚在除夕,电视里春晚画面流淌,烟花亮彻夜幕。 光线越来越暗,肺部弥漫炸裂般的窒息,艾波闭上了眼睛。 再见,西西里。 * 1949年,航行半个世纪的奥林匹克级邮轮——维吉尼亚号即将退役。这艘当今仅存的四烟囱邮轮的最后一趟航线,自伦敦出发,经直布罗陀海峡抵达地中海,在希腊比留堪斯夫港口进行初步拆卸,而后返回大西洋,在墨西哥湾的船厂进行二次拆卸,最后返回纽约组装炸药,告别这个世界。 旭日跃出海面,含蓄点亮一道扇形的海面,海天四野仍保留破晓的晦涩。 游轮艉部的阴影里,1900兴致缺缺地看着水手们拔河似的,用力从海面拽起渔网。 这趟旅程乘客不多,冷库几乎没有储存肉类,水手们想要开荤只能自己动手。横竖是最后一趟了,船长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偶尔还会派1900来旁观。 “我觉得是个大东西!少说110磅,可能是条旗鱼!”汤姆经验老道地下结论。 另一名水手说:“也许是一小群沙丁鱼!” “鲑鱼也不错!” 无论是什么品种,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大收获。脚边的网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期待起来。 终于,最后一截渔网提溜出海面、拽上艉部甲板,网兜里海水倾泻而下,瀑布般顺着船体拐角流回大海。 “我的上帝!”汤姆惊呼出声。 并非旗鱼、沙丁鱼或是任何鱼类。 “死掉的女人?真是晦气!”另一名水手踹了那尸体一脚,却在下一秒惊骇地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快速向后退。 只见那纵横交错的渔网卷裹的身躯抽搐几下,胸口发出几声咳嗽,而后哇地一声吐出水来。 一时之间,那些漂浮在海洋的古老传说一一涌现水手的脑海,他们战战兢兢、面面相觑,互相冲对方使眼色,谁都不敢将它踢回大海。 艾波撑开粘滞的眼皮,咸腥的海风充斥鼻尖,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她躺在一艘巨轮的尾部,视野里半截甲板的弧线、半截深蓝的天空,一圈外国男人围着她,看起来像是凶杀案或是伦理片现场。 简直是无妄之灾。工作连轴转一星期,她刻意留出时间飞回家乡参加马拉松,结果过于高估自己的抵抗力,跑完第二天感冒咳嗽、手脚发软,从山脚的祖宅出来时,不慎踩空台阶,后脑勺磕上青石板,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来都来了,艾波暗自叹气,坐起身来,扯下身上的网,试探般摸了摸嗓子,用英语问:“这里…是……哪里?” 被海水泡得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却带着意大利口音。 水手们早在她坐起来时,就紧张得齐齐后退,只有1900还站在原地,他饶有兴致地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介绍:“这里是维吉尼亚号邮轮,你又是谁?” 艾波洛尼亚。 艾波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止住,装作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看向发问的男人。他看起来四五十岁,身材瘦削,双目有神,两鬓有几丝风霜般的白。 “你不记得了?”他问。 少女迟疑地点点头。 1900打量着她,发白的皮肤、棕色的眼睛、漆黑的长发、廉价的黑色连衣裙。如果这是塞壬,显然也不是个富裕的。 “你想要回大海吗?” 少女连连摇头。 “你会唱歌吗?” 艾波自信点头,不带丝毫犹豫,然后她就看到这个外国男人双目噌地亮起,兴奋地说:“太好了,你就在船上住下吧!” “你想要她在船上住下?” 史密斯船长握着烟斗,打量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钢琴家,昔日的小男孩如今已经快要五十岁,而他也老了,这艘船也老了。他耐心地和1900解释:“她是女人。现在船上没什么客人,不需要服务员和厨娘。我不能无缘无故收留她,要么让她付船费,要么她只能下船了。” 钢琴家挠挠头,他没有钱。 曾经养殖场般住满人的三等船舱,此刻空空荡荡,女孩披着旧毛毯坐在其中一张钢丝床的下铺,脸贴着圆圆的舷窗,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天船在阿尔及利亚补给。”1900沮丧地传达史密斯船长的意思,“十分抱歉,给了你不该有的希望。” “船费吗?”艾波转过头来,经过几小时的修整,嗓子基本恢复,只是那意大利口音仍挥之不去。她朝1900伸出手,疑惑又无助地问:“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抵债?” 白皙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条坠有珍珠的金链子。 自然是能的。 就这样,艾波留在了即将退役的维吉尼亚号。 * 丰厚的船资让艾波住进头等舱房。虽然在她看来,发黄的窗帘、起毛褪色的地毯、暗沉漫有锈斑的金饰……无处不透着老旧的时间痕迹,比八十年代的小城旅馆还土、还脏。 但至少有热水。 艾波褪下沁有盐粒的衣服,蓬勃的热水流淌过肌肤。不自觉发出灵魂喟叹,没有什么比在海里泡大半天,再洗个热水澡来得舒服了。 蒸腾的白色水汽里,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里面的人。 这是一位美丽的欧洲女性,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丰乳肥臀、腰肢纤细。但微隆的小腹和浅淡的纹路昭示她孕育子嗣的过往,而左胸下方的那枚贯穿至背部的伤疤,更显得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结合意大利口音,以及船只所在的位置,艾波有理由相信原主是黑手党大佬的情妇,因为敌对势力倾轧或是火并意外坠海身亡,然后被她穿来了。 到时候原主的家里人找来她怎么办,继续回去给人当情妇或是小妻子?她万万不能留在欧洲。 前往美国是个好选择。现在是1949年,距离改革开放还有二十九年,她得趁这些年多赚刀拉,到时候做个买假古董的冤大头,给国家咔咔送外汇。 画面过于美好,艾波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么她能做什么呢?这年头到底什么赚钱呢?艾波一面擦拭身体,一面思考起来。 这个问题艾波思考了一个月,船只从地中海转了个圈儿,卸下一部分值钱的装饰离开希腊,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 “是回到大西洋。”1900指尖在琴键流连,同艾波解释,“维吉尼亚号一直往返于美国和欧洲,从不改变航线。”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知道她并非海妖,原因无它,她那五音不全的歌声只会让水手想要拼命逃离,压根儿无法蛊惑人心。但就像当初老丹尼收留他一样,他认为自己对这个失忆少女有份教育和指引的责任。 “可这次就改变了。”艾波学着钢琴家的语调说话,想要甩掉口音、丢掉身上属于原主的印记。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眼前的琴键,哒哒哒地,像是优美舞曲里乱入活蹦乱跳的卡通人物。 “那是因为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1900回答。 艾波注意到人称代词的发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这是什么感觉?” “什么?” “从出生到死亡都在一艘船上。” 1900笑起来,眼角、唇角蔓延出深刻的纹路。 艾波明白了。她问起美国的事情,“邮轮会在密西西比州停靠,你觉得我应该在那儿下船吗?还是去纽约?” “这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1900模仿别人和他说的,开始教育艾波,“女孩总是要嫁人的。下了船,你会找到丈夫,然后住进一幢房屋,生几个孩子,快活地生活。” 艾波听了直摇头:“我不结婚。我要像船一样,自由地航行。我会去工作,做服务生、做舞女、做销售员、做保姆,总而言之,我不会靠丈夫生活。” “了不起的想法。”1900发自内心地赞扬,“那我认为你在纽约下船比较合适,那边人口密集,工作机会多。” “好的,谢谢。” * 1950年的复活节,伴随一声惊天巨响,年过半百的维吉尼亚号沉入大西洋。 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间公寓,1900摸着疼痛的后脑勺从床上坐起来。 “欢迎来到纽约。”艾波笑眯眯地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 77 Chapter01 然,这一战,亦不知多少儿郎,再也不能回家过年,拜见父母双亲。 “何兵曹,你看看这画像可有修改的地方?信息还有没有要补充的?”老李拿着寻人通告来到我房间问我。 杨佳丽同样被绑着,只不过待遇稍好,没有跪,而是蹲坐在那里。 但李明耀就是一个纨绔,今天若不是洪爷给李家面子,谁会来帮他平事儿。 想到这里黑雾的身体再次发生一些变化,在和眼前这些舞者战斗的同时,体内竟然分散出了一股黑烟朝着赤红虎飘了过去,直接进入了赤红虎的身体。 若那“螣蛇”知晓这位上神的所思所想,不知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两个丫头笑成一团。春喜咬着牙,捏紧了拳头,真想冲出去狠狠揍一拳,不过又忍住了。 当晚我就跟穗儿住在一起了,只是我趴在桌上憩息,床留给了穗儿。 今时不同往日,两位真人之威望再不复从前,各自的宗门中人,对两位真人早已心生怨言。从而迁宗更名之后,新宗主上任,取代了两位真人在宗门的领袖地位。 别说直面乌尔的葛力姆乔,就连一护都被那可怕的灵压刺痛到自己的皮肤。 花想容的本体是一枚诞生自混沌苍茫中的花种,意外被天香禁忌所得,来历可以说神秘莫测,根本难以揣度。 这一世,或许是墨非的突然崛起,还有时间之主银发修罗的插手,从而引起了黑暗之主黑龙的警觉,导致这位隐藏得更深了。 当场仅剩下赵无道,一名全身金粉的和尚还有三个战力榜排名靠后的修真者了。 众人陆续进入了庄园,此时在庄园中央,搭建起了一个高贵典雅的舞台,不少舞者在上面翩翩起舞,音乐喷泉随之舞动,整个会场一片奢华之气。 莫凡没有任何犹豫,双眼顿时一片赤红,捏紧拳头,果断迎了上去。 天亮了,那些镇民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出门去看看,这声音的突然响起,吓得他们纷纷再次关紧房门,躲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了。 南宫正一言不发去了山下,冰火元圣与大黑天也离开山顶,山顶只剩下南宫玉瑶与楚暮二人。 那里乃是阴沉山脉,在大荒州虽然算不上什么凶险之地,但对于一般的修炼者来说也同样望而却步,实力不足的话很少有人敢深入到阴沉山脉的深处,至于普通人更是连边缘地带都不敢靠近。 众人跟着起哄了,李阳看看庄颜,庄颜为难地低下头,这游戏听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她也不好逆了大伙的兴致。 大厅,除了泾渭分明的东西两边分别是月欣雯和清儿姑娘外,墨非就坐在南边偏向月欣雯的位置上。 总之,只要条件允许,贺常绝对不会让人好好死,而且搞的动静还特别大,但是因为他穿着三清观的道袍,别人只当他是同门,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特警基地的华青山亲自打电话,在这个点儿打电话要放人,而且没有任何其他说明,这本身就是不符合组织原则的。 “白家有那么多高手,为什么非得让那四个不成器的老家伙出来丢人?”白姗姗忍不住了。 4号大套间里,大家却都是很放松,莫相思半躺在奢华的浴室里,享受着SPA香薰。 两人到达体育场的时候,体育场的上方晴空万里,阳光斜射在跑道上,给寒冷的冬季带来了一丝温暖,贺常和张磊沿着跑道慢慢跑着,张磊转头对贺常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想问就问吧。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弟兄们从白天等到了黑夜,因为身上穿的衣服不多,一个个都觉得有些冷了。 李晓倩就像接过一个圣物一样,把那个荷包恭恭敬敬的戴到了脖子上,仿佛荷包里装的不是各种灰,而是何峰。 祁天养将身子往后撤了撤,对于这个常年与尸体为伴的赶尸人来说,分辨出一个死人,应该很容易。 没三分钟,男人就觉的头晕目眩,迷迷瞪瞪,北都找不到在哪儿了。 意思就是,若大庸不动,婺城国自然不会妄动,但若大庸想要在南燕国分一杯羹,那时,婺城国也不会落人一步。 就在这时,一条电磁空缆忽然间宛如灵蛇一般吸附在救生舱的太空窗上方,紧接着,萧梦楼感到在空中缓缓飞行的救生舱突然一下子加速到了极限。 “我在问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刘灵珊有些不高兴的说。 我蓦然回首,种猪的微笑凝滞了,手上的钓杆毫不留情朝我甩来。我动弹不得,任由鱼钩穿进手臂,却丝毫不觉得痛。 “你师傅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这么点时间。”白胡子老头子缓缓说道。 Coco也想问问南方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决定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我才不信是陆判哥哥派它来的,只要是我想做的人,陆判哥哥都无条件的支持我。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它要我回去,也绝不可能搞这么大阵仗抓我回去。 阴冷的嘿笑声突兀的响起,下一刻,那魔云之内,邪魔之气突然爆涌而出,下一刻,那原本炽热的魔炎,竟然就这么的被熄灭了! 镖哥见自己连续的两次都没有将眼前的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击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道:“有意思,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说着,身形一动,右拳已经来到王轩龙面前,同时左臂也朝他的颈部挥去。 这一剑毫不留情,没有丝毫停顿,带起阵阵风声,径直刺向这位七旬老者的胸口。 这个年代,学校的硬件设施不好,桌子都是用薄木板拿钉子钉起来的,两到三人共用。教室里的土地面坑坑洼洼的,有人稍微动一下,桌子便要晃晃悠悠好几下。 ------------ 78 Chapter02 江湖传言,当初在紫芝崖的后山天池发生了一场旷古绝今的战斗。比之当年奔雷飞神和风魔怒刀围攻灵洛还要疯狂。整个天池都已经毁之殆尽,原本高耸的后山,整个都灭却了一半。要知道紫芝崖可是高耸入云,世间之最。 那些有钱人,或者说成功的男性人士,他们出手大方,但是对东西也更加挑剔。 音乐暂停朱影流光并不是很高兴。这今天本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不是和林越合奏,就是和他同游,白天观海听涛,晚上仰望星空。虽然二人之间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更没有耳鬓厮磨。可是朱影流光还是被幸福感所包围。 各界天骄大笑,此刻他们再次恢复自信,自认为可以俯视姜云等人。 收了火焰的姬雅又再次向元州飞来,虽然还没有来过安陵侯庄园几次,但是姬雅却显得轻车熟路,当她看到林越身旁的漆雕翎之后略感意外,不过还是上前问好。 这股特殊的香味,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尤其是叶言这种血气方刚的男人,被这种芳香刺激的不要不要,身体多个部位都跟着有了反应,弄得他很是着火。 “对了,林毅,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到时候我一定为你践行。”苦大师说道。 就在天庭之主在花果山内寻找天帝果位消息时,姜云、清宁众人,却是汇聚到了一起。 叶言倒打一耙,谁都知道他是在看人美色,偏偏还故意曲解人家是怕丢人遮丑,真是把老妈杨萍都整得脸红羞愧,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儿子。 周围正在观赏画卷的人,听到这边动静,纷纷向这边望来。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先前在楼下疯狂追捧林毅的众弟子,也纷纷上得楼来。 辕门,缓缓地打开,漆黑的夜幕下,零星的火把照耀下,那辕门犹如一头蛮荒巨兽的大嘴,朝着袁营的方向缓缓张开。 合欢不愿意看着百里长风死,更不愿意看着百里长风苦心守护的剑圣山成为一片废墟,所以,她宁愿被百里长风当做妖诛杀了,也要救他。 冷鹰面无表情,他怀里的李丹更是似笑非笑,嘲讽着她的不知量力。 不能被抹去,安若想着也感到一些无力了,“我觉得我自己可以走了,我不想耽误你什么事情,谢谢你的一路陪伴。”口气中透着几分感觉,安若希望路凌能知道自己的意思。 看到众人渐渐地从这危险的岩浆地狱离开了,李云牧才能放心地开始他的战斗。 李安娜皱眉,这次神性魔法生物的数量,肯定超过两百万,然而,想要攻击防御充沛的城镇,或者类似的大营,怎么也要十倍兵力才靠谱。皇室在这里布置了上百万人,兵力分配还很合理,防御武器充足。 近一段时间都没有麦克格雷迪的消息,他突然一出现就是和姚鸣在一起,还出现在了华夏上海,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虽然他知道洛夜七一直在败光洛氏,但是没想到洛氏的根基还是很强硬的,要真正的将它全部收复,还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孙策让郎中先为颜良处理伤势,然后再送往后方,袁绍的大军还未曾过黄河,只能在刘备放弃的这些郡县之中,找一座城池暂时将其安置。 刘鼎天看着这些烤的不均匀的鱼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直接伸手拿起一条卖相较好的一级鱼妖兽,开始吃起来。 见此,景国皇帝有些担心,刚准备让不断赶来的护卫挖开废墟,却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景象给惊呆了。 然而,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也都跟。周鹜天没有关系了,因为这个时候,周鹜天已经被大传送阵送入到了虚空之中,向着遥远的北域南部出发。 “不光睫毛长,而且皮肤也这么好。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吧。”程欣又被秦明的皮肤给吸引了注意力,纤细的手指又摸到了秦明的脸上。 “你们这么说云大哥,下场会很惨的呦~”看着这几个流氓青年,沈思雨歪了歪头,那双大眼睛轻轻的完成了月牙状,语气似乎是带着一些危险。 “轰”的一声爆裂巨响,却也就在此刻,那道凌厉的真气之掌一击击中,直接命中独远身后那座突然而现的巷门,断木横飞之中惊现一处巨大的窟窿。 我拿过身份证和居住证看了看,除了还了照片以外,其他的信息都没变。照片就是紫萱今天用手机拍的那张。 宣城建于宣河以北,依靠着宣河来防御山城来犯,所以宣城的城墙也是比较的坚实,皆是秦家出资,从郡城请来的工匠建造的,虽然比不得丹城的城墙,但是还是蛮结实的。 “走吧,给座城的夜晚增添一点色彩。”座城某处宅院之中,周鹜天一众人的身影悄然融入夜色之中。 ------------ 79 Chapter03 同样身在半空的还有黑暗暴君,施展过一次禁咒之后,它也是萎靡了不少,但是跟青龙和火龙相比,那自然是健康到不行。 秋叶接过话來,咧嘴一笑道:“王妃不必叹息,今日奴婢已将王妃这些话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很是理解王妃的难处,还让奴婢时常劝慰王妃,莫让王妃忧心”。 吴昊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纠结了下,他抬起头看了看台上的慕虎,又想到了老人和甜甜,随即一咬牙,拉着美男子也踏了出去。 徐东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把那扇厚重的石门关上,把洞外面依着原样恢复,看上去就像没有人动过。 既然已经成jing,那起码的智力还是有的,最少知道‘玉’石俱焚对它來说极为的不划算。 “哎,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棋子,所以就不要再怨天尤人啦,得过且过吧!”威灵顿也感受到了背后的芒刺,和伊洛斯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另外一旁的龙清梦也发动了冲锋技能,这让好雨时节和田昕两人一阵好生羡慕,身为战士,他们也才刚刚学了骑乘而已,冲锋需要到60级的时候才能学到。 这几天这位母亲一直没有休息,今天听说天寒草已经拍卖到了,不由精神一松,昏睡过去,醒了之后就急匆匆的向这边赶来。 如今,龙少已经出了苍洲境内,來到了外界,越过重重的山脉,已经到了东海之境的边缘。 “等着。等去了太平学院,有你好受的!”旋即从后方拿出来了一个圆珠,有篮球那么大,球形的珠子外侧,还淡淡有些白色的气流笼罩,想必这就是那个武气测试仪了。 今天他就在家里上网,刚点开网址,还以为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各种各样的雪灾情况。 下一秒,只见王保强丢下手里的饭盒,一溜烟的朝着休息区跑去。 大家都坐在一张桌子上,陈东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钟莉芳和杨蜜在讨论什么。 慕容极看了一眼陆雪琪,原本就清冷的面,此刻已经是吓得煞白,下意识的靠近慕容极。 谢昭昭坑肉蛋公主的事,除了东钦和顾少羽,她并没有告诉殷槿安。 “阿兄。”艾薇一记严厉的眼神扫视在艾德身上,父亲本来就因为眼睛自卑,阿兄这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按照之前的惯例,孩子刚出生的五年里,他会继续贴心照顾,然后就会以修炼为借口,两三年现一次面,为母子带来修炼资源和少量的关心。 其有着窥探岁月光阴的能力,可以自那天地之间至高无上的岁月长河之中窥探一线生机。 林晚夏也觉得意外,K先生从不出现在十三部,这个卢先生倒是清闲,昨天才刚开完早会,今个儿又跑来十三部和舒音搭讪。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全都被龙首给骗了,他把徽章弄丢了。”霍行风还在做最后挣扎。 这些日子和她的相处,让他对她的脾气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原本他以为,她肯定会拒绝自己这个有些过去的要求。 东条英机眼睛一亮,杉山参谋总长这条建议是最合适不过的。因为加里曼丹岛主要有稻米、橡胶、胡椒、西谷、椰子等产品,扔掉不可惜,又能减少兵员奇缺,还能让中国战场恢复原来的生机。 “父皇,儿臣不同意此事。”突然有人大声道,打断了众人的私语声。 不过,胥容是有些本事的,朝中却也有些人跳出来拥护太后的决定,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虽有监国,但毕竟还要有个主事的。更何况,太后手段强硬下了懿旨,又得皇上圣旨协助,终究是把这大权给揽了过来。 凤华彦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当看见白子鸿和凤如珊并肩行来的时候,脸色再次阴沉了下去。 “难道就不能收手吗?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从边上,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心痛。 “皇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馨德郡主一脚踹开孔墨允的房门大声质问道。 厉邪也不看她,随手扔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在地上,便慢慢地走向那些石碑,一座一座石碑慢慢看着。 奇怪的是,这两个宝宝不像是一般人家新出生的孩子那样皮肤皱皱的,他们的皮肤都是特别光滑,特别白嫩。 妖红的身影从绚烂盛开的红花中华丽地出现,他眉眼艳丽,带着薄薄一层怒意。 今天祁大海是难得休息一天,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见休息过几天。此时一家人正在家里吃着午饭,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你们看她们那双眼都是双眼皮的,韩国哪有那么多双眼皮美nv,说不定都是整容出来的?”几个国内的nv游客听到后,有些不舒服地说道。 ------------ 80 Chapter04 “如何了。”北斗看着绿绮,虽然面色平淡,但是眉宇间还是有一丝隐藏不去的担忧和关怀。 一来二去,吸引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这是大好事,没有人不赞成。 凭借他作为火灵后裔,神兽的威慑召集过来的对付水月国那些异端算是平平撑住,但是对这玉无双那犹如千兵万马的妖,便不行了,毕竟妖,不是那些普通士兵能抵抗的。 寒暄了几句,自然是酒菜上齐,众人纷纷敬了林峰。大家也都是明白人,林峰是什么地位,他们都心里清楚,说他是江南市的土皇帝,或许有些过了,但是绝对差不了多少,因此是客气的不得了。 这个城市这样陌生,这样冰冷,也许这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没有伤害,也没有折磨,只有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就可以远离痛苦。 她难得安静下来的心,便是因为这无法捉摸到的感觉而烦躁起来。 “饭桶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让人无奈的事情,毕竟……某些饭桶的背景的确是有些大的。”许雯说道,她似乎真的在为林峰担心。 王彪抱着苏菲坐在维多丽特的背上,一行人根据布莱特的指引,向时空的尽头行去。 还有,他拉自己过来也是增添一重保证,龙洛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境界,但以龙洛想以他神皇八重的境界应该看不出自己的境界,这样他心中对自己的实力也就更加看中了。 “先别慌,或许……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一定是坏事!”冷静下来的疚疯说话也平静了许多。 但这也是相对的,如果对象是冷血魔王,那么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带着他们在牌坊的位置一寸寸搜寻,也许,以前马大卫建议林府修个牌坊,并在上面安置八卦镜,不是单单要压制舒家的气脉,极有可能是针对敖老七。 吕玄表示似懂非懂,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把个仁中龙弄得五迷三道。 当然,莫斯还有着一个想法,那就是让暗盟去与黑手党拼,这样才能够有更大的把握夺下盟主之位。 而达到他们这种境界的势力,经济实力已经不是太过重要,何况地下世界联盟的产业根本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呵呵!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再说年少疯狂的日子已过去了,没有多少时间让我挥耗了”夏建说的有点悲壮。 史密斯不断的发出咳嗽,嘴里更是连番的喷出鲜血,很显然,就刚才这么一下,他就已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势。 在灵萱公主回想沉思的时候,蔡志雄接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古老石碑,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名堂。 九泉冥帝甚至大喜到放出消息,只要林云愿意加入到冥界中,冥界愿意倾尽全力去庇护他。 不是冷漠,也不是高傲,而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离自己太过遥远,心境的蜕变更是有一种超脱世间的感觉。 “陈总,县长如果亲自出面的话,从银行贷点钱,一定没问题,但……”黄国章说到这儿后,停下了话头。 烈焰圣主负了伤,已经解除掉了「融合武魂」状态,他的胸口、后背,出现了凹陷进去的伤势,嘴角鲜血直流,而身体内的五脏六腑,也都受到了损伤。 看到如此多,如此强大的大军招摇过市,九州大陆的子民们无比的恐惧,吓的瑟瑟发抖。 孙家子弟一般都要达到筑基期才能进入禁地,而且还要带有老祖的之前留下的地图。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情报派的一名情报派的武皇,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壮起胆子,企图用‘情报派’的名号,来压住眼前的林云。 越是到最后的关键时刻,玄应山越是不敢大意,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极为不妙,若是赤羽老怪和田化成被击败,自己也是独木难支。 这一天,十三个凡仙轮番全力出手,却无一人能在萧怒手上撑过十招。 这颗果实,像是契约果,却又有所不同,一黑一白两道一直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神纹,居然诡异的出现并附着在这颗果实的表皮上,像是两条熟睡的龙。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治愈的可能,他宁愿选择死亡,但现在的既然有了治愈的希望,他自然也不愿选择一条不归路。 这个怀抱没有丝毫温情,但他的体温依旧一点一点安抚着宁青筠惊惶的心。 当徐贤勇以挪移之术,直接把萧怒等二十二人带进博旺绿洲中心,萧怒终于见到了血冥老怪的真容。 打又打不过,这娘们有不讲理,萧大少有什么办法,只得乖乖的将自己的劳动成果双手奉上。 不说别的,单是那天魔所用的万象天魔心景世界,就不是本身只是一道微毫意识的“降世天魔”能够运用出来的。 他看着莫流身上几十块的一件地摊货,而莫流的语气却又那么坚定,一时之间根本搞不清楚莫流的身份。 可是,现在,已经失去了感应,人海茫茫,中华天朝这道天堑横亘在那,却是如何再次找到混沌盒? 任鑫也是凌霄在暗香苑之中认识的,那时候任鑫和凌霄曾经还因为虎纹榴要赌上一场,不过因为赖风的一句话,任鑫就落荒而逃,这虎纹榴也是到了凌霄手中,现在想来还是颇为滑稽。 登高感觉真的很好,整个城市就匍匐在你的脚下,就好像世界都向你垂下了头颅。 ------------ 81 Chapter05 无论是蝎,还是鼬,亦或是在场的众人,看到这巨大的魔像,心中都还是那么震撼,即便已经看了很多次。 薛紫晴坐在石凳上,有些局促不安,双手抓着衣角,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瞻原本手残的时候一队人都不会翻车,他现在装备换了更是稳的很。 星雷魔刃,与萧远寒手中附着了血雷之力的无尽之刃,直接凌空碰撞在了一起。 虽然不知道圣地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少,但既然是在华夏武林中行走的使者,在圣地的身份,决然不会太高,也就是说圣地之中,绝对有实力超过他们,地位超过他们的存在,而且还不会太少。 那是一个端坐于王座上的金色身影,仿佛流淌着熔岩的冰蓝色眸子里满是怜悯的看着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却仍死死的握着吊坠的乔野。 各种负面情绪风暴是漆黑如墨的颜色,在那片天穹之中卷成了数道龙卷,其声势之浩大,简直无法想象。 毕业时,如果得到心仪之人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的话,就像是拥有着他的心。 七色的光晕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影子好像为宏伟宫阙袭上一层松松软软的薄纱。 或者只有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才是感激母亲钱娇兰平时对她要求严苛,才能够处变不惊? 苏晓苓看着他慌乱地眼神中,有着迷茫和复杂,对他竟是生出一种好奇之心。就在她胡思乱想,又有些惊慌的时候,准备夺门而去。猛地一脚拌在门槛上,身子登时向门外跌倒。 和周远打闹,欺负周远是一回事,但现在说要答应他的提亲,想到两人以后会成为夫妻,她就觉得这别扭极了,毕竟他们都太熟悉了。 那黑龙剧痛无比,怒吼一声,顿时向后退去,瞬间便退回了数百丈远。 “砰砰砰……”就在管兵无可奈何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刘奶奶在外面喊管兵开门。 本来萧黛儿也难逃被吸干阴元,折磨致死的命运,但是她的运气好,遇到了易秋。 可是这就算是大招也没这么憋法的呀,一点迹象都没有,究竟是在干什么? 苏舜本就心有发虚,又听苏卿如此一问,顿时怔住,不知如何应答。 钱铎被莫默这么一说。赶紧收起了胳膊和双腿。又做出了“立定”姿势。 但这回轮到二狗子与段九德不干了,吹胡子瞪眼睛,一人一狗拼命拽住了徐缺。 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些指责数不胜数,顾萌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那心除了逃,就再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西格蒙德的话语的效果更胜炮弹的一攻。夜夜当场默不作声,瘫坐在那儿,用双手手背擦拭着簌簌落下的眼泪。 水无忧和龙晴对于冷月的做法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他们都是对水梦华心里有着抵触情绪的。而且冷月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把自己放在了狼窟虎穴中。 他因为被叶天羽前些日子打得不能见人,所以最近没来公司。今天刚来公司,据说总部有事,把他召集去总部了,一时间还不会回来。 夏莲生又是甩过来三个干巴巴的字,“随便你。”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很好,本期节目塑造支线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继续对天皎和李昊翔这对如今狭路相逢的昔日对手的主线继续铺垫,为未来决赛直播的重头戏不断添砖加瓦。 制服是格蕾瓦斯特别订作的。基本色调和其他学生相同,都是白色,只有下半身不一样。 听到这样的对话,佐奕和月光心里都有一些奇怪,墨问尘不是大安国前任国君和皇后的孩子吗? 主人两个字神子叫的很轻,如果让周围的人听到的话,那么久糟糕了,堂堂精灵使居然喊一个男人主人,这简直就是对于着精灵王的亵渎。 有一孩子哭了好久就拉着我说:老师,我都哭累了,我妈妈怎么还不来? 狸花猫来旺白天就不在鸡舍待了,跑回家里来,此刻正躺在林婉瑜脚边睡觉。 钢刀油光闪亮,血槽之中沾满了黑色的血迹,显然是柄杀人斩鬼的煞气之刃。 但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那自己岂不是白被他们给算计了,这让他心里接受不了。 伙计发出啧啧的声音,“那茶老二可真是厉害,张家的打手众多,一个个腰间都揣着家伙。 随着新药物的普及,越来越多的患者开始使用它,并报告了积极的治疗效果。 也就是这一停顿,如夫人身子一滚,从玄煞黑色头发困束中甩了出来,连续滚出几圈,落在梁寻前面。 “什么叫我为什么想杀他,我才没想杀他,是他想杀我!”江森情绪激动道。 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开客栈,南来北往的商队,游侠,各路人等。 她看着男人替米雪儿拉开车门,随后转到驾驶室发动了车子离开,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李向明冷笑一下,还是懒得搭理他,直接走进了自己房间里面,将门关上。 有爷爷盯着,加上她这边也一直有让智脑盯着,那个家族想要成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受伤最重的王明惠已经不追究了,方家两位姑娘还能说什么?自然也出来帮着田畹芳求情,李远华跟田家人再三感谢并且保证立时将田畹芳送到庵堂之后,才告辞而去。 你一个考察团对付李志一人,已经是让人诟病,现今李志能做到三个不,你们做不到,那还玩什么,直接认输最好。 “母亲放心,我也没打算将他们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只是这些人不能尽忠,便再不配过长公主府的好日子罢了,”李静宜知道锦阳长公主心善的糊涂,又解释道。 不得不说这位周家妹子,面上看着像病娇,柔柔弱弱,一阵风就到倒下,可骨子里绝对住的一个霸道直男。 ------------ 82 Chapter06 景流云双手紧握,来回踱着步,可是他也在软禁期间,莫说他如今也是请不动太医,就算请得动,只要他踏出这间屋子,那也是犯了欺君之罪。 接到林浩远的招揽,他们原本还不想过来。可林浩远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来的话,最多一两年的时间,就会让他们有机会重返军舰,成为真正的海军。 “刀疤,你还要和老夫作对?”金四爷一把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了刀疤。 现在只等少委会方面兑现承诺,让他升职,看看系统进一步升级,会有什么新功能……这才是他最期待的。 排位碰上,两人谁胜谁负并不好说,毕竟Denons处于什么都懂但总结不出来的青涩阶段,能保证自身发育,却无法最大限度配合队友。 “这个,还是问问两位老前辈吧。”金四爷把话题抛给了毅与破喉咙。 AD很难做护甲类装备,中单保持等级领先和正常的补刀,秒杀脆皮还是不难做到。 我绝对会干一件事情,让我来告诉你,它一直使我笑口常开的终极秘诀——我发疯。 “疑?”浮生顿了顿,他极力去理解菊宽的话,这话里有许多意思,就是通县一役确实存在,他是菊宽的救命之人,其二就是菊宽真的会“算”,神算子、菊老仙,是名符其实? 待在阻击阵地上,听到城外再次传来的爆炸声,胡彪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他知道,应该是徐三刀等人再次发动了突袭。有他们在敌后,日军必然不敢放手进攻。 我点了点头,被这件事情一搅,对米粥的期待和喜悦被折的一点都没有剩下。 猕猴王和六耳猕猴对吃人一事态度则是无所谓,在他们眼中,人类和牛羊猪狗没什么差别,既然江皓吩咐了,那就遵从便是,不仅自己不吃,谁若是敢违背,直接处死。 他虽不知道这考核究竟是什么规则,但在他想来,或许此时浮屠宫的人正在观察着他,他只需要把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即可,能不能过则无所谓。 对方的速度已经是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境界,而且不知道是施展了何等的心法,就连残影都难以在比武台之上准确的捕捉到。 这两个男子听到后,缩了缩脖子,对于这一对养蛊的姐妹,还是距离越远越好,当心一个不注意,被种了蛊。 因为他们有着正当动手的理由,在这云舟上的人,当然不可能真的看见别人受到欺负,就会仗义出手了。 可能有人觉得我有卖惨的嫌疑吧,但这确实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没办法,我这二十几年真的是一步一个坎。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神将组的人不仅有实力击败自己,还有胆量直接杀掉自己的队长。 老丘断断续续的讲了半天,我跟白开也没浪费时间,捎带手又吃了点东西。 我想不明白,于是就直接切入主题,问她是不是认识青蛇?苏晴犹豫的样子让我很是着急,她想说又不想说,竟犯起了难。 这可是林公子第一次主动给他家王爷写信,暗首绷着的脸也不禁带上些笑意,一刻不耽搁地赶紧吩咐下去了。 贵公子手中依然一把折扇,在自己胸口轻轻拍打着,脸上似笑非笑地正在打量着公孙茜。 原来沈放以为,我自己要看片儿呢,我没骂沈放,倒是做了一个嘘的表情,让沈放别说话,然后我把毛片的声音用安童的手机录音录下来,切换到歌曲播放器,点了一个单曲循环,然后把沈放的手机还给沈放。 我和孟兰来到村外河流边,我们坐在大石头上聊天,她提起了苏晴,问我以后我们怎么办。我跟她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解决,现在讨论这个话题有点早了。 在新世历12年4月19日这一天,林越照常来到军委会工作,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刚进入到办公所里面,其他的军务委员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随后不久,直属政委会的缉拿处人员突然说要缉拿林越。 对此,张燕跟徐晃,还有其他的一些将领,尽管一直都在想办法尽力的去阻止,但他们做的一切,却都变成了无用功。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古尸是死的,甚至人们上台观看都没出事。 那人含糊不清地点点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我也懒得猜是三百万还是三十万了。我现在只想多让白开讲几句,经过我自己的理解,这事儿已经大致清楚了,可细节上我还想多打听打听。 青钢剑发出一阵震鸣之声,然后沙漠四周本就干燥非常的空气更加的烧热起来,青钢剑本来清泓如水的剑身变的通体火红,嗖的一下飞入道门大阵上空变的如同一柄岩浆打造的擎天巨剑。 然而下一刻,虚空之中的魔雾一阵涌动之后,便瞬息之间恢复了原平的模样。 “魔族真是恶心。”美人鱼留下一句话后,转身就离去,回到了铭刻这人鱼族的区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慕容有晓相当于是变相的受了牵连,但同时这也说明一个事情,血池之主在赤羽宗的威信不够高。 擎落峰怒是怒,没忘刚刚被掐脖子的丢人之事,未免再出此事,先御动法宝作那防御,而后怒视骁勇,怒起法诀。 “两位英雄真的要将这些野猪全送给我们?”老头双眼闪着期待的目光望向林飞。 祝幽盛的那种与世无争的个性,红衣男子不是很喜欢,因而真若这边的天道不允许人族对这边有着过多的入侵的话,红衣男子不介意将祝幽盛推上这个世界的藤蔓妖的王的位置。 见状,青卫和青阳勃然大怒,真元涌动,一张朝着叶无双拍来,掌印化作一尊狰狞的青‘色’巨蛇,张口便咬来。 ------------ 83 Chapter07 此时,向巧灵对向晚的话那真的是言听计从了,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向晚说西,她不敢往东。拉紧了头上的纱巾,向巧灵紧紧跟在向晚身后,朝对面不远处的咖啡馆里走了过去。 修士修炼,吸纳的凶兽能量每天是有吸收上限的,而自然修炼吸纳空中的能量,却是没有上限的。 当时裴司开车出门,结果出了车祸,监控显示当时突然出现的还有南疏,结果别人都以为是裴司为了躲避南疏才出的车祸。 面对频频发动攻击的妖狼楚青涯依然镇定自若,林雨薇和顾惜君可就没有她这样的镇定了。 玉门关外,玉猴山半山腰处,一位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公子,身穿白色羊绒大氅,脚蹬黑色官靴,傲然立于一块巨石之上,双手轻握放于后腰处,背对着大家,很有一番朝廷长官的派头。 这些人应该已经忘了他们是人族,昊天联盟这么多年为人族做了多少事,但是这些却是比不上佛祖短短的几句话。 段可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天天在外拍摄工作,三顿几乎都是外卖,还有节食需要吃的营养餐。 这个极其具有建设性意义的问题,并不是只在初念的脑海中闪过,它也在言暮想的脑海中闪过。 当然了也是因为懋懋之前说的话,让他产生了离别的伤感,他准备吃完这一顿,便去和那些诡异的怪物做一个了断。 等蒙童他们分割好兽肉,回到屋子后,这中年汉子终于也露出了笑脸,放松下来。 “嘿嘿!真乖!”鸣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微笑起来。 也许那天并不远,若蜀国被攻破那一日,我能顺利地带他离开,那么,这样的期盼也许也能成真,只是保元可放得下他的家人,我又真的有把握能带他离开吗? 却见雷鹰收起了它的那双巨大的银翅,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钢爪走了几步就展翅飞走了。 基恩的抢断正好踢在凯飒的脚上,不用看都知道犯规。裁判就在身边,他已经吹哨了。 路鲁立刻反应过来,下一瞬间,他急忙一个响转消失在原地,刹那间山现到了百米之外。 回到长春殿,我便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宫里人因猜度着我心情不佳,故而没有人敢来打扰。 洛塔伸出触手,固定好金属盒子,直接启动了暗影形态+肾上腺爆发,全力刺出。 据说万兽山庄中一半的掌权者都是妖怪,其实他们也会提供融天境甚至是虚境的妖兽业务,但是那种是只为仙人服务的,凡人可不能让妖兽们放下自尊来拉车。 敞亮的教室当中,坐满了叽叽喳喳的熊孩子们,每个孩童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和他们所熟悉的孩童一起玩闹。 萧家还是那个萧家,平日家里完全没有人,今日也只有一个萧素在家中。 其中的老大,一,上前说出了自己刚才冒死前往青云城所看到的场景。 叶磊走向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一个十米多高的巨大菱形物,用月灵力轻轻净化其表面的尘埃,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林沐上前仔细查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弹丸轰出的深度虽然有十几厘米深,但相比两米多的厚度,这点深度根本不算什么。 这就代表着两种可能,一是天少在自己的道上领悟颇多,至少是比他郭彬多很多,第二个是天少的道,是一条很强大的道,比他的要强上一筹,这种上下级的压迫也是存在的。 诸葛明的这全力一击,绝对已经达到了圣域一重上位的实力,霎时间,地面上飞沙走石,灰尘漫天。 所以,林天需要招募一些钟长松的同行,这样有了竞争才会制衡钟长松那颗膨胀的心。 表面上看,大约三十出头,容貌长得十分地英俊,然而他的一双眼睛,狭长无比,闪烁着血红色的光华。 神州太一纪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六年,南面的雨淅淅沥沥地持续了整整一个春天,终于在梅子成熟之时,化作滂沱大雨。 可谓是臭名昭著的一尊杀神,相传八十年前他身受重伤,又因为修为一直无法突破所以坠入死劫。知道他的人几乎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在米斗软硬兼施之下,步云宗宗主一脸哭丧,挖地三尺,才依依不舍的掏出半块老命来。 毫无疑问凭城据守是上上之策,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大明一方只得依靠城池作战,这也是大明唯一的优势。自古以来攻城远远比守城要困难,因为他们要登高,爬天梯。 对于剑客来说,若是对于剑的理解不一样,那么必然会发生一场厮杀,这是剑客对于剑道的坚持。 突然笑了下,将那黑色盒子打开,然后轻轻弹了一下,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这飞舟设定好了方向之后,便会一路前行,不必‘操’纵。高空之中寻常并无什么阻碍,除非有一两个修士施展遁术掠过,才有可能正好遇见。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萧怒负在身后的双手,十指忽然灵动地弹动起来。 ------------ 84 Chapter08 与此同时,刚刚从竹水帮逃脱出来的曾傲,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河流就是一路狂奔。跟刚到江东时的意气风发相比,他此时的惨状完全可以用丧家之犬来形容。 玄冥子、敖广、阿修罗三人都是冲了过来,不过距离有些远,辰锋一行想走的话,绝对能够走掉。 陈志凡在惊讶的同时,心中也特别的庆幸。多亏自己先查看了阴气的来源,如果不是这样,贸然吸取了这些阴气的话,对自己的修为可是致命的损耗。 “可是,这个游戏的意义呢?既然我们和血裁军团都进入了规则战场,那我们之间是要进行PK?还是别的?”落叶问道。 如今有几个势头很猛的中型军团,隐约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黑火顿时着急了,恰好这时天使军团要来攻打血裁军团,黑火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所以主动纳上投名状,要投靠天使军团。 在他的眼里,周子豪的一切攻击动作都仿佛是慢动作的回放一般。 看着她那毫无动心的面孔,谢凌峰并没有失望,而是越发自信,他相信日后这个吴斯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的。 三个南口山的官差向前又走了没多久,不知为何,竟突然停了下来。 刘筱希淡淡的说道,她对枪械的了解也是非常精通的,虽然是第一次用这种自动步枪,但只要拿在手中,她就已经掌握了这种枪械的优势所在。 可是还是被扫到了一下,凤凰眉头一皱,他的肋骨险些被猜霸这一道劲气震断,由此可见猜霸的那一道力量到底有多强了。 饭后跟村里的长辈说了很久的话,他们关心江若东在大学的生活,江若东跟他们大致的说了下在学校的事情。 楚枫看到第二统领有些气急败坏的趋势,也是见好就收,咧嘴一笑。 江若东现在买车都是买最贵的那种型号,有没有区别不一样,反正也就贵个几万,江若东不在乎。 这还差不多,吃饱喝足后吴讯带季连友离开,让季暖这几天给军营送二百斤豆腐,一些素肉和辣酱,找王达笙要银子。 野猪的事是巧合,鱼的事情是意外,那膏药的事呢,该怎么解释?还有那么大的鱼如果不想法子的话,在路上晃荡半个多时辰就算不死,也不会又是打挺又翻身的,掌柜也是看在它特别欢实的份上才给打赏兄弟俩的。 但是做惯了懂事的孩子,也知道能自己做的事情,就不麻烦人了。 杨丽莹想到颜芊芊会有几种反应,但是这一种她想破头都不会想到。 她在散兵公会遭遇杀手,进森林中遇见被撼地熊追赶的母子二人,与煋儿在驿馆屋外偷听到的密谈,都原原本本向慕斯烨叙述了一遍,其中过程并没有添油加醋。 如今,他以烈焰功大战李世民手中的光武天剑,居然不落多少下风。 他走到近前,提起右拳,想了想,没有动用任何技术,也没有引动高层次能量,就是爆发秘力,发挥出了全力,然后轰在了玄天石上。 1年前,水陆营来到这里,然后把周围20里地全部买下,特别是沿着海岸线的土地,沙滩。现在这些地方已经属于皇庄了,所以朱厚照兄弟派人到这里重新修筑码头。 苏可点点头,便不再说话转身离去,留下纤细且令人遐想的背影。 神奈天无视了他们的诡异目光,用脚勾过一副高脚椅,大刀金马的坐下,堵在了船舱口。 啉,它只是一跃就从阵基的包围中跳了出来,然后嘬嘴一吸,顿时形成了可怕的劲风。 这话说完后,不仅仅是宋国强,高一年级组主任黄光权听了也是喜笑颜开。 轰!恐怖的查克拉波动席卷当场,神奈天的身影被一层厚厚的雷电气焰淹没。 不同于拥有施法能力的龙巫妖和朱雀,同样是传奇实力的白虎并没有召唤同属性的部下的能力,所以白虎只能是一边全力和鬼龙搏斗,一边时不时的尝试着喷吐闪电攻击龙巫妖。 秦星火倒也没有什么不满,虽然凌寒没啥地位,但潜力太大了,被称为洪步天第二,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所以傲气也很正常。 老一辈和年轻人之间的思维差异和观念冲突始终存在着,这些东西三言俩语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就在我们这边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我们周围。“许珊珊,一会我跟徐航想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学习计划,你也跟着一起来吧”牧轩冲着我说着。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与霍云深没有关系,她只是气恼自己的无能,她讨不来老爷子的欢心,没办法名正言顺的和霍云深在一起,这一切都要靠霍云深去争取,让她觉得自己非常没有用。 ------------ 85 Chapter09 可根本没有那个余力,一躺在床上,自己直接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随着供货量和新鲜产品的增加,她每一次过来拿到的钱也越来越多,这是洪掌柜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齐夫人这边自然也听得出来,齐颜口中,这个“乌烟瘴气的人”说的就是她自己。 很显然这仅仅是序曲,那玉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停在哪里,没有什么动作。 齐颜跟满月换了丫鬟衣服,又将自己头上的玉钗金簪摘下来,递给满月。 他喜欢用雷罡卷的最大原因,是因为雷电可以形成他所想凝聚的武器不说,单独动用雷罡卷,配合自己的拳头,就是最大的杀器。 他马上转过头来,眼睛直直盯着她,现在她的这个装扮,商挚寒怎么可能就让她这样出去。 江苓知深呼吸了一口气,毕竟同学一场,决定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有空,我拎一壶好酒看您去。”刘公公又依依不舍说了几句话,这才走了。 此前唐元一系列的推断之中,这白蓝心,可是差一点就变身大BOSS的存在。 碰巧?还是对方真的拥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能力?叶重心下犯疑。 “这铜钱不能多带,百十个足够。又重又麻烦,人丁稀少的胡人部落还未必认!”李懋将妻子码的整整齐齐的近千枚铜钱扯了出来,扔到了一边上。 “后边的人抓紧,从鲍丘水旁穿越长城,咱们就算出塞了!”孙九的喊声遥遥地从前面传来,打断了兄弟二人的议论。 “难道……难道你不喜欢我?”上官珞然贝齿咬着红唇,眼泪汪汪的看着陈潇。 “二位,可把你们两个盼回来了!”远远地,齐破凝就上前打招呼。 “壮哉,奇哉!不来塞外,不知道天地间有此盛境!”徐大眼闭上眼睛,在马背上张开了双臂。此行不虚,非但长了见识,给多年苦学的兵法找到了实践机会。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见到了从没见过的风景。 铁虎见圆通突然跑了,不觉大奇,随后喝道“臭和尚,你跑什么?咱们事情还没完呢!”说话之时,他居然还有要追圆通的意思,这事情还真是透出古怪。 云浩一直盯着紫荆真人来到浩天居,后来又看到紫媚等人亲自送了出来,这就让云浩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了,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在跟下去了。 “追~!”龙雨先窜了出去,其他几人随后也飞奔了起来,龙雨只看到安格斯倒地,并没有看到他身亡,现在看来, 米莉亚连堕落之箭都用了出来,这明显是要非将安格斯置之于死地。 华天益一看青瑶的表情就立刻了然了,果然华天修还是那个华天修,顿时,他对这个损友的儿子生出了几分亲近感。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她体内的念力经过一晚上不停的消耗,竟然水到渠成的突破了举人中阶,这让她对于不久之后的升级考更有信心了。 就在木羽想着怎么找办法安全落地的时候,他眼角朝上面望去,发现那蓝衣姑娘嘟囔一声然后也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两个青丫头见得李乐回来,一下子就泪流满面的,自正月出去,到现在才回,两个丫头实在是想他了。 程雨瑶慢慢探身从焦皓楠手中接过了U盘,似乎并未发觉到对方身份的不妥之处,只是冲其轻笑着随意点了点头。 在黑鼠和鹰眼进入风之都后候,除了刚开始在旅店住了两天,之后伊耶丝的就直接挥手买下了一套庄园。 陈功就与孙大树边走边聊,孙大树聊了半天,便又提到他办低保的事情上来,虽然王山海答应给他办低保了,但是不知何时才能给他办,一想起这个事情,他心里头就着急。 无感受着四属性源力的渗入,本是苟延残喘的一具残躯,却骤然间涌出了一股股莫名的力量。 “知道了知道了。”木羽窃笑着连忙带着枯木去后院找房间住了。 敌方车辆之内,本是辛勤作业的几人,正准备进行下一步攻势,却不约而同的为之一愣。 珍珠破壳,挤出了一滴液体,十二种奇特的力量激荡,其中蕴含七种毒素相克。 “喀嚓嚓!”一阵骨骼断裂的脆响,包汉平像只软软的布袋被抽飞出去,倒撞在背后的城垛上,没了动静。 张涛的手机调的震动,平时上课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这个时候学校的老师还没几个有手机,自己就不用带着把他们吓到了。 而且他们也不认为刀怪会输,只要刀怪赢了,他们非但没有亏本,还将赢得江诚的那些赌资彩头。 那驭兽宗势力庞大,独霸一方。这两大势力太过强盛,就算连云宗邀请了,人家未必会赏脸前来。 “他哪来的钱?”靳月梦按下心中的羞怯,开始思考一个学生有何赚钱之道。 那马格努斯都准备钻进空间乱流,这时阿诺德的灵魂攻击已经命中他了。不过马格努斯却不甚在意,论灵魂攻击、灵魂防御他马格努斯还是挺自信的。然而下一秒马格努斯的脸上却呈现出惊悚的表情。 这不,那两只背生双翼的黑熊,其中一只,抛下同伴,独自离去,朝着火堆逼迫而去。 ------------ 86 Chapter10 薛宇支持妹妹无可厚非,可若是有一天薛贵妃败下势,薛家肯定会受到牵连的。 当然,这话卢妈妈不能当着蔺云面说,这些天蔺云已经很克制饮食,在减肥了,不好打击她。 “呵呵,听你的!”徐志对程美的成熟很是意外,不过他还是同意了程美的意见。 “老阮,你可别这样说。你如果这样说,咱们可就连朋友都当不成了。”冯啸辰做出一副嗔怪的样子说。 “什么?”第一个黑衣人看过去,果然没有看见菲丽儿的任何踪影。 雪莲的面上却是惊讶万分,想了一想后,她伸手掐起一个手决,往眼上一抹,眼睛立马变成金色,直盯向菲丽儿。 平乐停住,她见了元牧笙才真真正正的定下心来,她扑进元牧笙的怀里。 丽妃也不搭话,伸手从腰间的储物袋了拿出一把巨大的暗黑色弓,弓的长度几乎和她的身高差不多,弓的表面有流光闪烁,一看就不是凡品。 “什么?”李宏虎傻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看徐志,又想看金令,可惜徐志手一收早就放入空间了。 “大人,别啰嗦了,您腿受伤了…”,两个明军士兵也来不及多做解释,赶紧将萧汉扶到了马上。 谦嫔也决定把十二格格的死慢慢淡忘,重新开始,再得恩宠,赶紧再生个皇嗣,别说是皇子,就算是个格格也好。 夏风猛然抬起头,透过窗户,看着病房外密密麻麻围满的鬼怪,身子忍不住退后两步。 此刻,齐澈几乎是动用了全力,就是为了抓住洛云汐,对洛云汐霸王硬上弓。 但是倘若韩应菊能够像韩应梅那样嫁出去的话,那她就是能够立马过上好日子的。 除夕守岁到半夜,第二天大年初一,阿玉在院中拿松柴、柏枝、豆萁、百叶刺等添了一满火盆燃料,火焰燃得又高又红,喜庆极了。 圣旨到的时候,洛焱根本就没有让洛云汐出去,直接替洛云汐接了圣旨。 好在皇帝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摆摆手,着令司礼官将圣旨送了下去。 墨伯父做事向来最有分寸,他之所以带锦璇一道离开,想来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是府中有变故。自己刚刚回来,还不清楚府中状况,贸然将锦璇带进去,并非良策。 此刻其他人皆是远离擂台,柳赫的忽然停驻虽然奇怪,可他们却看不见他违规吞‘药’。 走到老韩家的屋子里,韩应兰被放在地上,身上盖着白布,没有了一点儿生气。 白冷叶无奈笑了笑,摸摸怀中的往生经纶,他确定,这玩意一定不简单,带回去找老头研究研究。 但是樊烨并没有变异,他只是想喝酒而已。酒柜上没有打开瓶的酒,樊烨抓起一个红酒瓶子迫不及待的往墙上敲。酒瓶的瓶嘴被敲掉,樊烨毫无顾忌的仰头就灌。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才是这个公司的主人!你们这样是不是不想干了!”她的吼声又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大家看着她全微微皱起了眉头。 洛一伊唇角一扯,再次低下头去,心却仿佛有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下去,可她却只能用最淡然最不着痕迹的笑容来诠释此刻心里的钝痛。 “一起开的会,结束了都没吃饭,就一起来了。”无奈的笑笑,慕夏可不会说,是某人一脸可怜样卖萌卖可怜才被她带过来的。 虽然条件对不起褚默梵了些,可现在主要是得救慕夏,所以南风不想再出什么事情,比如杰森因为他们的关系,从中捣乱他们救人什么的。 呃,我能理解我妈想照顾好我然后给我爸以交代的心情,但我不得不说我妈想的有点太远。目前我和樊烨连最基本的关系都没确定下来,我妈竟然已经设想到结婚了。 我倒不是怕樊烨说错话,我是不想让我家的局面变的很难看……可既然我妈都那样说了,我也只好带樊烨回去了。 孙清月的电话刚挂,樊烨的电话跟着打了进来。我才说完樊烨,难免有点做贼心虚。屏幕上显示樊烨电话时,我吓的差点没把电话丢出去。 听审席中,人已经来全,帝少永远是踏着时间而来,他的时间,仿若怎么也不够用一样。 认主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当公羊紫嫣看着一脸亲昵的在自己身上曾来蹭去的冥灵鸟时、高薪的蹦跶起来。 “给我拍!?”肖薇一听激动的险些蹦起来,害的化妆师直接画歪了她的眉毛。 对于婆婆这个称呼,苏羽还是很受用的,只是现在没有结婚,不然她真的很乐意叫凌母一声妈妈,毕竟这个婆婆比起继母来,不知好了多少倍。 且说在客栈的后院之内,寒晓听着来自于各个特别部队队员从各个位置传回来的消息,甚是满意。不用说,那些首先叫喊着天降异象的人自然是寒晓事先安排的,后面满城大喊大叫着的自然也是他事先安排的人。 ------------ 87 Chapter11 岳海利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可是就就在乔馨她们两个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声音出现了。 “今日有事无暇顾及你,来日再说。”柳羿说完这句,回头,不再看他们。 泰隆收下了录音带,同时也就收下了刘闯的托付。不管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怎样的过节,泰隆一定要把这个托付完成。 肖林说着,拿过一支褐贝斯火枪,递给了奎尔德。奎尔德还没有见过这种火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耍弄。 她以为那就是血色珠子,在疯狂地吞咽,祈祷着自己能够年轻,能够长生。 可以看的出来这个时候,秦俊熙他对眼前的事情也是十分的看重的。 “柳羿,你再不醒来就完了!”她大声喊叫着,希望柳羿能够自己醒过来,可是她在外边喊的都有些声嘶力竭,柳羿还是一动不动。 辉一对着控制室里的那一批研究员喊着,可是这遭受到了他们的反对。 魏贤知道暴虐混沌邪巫被“新来客”以“红包”攻击转为“总金额”,而这种手段才是真正的“红包核”修炼者的手段,也是六极宇宙真正的“法术”。 老头子本来就不年轻了,现在看上去更加苍老,看着明显多了一倍的白头发,陆山民内心无比的自责。 果然,当带着收购的紫皇液回去后,商行高层差点儿剥了他的皮,五十万灵石采购一瓶儿紫皇液,价格翻了一倍,极大的缩减了将要上市的养魂丹的利润,能不上火吗? 对于这个结果,陈潇是比较满意的,鬼惊神暂时无法爆发力量,这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只是也在他的意想之内。 普通人根本不需要中招,只需要被抓上一下,恐怕立刻眼睛就要变成两个血窟窿,招数之狠毒,简直令人发指。 他的这些师兄和他一样,都是皇级武魂,战力可怕,能取得两场胜利相当不错了。 原本还在擦拭桌椅的青岩,身子蓦然僵在了那里,缓缓抬起了头,看清现出身形的燕云城,浑浊的眼眸逐渐聚拢神光,继而充满了惊喜与激动,霎时间泪如泉涌。 “你中了毒”!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山民很是震惊,“我送你去医院”。 话语说完,陈潇身上就是喷发出了一股黑色的能量流,这黑色的能量流只是一出现,立刻就席卷了这时间之界的天地之中,这让联盟中的无数弟子都是脸色一变。 原本紫天一,是准备等到他彻底融合自己的半个洞天后,在最终冲击洞虚境的时候,去往那个遗迹。 不过姜邪也不是怂的主,就打出一道黑金色的闪电,朝心魔姜邪打去,想要还击对方一下,也告诉对方劳资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自由,对此,他的妻子王澜全然不知。 君烨好笑摇头!心说自己也不至于饥渴到在这里把她解决了,只是好笑,她居然还是和那会一样,狡猾得很。 把肥猪和肉鸡装上皮卡,和深陪着安娜来到当地的活禽牲畜批发市场。 什么声音都没有来到这里之后就好像是被剥夺了听觉一样,就算你制造出在现实世界能够把人震聋的声响,在这里也什么都没有,东西会损坏,就是听不到声音。 初入校园,本以为寒窗学子们会多一些人情味。生活也会更好一些。 张雪娇警惕地走到厨房门口,看见舅妈梁菲正跟姥姥坐在一起说话,确认她绝对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今年的冬天没有第一年那么冷,杨墨和秀在花园里堆雪人。不过今天的他并不开心,因为她发现,乔景今年不过来过年。 开门前,他看了一眼邻居家的门,确实是搞干净了很多,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了。 要是等你们尝过铁板烧、过桥米线、油炸串串等美食,岂不要上天了。 令人意外的是,公司法人仍旧是程勇的老爸,他现在刚刚做完手术,正在修养期间无法出庭。 “赶紧把果子摘了,吃了,这样,那个大家伙闻不到气味就追不上了。”人参娃大声焦急的喊道。 汪秉宜郑重抱拳致谢,以林卓如今炙手可热的势头,他那老爹都得退避三分。 夜妃的刀齐云的手指夹住,夜妃就是一愣,右手猛地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刀,可是夜妃连拽了两下都没有拽动。 王皓的炼器天赋,还有战斗力展现,对于如此优秀的人才,炼无心自然会大力的培养。 并且,当时的葭葭才二十七八岁,她沉入月核之后年龄就停止生长了,所以现在恢复过来也还是那个年龄的样子,引月计划完成之后,徐哲病死,地国进入张点点作为元首,那多教授为中心的奠基的十年。 一路追赶下去,路上冷奕见到了中毒月魔蜘蛛毒素的妖兽,这些妖兽的尸体全都变成了干尸,或者说是石化了,还有些是被蛛网缠死的。 ------------ 88 Chapter12 面前的病房门从里面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出来满脸沉重。 此时正是夏季,五魔山上却是滴水成冰,刺骨的寒风刮的人脸上像刀割一样。奇怪的是,五魔山从不下雪。 人在绝境当中的潜力是无限的,筋疲力尽的白琳琅爆发出强大的速度,一头钻进一个公园里头,身后的杀手穷追不舍,让整个公园的游客都吓得四散逃离。 当萧思琪表露出想要买店的时候,万宗平直接就答应了,根本就不带考虑了。 “好好好,那咱们下次再见。”老人冲他挥挥手,先一步进了医院。 利用系统研究所的时间差,林禹开始了从药物进行反推原理的过。 当日她让花杏给凤念惜找衣服。花杏却在背后让凤念惜赔衣服,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而村民顾着乡里乡亲的,算起来大家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习惯了私下解决这类矛盾,很少报警,即便是报了警,如果不是很严重,也是教育一下就算了,这又纵容了这些人的野蛮行径。 “雨涵,你太封建迷信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怎么能信呢。”张铁生还教育起了夏雨涵。 “这几天继续拿着天河股份,如果能买入,大家闭眼买入即可”。 升降台距离舞台下面的地面还有两米多高,不过这难不倒刘艺妃和林青。 “我是没有请他过来。”齐浪可不是失忆,他现在知道柳富贵是田美细奸生子根本算不得齐璇几个正经的舅舅,哪里会请人。 “敢动振兴集团,别说藤原家族,就算是东瀛国,我也丘任坤也要啃上一口!”丘任坤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来,他口中腥血狂吐,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最后还是在方源的注视之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短短几天,他就被墨菲斯超常的手段给折服了,施行积分制以后,她立即宣布只要参与工程建设就可以获得相应积分,甚至可以将薪酬换取积分,而这些积分能够在议事厅直接兑换一些特殊物品。 “是,如果我告诉你二姐就是这样的人,你害不害怕!”齐璇问道。不管前世和来生,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也只是一个披着别人皮的孤魂罢了。 十岁前的白夜不至于现在那么不堪,更多时候,他非常的孤僻,能和他接触的往往只有母亲凯瑟琳。而当她去世以后,白夜逐渐变成这样,很多人都用突然丧失母亲的溺爱来解释他的这种剧变。 抿了抿唇,乔婕妤将所有伺候之人挥退三米之外。坐在凉亭内,右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自己的凤钗。 太上看着混元古朴、道意盎然的风火蒲团,苍老的面上微微点头,将其收入了袖中。 “咝——这些家伙确定不会袭击我么?”骷髅看着那些匍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哈利”,整个地下室充满了潮湿和酸臭味,看上去这些异变成肌肉怪物的家伙似乎跟傻子一样一动不动,但骷髅还是有些不放心。 等到中午的时候,马克就去找了弗格森,坚持让曼联引入这样一台医疗设备。 但是他知道,苏清歌被仇恨蒙蔽心灵之后所发挥的实力比他以前的魔鬼训练都要恐怖好几倍。 在成云收起针筒之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男子就彻底地清醒了。 因为一想起许南钦找到红药后,会比对我好还要好的对红药,我就心慌,甚至些微的妒忌。 “喏!”北宫离却是认了马超为主,只听马超一人之言,闻言不再理会庞德,大步离去。 钦白的剑术已经炉火纯青,当然饶是如此,也不过及百里长风的一半,只是跟外面的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造诣上层了。 不少被伤病困扰的球员,也开始考虑是否去华夏做康复治疗,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羊羊体育城的康复治疗生意肯定会变得非常好。 棉布杰克忙着他的事情,偶尔才会注意下这些数据。万界通道出现以来,夏河的主力军团还没有减员,可是贵族军团,已经损失了一千多人。 我扁扁嘴,目光落在盖着被子的腿上,突然就想起了还在暗室里,那白的阴森的腿骨。 除非到了非常特殊关键的时刻,比如一个运动员,有参加生命中唯一一次大赛的机会,那么就可以用这套动作,来发挥出超越极限的水平。 在门前来回踱步,想了想后,决定先进去安抚一下娘,然后再去燕王府。 我沉默了一会儿,这沉默让谭雅雯脸色有点微变了,她微眯着眼睛看向我,似乎在猜测我心里的想法,正当她有点忐忑不安时。 只是包奕凡的来电让她心中打了个突儿。魏妻从交通事故处理那儿搞到包奕凡的资料,竟然有办法寻根究底,下午直接打电话到包奕凡的公司。两人都不知道魏妻想干什么,但知道肯定绝非好事。 随着晗月的解说,不断有朝臣站起身来,凑到架火战车跟前,上下仔细打量。 这些人中间,良莠不齐的,必须得加强对他们的训练。不管是哪一行,哪一业,都是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掉,这就是自然选择。 美人醉,尹擎宇正怀抱温香软玉,新来的花魁长相美艳,身材更是玲珑有致,他柔声细语地在美人儿耳边说着悄悄划,换来美人儿嗔怒的一瞥。 下一刻,无双剑姬被抬了起来,紧接着就看到河流之王和战争之影一拥而上。 那晚洗澡的时候我才发现骆安歌的肩膀被我咬破了,两排牙齿印看起来特别恐怖。 城门开了是怎么回事?跑出来陈兵示威是要跟他们开打的意思么?哇哇哇!那个领兵的怎么那么眼熟?怎么跟传说中的大昭保护神王剑南有点像?就是老了点? 秦皇那伟岸的身躯,于虚空当中显化,肌体绽放神光,犹如天神中人。 ------------ 89 Chapter13 早在烟海市的时候,林逸就已经很清楚地察觉到井上骏对夏紫菀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可是当夏紫菀受袭之后,表现异常的时候,他怎么就偏偏把这茬儿给忘了呢?如果他当初能够领会过来,或许夏紫菀现在也不会香消玉殒。 “薇儿,近日可有见过三王爷?”这样的凌雨薇也让皇后觉得她和南宫逸更加般配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那样的缘分。 心灵屏障,算是尼古拉斯的另一项心灵绝技了,通常情况下一头正常的成年夺心魔天生的心灵异能并不是很多,大概也就那么几样,以心灵控制为主,再加上数种辅助的心灵异能。 李珣瞳孔放大,稍稍适应,便将潭边情形看了个清楚,比之刚才,仅稍暗一些而已。目光扫过,正好见到单智双手紧扣着祈碧的香肩,身子却反常地挺直,僵硬地将玉人按在地上。 接下来中,孟虎大校为每个学员的能力制定了不同的程度的刮练量,那些主修格斗域的家伙孟虎大校更是毫不客气的加重了几倍刮练量,负重击拳,负重疾跑,负重引体等等程度不一的练。 就明心剑宗来说,清溟亲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足以显示出北极之事,对宗门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林逸哥哥。是你回來了吗。”谭雅晴放下手中的魔方。转过脸來问道。 “不要灰心丧气嘛,咱们是‘一世兄弟,三生情缘。’”蓝子如同一位无良之人,得逞某事之后托词般的安慰,那喜嘻嘻的神情让人情何以堪。 反正美军已经正式撤退了,美国制造的军事物资,流落到了市集之中,这不是必然现象吗? 知道强行射门只是浪费机会而已,德罗巴果断甩头摆渡,皮球坠向点球点的凯日曼面前,塞黑狂人知道机遇难求,迅速摆起大腿准备直接抽射,卡拉格与海皮亚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拼命上前封堵对方射门角度。 “那怎么办?”音盏皱眉,言雪衣出事后一直没有消息,她实在放心不下。 钟希望又给她盛了一碗绿豆汤,她开始说不用了,但没一会儿也喝完了,一个饱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她顿时大囧,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自从上次毒发之后,叶奕枭便会时常昏睡不醒。叶六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收效甚微。 从对方那双警惕的眼神,与紧绷的肌肉上看,吴冕觉得对方应该看得出自身气血不一般。 温莳这个名字,她还是听说过的,电视上,报纸上,时不时就会出现这个名字。 她立刻点到微博去看热搜,果然,见她和吕一晨的视频被曝光到了网上,先是中午在西餐厅,吕一晨望着她和别的男人相亲,眼神哀怨。 猛一咬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直从樱口接喷出,瞬间形成一道血雾出现在单玉茹与苏楚之间。 梦梦的老公憨厚老实,梦梦怼他的时候,他就嘿嘿笑,一点都不生气,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男人以后肯定会对梦梦很好的,所有人都放了心。 言雪衣只有和音盏单独在一起时话多些,有别人在场时几乎不怎么说话。 走了,就会被端木皓发现,可是不走,就这样看着他耐心的等着周怡,心里难受的厉害。 楚寒明白乔木生的意思,也不想多做解释,笑着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您去忙吧。”说完,也走向了冷饮店。 失去攻击力的通灵木偶倒在了地上,经过一段时间就完全消失。但是即使萧一已经从阵法之中走出来,地上还是有很对没有消失的通灵木偶。 军令如山倒,另外四个禁卫军在收到命令之后,瞬间挥起手中的刀冲向琉璃。 “恩,我相信,这金三角确实是你的天下,不过很可惜,过了今天你就不是了。”说完叶含笑调动起内气,冲向桑坤。 司马错脸色铁青,见秦王荡退朝,反将手中的冠置于地上,再解剑,再解腰上符节,将三物一并置地,转身去扶魏冉。他身后的魏章等几名将领,见他如此,亦是解了自己的冠、剑、符,与他一起扶起魏冉,走出殿来。 萧一挑了挑眉,这一招的确是强横。但是司徒天恒修炼的血色修罗肯定不比仇昊天的高深,自己在武士修为的时候也能一剑斩杀仇昊天,现在是武师级别的强者,同样可以斩杀司徒天恒,萧一心中自信。 至于陶韵妃毫无疑问的,除了是第二梯次中的高手外,而且在第二梯次中,绝对是属于中上水准,至于,是否能够更上一层楼,来到第二梯次的顶尖层次,就要看陶韵妃能不能再与对手的碰撞中,使得状态来到更好的发挥。 燕易后孟嬴卒,遗愿仅为以苏秦当年一袭黑貂裘随其下葬,燕王职默允。 交往三年,等待三年,是不是该结婚了。在等下去,真怕自己没有耐心,他想要的每个白天每个夜晚都能见到她。 水亦寒听罢嘴角直抽搐,这是修炼把脑子烧到了吗?让我刺你一剑?这种要求真是一辈子也没听过。 苏轩总有一种感觉,感觉这件事情似乎是针对性的,所以刚好没事也就准备去看看。 这寒冷的天气,大雪从上午开始下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停下,地上的积雪已经覆盖了整片大地,虽然不影响出行,但很多植物都被雪给覆盖上了。 此刻的顾云峰,身躯都在剧烈的颤抖,一眼看去就仿佛是在筛糠一般,显得异常的痛苦。 ------------ 90 Chapter14 秦姝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怀里竟还抱着一条又脏又腥又湿又滑的鱼。 因为这段时间,顾岳一直都在这座湖忙碌着,不直接用神血,而是走到湖边,难道湖边有什么秘密吗? 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宴会厅里,一些让人眼熟的大人物,脸上都挂着笑意互相寒暄着。 想到这儿,她就像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长记性,做什么事都得三思而后行,想清楚轻重缓急在做,不能像她这样,急于解释忘了验尸,这下她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完全处于被动境地。 天一亮,萧焰就吩咐厨房给云采薇做最喜欢吃的早饭,云采薇确实饿了,倒是吃了不少。 没想到这个中年男人竟然是王子。为什么他们住王府呀,皇城中那么多地方呢。 美拉达听到对方准备这么处理自己,气的青筋暴起,直接动了杀意。 见巴特尔答应了,皇上皇后都松了口气,可是下面的臣子们却变了脸色。 巡抚此时已然顾不上头顶的疼痛,而是不断地的品味着刚刚血魔罗的那番话,忽然间想起当年自己之所以知道那名富商挖掘了一个汉代的古墓,正是因为接到了一封匿名的信笺。 她回到紫宸殿,姚安和云宋早就等着了,还有从史官那里回来的刘光亭。 妈妈看着他满头黑线,忙叫人去跟楚秉松和秦雪禀报,不一会儿,楚黛儿也来了,看到地上头发散乱一身男装的人,面色煞白,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林清愚顺手扶住。 玉如颜悲凉的看了一眼地上泡在血泊中的人儿,眼睛酸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卡尔很不想上光辉教廷的异端净化名单,很不想怼上光辉教会这个统治大陆数千年的庞然大物,更不想成为舆论中人人喊打的邪恶反派。 有着空间阻隔之力,正专心致志修炼的玄心不二并不知道江萧已经接近房间,以他的认知,这个地方除了他老妈娇妹其他人是无法进入的,所以一修炼便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入定状态。 如果不能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了,即便建了玻璃厂销路也会很成问题。 这些浮雕,都出自历代最杰出的艺术大师之手,栩栩如生的描绘了那场史诗般战役的场景。当日落的光辉照耀到这座大殿的时候,那些静止的浮雕,都仿佛从历史中活过来一般,将人拉入到那个激烈、奔放的战场之中。 被这样的凶手选中,完全是个巧合。要真的论起来也只能说一句命不好。 她咬牙切齿的对玉如颜咒骂道,穆凌之心头怒火越甚,正要一剑刺下去,却被越羽拦住。 “并且,……不止一次!”郑琛珩这是又给老爷子扔下了一磅重弹,郑熙晨在他身侧也紧张着他的话语,但是他并不恐惧和逃避,反而心中因为他的话语感到甜蜜。 那叫九哥的中年男子听闻他话后又大呼大叫了几声,但总体来说还是接受了这次的任务。 “尤迪安,恶魔猎手。”相比之下旁边的这个壮汉可就显得沉稳的多,比起学生更适合当保镖。 毕竟连一个三代弟子薛慕华,放在江湖之中都成了人人敬仰的薛神医。 家里人反而帮着把这件事情遮掩下来,而且想办法让李心然的出生变得合理。 李修来在知道风齐恒是李心然的朋友的时候,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既然是然丫头的朋友,看在然丫头的面子上,他应该不会太计较自己刚才给错要的事情吧? 君无心实在是控制不住的不停地原地踱步,满脸焦急地等着御医,他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到了此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火云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管家却不太放心,看着她上楼去,叹口气,打算去问问梅姨他们家太太到底是怎么了。 但对于这位一向都是其貌不扬,格外低调的表亲,杨广却是充满了忌惮。 凌宝鹿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很生气,很无奈,很失落,总之是不高兴。 吴玲知道贺老爷子心中的想法,他是想要给自己一点儿补偿,但是这些对于吴玲来说都不重要。 回到俱乐部,已是晚上9点,但仍然开启了直播,跟粉丝们吹牛的同时,也不忘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新队友。 “兽皇陛下,感谢你的教诲。所以我又来了。”路由起身,在罗曼王等九阶大佬惊讶的目光之下施施然向兽皇行了个贵族礼。 一边,林晚枫和马大炮等人也是纷纷点头,对薛晨的敬佩又添了一分。 西顿酒店这边,斯顿沃克最终没有想到行之有效的解决之法,而斯顿金融这边因为事情闹的太大,最终惊动了有关部门,那些人立刻派人过来维持秩序,并协助调解。 总之能够有机会在一条战舰上实际参观,而且是随便走的那种,作为伪宅真军事迷的佐仓,只想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值得一提的是,从淘汰赛开始将正式启用BO3的赛制,薛晨被安排在最后出场,而这个时间,恰好对上了十一中下一次课间休息。 看着回应的细眉毛大叔,眼睛眯的像假寐的狐狸,妈耶,不会真的是狐狸变出来了的吧? “你给我闭嘴!”礼帽男喝止了大海发声,转头看着柳辰,脸上尽量的挤出了点儿笑容。 ------------ 91 Chapter15 少东家抬眸说了一句,然后让身边的管事去拿银子,而他则坐在一旁和冉微苏子锦说话喝着茶。 上官凤虽然这么想,可是心里还是甜甜的,因为前段时间在相府,也就是上官家,当上官云说要轩辕夜和她给他填外孙时,她看见轩辕夜皱眉头了。 依然记得那个时候她和安浩天感情很好,几乎是形影不离,但是就在那一天晚上。 “忧儿,别再逃避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情感好吗?哥哥知道你虽然失忆了,但是你的内心深处是有我的,要不刚才你也不会回应我了,哥哥答应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哥哥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说道。 反倒是她,更让男人有种想要征服的冲动,看向她的目光反而最多。 “不行也得行,难道还有什么好办法么?拼吧,就不信他们不累得慌?”沈忠高声喊道。 既然没有看杜子丛,安鹤轩也感觉到他向自己投来责怪的一眼。于是,安鹤轩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一开‘门’就看到守在外面的轩辕撤顶着两个熊猫眼,而且眼睛红肿肿的似乎哭了好久,轩辕夜不由的好奇,一向留恋‘花’丛不问世事的轩辕澈怎么会哭呢? “厄,厄…当然不是了。为夫日日夜祷告希望娘子身体健康,怎么舍得让娘子生病了。至于娘子所问的,为夫会不会忘记你? 日日都是满怀期盼而去,夜夜都是失望而归,直到……直到遇上为上官凤送信之人,得知上官凤受伤,司徒雨泽很想不顾一切的跑进去救她。 四人走后许久,虚空中渐渐冒出一个黑点儿,这黑点儿融合凝聚,变化成一个黑发羽衣少年,这少年看向孔雀消失的方向,双眼中升腾着熊熊烈火。 对了,复仇者联盟开头的那一幕,对对对。空间通道,就是邪神洛基从流放之地通过宇宙魔方用宇宙魔方打开的,并且來到了地球,抢走了宇宙魔方,而现在,正是复仇者联盟开头的场景。 他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在这安静的早晨听来倒也极为清楚。 “原来如此,还真是让人后怕呀!”高明想到这不由得一阵后怕,而同时此刻哈尔滨后山,黎火看着神秘青年道。 二十块先生抬头看着他,那昏黄的眼中没有惊讶,也说明了宗晟的称呼没问题。 士兵们开始猛烈的射击,机枪喷射出火舌,不过这些子弹对于这些堕天使战队的人威力实在是不怎么大。 柳千秋一声冷笑,又发出四枚,三枚射向阿水,另一枚却射向了树上的柳剑心。 千毒手的手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碰的,她全身上下都是毒,手上自然也有毒,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在他神识中,这些人的武力值并不怎么高,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身后的铃木娜娜子。 酒精的作用下,吴谦的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理所当然的,在见到眼前一幕后,他的欲望也被点燃到了巅峰状态,是以根本不给秦茜茜任何拒绝的机会,他已猛然扑了上去。 初心一脸的茫然,看向香叶,香叶也不知他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他的眼光却直直的定在初心的身上,初心将手指疑惑的指向自己。 蝶太妃的手一弹,一颗棕色的药丸飞向了苍术,苍术侧身一闪,并没有碰触到它,只听身后传来惨叫声,竟是方才那药丸落下的地方,周围的士兵全部停止了打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在地上打着滚。 这古堡的装修极为奢华,是非常经典的欧式风格,他们才刚一进去丰天霖就被里面的内饰震惊的无语附加。 望着这张让他们久等的面容,菲琳目光闪动着,几次话到了嘴边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徐川说,其实她很想向徐川说一声谢谢,即便是这两个极为简单的字,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哥哥……”声音逐渐清晰,像是从什么屏障中逐渐钻出来,最后俏生生的出现在路明非的身边。 而他身后之人,更是集体露出愤怒之色,仿佛完全无法接受有人居然胆敢如此与莫家家主对话。 恐惧会让人慌了神,自诩为聪明人的他们不想干任何看起来很愚蠢的事儿,于是他们干脆就什么都不做了。 终于出完一口恶气,徐川甩了甩打的发麻的手掌,冲着几个保镖使了使眼色。 她多想他如同以前一般,虽然偶尔吊儿郎当,但是,强大的如同战神一样,没有人可以伤害他。 慕容雪木知道自己的丈夫说的没错,如今神龙大陆风头最盛的势力当属龙域,在龙域之主进入巅峰神帝的那时就是龙域成为巅峰势力之时。 ------------ 92 Chapter16 乐冰不喜欢欠人人情,便想用这个法子,让他不要胁恩提什么要求。 本以为要丢性命,忍者间的争斗便是你死我活的,可在她们有了心里准备时,事情却有没想到的转机。 像徐薇和唐老师一样,她是咖啡店的老板之一。她很诚实,完全没有。 此时,霍擎天隐于西装口袋中的手上握着一把微型消音手枪,刚才从那里急速发出了一枚子弹直捣喻微言的腹部。 大邺王朝皇嗣单薄,太皇太后最注得皇嗣,一直摧着景晔成亲也不过是想让他早日有后,若是兰倾倾真的有孕的话,那么她之前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闻听这些话,金剑真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可想想,他又笑了,并未喝止。 却见一团光球从那裂隙中出现了,然后,当裂隙消失之后,那光球却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了。 鸣人说的他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在一众高层到场,甚至三忍之一的自来也证明的严肃会议里,事实胜于雄辩。 方正照着做了,送回去,结果对方一听说是假的,直接扔了。方正捡回来,放在了床底下。 历史上的qq被迫改为按活跃天数,正是被“反网瘾、节能环保减能耗”这杆大旗给压的。 “还剩,十米……!”巨力震荡之下,身形不受控制地滑退两米,况图咬牙再次抵挡住了攻击,斜眼瞥了一眼身后。 好不容易折腾完,都已经晚上八点过了,一般这时候鸣人早就收拾完准备睡觉了,然而今天的事真特么多,他眼皮子直打架,但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这个战场的总指挥是爱丽丝,是他们的精神信仰,所有的人都希望能够让自己表现得出色,让她看到自己较为正面的形象,希望通过优异的表现,获得爱丽丝的青睐。 战场中,周围处于战斗中的绝大部分奥特战士们都十分惊奇的看向赛迦,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拥有七彩光芒的奥特曼,而附近几位奥特兄弟们一边击杀着魔兽,同样看了一眼赛迦欣慰的点了下头。 “陈桑,感谢你亲自过来接我。”远藤直一疾步走过来,同陈则民热情地握着手。 那家地产公司名叫川普地产,是川普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接洽这种上千万美元豪宅生意的经纪人,自然在公司里也都是颇有能量的。 当然就算再怎么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得到赛米拉米斯的命令,她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去随意的更改和拖延,惧怕赛米拉米斯的臣服是一方面,但是更多的还是对于爱丽丝的忠诚。 果不其然,下一刻牛鼻老道冠冕堂皇地说出了一句让众人暗骂虚伪的话。 老旧的座椅积满了灰尘,应该是很长时间都没人进来祷告或者忏悔了。 不过这个时候,陈尹的敌人都是用信仰武装的战士,而且在这些人当中,惊骇七个神估战士的存在,而在和神明之类沾边的家伙作战时,渎神者的称号,无疑能够得到最大的效果。 “唉,那好吧,我决定了。”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价值,玛利亚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顿时,钟英武的身子就被一掌给拍飞了,身子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好半会才扑通一声摔落到了地上。 邓定凯立马答应一声,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当下也就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就朝着警车大跨步地走了过去。 “你不是停喜欢吃苹果的吗?”艾尔利克拿着桌子上的苹果,对赫萝说道。 “好!我的条件就是在我这里吃饭不允许喝酒,哪怕是带着酒走进这栋别墅也不行。”两次被打断之后,李静云终于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是!”说句心里话和李静云他们相处这么久马尔维娜对他们是有些感情的,能皆大欢喜自然不会反对,她放松了自己的能力,僵在地上的萧梦羽和天子好像突然间活过来了似的恢复了动作。 没有理会荆棘墙另一边因为被堵住出刺耳尖叫的龟鳄,赵杰聚精会神的看着在深坑中迅向自己游来的数只龟鳄。 只是现在刘炎松把自己的身份给摆明了,说不得柏亥君自然就生出了忌惮的心里。 话罢,江婉凄惨的冷笑了两声,似乎是看透了薛绍,转身留给他一个冷峭的背影捂着嘴巴就跑了。 话音之中的温柔体贴就像是新婚妻子在哀怨的质问不听话的丈夫。 从古至今都是时代造英雄,而如今他想试一试能否由他来创造一个时代,或者说,由他来打破沉寂万年的命运之轨,让一切回归征途,让长生有望,仙凡相连。 第1天出去他就知道,不过他倒也没怎么多想,心想着对方要出去走也是正常,总比天天关在这里要好。 现在却是让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如果自己不应下来把事情处理好,那后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苏阳也正好想要试试,自己刚刚突破到了练气四重之境之后,究竟是强大了多少。 新皇登基总是要大洗牌,比如这次的开设恩科,广收贤才,就是新皇帝——顺治帝想铲除以前旧皇帝留下的旧势力培养属于自己新势力。 其实陈东青不指望这一次就能找到老先生,因为喜欢做饭的人,买菜都想要新鲜的,肯定是乘早买菜。 昨天她看天气好,就出去画画,经过大伯院子时听到两个堂哥和大伯娘的话,还看到他们狰狞的表情,给吓到了。 而于此同时,在那黑山在一个洞穴之内灯火通明,此时正有两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坐在一个桌子上交谈着什么。 其间给康教授打电话,通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无人接听。等两人赶到老校区的基础医学院时,发现门前已经被记者堵的水泄不通。 ------------ 93 Chapter17 而,华玉妍却没有他们想象当中那么轻松,美眸凝重,这简简单单的一拳,看似随意,却蕴含着强势的威力,狂猛霸道,带给她巨大的压力。 之前就差点被抓走一次了,但是那次冥渊的那些手下认错了人,直接把盛若思带走。 黄其运眉头一皱,看着躺在地上的一青衫之人,似乎颇为面熟的样子。 这些都是她最常穿的衣服,顾辰这表情,是不是在嫌弃她的品味? 和之前一样,也是一出手就是绝技,对拼了几百招,双方都受了不轻的伤势,也只能平手收场。 之前薛弛虽然跟她提过而已,但是她也只是礼貌的应下来说考虑看看,并没有真的决定去薛弛的公司做幕后配音。 “该放开的……是阎王你才对。”奈何不惧于敖业的怒色,摆出了以往一贯神鬼不惊,云淡风轻的神色。 好半天青鸾才缓过神来,看着手中少了一节的长鞭,表情精彩至极。 只不过是五六个呼吸间,两块铁片的融合已是告一段落,形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仅是厚度增加了一倍,静悄悄地躺在石桌上,浑身放射出黑黝黝地光芒,除了两片变成了一片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分别。 林雨闻言一阵头大,不过转念一想,昨天傍晚的事情今天就传遍了整个门派,十之八九是那黄长老有意为之,而自己与那黄长老只有一面之缘,地位更是不可相提并论,突然就卖给自己这么大的人情,实在是值得推敲的。 苏自衡扬眉,终于找到可以让他分享心情的人,谁知金戈直接无视他。 此时的顾离就是一个绝佳的树洞,而她是那个有秘密的人,只是说完之后,不需要将顾离用泥巴封起来。 要不是霍明爵突然这么说,安心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她现在跟霍明爵似乎好像这样相处,有些不太合适,尤其是她的身上还是裹着一条浴巾。 紧接着,整个基地的照明灯具全部都熄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特别是他那种神奇的预警能力,都能在丛林地区迂回穿插,大草原那么辽阔,貌似也用不着紧张吧? 安心说完之后,她瞬间想起来陈管家对她说的那个黄金法则,雷明爵说什么都是对的。 张玄心中一脑,当即鼻中吐出一股白气,五行流转之下,太初神雷便出现在张玄的身体之中。 “就这么完了?不是说那黄泉河神鬼退避嘛!你跳下去了还能在这儿杵着跟我讲鬼故事?”杨厚土又迷糊了。 “是。”阿梵眼中酸涩,想去抹掉泪水。这才想到自己死去多年,早已没有泪水,复而自嘲地笑了笑。 这么一来,京都世家,现在就有三大家族联姻,更是有HC集团的高家,也算是四大世家。 “璇儿,还是取一个吧,你是孩子和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呢,应该的。”皇甫类春风般的话语,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将璇儿的忧虑一一拂去。 “我是歪果仁,不知道你们华夏的江湖道义!”绯月承受着萧凡的冲击,听闻林若雪气呼呼的叫喊,忍不住高声回应。 正在不知所措的郁紫诺,本來要把儿子塞给皇甫类,再好好地安慰一番云裳呢,看到云裳忽然变色的容颜,顿时心头大震,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她又如坠入了万丈深渊一般,呼吸都变得艰涩起來。 秋玄就在坐在叶啸的身边,如何听不见叶啸的喃喃低语,心神一动,看来叶啸要切入正题了。秋玄没有说话,他在等,等叶啸开口。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只是黑鸦团如此轻松而已。”斯坦不解的说道。 “我之前听那琴声就仿佛听别舒适和安逸,然后就觉得好困,就想睡一觉!”赵第一突然回想起来说道。 随后,二人先后走出杂货铺,脸上不约而同浮上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不久,苏沫就醒来了。身边的位置已经冰凉,显然某人起来也有了一些时间。等到苏沫眯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房门打开时,苏沫看到了已经穿戴整齐的黎曜天。 “母妃,是这样的,穆兰向來对金银珠宝视为粪土,所以在她眼里,一颗价值抵国的七彩夜明珠也不过就是一棵普通的珍珠而已,所以才会觉得母妃的赞誉受之有愧呢。”皇甫佑笑容明媚,娓娓道來。 十八娘接过,取出一个锦囊,细细的收了进去,然后将那锦囊挂在了脖子上。 “国不可一日无后,哀家瞧着齐贵妃处理后宫事务也颇为费力,叫皇后帮帮她也是极好的!”太后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其实这倒不怪赵峰,本身赵峰就不勤加修炼,再加上他又是妖,跟正常的妖修也不是完全相同。 突然、星挽月转身,如剑冷眸横扫众人,更是下意识地在慕容夜身上流转了几圈。 “外公,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嘛,我认不认识廖海波跟你让记者来我们家门口直播妈妈跪拜是什么意思?”蓝草不耐烦的想要发飙。 他收拾好出来,电梯处的两人都走入电梯,他擦了擦眼,自言自语,“叶总怎么揽着他堂妹的腰?”他想再确认一下,可电梯门已关。 苏晓冉搜肠刮肚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词,她第一次用‘脸很白’来形容一个男的,但是除此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到底怎么形容辰溪的外貌。 十八娘拉着李子期走了进去,这里同梦中并无什么不同,甚至那个破陶罐子还架在火堆之上,里头放着一根已经变了颜色的风干了的大骨头。 他自认为自个儿比那不着调的柳关厚要强上太多,这会儿却是和他一同挨训,而且明显话也更重一些,心底里自然是不舒服,看宋全友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柔软的触感让两人都心悸不已,她学着他之前吻她的样子,探出了舌尖,慢慢描绘他的性感的唇线,一点一点的撬开他的唇舌,当然这里面有他的配合。 ------------ 94 Chapter18 然而校长京极川水的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桃宫临也手中的那把【狮子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喉咙有些发干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穆少言端着一杯红酒朝秋若若走过来,他很高兴,可以拿着画册回去交差了。 萧航却是心里一咯噔,郑子溪可不是房地产大鳄郑北麒的独生子吗? 骆翰生答应了秋若若,回梦秋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可以去雾乡的祖屋住几天。 由于事发突然,那些人又是拼命的逃跑,那些弟子也只能护得其中一人,剩下的人则是鞭长莫及。 明德医院的会议已经决定,这次明仁医院的专家之行由马宽和和何亦辰带队。分别从呼吸内科、骨科、心血管内科、神经内科、肾内科等十个科室各抽调一名专家,下午准时出发。 不过孩子的心里毕竟脆弱又敏感,他们更多的,是心疼自己的妈妈。 对于别人来说,最无法招架的恐怖术式,到了自己这里被看穿后却成了最简单容易躲避的,这才能够靠敏捷给他当头来这么一下。 在喜乐气氛中,田歌过来了,非常紧张,“王院长,有一个孩子调皮,从高处摔下来,马上要送去医院。”王院长赶紧往外走,田畅跟去帮忙,孩子被送到医院,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扭伤而已。 祝童担心的想:不要再前进了,傻瓜。可是这里到叶儿的距离太远,叫都没有用,想更是白想。 “谁呀?大清早的。”胡向发的老婆迷迷糊糊爬起来,披上外衣来到客厅,拉开灯,眼睛凑在猫眼往外看,外面黑乎乎地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两个影子,毛茸茸的好像穿着大皮衣。 香软的唇贴上来,怀里似乎抱着一团烈火,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了。 如今美国乃至全世界都处于令人震惊与恐慌的股灾之中,陈笑棠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告诉那些遭受苦难的人,一切都会过去,美好生活还会到来,我们要像牛仔一样,不畏艰辛,执着奋斗。 这句话一说引起了官署内不少人的共鸣,张宁已经摸准了明代人的价值观。虽然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今相通,但他们还是比较看重忠诚信义的。 如果不是因为光元素集合体已经恢复了意识,陈忌恨不得破口大骂炙炎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几颗价值数万的魔核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给当成零食了,这玩意儿谁能养得起? “目的?你又知道什么?我还没问你这么长的时间不见,你怎么会衰败成这样了呢?除了我,还有谁能把你削弱到这种程度?说来听听……”水元素集合体不紧不慢的说完,好奇的看了炙炎一眼。 “天下间竟还有这种轻功?”傅君婥听着不可置信道,这可是超出他想象的绝学了,同时也对他生生不息,任意取用天地之力的境界感到无比的惊骇。 此时此刻,柯内莉亚已经有了退兵的心思。想不到日本抵抗军会做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招数。不过再想想他们日本人老是叫喊着玉碎,玉碎的。那么做出这种事情来,也就不算奇怪。 天地间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乾坤结界这时却亮了起来,将结界内一如往常的照亮,万化广狱天,光明与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江河往前走了几步,没有上前阻止,反而更像是怕对方人多,伤了自家老太婆。 先前的振颤锻体术不够完美,因此将其提升到圆满境界,所表现出的能耐差强人意。 一拳打爆一头鬼怪的脑袋,一拳轰穿鬼怪的胸膛,乃至整条手臂都穿透了过去。 这位苍鹰兽人曾经也是深陷险境被尹鹿救过一命,因此告诉了尹鹿自己的栖息地,若是有困难,他可以倾囊相助。 灾难电影她们都看过,关于丧尸的,地震的,海啸的,龙卷风的,震荡都跟这个差不多,这次算是真正亲身经历了。 规则就是规则,在没有外力相助之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打破规则。 好不容易找到白芷潇,寨柳千欢却看见白芷潇和她妹妹两人正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的往前走着,这一幕,真的好刺眼。 李青儿也算是有大机缘之人,五岁之时,便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青莲大帝传承。 贺瓷见状,让族中的兽人收集起来,果实单独存放在一个洞穴里。 “你若是诚实的告诉我,我说不定还真能考虑考虑,是否留在你们部落,”贺瓷假意带了几分认真神色,镇定的看向蜜土。 \t毛昌业起身与代晓握了握手,这是尊重,他不得不尊重对方,这种事情毛昌业不想再碰上第二次,他尽管财大气粗,但钱不是这么花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可以通过幻阵,水云部落将会听我号令,帮助星月帝国,对吧?”洛宇平静的问道。 “这位就是过去的我了。”“云飞羽”之后又指了指旁边那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样的自己说道。 ------------ 95 Chapter19 枪声不绝于耳,然而接下的一幕看得他们有些发愣,那些倾泻而出的子弹进入到那个黑影一米范围的时候就被一道白色的薄膜给抵挡住了,成千上百的子弹全部击中在那层薄膜上,弹出了一道道水滴落湖面上般的波纹。 林寒没有在意周围是惊骇还是惧意的目光,只是旁若无人地往那天空银色豪华战机的方向走了几步,皱眉看了天空一眼。 那喆见他发了毒誓,就相信了。这个时代的人最信奉鬼神,如果发了毒誓,是肯定会遵守诺言的。 而现在的自己出去都是问题,更别说去找那些虚无缥缈不知道踪迹的图斯雅遗迹了。 只要历史可以改写,今天的灾难就都能避免,只要没有灾难,其他位面的人就不能来趁火打劫。 没办法,光之帝皇战龙实在是太显眼了,更别提若依还带着两人到处乱飞,国家要是找不到信息,那还是直接变成背景板吧。 “哇!下雪了!”裘天依兴奋地跑了出去,在院子中央转了好几个圈。 “那我立刻去给您准备几间上好的客房。”说完向天便准备朝客房走去。 蒙渊看着蒙恒满身是血的样子,他的心似乎是有些触动了,正犹豫之际。 马光冷眼扫了一下躺在地上的这几名黑衣男子,对身旁几人叮嘱道。 吴卓一愣,然后抬头一看,居然是正七品的翊麾校尉,鲁温,吴卓的顶头上司。 李不眠拂了拂衣袖,诸葛乱看来还没忘本,不过他的造型变化实在有些骚,那一袭拖了几米长的大红袍骚到让人窒息,李不眠见到老熟人也没开高达剿灭KING组织的兴致了,战意全无。 安沐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陷入一片昏迷黑暗之后,对外界的一切似乎什么都不再知情。 “荒唐。”这次父亲的声音十分克制的压低,声音深厚但不失严厉。 宋诗韵美眸中有怒火闪过,她此行前去,本是为了把闭月羞花的李不眠带过去气一气她昔日的道侣。 不过就在此时,空气中忽有一抹寒光暴射而至,刁钻狠辣的直指佐助心脏。 面对兽人和新国之间即将开始的战斗,尼尔帝国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薇薇安所占据的领土被兽人抢过去一样,而且尼尔帝国的上层还开始封锁消息,所以平民们对于一场就要开始的战争没有一点的感觉。 十大峰主的弟子依次上前宣布入选名单,第一个是琅琊峰的弟子,他看着手上的清单,念出了五个名字,被念到的人都跟着他走了。 杨萧知道他们这些大官,每天都非常的忙,几乎都是围着皇上忙前忙后的,也没个什么固定的休息时间,就算杨萧下一次来,可能还是会遇不到段志玄。 廖冰点头,的确这个他也知道,不过廖冰这人也挺有意思,你看他傻头傻脑的像个愣头青,但思路还是挺清晰的,一条路不行,还是要走另外一条路的。 听闻此言,古铮方才下定决心,神魂龙影离体而出,隔空对着那纠缠在一起的三道神魂体施展龙吸水。 看到垂头丧气的尹天羽,曦童又摆出了一副老城的模样出言安慰道。 这种阵骨,对阵剑师的剑图领悟要求并不高,而是需要对人类神韵的把握。若是没有一定的程度,很难雕刻塑造成型,也就谈不上战傀阵骨。 “这片迷雾阻隔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难道我们的存在早已经被发现了!能压制我们境界的存在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孙意声音不断打颤。 她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会被吓到,只是觉得有些烦,还有人藏在暗中一直观察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这一步,整个大地颤抖起来,如要倾覆一般,天地之间充裕的灵气变得紊乱。 苏梦被她这番话堵的一时语塞,气的脸颊发红,却是说不出半个字。 洛梵儿只是说话嘴冷,但她不是一个坏人,当然也不是什么老好人。 背后疯狂追击的地狱三头犬,就跟林修绿了他一样,追了两千米,还不肯放弃。 她没有继续往外滑,而是停下脚步,像是在正式比赛中的选手那样,给每个方向的观众们屈膝鞠躬。 欧阳天死了吗?这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疑问。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巨爪在大地上所留的爪印之上。 “都给我滚,就没有一点好消息?”,方程发怒了,这是几十年来最不高兴的一天,没有想到,自己是堂堂的四品炼丹师,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既然以秦帝优柔寡断的性格,不可能做出屠城灭族的残暴之事,那么中央域的千万生灵死亡,必定出自心魔至尊雨洛然的手。 ------------ 96 Chapter20 不需要拿出来看,凭着手感就能知道这是热水袋,就放在她的被窝里。 而且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十分的诡异,据这机器人所说,他们这些第一批觉醒的机器人,用人类的话说就是第一批感染电子病毒的机器人,这个过程居然是因为一场梦。 徐洺一踏进来,对上裴宴城幽邃的泛着寒芒的瞳孔,不禁背后一凉。 远处的激烈战斗声音传到了赵立征的耳边,赵立征猛然回头,只见宇智波斑已经施展出完全体须佐能乎,与其激战起来。 只用了一秒钟,短刀通体便被烧得通红,孙红刀手中一阵剧烈刺痛,情不自禁一松手。 男生的注意力都在上面那两点,下面的两点精神力自然就减弱了,老板的实际攻击对象也不是上面,而是下面,因为没有来得及绷紧,所以轻而易举,绳套下面就弯了进去,若是正在挑战中的话,已经碰到细管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三刀突然喷出了一口水,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倒不好奇闵夫人要见什么人,可能是心性温和了下来,这些事她都不是很在意了。 如果连青年基金都拿不到,那么你都不算是人才,你甚至连人才的门槛都没摸到,自然也就不在此次人才层级划分的范围内。 我是韵在喝下能量饮料之后,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暖和了许多,然后继续趴在一棵树后面的草丛,观望着四周,龙美心也没再说什么。 “这个嘛…”周阿仁露出思索之意,随后目光看向林姝倩,征求起她的意见。 “好,好。”身边的一名男生连忙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陆生点了点头,开始上前查看死者的尸体。这尸体的胸口血肉模糊,血迹从门口直接到达了死尸最后的位置。 望着眼前的貂蝉,淡然而立,虽然身着一身并不算太过华丽的锦袍,那张恬然的美丽脸颊,却是透着一抹素衣难以掩饰的雍容与高贵。 随后还是安逸自己主动的把背包里的物资全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客厅的地板上。 知道他过来,还敢这么穿,这不得不让李扬怀疑,她是故意的,目的不言而已。 老实讲,如今对于孙虎这些参赛选手们,周阿仁全都不放在眼里。 外人不知以为齐云是得到大量精血而修炼,只有齐云知道,他是在炼化大量灵石,提炼体内灵力的精纯度。 岑昔一愣,不是,太子殿下,就算看在她一直如此勤勉卖力的份上,也不该对她避而不见吧。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把顾漫漫当外人,因为现在办公室里面,只有他们三人而已,她不愿意让顾漫漫听见她的谈话内容。 想起来上次同样有了这种想法后,她去买了验孕棒和验孕试纸自己测量了一下,并没有怀孕的迹象,属实给纪子带来了稍稍打击。 如果顾漫漫一开始也觉得孩子的父亲是陆之远,那她不可能没将这东西放在陆之远面前晃过。 不少粉丝观众之前还在吐槽,觉得Faker当时哪怕不用闪现抬,只是走过去用岩突照样可以撅飞塞恩、武器,现在则是面露羞愧起来。 回去之后,能打就打,打不下就改为佯攻,尽量吸引水贼的注意,给叶渡逃命争取时间。 “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刚才晚餐没怎么吃,流年怕迟到,于是草草的吃了就过来了。 她坐下来,坐在渡边彻的身上,掀了被子盖在自己腿上,伸手为他解开衬衫的纽扣。 她都已经是观察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了,明示暗示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贺艺锋没有任何的举动,这让雨露心中很是疑惑,在办公室里面都已经是想了半天的时间了,导致她什么工作都没有做,只能够是上来找铭南了。 卓瑞凯脸上顿时阴霾了一片,转身扼住沈未来的脖子,用力捏着,力道很大,却不足以掐断她的喉咙,只是让她很难受,呼吸很困难。 这一个问题,让季流年的眼神冷冰起来,她可以容忍别人说她任何事情,但是却容不得说她的妈妈。 “这样也好,团长你现在就联系江海吧。联系完,我还有事跟你说。”于春晓道。 可能是被压抑的太久,这让陈询有时候怀疑,夏涵是不是有表演性人格。 在家族之中连一位紫府修士都没有的情况下,知道的事情太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的体魄已经完全不惧这种程度的毒气,如此混乱的场面正是他下手的好时候。 林雅挥了一下手上的手机,微微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冷冰冰的说道。 只是,有一件事,江海很清楚,山田佑一被关押的地方,一定不能让宁广胜知道。 浮生楼的规矩他们自然知道,虽然楼里姑娘都是清倌,但是能与如此美人秉烛夜谈,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 97 Chapter21 在收束的世界线之下,在这个名为“电脑世界”的角斗场之内,所发生的鏖战,本来就应该没有任何的悬念所在。 明白了秦逸的意思,龙宝宝点头答应了下来,与身后的巨蛤说了几句。 “那部电影,感觉如何?”连夜笑着问道,娴静安详的咖啡厅,一直是一个非常惬意的地方,非常适合放松精神,也是很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 二人虽及不上冉易,却也不会如此不济,之所以被冉易一招毙命,无非是轻敌之心罢了。 计都心头立时欢畅无比。大局已定。今后暖暖就是他的孩子。而暖暖自己也会知道。一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就要咧开,止都止不住。 严绾的脸有点红,仿佛还没有退烧似的,咳嗽了一声,就把头转向了窗外。 我心中一惊,顿时敛住了笑容,我与她一年多未见,她只见我这么一会,便发现了我与以前的不同,她的观察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顺治走到桌边坐下,袭人随即奉上一碗香茶,顺治挥了挥手,常喜和袭人便躬着身子退出门去。 这位偷袭之人是天仙后期修为,哪能经得住金仙后期的元神威压,被陆飞的元神一压,口中鲜血顿时狂喷而出,瞬间向下方栽去。 夏提雅嘲弄道,发出白银色的长~枪,但并不是用大力投掷的方式射向连夜,而是让长~枪自行浮起往空中急驰而去。 章怡香更是撒泼地大叫,甚至于扑过来,大叫说要亲自验验。不料在过道中却一个踉跄,竟然撞击在墙壁上,顿时晕倒。 树欲静而风不止,蒂诺佐能做的都做了,局势还是以不可阻挡的势态发展下去。 五分钟后,餐厅经理带着十几名高素质的服务员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盘子被轻纱覆盖,隐隐约约,让人看不清楚,越让人大起好奇之心。 另一个令她吃惊的是唐劲除了是黑虎帮在阜海大学城的老大之外竟然还有另一个身份——元和投资贸易公司的投资顾问。 过了一夜,曹操火气已消,心甚悔,派人传沮授,把门将士却报说沮参谋连夜出营,不知所踪。 尽管榜上看不到影子了,还是拉一下月票。 。 吼吼。 。 “既然太白金星对我提出的价格不服,那我就告诉你我提价的理由。”张易淡淡的说道。 老头想退了。西蒙很早便感觉到这三个老头在年轻时留下的旧伤折磨下,早有推掉职位的心思;而此时尼诺的表现略显放肆,分明从老头的生病看到自己不再年轻,多半下定了决心让贤,这才使得心态轻松许多。 由于永恒神宫空旷,而永恒人面八翅狮鹫的声音又极大,说话的时候顿时轰轰隆隆,恍若打雷,极为的震撼。 老头有点人来疯,嘴张开就合不上了,逗得众人笑个不停。李尔听了一会,视线转移到一位高大的老者身上。 高志思索,想到了一系列的问题。这一次他的提升,逐渐压制住了地狱锁链对自己的困扰,只要不进行剧烈的战斗,绝对不会有任何伤害。 管家跟在了她的身后,就已经很认真的说了起来。如今的事情之下,不管怎么样,他是没有开玩笑的,所以对于最近的事情,他若是都能够去弄明白了,那这自然就不错了,只是如今的事情都没用。 高志摇头,觉的其中似乎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两只牛虻嗜云虫惊退,就算它们在狂妄,而现在面对的却是最强的主宰清虚。最起码在他们的认知里,清虚就是最强的主宰。 “你们两个什么情况?有发现什么不?真的是吓死我们了。”鲁谠看到来人并不是鬼魂后,不由得怒道。 “这东西的主要材料不是七彩矿石的杂质吗?那不应该是金色的吗?”看着满地的黑砖,米渡疑惑的说道。 人榜强者,凭剑轮技大会后天境界剑斗第一,最重要的是他的师父,神秘的顶先天强者,黑罪孔雀弁袭君,奠定了他人榜强者的风头。 慕容觉得自己招惹苏执就是上辈子日了狗了,人生简直就是大写的“失败”。 穷奇传授了她‘无影魂术’,她的那位大姐又传授了她‘魔幻天神术’。那么,她本身又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自从神火来到部落后,人族的日子才好过起来。语言系统被开出来,人族各部落开始了大量的交流,因此而流通。 一千万能量值花出去,山腰间瞬间多了一百栋大气又好看的房子,这让看着的众人无不发出惊叫声。 “什么,萧龙的手下都投奔罗陌了?”三眼坐在办公室里,向旁边的大汉问道。 开学之后就更没有办法了吧,除了周末,更何况有的学校会提前报到,然后开始军训。 “一冢,一寺,一岛,一派,一门,五大势力均出动了掌舵者,他们远远的观望着,谁都希望那渡劫之人是自己,或者自己的门人,不过都聚精会神的吸取着经验。 她早期胎象就不稳,后来又遇到那么多的事情,孩子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随时都有早产的可能。 换成他们早期,或是别人家的孩子,哪里可能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 98 Chapter22 弯腰拾起镜子,感觉入手相当有分量,镜面光滑明亮,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漆黑无光的海底中能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面容。 不管是宁荣荣还是叶泠泠,听到苏陌的话之后顿时瞪大眼睛,显得非常惊讶。 昨天苏陌是几个瞬移直接登顶到海神殿上面的,今天他们却不能再这么上去了。 不想后者却连看都不看他,依旧低着头,满眼温柔地望着靳翊谦。 怎么安排考试日程,那是提学官的权力,你林大官人还能强迫提学官收回成命? 要不是台上台下都是镜头,她估计早就撑不住,靠在韩骁身上睡着了。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了,尹老爷子说要出去旅游,这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心想着老爷子这是玩嗨了。 原来郭启安直接在网上公开表示:他带的后辈学生利用职务之便想对他进行色诱,被他拒绝后已经将人开除了。 徐映雪就猜到自己的这个大伯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刚刚是跟人家四海集团签了很多的合同,现在又急着来四海集团要项目来了。 粉丝们看到自己的偶像被人如此粗暴地对待,一个个更是跳脚横冲直撞,恨不得把裴少桦生吞活剥了。 车子直接开进了特殊通道之中,所有的车子都不能够进去,唯独只有铭南和雨露所乘坐的这一辆。 林萧直接在心里给大木博士带上了这个标签,还一点都不想大木博士知道。 一天以一人之力就能炼制出好几颗,十二人就是几十颗。顶多一个月,他们差不多就能完全一年音灵宗所需要的量。自然的,梦风也就不必去操心音灵宗这批丹药的炼制。 这是林萧标记的第一个隐藏点,不过结果需要挖过以后才能知道。 练有‘念’法诀,外围那对于寻常人来说强大到可怕的怨念,在幽旷看来,根本就造不成任何威胁。 “我保证盛世不会伤害他们。”季流年说道,黄姗姗原本就担心受怕,此时听了盛世的名字,不知为何,一股怒气喷涌而出,她看着流年诚恳的表情,都觉得痛恨。 “教父,今天去干什么?”林当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了许久地面上的高楼大厦,转头回来对林间问了这么一句。 在她看来,现在应该是帮着刘亦非重新树立信心,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季流年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深怕一眨眼,医生就出来说,妈妈没救了。 要是这些拥有底牌的人,全部联合起来,将底牌都用在林间的身上,那林间绝对有可能连前十,甚至前百名都进不了。 矛头被坚硬的鳞甲所拦,向旁边滑行了半尺才终于卡住甲片间的缝隙刺了进去。 直至胃底的汹涌传来,陆诗涵约了一声,用尽浑身力气向眼前男人推开,起身大踏步下床,冲进浴室。 “苏萌?”霍云庭也抬眼看过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替顾泽琛将电话接通。 幸好她已经想到了好主意,那就是帮林志杰做一身合体的冬衣棉衣,毕竟这么寒冬的天气里,他为了风度翩翩,只能穿个大衣,实在是太美丽“冻”人了。 也就在他们看去的时候,刚刚从城外回来的叶风,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在了解基本情况之后,林婉晴把叶风和林欢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明明他也有反应了,在她失控的那一刻,他若是想要,她肯定无法拒绝,但是他却没有做。 徐川根本就没拿出什么真本事,一推一搡,那些官员便自行跌倒在地。 “那你以后不准再说那样的话,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什么娃娃,除了你,不管是真人还是假人,我都不会碰。”沈竟舟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道。 对于圣职者们来说,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占到了上风,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逼迫死灵们让步,至少要他们永远不在人间闹事才行。 白海广又是一怔,唐离话里没半点犹豫,又似乎没想把话继续聊下去的意愿。 她知道王晨最崇拜的人正是秦离,那么秦离会出手并非怪事,但想到这里,她开始害怕秦离会不会留在王晨体内,直接抢走王紫兮,甚至盛怒之下,将圣王域一举歼灭? 毕竟昨晚没有睡好,又一直在策马回程,精神根本就没有补充完毕,就消耗的七七八八,让他们难以继续承受。 蒋曼歆万种风情走下车,紧身长裙加身,大波浪卷发,魔鬼般身材,简直让村里的男人鼻血狂飙。 唐离只是冷冷一笑,立即后退,虽不能完全避开剑意,但争取的时间,却能让他起阵。 ------------ 99 Chapter23 叶飞年轻看不出来,但李卫国看的明白,目的就是为了叶飞,没错。 “哗啦!”一盆冷水浇在了那名神盾局特工的头上,把他弄醒了过来。 他连忙用精神力笼罩住手机屏蔽住声音,害怕打扰了李婉怡的修炼。 “一个强大的变种人,在有金属的地方他就是无敌的,不过其实他的能力是控制磁场力,一切热武器对他来说都是无效的。”如果能够让万磁王成为自己的手下,对自己的会有很大的好处。 叶飞到没在乎这个,坐下来准备吃饭,珍妮摆好餐盘后跟着坐下,正准备用餐的时候,珍妮的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世界卫生组的电话号码。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如果是以前,中国和美国的生活条件的确有差别,但现在来看,中国的生活比美国好很多,最主要的是安全问题,估计这几年,回国养老的华人会逐渐增加。 西门靖点了点头,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乌云中朦朦胧胧的月影,神色黯然。 混沌之力混乱复杂,没有被捋顺起来,哪怕真的有混沌之主,那想要成为他单独一道的道主,那也太困难。 双方在马路上展开了追逐,金美淑摩托车技术没话说,带着千月樱如穿花绕蝶一般穿梭在车水马龙之中。 “咔!”王兵打了个响指,洪飞身上的‘极品法器’战甲瞬间爆开,支离破碎,碎片甚至倒插进了洪飞的皮肤里,惨不忍睹。 “那是你缺少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不过……”凤于飞瞪了上官弘烈一眼,本能想要出口反驳,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才因为沉香的解药答应他做一个乖巧的温婉的王妃,所以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因为我吸入的原始皇气过多,所以这个影子其实是我产生的突变体。不是我的本身,所以以防万一我就让你先把我认主了。”金龙正色道。 “什么,你带着人,给我顶住,用不了多久,这里就是我的了”韦宝已经有些晕头了,根本就不去理睬后边严重的形式。韦宝没有理智的说道。 “呵呵,也是虚空巨兽的一种。叫做猛犸巨兽。”李大牛毫不担心的回道。 张莹莹是因为心法独特,修炼出的也是玄冰真气。所以她的剑芒之中带着极寒的冰力,故而领悟出了霸气的冰刃斩作为她的剑道。孤寒百则以无坚不摧的杀意领悟出了自己的剑道,取名叫做‘绝杀’,而自己呢? 众人心中凛然,上官宏烈发怒还好,若是如发怒转为平静,那就代表要死人了,或者敌人,或者自己人。 现在李纪珠是非常后悔了,其实她本来是个飞贼,是下五门这一代的杰出弟子,这次来燕京踩盘子,没想到路过这,恰好发现露丝在收拾东西。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长成这般模样?”林涵溪的手抚上他的脸,细细地描绘勾勒,柔声说道。 第二天,晚上的事情就迅速的在学校里边传开了,燕京大学的老大要换人了。这些李浩没有去管他,燕京学校的老大算什么,自己的目标是燕京京城的老大。 周楚顿时就觉得浑身恶寒,他当然晓得,世界上所有的强国,其实都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实验室,研究的东西也是光怪陆离,什么外星人UFO啦,什么生化武器啦,这些都不奇怪。 不过来不及多想,季君月的手指再次凌空袭来,这一次恶鬼有了防备,在那手指攻击到自己的前一刻就连忙飘离开来,躲开了季君月的攻击,阴森狰狞的咆哮出声。 明明一身气质清贵优雅,偏偏再看第二眼就给人一种乖邪肆意之感,继续看第三眼,那就真是叫人暗自心惊。 “娘亲,他们要赶我走。”素珍抱住她娘,一物降一物,她爹对她娘爱逾生命。 四周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楚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吐出一团烟雾。戒了许久的烟,这个时候有捡了起来。人生没什么,爱怎么就怎么。该玩玩,该乐乐,乐呵一天是一天。总比愁眉苦脸强。 午后的阳光,将皇后身上的七彩鸾凤照得烨烨生辉,有如神物,她苗条青‘春’的身躯包裹其中,仿佛蓬勃的生命,正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你们知道我们的新教室在什么地方吗,放心吧,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老师不会这么严格的。”林逸轻松地说着,他记得好像是在八点半左右,老师在楼下把学生集合起来,然后各自带到自己班上。 “聂东,你给我站住。”一个清甜的声音响彻在聂东的背后。聂东当然听得见,但是却没有理会。 就这样。这竟然就是罗依兰公主的初夜。她献给了楚云。而楚云却似乎并沒有将这当做一回事儿。楚云甚至极力想要忘记这一段经历。似乎忘掉了。就不会觉得对不起苏菲。 ------------ 100 Chapter24 “噢,那君烨真是荣幸之至。”李君烨捧起酒坛敬了他一下,痛饮过后喟然长叹道。 而每天半夜准时出现在树枝上的两只猫头鹰,表面看似稳如老狗,但从其打颤的爪子来看,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其实谁都能够猜到,能在京城拥有,如此一家超级豪华的酒店,背后必定是深不可测。 彭程没有地方住,放在网吧里一样是要花钱的,粗算下来比租个房子还贵,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他找个地方住着,她在网上查过,她记得有一个地方是按床位租的,一个床位一个月只要一百五十元。 慕容白口苦说不出,他还以为颜子卿改邪归正替他说话,没想到是又砸下一块大石头。 史密斯感觉自己被人双手抱住,他一抬头,发现是一个黄种人,样貌清秀眉宇不时投出自信之气。 古铜色装潢,就连观众席上都是采用这样的颜色,灯光映衬下,晕出另类的光彩。 因为法则碎片再多依然只是碎片,真正的核心都被神国主神掌控了。除非你能杀死一尊真正的神明,夺取完整神格吞噬,否则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对,就是这两人出来从中作梗,不但让我损失五十万,牙齿还掉了两颗。”陈发祥越说越恼怒,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报仇。 云开手成接电话手势凑近耳边。探头出去,千叮万嘱还执意让高见先进去,他方肯离开。 郝宇落下地面,他现在所在的,是离苏兹城还有五六十左右的一片深山密林里,未免暴露行踪,他必须在这里就自行潜行赶路。 有一条苏牧的表情正常一些,周游注意到它在拼命地朝着西边叫唤,应该是它在那里曾经见过米兰。 怪不得船长牺牲了兄弟,原来是他们杀的是花斑鲸,想想都觉得他们很悲催,为了换娃娃,导致损失惨重。 第二天一大早,才刚到公司上班的边远航,就被自己急性子的老朋友——孙悦,拉着去找丁峰了。 嘭的一声大响,郝宇摔在一堆碎石里,幸亏护体劲气及时放出,这才避免他再次重伤,可他还是感应到,自己胸膛的几根肋骨断了,内脏也有些许创伤,嘴边不住的往外冒血。 谁让他最不得先帝宠爱,封到的封地最次呢,穷山恶水,想吃点好吃的,都是那么艰难。 “后天便是除夕,兄长多半没空回来了。”郭弘哲不时咳嗽几声。 后来一想,这可能是宫里赏来的东西,两人不敢随意讨要,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吧。 当郝宇收回拳头,那被他打的凸起的能量罩,自动缩回复原,一闪就消失了踪影,郝宇抬眼看了之前打过的地方几眼,身形微躬,突然又是一拳,砸在刚才那个地方,这次!闷响声更大,可能量罩依旧没有出现裂纹。 即使对宋战争进入僵持,张三也能抽调部分兵力完成对倭国的占领,驻军石见地区开采银矿,所以张三计划从现在开始就开始制定打击倭国水师的计划,争取在对宋战争开始前就彻底打掉倭国的所有水师毁掉所有的造船厂。 “那就奇怪了,不过你好像的确没有使用魔法,难道真的是见鬼了?”梅比斯似乎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皱着可爱的眉头,一直嘀咕着。 “很正常,青萝神修为高,神力也高,自然会惹下因果。”云清让的声音带着揶揄。 如果是寻常遇到这种事,钦慕早已经趴在他怀里哭了,可是已经这么久,她却还是不理他,更不用提在他怀里找安慰。 沈一天走在后面,看了看医院的环境,还算不错,利于孩子的生长。 耶输陀罗伸出手摸着他的脸,不断问道:“是你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等来了他。 任远道一转身,只见云凤兮穿着和他相似的白衣白靴,纯净的白衬着她的容颜,犹如天仙一般。任远道静静的凝视着,良久才回过神来。 只见她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他们面前,挡住了皇甫西爵和侯建的去路。 诚然,这么多场比赛看下来,对帝国的实力是没话说了。但海拉国却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齐浩当然在关注着秦家的家庭会议,深渊不辱使命,偷听的差不多。 “不过,现在罗家的大全已经被旁系掌握了,其中的内情你们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吧。”周鹜天说道。 齐家的子孙其实也很多,并不比楚家少,其中太过优秀的却没有几个,目前齐正龙看上的继承人是齐君和齐远。 ------------ 101 Chapter25 “比土包子稍微好点。”陈冰雯打开另一杯啤酒给自己倒满直接喝了一口。唐劲也不示弱跟着将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青微看到紧那罗迦的动作,是苦笑着摇摇头,这个紧那罗迦,这不是要把他推向不得不暴露实力的程度么? 随行的骑士一起放肆的大笑,他们都是粗人。虽然有不少人曾经当过兵,但退伍后,没有了军纪的束缚,对象又是大秦的敌人,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晓颖现在都中午了你就吃点吧!”可怜唐劲求了整整一个早上还特意去买了午餐进来。 但是一来中原道教人数实在太少,就连昆仑山这个基地也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更别提再开一个基地了,二来月球上有美联体和欧联体的军事基地,若是强行赶他们离去,恐会引起国际性争端。 说事也可以理解为谈判,但相比谈判就简单多了,大家坐下来和声和气地说话,当天约见当天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开战吧。 虎踞城的世界珠宝展规模很大,来自全世界的鉴赏家、富豪云集于此,警察和保安系统全力运转,以防不测。任何一位客人有了损失,都有可能牵扯到国际关系问题,如何能不让人紧张。 白易和柳芳情自然也很清楚尚德真人在打什么如意算盘,然而事到如今,白易固然可以硬生生得重开那些箭雨潇洒而去。 只是那么一来柳芳情和明珠却绝难安然无恙。 “并没有耽误行程,还多了不少实战经验,我也有收获呢。”叶子洛将整块烤肉都递给梁威,笑道。对于食物,他浅尝辄止,吃多了实在浪费。 花纤盈娇喝拧身再上,右手姹紫青烟,左手燃木神爪,掩袭飞云真人右侧。 拔苗助长,现在对于魔法B班学生来说,太早了,如果不到最后一步,傲天是不会对魔法B班学生实行拔苗助长计划。 纳闷规纳闷,但是,面对不良导师的问题,他们还是老实的回答道。光明教堂在他们心目中,是神圣、正直、仁慈的存在。 ‘为了我……为了我……’云梦飞翔双眼无神,嘴巴轻轻挪动,无声的念一句,心中便愧疚一分。韩寒冷酷无情的那一句话显然是起了作用。 做为保险,萨莎等到“雪豹”停止挣扎后还是把他的手臂拧脱了臼才放开他。 大鹏微笑着看向申家老祖,刚才的比试,实则是他胜了。至于为什么造成了一个平局的假象,自然有他的道理。 一路上,李维正心中略略有些忐忑,城里留下的军队明显太少,燕王是否有些过于贪功,是否有些大意了? “这……”听着项云的话,索加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因着这道神龙鞭的恐怖,索加已经无法思考了。 各工匠也纷纷各就各位,随时准备对被损坏的部位进行维修,与此同时,所有的泰坦巨人纷纷被启动了开来,被隐藏在地表之下的各种武器,也纷纷从打开的舷窗中探了出来,并且开始冲能,为战斗做好了准备。 她就算是昂着头从他们面前经过,那新欢脸上仍旧露出不屑的神色。 最后一下,心神相合,这一下不同以往那样乱砸,而要不能分心,把心神同北斗七星结合到一起,发挥北斗七星的最强一击。 是灭霸没错,然而,周围却任何一架战斗机都没有。仿佛政府根本不在乎一样。 “是的,她回来了,所以我不能继续跟你在一起了,对不起!百合,我帮不到你了,你可能需要重新找一个伴侣!”庄浩宇认认真真的说着,脸上是真诚的歉意。 顾绵哑口无言,好吧,这些是她的错,她不该在有未婚夫的情况下跟陆启帆纠缠。 前面,王慎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反抬起头来朝他微一笑。好白好整齐的牙齿,真恨不得一骨朵下去把它们都给敲掉了。 就像是那个樵夫,他就算是凭着毅力,自信,勇气,砍一辈子的柴,他也只是个樵夫,顶多比别的樵夫多砍点柴,还能怎样? 而天玄子的真气一出,立即把他们远古的记忆唤醒,那种正道醇厚的真气,一直是他们渴望的东西,而天玄子的真气更是纯正,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食物,只见这些妖魔发出一阵饥渴的咆哮。 那么理所当然的,肉搏能力强悍的血爆山,当然也喜欢跟强壮的人战斗艾斯几人中,长得最魁梧的鲁滨逊被他看上了右拳撕裂空气,径直轰向大胡子的脑袋,就算是血爆山跟对手打招呼的方式了。 “对对对,反他娘的!”大家无视牛、郎、尚三人手中闪亮的兵器,都愤怒地吼叫着。 佐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本来他心想前两天就有这么厉害的术,那到后面两天肯定还能有更厉害的,更好的术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然而现在李灵一却突然说结束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凡事一定要循序渐进,不能急功近利,你这样会伤害到自己,甚至伤害到你身边的人。”普天之下,可能真的只有王朝阳能理解林星辰的心情了。 抹了把脸,安世冲不打算跟这种傻子说话了,径直去自家师父附近埋伏。 “明天吧!今天我回去做下准备,明天你到医院来。”沈习时微笑着道。 电话里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是大舅舅的儿子,她的表哥,艾闵杰。 ------------ 102 Chapter26 而且,艾伯纳还不知道的,正因为自己掳走了冢原铭史,而远坂士郎带走了远坂弥娜,在明天晚上,弥娜一醒过来就央求着士郎来救人。更不会知道,这一天里,卡尔和艾琳娜已经联合。 何曼姿缓缓的向前走着,她感觉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可是自己却不得不走下去。 穆婉儿的神魂气息都让一种天庭侍卫惊骇,他要是完全放出来对方该惊讶到什么程度? 淮刃又没有这个闲工夫去找人,要是找人去寻找造房子的材料,估计好几天都别想有个地方可以住了。 “看到了,祖神初期的妖兽,附近的资源,也是我的了。”牧辰化成一个青龙之后,代表着自己的气息是妖兽,加上影子界力,强大的封印力量之下,黑暗地狱里面,弱者,无数的弱者慢慢的消失,被屠杀,变成牧辰的资源。 名为列奥尼达的男人,名为斯巴达之王的男人,就是这样单纯的存在。 要知道,刚来海岛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屋子的庇护所我就是搭建在一个凸形的空地上,结果塌了,最主要的还是地面比较潮湿。住起来不舒服。 说实在的,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没有任何救援的迹象,海面上永远都是空空荡荡的,这么多天过去,我连一艘过往的船只都没见到,是的,连一艘都没见到。 更何况,卡尔说是没有对圣杯的愿望,只是想要报仇,但谁知道呢?他之前还说自己和冢原铭史是同盟呢!结果呢? 还有就是最好的闺密,无所不谈的闺密,竟然骗她,跟杨一峰还没发生过什么,若是没发生过,杨一峰会直接脱光钻进她的被窝? 慕容峥见瑾妃态度没有任何的松动,只能几步上前,想从慕容恺身上下手,毕竟阿蛮刚走,房间内嘈杂声不断,他应该没睡过去。 因为团子的调侃,李亚林原本还很是不爽,然而就在这份不爽即将化为吐槽之际,很是适时的,团子再度开口,是直接抚平了他的一切心绪。 因为造灵晶对他们的内力多少也是有点儿损耗的,一位尊者,也不至于缺钱,所以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利用自己的内力来赚钱。 可霍格沃兹的人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夜王回去之后就宣布闭关了。 拥有了七星战王的身份,龙飞相信自己再也不会被内院的学生瞧不起了,毕竟能够达到七星战王的学生,即使是放眼整个内院也不多见。 “大人是否有感悟?”景明帝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眼见着窗外的天色都渐暗了,皇帝陛下才决定给北原来使一个说话的机会。 云迟很是理所当然是把自己跟云问松那边划成了两种姓氏。她总觉得,自己这个云,跟仙歧门的那个云是不一样的。 “皇陵中应该还有住处吧?麻烦公公给安排下,我明日或者后日,和公主一起回京也是可以的。”甄君然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慕容恺,他全部的心神,早就被阿蛮给吸引了。 秘室里撞击墙壁,手指在墙上扣划的声音这会儿听不到了,景明帝刚觉着自己好像能松一口气了,嘶吼,还有咬合牙齿的声音就又从秘室里传了出来。 押着她准备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怎地,倏然起了一阵怪风,那风吹着一阵阵腐烂尸体般的臭味席卷而来,还有稀淡的白雾飘过来,看着稀淡,只是,不过片刻,就笼罩了整个山头。 巨门龙爪抓住了厉风的龙翼,撕拉的一声,厉风的龙血挥洒满天,而厉风完全没有丝毫在意,只是片刻,被巨门撕下的龙翼就重新长了出来,恢复如初。 李静宜进了清和院,却发现云驰并没有在堂内等着她,而是就那么席地坐在堂前的石阶上,怔怔的望着她。 而思过崖上,令狐冲身上的能量聚集的越来越多了,如今已经在思过崖上三天了,令狐冲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黄金阶的大门,今日必定能够突破到黄金阶。 这一剑是李别离蕴养已久的一剑,一路上李别离虽然都在逃,但是精气神也凝聚在剑上,只待有敌人露出一丝破绽,那么迎接他的就是致命的一剑。 “略懂略懂而已!”陈晓茉羞涩的说着,心里想的却是,高明远。 俩人都是一肚子的火没出洒,而转眼看见了木高峰,俩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向着木高峰杀了过去。 楮墨一下楼,就听见姚启悦的尖叫声,抬眼看过去,姚启悦捂着脑袋,正在四处逃散。 就在这个时候叶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居然看见了一个熟人,就在他看见戚志成的时候,戚志成也看见了叶落。 ------------ 103 Chapter27 新的一天,席畅畅又是一个生龙活虎,昨天晚上的伤势不是特别严重,只是短暂的休克了,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由于沙尘漫天,遮住了人们的视野,只有元罡境以上修士凭借强大的修为强行穿透沙尘。 慕梓颜和元昊在原地左右张望,想找个网兜把湖底的锦鲤捞上来,虽然现代的锦鲤可能有些激素什么的东西,但是古代的锦鲤说不定不一样呢,慕梓颜笑得满脸猥琐。 他们各自为王,几乎很少合作,一个走阳光暖男风格,一个走酷盖风格。 余威似水涟漪波及范围太大,凌月修三人和柴珂他们纷纷倒退,让出场地给战斗的两人。 她顾不上本子上记载的是否会令她走火入魔,拿着本子进了房间。 现如今,人人都知,风国那废物太子虽然生下来就无法修炼,可偏就在符咒方面有着很强的悟性。 安如卿自责,转身来到了厨房,她亲自下厨,准备好了早餐,向着查理所在的地方而去。 刚刚进来的这个姑娘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男士圆领袍,不施粉黛头上也没有带任何的珠钗,只是用一个发冠简简单单的将头发竖起来。 刘默点了点头,听话地走进了胶囊室,他竖躺在床上,胶囊室的感应系统察觉到有人进入,于是,关下了由钛合金制作的房门,然后微微向后倾斜。 时间来到了中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至于后面的,则是安排在下午。 “死吧。”苗妙金没有多说,双手结印,嘴里不停念着古语,仿佛整个山都在不停抖动,只见四面八方不断有灰尘扬起,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有无数只各式各样的昆虫不断赶来,看数量,何止十亿。。。 顶着一模一样的脸,让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倒也不算那么糟糕。 那名年轻男子也是轻轻一笑,然后正视前方开口道:“我是穆念慈的叔叔穆空,从今往后希望大家能够和念慈和睦相处。不然的话···”那名年轻男子说到这里,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是身上的气息似乎骤然变得冰冷起来。 宋知音和叶枫一边向着这边走着,一边就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其他人不知道,可是宋知音十分清楚,那个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男人,就在自己身边呢。 话音将落,她挥出剑气上缠绕的灰白色冷焰,便像是突然有了生命般,张口将风无殇长鞭上的武气吸走吞噬。 “给你添麻烦了,若不是我,晚晚也不会出事了。”她叹了口气,有些自责的说着。 他们两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共同,患难共经风雨,怎么他说累就累了,一点都不考虑自己了呢。 “哎,看来我们想多了,取巧不得,还是回去再说吧,等将来我完成丈母娘的条件,把你迎娶回家后,去百慕大看看,也许从那里能得到进一步增长修为的机缘,”无奈之下,高元做出了决定。 “好了,大家都出去吧,海马哥,你慢慢玩,咱们在外面给你守着。”还是平头男比较会说话,说出来的话也中听那么一点。 笑门主瞳孔一缩,一股不安的情绪席卷全身,如今他已经是离弦之箭,没有回头路,只能一路走到黑。 萧凌淡然无比,这番话,无疑使得江不凡双眼微微眯起,脸色越来越阴冷,显然是激怒了江不凡。 风瑾心头一颤,知道这个家伙实在随口骂,还真的说对了,自己不是人,是神。 忽然,车子戛然停了下来,因为来的太突然,车上不少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全部冲向了前面,哎哟声不绝于耳。 洛心辰抬着头,看着洛安宁的背影,目光有几分落寞,做错了事情,总要承担后果,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够获得姐姐的原谅? “我第一次去药岭夏家的时候,只有四星武尊。至于我突破到七星武尊,则是在昨日苏醒突破的,不知娉婷姑娘什么意思?”萧凌微微一愣,问道。 紫彤在一边听着二人打情骂俏,不由的双腮绯红,不过黑夜里倒也无人看的见。 “屁话,老子会不知道对方是硬点子,还要你说?”张迁瞪了那开口说话的将领一眼,再次吼了起来。 金姆很憋屈,他的实力其实并不弱,尤其是融合了五名手下的力量之后,他已经达到了王者级强者的巅峰。 雷霆,竟然就这样的出现了。而且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威力,仿佛要轰杀下方所有的活着的生灵。 忽然间,黑暗的气氛一浓,仿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精灵都向着地面上半躺着试图爬起的红骷髅黑灯尸爬来,瞬间将其淹没。或者说,应该是化为了黑气的一部分。 可是,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就算是吃丹药,那也是要时间的。 史仁对这一带已经相当熟悉,带着张若尘穿过这片区域,来到一座黑色的悬崖边缘。张若尘向下望去,只见,崖下一片漆黑,鬼雾翻腾,深不见底。 林风微微的开口,很是轻松,语气中风轻云淡,似乎不染这天地间的任何一点点的凡尘。 尤其是最近,在本市的“大世界娱乐中心”这一片,很多人都说,看见过康有才。有好事者,还热情友好地称康有才为“康司令”。毕竟,一个军区司令,都拿他没有办法。他不是康司令,谁是呢? ------------ 104 Chapter28 之前对林风产生的几分好感,转眼之间就消失一空,反而是更加看清林风的为人。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没有欺骗自己,他的确是有个哥哥在医院里上班的。最后商源把她带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两人跑的气喘吁吁的,索性的是甩掉了一直跟着的人。 服侍欧阳天的人还是之前接待他的姑娘,此时,这姑娘对他百般客气,就连红娘都亲自出面接见,足以说明这位公子的不凡。 苏奴顿时哑然,这艾莉丝明显是在作弊,既然身体强度远远高于人类,胃部的容纳能力自然也会比人类大不少。不过本身这就是玩笑,如果刻意去拆穿她也就没意思了。 武道昌盛之时,乾坤会出现,制约江湖各大宗门的行为,为统治者维护朝廷稳定,除非这个朝代已经到了大厦将倾摇摇欲坠之时。 山欣怿之后,神幽榜排名第六的宗永元也蹦跶了上来,此人领悟的道法比起山欣怿高了一点。 那浑身冒着黑烟的黑色怪物,也不管李懹,猛的伸出巨大无比的黑手往贼兵阵中甩去,只一甩,就数十贼兵被那浑身冒着黑烟的黑色怪物牢牢拽在手中。 李懹见状大惊,急忙调转马头往本阵跑去,林冲也不追赶,只是纵马往袁朗,阙翥抢去,前去相助扈三娘,孙二娘,董一撞。 按照常理来说,楚光远交代三年段那么些年,班级学生的成绩都名列前茅的,这资质储备来教导四年段的学生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婴儿肉嘟嘟的,脸还没有长开,浑身肌肤如同是瓷器一般,光滑荣润,极为可爱。 就在这时,陈潇旁边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之后海千雄就走了出来。 可是孤零零的船只上紧紧只有他一人,但是出奇的却只有两只茶杯。 白眉真人、苍古真人之流,已经在一周前离开洛克星港,他们自然是相信洛克的能力,所以才会放心离开。 陈潇这时候笑道,这让白元玉几人也都是露出了喜色,不停点头。 先有海王界战争的磨砺,后又有暗黑星域激烈战事的促进,洛克的儿子奥丁,终于在无尽磨炼和杀戮战斗中,突破至四级境界。 “天下第一不敢当,只是一介布衣,略懂些奇门之道罢了。”苏沐笑着回答道。笑一问的变化全部被苏沐看到眼里,苏沐心想,这也是个直性子。 而且,头顶还不断的砸下一块块儿含有生命气息的泥团,“噼里啪啦”没完没了,在它惊恐的怪叫声中,竟被泥团真的堆住了。 “马家么!”江寒倒是有些好笑,恐怕马仁杰以为拉拢了一个大户,却不知道这大户其实是凉王的人。 但是,林羽抓着赤成左腿的右臂像铁钳一样,丝毫没有松懈,导致挨了林羽一腿的他,巨大的头颅为导向,直接砸向低下!那庞大的身体落到了完完全全的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吻,将地面上的尘土掀起一波波的巨浪。 “老家伙,把你们这里的好吃的都给我拿上来,听见了没有!”青年再次吼道,老者呆滞地点点头,慢吞吞地走进了后厨。 仓踉后退几步与彭墨拉来距离,抓紧了领口,缩紧了胳膊,周身的寒意才好了一些,再不敢呆在这里,落荒而逃走了。 人族各大势力震惊了,不过云族消失之后,那原本城门所在的地方,却出现了一棵大树,而那棵大树之上,却挂了两名奄奄一息的老头。 不过,瞿敏也是个务实的,金修宸和她还曾讨论过金哲看人的眼光不错,这个职位填的十分好。 董占云的体内原本冰冷无比并且破坏惨重的经络开始慢慢变得宽广,筋骨比之以前更加坚韧,变成非辟谷后期强者都不能伤害的黑铁级体魄!甚至可以说在上千位老祖轰击下,董占云也能安然无恙。 崔封神情一肃,眼前这尊俊逸石像比起那宝杖石像,无论是行动速度还是灵力的威力,都要高出一大截。 “他是因为你的事情打了耿志强,耿志强报警了!”师意继续说。 皇后关怀的问询。“脚伤可见好了?本宫召御医给你看一看如何?”威仪完全收敛,浑身只剩下母性的慈爱。 “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过完春节你把山东公司的事抓紧时间按排一下,就去美国吧,美国的业务是重中之重,不能出任何纰漏”。 想想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冯奕枫父母健全,上面还有外公外婆和爷爷,至于老婆更是一大堆。可今年的春节,却让他孤零零的一人度过,不寂寞,不阴郁是不可能的。 本来想过来叫冯奕枫一起去吃饭的刘德华,也只好暂时离开,他可是知道这次一定是导演对冯奕枫说接下来的拍摄,攸关接下来的角色关键,他也不敢随便走过来打扰。 戴沐白在朱竹清受伤之际大喝一声,径直冲向了姜玄,不得已唐三只得利用第二魂技配合他的进攻。 男子表情高傲,完全没把悟饭兄弟俩放在眼里,全然无视了他们。 荣贵妃咬了咬牙,这不是当面说她就是会咄咄逼人的人吗?她当然不敢对皇上有丝毫不满,这点怨愤全部化作了对上官璃的厌恶。 就在大家准备轮班休息的时候,忽然,一阵剧烈的大地震动传来。 当荀彧和赵枫看到这副情形的时候也是非常的高兴,毕竟这一支黑甲虫骑兵算是赵枫手里可以媲美虎豹骑的战斗力了。 大家全都惊愕无比,然而哗然之后大家全都屏息凝神,没人开口。 夏雨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包厢,站在马路中央,心里像是有一百匹曹尼玛奔腾而过。 数人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这魏续乃是吕布的手下大将,竟然对他动手。 ------------ 105 Chapter29 苏轩看着帝茯苓,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一件事情其实真正对不起的就是帝茯苓,毕竟他其实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 红月基地的负责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是红月基地二夫人的子侄,他可不用赶路,而去驱车走在最后。 司徒雪娇就躺在武义边上的。条件有限,两人不得不同时躺在了同一张大床之上。想到和大英雄竟然在同一张床上,雪娇的脸上飞起了两片红云。娇羞地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我们要去救援吗?丞相大人,要是再拖延下去,北海就完了,人族也要完了!”有大妖王担忧的询问。 紫宵邪炎丹巍然不动,来多少水属性灵气,它便吸收多少。水属性丹最终也是后退。 哪想,‘花’业封更为恼怒,他手高高扬起,便是几耳光下去,几‘欲’将杨氏打死般用狠劲。 “嘿嘿,废了他,实在是太简单了,好久没有碰到这样的对手,我想要跟他好好玩一玩。”大黑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你……”丸子两只眼晴瞪得圆圆的,无话可说了,一扁嘴,转过身去开始生闷气:这个坏人!光明正大的偏心眼,有没有公平竞赛精神? 那圣洁清冷的光束照耀玉佩,玉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脱离了百里安的手中,慢慢的向着虚空飞去,它停留在了靠近海岛的上空,那光束竟然折射在了海岛的边缘。 在青山市,曾经李氏集团足以和风华、华泰、天南三大集团媲美。 南宫府的守卫并没有如何嚣张跋扈,但也并没有太过客气,上前拦住了柳无尘。 那些降军也就是他们夺取雒城,进军成都的筹码,毕竟降军之中有着雒城的主将张任,还有副将雷铜。 将军一百七十三厅重的身子,竟被他撞得跟跪后退,几乎跌下高台。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所置身的这片灰暗空间是怎么回事,但看起来,至少是安全的。 君严同样没有见过这些透明像蠕虫一般的巨型生物。他只能感受到,这些物种,每一个都至少拥有堪比他的力量,甚至,还有一些是他连感应到感应不出来的,实力之恐怖。 灵丹妙药并不属于凡间,若是贸然给他们留下,反而会害了他们。 这也算不了什么,毕竟差与不差,他也都没有打算让南蛮之地继续偏离在外,这可是一个不安定的困素,要是能趁现在收服南蛮之地,那就最好,要是不行,一旦一空出手来,也同样是会挥兵南蛮之地,将其掌控在手中。 朱延绮看到柳无尘找来了,也十分高兴,正要过去,却不料身旁的青年伸手拦住了她。 到了院子中,陈浩看着还在转圈的灵车,眼神微动,直接再次上车,然后驾驶着离开了院子。 现在他之所以还活着, 多半只是因为在合适的时机来临前,还需要一个方便的人型傀儡印章。 “扶苏就是秦始皇的儿子,也是秦朝的太子。”石飘翻了翻眼睛解释道。 轻轻用手碰了碰,这一次,虽然外观上还是山壁,但叶磊的手却伸了进去。 如此一来的话,就算玄衣童能够挺住刚才的火浪爆炸,也可能会陨落于这十重雷火陨当中。 一道灼热的太阳真火从张烨手中迸射而出,直接将“面具人”燃烧殆尽。 风间大河见状,将自己的查克拉注入手里剑之中,虽然效果不如查克拉武器,但是也能提升手里剑的威力。 听说只要见到他的,基本上都会被打劫,所以叶磊的一些特征便被那些人所记下,并口口相传告诉别人,一起来抵抗这个不要脸的强盗。 林飞连忙用念力将三人从游泳池里拉出来,然后披上衣服,带到了室内的浴室,然后教三人如何放热水、如何放冷水,还有沐浴露是擦身体的,洗发露是洗头发的,等等!!总算教会三人洗澡。 五行阵法里,随着五行错乱阵法内的五行元素开始狂暴互相排斥起来,金木水火土元素变的水火不容,狮兽族的人明显感到天地能量不在柔和便于吸收,甚至连操控某一个元素也不听使唤,随后阵内狂风肆虐,尘土飞扬。 “那个,请问,你是林飞队长么!”一个软萌的声音出现在林飞身后,林飞回头一看,居然是一个脸色通红的妹子,留着长长的刘海,看起来很可爱很腼腆的样子。 “大人,我们这是要打莱因哈特么?”竟然是费舍尔回到了这里,估计也只有蟲人肯收留他了。 徐帆这会报出名字,果不其然,对方冲着徐帆敬完礼,直接拉开了大闸。 余青现在特别理解廖世善的这话,以前听到一句话,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时候之觉得很是悲壮,但是并不是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 帖子的内容很有煽动性,竟然是一段视频和一些现场拍摄下来的图片。 这几年的战事,能这般顺利,少不了廖世善的骁勇善战,但是同样也不能没有顾芳的谋略,太多次都是顾芳在最为艰难之际预见了危险。 ------------ 106 Chapter30 耶鲁在阿诺德的指点下,一直专心研究那雷电元素颗粒。每天龙血城堡练武场附近的下人都能听到从练武场传来各种不同的雷鸣声。正是耶鲁控制雷电元素凝聚成雷霆巨人,更少的用于控制的精神力是耶鲁的追求。 见她回来,杜仪娘一手摇摇,一手遮着嘴打着哈哈回自己屋去了。 刘芒的这盘炒米饭,除了盐和少许的胡椒外,没有放任何其它的调料和配料,完全是以米饭自然的香甜和鸽汤的鲜味来取悦人的味蕾。 姜商祖师停下布菜的筷子,盯着唐笙,似乎要将她的内心看透。沉默了一会儿,姜商拿起筷子继续给唐笙布菜。 不过让李志凡可乐的是括号里那几个字,原来周珂也会为这种事烦恼。 燕平侯忽然想,儿子对金汐儿深情也不错,至少金大人没闹得太难看。 阿诺德猛地身体一沉,感觉行动都有些困难了。这一被重力空间束缚,阿诺德就仔细感受那克尔罗这招重力空间里蕴含的玄奥。这一仔细感受,就感受到重力空间、土之元素和生之力这三种玄奥。 见安杰摔倒,波什、詹姆斯和查尔莫斯三人立刻朝他扑去,安杰一手撑地一手抱着篮球,在紧张的局势中,倒在地上的安杰根本没法仔细去寻找传球目标。 优雅的音乐顿时响起,与此同时年轻的瓦里安-乌瑞恩国王走了过来。 排队过程中,不少员工纷纷跟他打招呼,有的甚至直接称呼他的简称“斯卡”,但大家对于李志凡这个亚裔面孔,则是没什么招呼,都以为他是东方集团过来考察的人。 这是一个充满衰败和灰白色彩的世界,称呼这里为一个‘世界’,洛克不知道合不合适,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个位面该有的任何特征。这里的能量元素微薄到极致。幸亏只是微薄到极致,而不是彻底没有。 ”皇城我回来了!姜邪这次我要彻底的打败你!”蓝古刚到皇城就自语了一句,他在返往皇城的时候,也收到了皇室的人给他发的战贴,自然也就明白要举办挑战大会了。 在听完南叔的介绍之后,高㥐玶口中惊呼道,他从南叔的额话语中已经知道对方使用的手段,此中手段非寻常之人可以知晓,应该是绝顶的势力动的手,不过此时却是毫无头绪。 “没关系,西国也一样,到时候我会雇个马车回去的!就不打扰你们了!”楚莹真诚的说道。 此人应该修炼了什么炼体之术,所有的功法单纯的凭借蛮力,配合劲气一力破万法。 “我草!这么可怕!”屠明脸色一变,赶紧驱动五行护罩想把它包裹起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随着“滋啦”一声,一道雷丝直接劈在了他的身上。 苏沐和阿贤被老者带到一旁的桌子上去签订契约了,而广场内就剩下了林羽和虎牢两人。 同时姜天海也第一次,把姜邪认真看待了,对方不光有着击杀家族长老的实力,还有着可怕的心计。 屠明当然不会把他当好人看待,魔神殿为他掌控,他和魔云天到底谁才是魔域的掌控者?到底怎么回事儿? 左丘半躺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闭着眼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抖动着腿。 庄严脸上的笑容装不下去了,不是因为被同学嘲笑家里破产,而是因为同学对于军人的态度。没有一自愿参军的兵,是为了大富大贵而来的。 突破是施术者结印后从口中吐出风,能吹散敌人,达到牵制的效果的术,术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吃完饭以后,还是有一段训练时间,大家的状态跟下午没啥差别。不管庄严讲了几遍,他们心里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庄严第一次觉得,对一件事情如此无能为力。 “你也没问来他的住址,要不咱们也能寄东西过去了。”庄严的爸爸嗔怪了他一句。 胖子还是很听庄严的话,又有瘦猴帮腔,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饭碗,但只吃了平常的一半。 “哈德主任?”艾丽声音忽然有些迟疑,跟着态度明显变得奇怪。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到那个位于犄角旮旯的房子,郁云时将阮糯轻轻地放在一个粉红色的软垫上,嗓音温和。 三月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平时的他很好看,但是此时看着他,她的心多了一份踏实。 项少龙闻言,不仅皱了皱眉头,但是他想到了什么,于是雄怀里将一块木牌拿了出来,道:‘这是老天师曾经送给我的令牌。’说着便将令牌扔了过来。 毕竟她的精神病好了才半年多的时间,半年的时间,即便是只专学一种乐器或者是舞蹈,也最多只能算个入门,连精通都是无法达到,真不知道她是有着什么本事,居然能让她有着信心报名参加才艺比拼这项比赛。 邵华转身走到邵雨欣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脸色凝重,像是邵雨欣真的有病般。 古求却是将司马青州的眼神收在眼中,古求感觉到更是不对了,立刻对司马青州问道:"青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一路上同学们对我指指点点,现在你怎么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古求一点一自觉,还用手摸摸脸。 “没什么,我们是特战团,负责前线的攻坚任务,虽然是个团,但是我们现在仅仅只有三个队,而我是第一队的队长。”杰克笑着说道。 方尧看着坚决的邵华也没有办法,看来只能怪欧阳梅自己倒霉了遇到一个这样人煞星。 ------------ 107 Chapter31 他身为孙子,虽然不能在阳间为他举办丧礼,但他能在阴间为她送终,送她走过最后一段路。 “的确不是。各城相继逃出的大修士众口一词,没有事先沟通的可能。”萨图克见席禄炽流露出惊疑之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难道对方没有把握对付唐军? 仿若世界大战,炮火飞天,夜晚的森林处,一道道无比璀璨的光芒爆发,许青云脸色同样苍白,对着和自己实力相差不大的六人,以八象阵绝杀他们,付出的也是巨大。 听到这话,秦晚对这个男人的印象顿时下降了不少,这人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就好像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围绕着他转似的。 想想前世,她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心里咒他去死,前世死没死她不知道,这一世估计是真死了。 两人互平没有输赢,现在许青云还想和金老板再次来一局,这就让人沉思了。 她迅速伸指搭上自己的腕脉,跳动有力,很正常的脉象,皮肤也是温热的,心跳也有,一切都很正常。 “生哥,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张生想着想着,岸阳就从外面进来说道。 那些袭击京城部队的,自然是无从追踪,没有击杀他们,释放的信号实在是太过明显。 但是面对游幽幽的请求,众人间表现出来的冷漠却大于别的情绪。 “安酱?”景温言望着叶唯安游移不定的样子,轻轻唤了她一声。 我的眼神有些失神,甚至可以说是狼狈,黑龙王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我没在发一言。 罗根则偷偷打量了一眼艾丽丝,爱丽丝也同时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叶修一跃而下,缓缓开口,可没等他说完,突然楼顶门口传来一阵骚乱,常海通红着双眼,奋不顾身的冲进了迪力雅哥保卫们的圈子里,一把扑倒了迪力雅哥。 我把夜明珠藏在那里陪着爷爷不是很好,那可没什么盗墓的,也没人知道,笑呵呵的感觉不错。 “这是?紫葵纯阳丹!”司徒冷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丹药,又看了看老人手中的那颗,不停地摇着头。 “哗哗……”欧阳伦狠狠地摔在地上,满身都是虎熊的唾液,溅的到处都是。 这时大堂前方走来两个表情很严肃的工作人员,两人手中拿着一个像是长弓一样的东西,随着星力注入其中,两个工作人员手中的东西散发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光线,在虚空中打开一个入口。 龙精虎猛的男子立刻同意了说,都听梁爷的,梁爷说什么是什么。 自从上次孙洪老太爷分享了几份药方子给陈楚良泡酒喝了之后,哪怕是晚上通宵作战,第二天都精神满满的。陈楚良都想把这东西分享给孙红旗,秦磊这些年过四十的男人。 如果不重视这个机会,选择敷衍性的、随便提出条件的话,对方不会答应。那样的话,作为普通成员,她想报复会很困难,应该会离开团队吧---在结束这个场景之后。 “那他们现在怎么这么安静?习惯了?”卢卡看了看悄无声息的树塔。 田甜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亲昵,羞涩的推了推眼镜,婴儿肥的脸蛋上更加红晕了,不过心中却是暖流涌动。 一旁,卡赖特探过头来,看到那纸的上方写了两行字:‘原姓名’与‘现更名为’,而在下方,是:‘无限世界中央政府民政部’的签字。 “可这也只有六系,需要七系能量才能打开通道,还缺了个血魔法。”闭嘴略带疑惑。 “知道了,他儿子的联系方式我这里是有的。身份证,银行卡,医保卡我都给收拾好了,咱们走吧。”姜大爷很懂套路,早在刘崖在这里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江天辰,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臣服众神盟,并发誓永不反叛,我可饶你一命!”林苍玄说道。 陈乔山知道,目前的市场环境下,不管是资金还是规模淘宝都不占优,如果不是雅虎的突然出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其实这里的光芒只是很普通的油灯而已,在城门前有两个黑魆魆的石人,在石人的双肩上各有一盏桐灯,也不知道是用了何种燃料,居然可以千百年的亮着。 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夏诺随口吩咐了一句后,就没再说话,走到桌边,低头收拾起桌上的餐盘来。 刚淡淡地说完不能落后,狂僧慧云猛然化形,一阵响,身躯变得几乎有两米来高,浑身也是古铜色,如同铜汁浇筑的一般。 在古神语中,“古丁”是一个强大神邸的名字,这也能从侧面看出这对夫妻对于这个孩子的期望有多高。 接到孟缺的命令之后,它就释放出一团绿色的光来,将老九貔貅笼罩其中。 “你们投降,李某以名声担保,可以饶你们一命。”李吾仙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这话一说出来,疾风海贼团的众人都被惊到了,不由面面厮觑起来。 但李吾仙在魔神大陆后续为了稳固境界,修炼了十天时间,如今这个时间点,古兰已于斯帝兰这边打了七天了。 “朕知金羿曾有师门立与你之辖地,着令上仙将其师门蜀山中人尽数拿下,不知上仙可有难处?”玉帝冷然道。 “什么!”沈天清觉得他的理智正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从他的脑海迅速离去。 龙雅欣惊讶地看着他们截然不同地样子,又不解的看着紫涵,心想这慕容紫涵为什么和听说的不一样?也是这般难看。 姜绪风示意了朱湛一眼,朱湛轻轻一挥手,身后的粗使太监上前就要把那屏风抬去凤仪宫。 随着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心里一惊,目光齐齐向着肖嚣看了过来。 清虚道长到底是年龄摆在那儿,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像其他人那样惊讶,便依旧维持着高端莫测的笑容,显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下。 ------------ 108 Chapter32 他越是这么说,宋云天的脸色就是越冷。作为一个掌管着庞大家族的他来说,哪里不生出一丝警觉? 如果只是因为够黑,所以他们可以逃跑,但如果被对方堵住入口,她还是逃不掉的吧。 但奈何他长的实在是寒碜了点,以至于苏媚愣是没看上他,对抗了十几年都没有结果。 “我母亲?你说她?一早上就拿假项链坑我,我已经不相信她了。”苏珊气呼呼别过脸去。 “你要做什么?”苏珊看到怪异的灵子流,伴随着一系列源码,从肖白竺指尖流出来,并迅速集结成网络,包裹在他们周围。 不远处镖局的人没一个吭声,至始至终冷眼旁观,不但没有因为相熟而拔刀相助,更鄙夷宗阳没事找事,自寻死路。再退一步讲,他们谁敢惹这帮大有来头的人物。 他即便不说,江蕊自己也能想得到,发火也不过是发泄一下罢了。如果搞得过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的产业有多少,妖孽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了,虽然可以很容易的拿过来,但雨召的皇帝也不是吃干饭的。 但就在华夏建国以后,西京再次成为大势力聚集之地,一些因为逃避战火离开的大家族,也纷纷回到这里安营扎寨,徐徐发展。 “这位老人家不错。”慕容飞鸣走近赫连和雅,垂首在她耳畔低声道。 下身则是同系色的裹臀长裙,直到膝盖处,便宛如一朵金色的花朵绽放开来。 洛云汐回神,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她心神一动,抬脚就朝着鬼修踢了过去。 霍宸挤出两个字,低头,凶狠的吻住她的唇,同时双手用力一扯她身上的睡裙。 人人都有猎奇心理,沉寂了一个月的迎春苑,对于那些在这一月来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都只能戏耍于丽花苑的贵族子弟,都是非常好奇与期待的。更何况迎春苑这次是高调复出,在一个月内就培养出了风格炯异的四朵金花。 想到这里,梦泽怒火中烧。她伸手招了一片云,立刻朝着月神府去了。 “好吧,那我就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看看你有没有骗我。”龙子炎抱着尝试的心态吃了一口菜,然后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老爷子的手艺,我信得过。”夜羽汐现在自然没有心情去尝试这斗篷的功效,此刻她的心思满满的都在那天外之物上。 霍云霆拢起眼里那丝情绪波动,一手抱着霍栩,一手揽着陆朝阳的腰。 夜清落的精神力,还不足以在离开先祖之墓后,还能保持和沧老头的感应。 楚河早有准备,将事先编好的故事讲了一遍,什么当时情况危急,不得不借助主神殿的力量,事后打完去养伤,足足养到了现在才恢复云云。 佳爸还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这蓝色的液体可以让人产生幻觉?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我是傅夫人承认的傅家大少奶奶,这是我和世瑾哥哥的家,你以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于嘉琪怒声。 我们经过稍微的休息后,又指挥着挖机慢慢的填土,直到的把两个大洞都填平了,我们才一路下了山。 手里拿着一张青丝手帕,抖过之后花香四溢,在一众食客间游走了一圈之后就回到了她自己的柜前,一双桃核般的眼睛,开始盯着账本自顾自的看了起来,时不时的还拿这边上的算盘珠子拨打几下。 “唉……”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去看看奶奶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既然这样害怕,既然心中如此不安,为什么不把实话告诉我? 李老看了看肖辰,神色复杂,叹道:“你不明白,他容得下华夏,华夏却容不下他。”一句华夏容不下他,道尽多少隐密。 对此,林佳佳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她平时并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这种场合她安静不语地当个陪衬就好,怎么见到贺姨不舒服就莫名其妙想关心了? 林佳佳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她依言去往贺长儒所说的餐厅。 我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陡然想起他跟我说的话,他说最近要办一件大事,难道这件事与冯平川有关? 离马车不远处,蓝子悦和蓝子天来到了一个大树下,惨白的月光将他们兄妹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向忆心里莫名有些发涩,强逼着自己不再去看篮球场上那炫目的一幕,别回头来,将身子倚在大树后,就不吭声了。 最后一批嗜血魔蝠杀光,林若夕和张依依开心的去打扫系统还没来得及刷新的装备和金币。 叹了一口气。赫连驰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缓缓开口:“好。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再來看你。”语气十分复杂。 水势迅猛的砸在向晴的脸蛋上,渗入她的眼睛里,鼻腔中,还有檀口间,让她痛苦的连连惊叫。 其实即便碧水沁不说。太后也知道她的目的。可是却一直不愿意承认。毕竟。碧水沁的厉害之处她可是体会过了。却是和赫连驰的杀伤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就在我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后,王雯雯足足看了我逃走的方向一分钟的时间,才悠悠地转过了头,冷冷地看着依旧斜倚在天台台阶上悠闲地看着王雯雯的清瘦少年。 赫连驰带着一众暗卫,分头从各处探查,寻求上岛的路径。只是,一连三日,暗卫们分了三‘波’,却依旧没有一人能顺利的上岛。 ------------ 109 Chapter33 千寻剑眉冷蹙,“海棠躲起来!”直接从靴子里抽出了短刃,这短刃削铁如泥,果然是好东西。 “我们也要和师傅他们一样去巡游天下吧,那还要那东西干嘛,惹来杀生之祸吗? 可是元笑不知道,她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zi ji 不辞而别,对家人的伤害该是多大。 他一掌控身体,就感受到了手掌下的温软,还有鼻尖淡淡的幽香,这让他心神不由自主的为之一荡,胸腔内的心跳也急促了起来。 “对了,你是乔乔身边那丫鬟是吧,还记得我吗?”叶锦媚一脸期待的问道。 我笑了笑,心里也为自己捏了把汗,心里有些微微的不悦,难不成一把年纪了,却还要被迫让自己风尘一把么?不,我才不干呢。 秋凌央接到眼神,微微思量了一下,一定要下记重弹,要一招就击中闵鹏弈的致命要命。 虽然闵鹏弈人高马大的,但是拿身手好的阿大根本就没有办法,只能被强行带走。 “好。”千儿实在没想到居然上个床就可以直接从美人跳到贵妃,更加努力的伺候祁隆了。 太后多疑,故而没有弄清楚轩辕墨的真实目的之前,她绝对不会杀人。 曹丞相定下的四件大事中,“迁民”已经开始了,豫州之战打烂的那些郡县里,一下子迁来了几十万百姓,由于人数过多,又过于仓促,出现了不少家破人亡的惨事。 不再多想,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能够辅助自己修炼的丹药凌虚丹,那么自己就要好好的利用一下这丹药将自己的实力给提升上去。 其实,江州一向有溺婴杀婴之风,以前官府也创建过育婴堂,只不过先帝认为慈善之事并非要事,上行下效,育婴堂才渐渐败落。如今知府衙门颁布了法令,各州县立即将已经废弃的育婴堂收拾出来,招募奶妈,收容弃婴。 朱东之前只是考虑过军方可能会邀请他进入部队,但是却从没想过进入部队就会给个军官当,在联邦之中军官数量相对于士兵数量少许多,往往一个少尉就能带着一两百人战斗,而上士可以在高级军官嗝屁后直接领导部队。 附近有很多与ACG相关的公司,年轻的员工很多,外加上这家店的味道不错,价格实惠,不少年轻人喜欢来这里吃饭。 而在同等级中,哥可是无敌般的存在,嘿嘿,到时管他什么玄武还是朱雀的,杀了就是。 “呼――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罗西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在廉政一侧的桌子便是应声粉碎,化为了满天粉末,那些粉末本应该四处飞扬,可是那些粉末却是好像沉似千斤,全部直直地落到地板上。 那一切,和当初苏墨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甚至,苏墨有些恍惚,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正因为如此,一般的天骄都不愿意与她交锋,现在她最大的底牌,居然被人轻易的挡住了,这如何不让她心惊。 看着玄元飞过去与尤力兄弟好一阵传音交谈,尤力出示了些什么,玄元却是摇了摇头。画微瑕神情微微一惊,流露出了几分担忧。 “你不是这个大陆的人,你是和魔王大人来自同一个位面的人”克萨斯张大了嘴巴说道,同时身体开始消散想要逃跑。 四个大汉相互看了一眼,脸色灰败,他们早在两个青年出手之际,便知道自己四人加起来,也不是其中一人的对手。 “你们几个把这个场地给我围了,来搅局就要有被反绞的准备!”贝尔压低声音对其他四人说道。 这一幕看得凌峰暗暗点头,能够成为一家大宗派宗主单纯依靠强大的修为可是不行的。窥一斑可知全貌,从方才烟云罗的举动可以看出她对御下之道确实很有一套,值得学习。 “什么?被人救走了?你确定?”中年人突然一声大喝,气势再次暴涨,“噗噗…”在场的海族人全部口吐鲜血,跪坐在地,惊恐的看着中年人。 “蜀山天力见过前辈!”“天山青云见过前辈!”两人一起躬身说道。 杨寒挥动金色的拳头,打在了同一个地方,接连九拳击出后,,大长老的胸骨传出“咔嚓”一声脆响,终被打断。 他大吼一声,伸出了右手,同样一手对着爆射而来的酒壶抓取了过去,右手之上的劲气薄膜立刻化为了一条条螺旋状,好似千万条弹簧般横在了手掌与酒壶的中间。 “这个贞龙力量和速度更是恐怖,想留下他得下功夫。”刑易叹道。 此狼浑身漆黑,皮肤一片光滑,其上仿佛有液体游动,它有一双巨大的类似蝙蝠的肉翅,四肢粗壮,爪子如黑色刀锋,闪烁寒光。 和当年在清觉山庄外面的竹林一样,他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背后,她竟毫无察觉。 自从被段奕阳用生命威胁后,他的确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心里对黎筱的恨意却与日俱增,只是无奈黎筱总是跟段奕阳同进同出,尽管他很想报复却苦于没有下手机会。 “我看他是不是我主我看他是不是我准备合作的对像。”话讲到一半,画尘硬生生的转了一个话题,因为她想到棋尘临走前,再三叮嘱她,不许告诉任何人,他们是来这里找主子的。 “是。”一个佣人应道,林叔接过雨伞和郁梓沾满雪花的大衣离开,郁梓靠在墙壁上,身体还在发抖。 鬼丹!这两个字盘转在独孤夙的脑海里,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背影,眸子里涌动着异光,目光很是诡魅。 想到方知青跟元九音阴狠的眼神,江大夫毫不怀疑他们两个做不出下毒的事。 ------------ 110 Chapter34 雷光呼啸,那般刺眼的光芒。将这里照耀的如同白天一般,最终携带着撕裂天地的力量,与那漆黑光柱,便是撞击在了一起。 而陈婉的气质,则像是后天雕琢出来的,很明显就会显露出咄咄逼人的锋芒。 如果只有她的话倒是无所谓,可笑笑还要跟她一起换衣服呢,怎么能让李尘待在里面。 “你是谁?你找谁?”一个憨厚的、老实巴交的中年人问道。这样的人打眼一看就是靠着蛮力赚钱的苦工,没人想到这会是一个七段气的修行者。 再说了,这四个魔王的实力根本无法和陈友仁相比,而且他们对“血魔遁法”的领悟还远远不够,因此,他们的速度的确提升了不少,但是也说不上恐怖。 就在王石想要上前探查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来了,貌似人不在少数,王石也就待在了原地,并没有多少动作。 始终啄不烂这个黑色的玩意,怪鸟变得烦躁起来,锋利的黑爪猛然刺进了傀儡之中,暴力地一撕扯,直接将整个傀儡给甩了出去。 在道儿上,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情,就是从以命换命这四个字而来的。 “可他为什么不知道呢?”实儿有些落寞的问,他很想要个爹爹,虽然爹爹会很凶,会骂人。 被刘芒废了丹田后,她对刘芒的恨可谓到了极点。之所以留在刘家,不无借机报复之念。 而洛青羽二人身上穿的衣料虽然精美,但打扮却极简单,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串玉石,看上去像是没钱的主顾。 武瞾坐下,严守礼仪,不敢有丝毫懈怠,心中紧张至极,深恐这位善宁大师一言不合就杀了自己——那日杀王嫔,证实了一件事,善宁大师的身手足以媲美大内高手。 “呃···”箬惜未料到她既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倒被呛的说不出话来。 方天放并不知道,他老子是将店铺给抵押出去了,让他直接去外面闯荡,是希望他有所成长,所以在方天放眼中,老爷子是战王,那还不是要钱有钱,要兽丹有兽丹,怎么也没想过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魔主大人,那花千夜化龙逃出水了,不知去向。”终于有魔将回来禀报。 凌一川松了口气,他倒是聪明,从阳台上冲到门口,随便找了双鞋子穿上,再装模作样的要敲门,装作刚刚回来的样子。 现在是贞观二十三年秋,太宗李世民驾崩两个月,太子李治登基为帝。 结果索性就把祖屋给卖了,你不是方家之主么!我这当儿子的要不给你治病我就是忤逆不孝,这一次我就好好孝顺孝顺你,反正这最后的家业跟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落云璃的心猛然一个悸动,那滋味,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百感交集。 然而这样的时间过去了三天,丁浩感觉自己就是个话唠,能聊的都聊了,已经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丁浩还好体质特殊,可是慕容郦可就惨了,仅仅三天而已,一脸的疲惫,游动的已经毫无节奏。 “嘎嘣!”四条龙的龙首同时接触到了正中心的那个圆形孔洞,之前被陈子杨拨到了一旁的龙珠一样的东西被四条龙的龙首顶回了原位。 两人看着尸体,眼睛都没有闭上,证明天幕长老在死的时候,并没有瞑目。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去招惹胖子。”胖子也是一脸苦比,相信只有天哥才能征服得了火凤凰。 那一刀,不重,也没有要了赫连淳的命。但是,却捅在男人的心上,如同致命一击。 姜维看着那火炙,随后手指一点,那三具石人眼中红光一亮,脚掌狠狠一踏,便是朝着火炙掠去。 禁制与阵法设置得十分巧妙,若是普通人过去,只看到石壁横亘在前,要是往前闯,一定会撞在石壁上的。 “姜维”单手一指,姜维只觉得轰的一声,自身周围的空间开始徐徐变换,最后来到一间巨殿之中。 只不过,现在前去援救,已经根本来不及了,他们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姜维死于魔斧的斩杀之下。 虽然因为光线的问题,众人依旧没有办法看清整座城市的全貌,两侧和远处还有很多的房屋看不清,但是仅仅是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一部分建筑物就已经让人感到难以置信了。 能进入武院的学生,每一个都是天才,但是能成大器者,却是少之又少。 李子木拱拱手轻声说道,他今天来,就是想要让赵大人,下令将白天官兵们抓的十几个丐帮弟兄给放了,他回去好有个交代。 “反正目前来说是不能!我不可能先爱上他的!”谁先动了情,谁就会处于被动的位置。 依诺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她在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的吹着泡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水晶球中弥漫的暗红色散去,里面出现了卿北的身影,他面色苍白,唇边还有血迹。 凯恩没理他,用精神力扫描了一番,确认里面没有埋伏之后,他才下车跟在贾云哲身后进了屋。 这个陶缸与一般的陶缸还有所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陶缸的中上部位有有些细,比两头都细,看起来有点像插花的瓶子。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15岁的男孩了,从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唐星宇真的很感激乐楚楚这次的帮忙,所以便有心邀请她吃个饭。 苏璃是她和龙司爵的孩子,她配型不成功,按理说龙司爵配型成功的几率非常大,怎么就不成功了? 洛荫原本整个身子的力道都靠在他的那把椅子上,现在突然移开,差点失去了重心。 众位将领听完,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董卓,又不敢真的上前来。 ------------ 111 Chapter35 “碰”的一声,足足被击退了三丈之远,幽冥剑也脱手而出,胸口都有些生疼。 而秦素素,则是心底五味陈杂,她以为自己不在乎。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百里沧溟,以为自己完全讨厌她口中的渣渣。 此时,朝歌城内,商王宫殿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有一个巨大的红色喜字贴在墙上,无数平民百姓涌上街头,手中提着花篮,脸上洋溢着笑容。 “言哥哥,你尝尝……”施梦梦喜气洋洋地笑道,亲自将筷子递给李言。 吕枫对自己家这三条家规不是很理解,第一二条还好说,这第三条达不到元皇便不能出城外百里,这岂不是把吕家给困在了风语城,毕竟能达到元皇的能有几人,至少吕枫没能够见过。 清茉府的第一强者铁青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将一封信塞到了守卫的手中,目光落到了身后的陈凡,齐天大圣和卷帘大将沙悟净发现他们并没有察觉,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如今,皇上对乔皇后早已经起了疑心,再想接近他,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即便皇上什么都不说,可是,她能够感觉到他已经知道之前那些事情的起因了。 同样是吸收了黑色雨水而有了身体变化,才得以进来光膜内的,即使那些巨兽此刻都还在虎视眈眈着,却也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眼中冒着凶光杀意。 “睡什么觉嘛,你刚才不是说还要多做研究么,趁着秋色尚好,不如我们研究一下。”虞冰笙居高临下,嘴里吐出的芬芳带着种无限的诱惑味道。 “去我家做什么?”宫纤纤有些不解,因为他们认识到现在这还是徐逸风第一次主动说要去她家。 一剑一个像是杀鸡一样杀了两个无尘山的护法,这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是一般的剑心级,起码是剑意级。 看守山门的弟子,看到这些人,也都诧异的很,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若是逍遥王子日后真的能成为国主,那么请帮忙寻找上品法宝的资料。我一定会有所报答的。 那画面中,与金色莲台对峙的男子陡然间转过头来,眼眸睁开,似有万丈神芒穿越时空,朝着这里看来。 “……”没想到夏方媛会问这个,宫少邪似乎觉得自己的头上出现了无语的六个点点。 看似随时都会断裂的火线,居然轻而易举的抵挡住了诛仙剑的惊天一斩,火气渗透,剑身都变的通红,易连山连忙运转法诀,黑雾魔气急转,才将火气驱逐,但诛仙剑的灵性和威力却是大减,甚至连握剑的手掌都已化为焦炭。 旦恶君主想开口,却发现圣主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波动很大,立马感觉到危机感,所以直接闭嘴,什么话也不说。 殷无伤狠狠的咬着牙,却是不再迟疑,无上魔功展开,双目赤红,身上的道袍高高鼓起,皮肤红的仿佛要滴下血来,他的身体之中,所有的本源法则更是在疯狂的燃烧着,毁灭性的元气冲击着。 费瑞斌故意留着他,没有赶尽杀绝,为的就是继续榨他的钱。要弄死他还不容易?但是有时候,活着会比死掉难受,让对手活着,也比让他死掉更有用。 明净山非常果断,听苏进答应,对着他一抱拳,又跟雷宝儿母子示意了一下,转身就走。 今年26岁的刘畅,大学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大学毕业生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有之,真正成功的亦有之,刘畅只能算是其中平凡的一员。 眼中寒光一闪,天武侯司马望闪电飞出,声音未落,只听“嗡”的一声清鸣,一道数十丈长的磅礴指劲化作长虹,排山倒海,切空斩浪,划向迎面而来的钱兆光和鲁修义。 “阿祈,你怎么不过来跟我们走在一起呢?”好像感应到了身后暧昧的目光一般,金雁翎冷不丁转过头来。 炮大有和回到共县的周瑜一番商议,把上万大军分住会稽各地,拱卫会稽,还能看护多出来的人口屯田耕种,练兵屯粮。 他们也不管自己说得对不对——半年拿3000多分,跟三星期拿600分,难度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谁能保证,天工社团这样的增分速度能一直持续下去? 周遭的地表裂开几条大缝,足以震死寻常先天武者的冲击波四处辐射,掀起一层层厚厚的泥土和烟尘。 “公路兄大才,我等不及,一战消灭五鹿,整个赵国郡也就剩下张宝一支力量还在困兽犹斗了,不是公路兄有何良策可以拿下这五大匪首之一?”刘备问道。 “呵呵!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各路大师都是不愿意显摆的隐士高人。”炮大有回答。 封逆死死盯着这刀光芒四射的刀光,心里隐隐感觉到,如果他被这一刀击中,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立即死亡。 叶进出身官宦世家,对朝廷内外结构,总理山河社稷,官吏整顿等等都熟知其中的流程,他的修行道法正是从这其中逐步印证而得来的。 其实从物理生命学角度解释很简单,我们存在的宇宙,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种波,我们看到的光是一束束的波动,我们熟知的电子、原子也是一种波,只是他们的波长不相同,所以表现形式和『性』质也就不同。 ------------ 112 Chapter36 和之前王铁塔逃跑的速度相比起来,此时凄美格调的移动速度在众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慢吞吞的乌龟一般,似乎他毫不在意自己身后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在移动了片刻之后,凄美格调总算是回到了他的队友身边。 翻开证明,清晰而明确几个字,她的确认识,可是她却有些不敢相信,三百万贯,就这么薄薄的一页纸,就价值三百万贯。 “这家伙又变强了,不过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他的身上有许多保命的至宝,否则刚才我已经灭杀了他!”唐辰回应道。 北方,北宋跟辽国,正在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丁海军却一直保持着平静,甚至在跟韩琦谈好了移民的条件之后,也没有什么改变。 在眼前的五名考古学家当中,长歌找到了阴暗沼泽的考古学家上前与他对话。 在广场吆喝的宗门弟子,其身后宗门势力很有限,宗门内最强者,大多为仙人级强者,也就是修仙者的起步阶段。 从这个角度是瞧不见舞台上的演出的,但是他能看到观众席,整个京剧社满满堂堂,后排架设着摄影机,媒体记者们也时不时的举起照相机拍摄。 定海军虽然对工人的待遇非常的高,无论是工资水平,还是福利待遇,都相当的出色,可是却不会免费的给房子,房子还是要自己买。 “会长!连你也……”在看到林乐瑶也回到沙岚城之后,跑了上去说道,随后他看到了林乐瑶此刻的生命值并不是饱满的状态,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通过巨大泥浆怪身后的传送石,云锦众人再一次返回到了沙岚城,随后他们便通过传送使者回到了白银城。阴暗沼泽的战斗结束之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先返回营地,去看看训练队的成员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你不要担心,阿鲁巴会有法子的!”康氓昂将战刀斜跨在后背上,飞刀什么的全都放在腰扣里,身上还是一身黑色的作战服,所有的重宝全都收进丹田,其余其他的东西,反正这里是他的空间戒指,随便丢着就是。 “你这个混账做了这种事,还有什么脸!”国公夫人又给了他一巴掌。 就在老流氓上下其手打算帮龙梅检查检查的时候,龙梅突然睁开了眼睛,不过看着康氓昂在她身上摸来摸去,龙梅尖叫一声随即又晕了过去。 赵山河又来到了中院,然后中院也没人,不过听见后院有人在吵架,动静还挺大的。 从一开始的不同意,不待见,立马转变为驺媚,恨不得两人明天就结婚,就怕金龟婿跑了。 几乎他所知道每一位跳帮战大师最后都成了军官,而那些没能留下名字的人,则几乎全都死在了跳帮战的过程中。 村口,方临一家和方爷、方奶说哪里留了钱,和大房、二房、四房说若是有事情去信给他们,又和村人道别,上车。 ????眼见兰利尔跃跃试的样子,达瑞眼睛突然扫到躲在打手后面的马修,于是记上心来。 “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篱笆,现在你和我们说一下,兽族的大体情况,我这脑袋还是很混乱的。”康氓昂不明白的地方也很多,现在有一个生活在兽神时代的家伙,他自然要将未解开的谜团给弄明白。 而随着叶言死猪一样的瘫软下来,他也瞬间恢复清明,霎时意识被拉入了饕餮空间之内。 对于竹叶青的几次忽视自己说话,孙元武很是恼火,他是个高傲到了刚愎自用的人,最恨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头。 没一会儿,一辆实在是不起眼,甚至是很少出现在天元酒店门口的国产奇瑞轿车急速驶来。 修炼一途,会有种种意外发生,如果不能坚持真我,是走不了多远的。 四海龙王坐拥四大海洋,每年从海洋里收获天材地宝无数,富得流油,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名超级高手保驾护航。 安凌雪和安雅兮两人现在耳朵里根本就没注意到杨逸再说什么,两人皆是被杨逸的话吸引住了目光,然后在杨逸堪称完美比例的线条身材上转了一圈之后,齐刷刷的落在了杨逸胯下的那一大坨东西上面。 这几个货连苍蝇都不如,三个黄阶高级,一个黄阶高级巅峰,而且都他妈是靠丹药堆上去的萎货。 果然,听到杨逸这句话,凌星寒的脸色犹如吃了翔一般难看,但是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台下一双双眼睛注视,想要赖账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忽然间,法阵中红光一闪,继而再一闪。两人几乎不分先后,双双被传送出法阵。 四十阶精神力和四十一阶精神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可以秒杀四十阶精神力武者。 而bf战队打赢团战之后也是直接将uf战队的中路一塔推掉,至于二塔的话倒是没有选择继续上前冒险推进,而是选择了果断撤退回城进行补给。 做这些的人,肯定是为了偷拍她换衣服或者洗漱方便的私密镜头。 “传令,大军明日渡过扎布汗河歼灭对面的夏军。”太阳汗拜不花下令道。 国的强大无人可以质疑,但是这样难不成国就成为了无敌的存在了吗? “哥,此次水师出征就由我亲自领军吧!”在众人离开以后岛津忠时对岛津忠久说道。 “焘哥哥,你在等什么?”萧然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是确认性的问到。 “如果我们这个房间也有监控的话,我们刚才的举动应该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了!”水晶提醒道。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过来的枕溪,是神清气爽的枕溪,她感觉很长时间一直堵在自己心里的那口气,彻底释放了。 依依祭出了一把匕首,猛然挣脱电流的束缚,舍弃了自己擅长的远程攻击,直直的向墨苒扑来。 怎么能让对方信服?祸害铁塔的黄鼠狼已经神魂俱灭,此刻只有那道无形的诅咒,无法证实任何问题。 ------------ 113 Chapter37 就在此时,钟平关内的军营主帐中,钟平关守军的都尉大人和参军,正在为一件事有些不安着。 鸣人无奈之下,只好过来找手打大叔,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半路下起了雨,将鸣人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萧凝儿双眉一蹙,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只听仓啷声响,双剑已出鞘在手,直刺过去。 何况系统一直在提示军团成员死亡的消息,血祭知道那几百个兄弟打不过机械人战宠和马格努斯,被团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老乞丐随意躺在街道之上,注视着从百花楼之中来往的人,各式各样,各有不同,却又是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来的时候每一个的都是双目方放光,精神亢奋,离去的时候双目血红,双腿打颤,浑身酒气,骂骂咧咧的离开。 现在的临图镇恐怕是有着无尽的杀局在等待着他,若是现在疲倦的他进入到镇子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这谢凌峰和章睿明一落座,顿时,这张主桌上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脸上均是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果不其然,这丝诡异的波动刚刚进入徐老的脑海不久,就见王成武身边的老者,忽然口中传出一声惨叫,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此时的林南,语气中带着不容抵抗的气势,彻底释放出了心中的霸气。 屋里只亮着一盏寿桃形的粉色壁灯,亮在床头。西泽凑近来亲了亲她,又后退一步,远远坐在桌前长椅上。屋里很暗,他坐在阴影里头,肢体与神态都浸润在黑暗中,莫名使人觉得他有些形销骨立。 君球球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一骨碌爬起来,精神抖擞地在四胞胎面前翻滚卖萌,四胞胎的注意力立刻全被吸引过来了,咯咯咯笑个不停,连一向高冷的三宝都没忍住。 季元华和助理的位置在夏云彤后排,全程看着这一幕倒没有开口,只是目光落在夏云彤身上时还是带着异样,很显然,他也认为夏云彤是故意在节目中和夜莫星亲热,和萧翊辰做对,以此来搏焦点,制造话题。 寒宴看了一眼她的手,松开了,揣回兜里,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继续走。 不战而胜、多少将士做不到,边境若全线退三舍即九十里、或大概的数字就算七八十里吧,也是相当了不得。 望海楼是江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规模并不比京城中红火的酒楼要差,客来客往非常热闹。 君明远能理解杨梅的心情,这份厚重的亲情,对她来说实在弥足珍贵。 等来到颜兮月门口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房子只有一层楼,而旁边的邻居还是她屋后的房子起码也有三四层了,这便能看出他的生活是有多穷魄,周五三望了一眼,虽然他眼底闪过好奇,但他并没有问出声来。 宽长的座椅密集排列,在视线中挤的人喘不过气。似乎遗体告别式就发生在几天之前。 后知后觉明白炎慕雪话中意思的夜墨暄不依不饶地继续紧追其后。 经过三年的艰苦锻炼如今的塞伯实力已经到了6级,哪怕是很多加入了城防队伍的护教骑士们实力和他相比都差了很多,更不用说如今一手用的炉火纯青的紫薇剑法就算是7级的战士过来也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表情更让人担心,她抱住已经身体冻得僵硬的楼柯,刚才出来的很着急,身上衣服单薄。 再次淡定地喝口热茶,高木尚仁是打心底希望所有医生都失业,嘛,这话不能说,说了就伤同僚之间的感情了。 不知为何,在对上黎焰细眯的黑眸时,胡蕴秋莫名有种感觉,觉得她拒绝的话,这个男人会生气,所以,她立刻就改了主意。 这是在塞伯成神之后,自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强大不再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蝼蚁的时候,所面对的最大的打击,事实上哪怕他成神了,只要没有成就大圆满拥有意志力量,对于主神来说他与蝼蚁也没有任何差别。 加藤断终于能走了,三代看着加藤断那慌张的模样,不由地摇头。 自己的身世自己清楚,现在看样子,说不定是自己和什么人撞脸了呢。 所以在周坤布置大型法术的时候,还是与左辅星君投影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安全。 经过自身的领悟与和八位鬼王的一番对谈,王龙对于神魂念头的理解加深了不知道多少,更经过这三个月的时间,彻底领悟了人皇所拥有的境界。 “其实最想知道的人就是你吧!!!”赵逸看着那像是候着妈妈给自己讲故事的火炮兰不由吐槽。。 “等一下。”苏妍拉赵颖离开了无菌室,到了外间,才把东西拿出来放到一张桌子上。 一堆人开始艾特萌萌,不过萌萌一直没什么动静,几分钟后,她默默上传了一个视频。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洪图三人戴上墨镜就从大汉皇庭别墅里出发了。 玉紫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浆,再次抿了一口。浆水入喉,如甘露,如春雨,令得她干涩的咽喉,一朝得解。 ------------ 114 Chapter38 唐嫣听到林枫的声音,心中一喜,当初林枫施展血气卷轴的时候,她可是在场的,现在看到林枫再次使用,当然很高兴了。 张志国抵不住大家的无声恳求,只好去了李强的办公室找人,看看能不能把人带出去。当然了,张志国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把人安全的带回来。 “靠,还真老子怕了你似的。”墨阳见徐丽盯着自己,他也不示弱,与徐丽对望了起来。两人中问的空气中仿佛都闪出了激烈的火花。 听到熊王竟然能说人话,萧遥与冷冰冰同时愣住,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震惊之色。 九尾灵狐不再说话,也停下了动作。洛汐二人也没有打扰他,留给他思考的时间。 “不知道,即使來了我么也不会知道,毕竟他们來的话实力肯定很强,我们的眼线很难察觉到。”南宫问天说道。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修行大军祭出各自的法器,一时间法宝翻飞,七彩颜色应有尽有,神光应天。 至此,前三名进入主城的玩家全部奖励完毕,只不过让众多玩家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前三名玩家都选择了天运城?难道天运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是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萧遥想着以后到了中州大陆后,经常使用重棍的话,难免会被有些人发现,从而暴露棍子的秘密。 兰朵朵猫在楼上,偷偷摸摸的看下面,那官兵在跟赵南雁说着什么,心脏突突的跳,官府都出动了难道是老爹发现她了么? “子秋,你怎么来了?”金敏赫正在思考着问题,感觉到办公室门打开,抬头一望,发现是这个,让自己感觉无比神奇的孩子。 对方的本体就在这滚滚的魔云之中,不过张浩的神念可以感觉到对方在这重重魔云之中,但对方到底是在何处,却并未曾探查到。 漆黑的地沟周围出现了龟裂开的纹路,易天的身影在不远处虚空地闪出,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高珏这边的常委们,一个接一个的发言,侯国昌、麯孝、孙烈等等,全都没有落下。 此言一出,现在顿时沉寂了数秒,几秒之后,李穆和林博盛一拥上前,手脚并用地踹打易天。 夜里,连夜赶到许昌的异人们纷纷到达,大家发现,在审配和张颌的营地里的公告栏上已经挂着不少的任务了,大家立刻就涌到了公告栏前面,仔细的挑选适合自己的任务。 鲜卑人的部队是分队离开的,有的已经走了很远。有的却只不过在两三里之外,听到背后整齐的马蹄声,鲜卑人都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向后看去。 “原来还真有,看来我的猜想错了。”闻言,李穆眉头一紧,原本他以为那所谓的‘十座神山’只是一个幌子,却是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在第五十五分钟的时候,这队人马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蒋志清面前。蒋志清看看手表,微微颔首:“辛苦了!”旋即转脸对许谌说道:“你便是许神仙吧?努力,你还有半天时间。”拍拍他肩膀,然后带领众人扬长而去。 难道掌门是要对杨宁出手么?他可是答应过自己呀!根据自己进入红尘剑门这么多年来,对掌门人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失信于人的事情。 十分钟后,面对车前再次出现出现的岔路口,我对着副驾驶的储物箱抬腿就是一脚,这一刻,我是真他妈崩溃了。 走着走着,脚下突然绊到一个石头,“哎呀”一声,姞元方猛的醒过来。 刘青兰、杨战二人眉头紧蹙,刚才钟医仙都亲口说了,刘丰晕倒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这关杨凡什么事?!就算杨凡不和刘丰握手,刘丰今天也注定要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发作而晕倒。 这又是什么鬼?周三瞪着树妖头上突然冒出来的几根柔软但是却绝对不细的树枝。 塞缪尔更是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只是刚准备冲上来的时候,却被项云沉默的保镖罗峥给拦住了。 本来来梁山岛吃酒的客人,怕误伤了自己,纷纷退到了湖面之外,远远的看起了热闹。 项云此时此刻发动云天诀里的匿息术进行气息收敛,可是光靠项云这点水平的匿息术是不可能近距离骗过鬼面的。 邋遢道人与他们讲道,“传闻洪荒时期,这地上是没有火的。人类茹毛饮血,以生肉瓜果草木为食。 魔鬃现在已经彻底的疯狂了,甚至不惜代价减少自己的修为来对付陆玄。 周三现在的想法就是把暗拽出来,拉到厕所,狠狠的给这个老货一顿军体拳。至于这位爷是哪路的大神,打完再说。 ------------ 115 Chapter39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先于风落羽,在纳什男爵池里面安置了一个监察守卫。所以,风落羽埋守卫,支援下路的动作,被她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里。 再向上看去,是一件黑色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明显不是如今这今年代的服饰,看起来非常的古老。 然后,窦唯就瞅见那位英国佬如同一只愤怒的公牛,朝自己咆哮了起来。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那越来越低的头,分明是心虚了。众护卫哄堂大笑,驾着马开始向回返去。 看着北美的音乐制作人peter,把一脸懵逼的李秀满硬硬的拽到自己身边,窦唯便有些无语了。 “怎么了?怎么都一副失望地表情?这里的保健按摩堪称整个望月最棒的了!很多皇室都会请这里的按摩师去皇宫服务呢!”风落羽看着众人,疑惑道。 “张碧晨的实力不错,在高丽棒子那里的时候,就是阿狸妹组合的主唱。 陈容见状,有点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见她的表情好似有点腼腆,便故意不问。 人生就这样,今天的你和以后的你,会因为各种原因,发生巨大的差异。 当医疗番队的人们带着阿散井恋次离开这里之后,一个同样有着火红头发戴着防风镜的男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男子脸上带着极其困倦的表情,双眼带着黑眼圈仿佛很久没睡觉了一般。 “裂开吧,鬼灯丸!”随着斑目一角的怒吼,手中长枪瞬间分裂为三截,借着黑崎一护那一档的力量带着枪头的那一节枪杆已经从反方向割向了一护的脖子。 结果就是他那原本无解的能力无效化之后,他的实际战力就瞬间下滑,仅能凭借着那并随视线移动的长刀勉强应付。 “事情就是这样。给,这是邀请帖。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我和你张伯的尊重你的意思。”杨逸从张鼎手中,拿过一个一面刻着“天”,一面刻着“武”的铜质令牌来递给过秦。 两人此时都是默契没有提起什么时候离开恶魔岛,只是整日在外游玩着。他们知道,回到天武宗,他们便不会再有这样闲暇的机会四处闲逛了。 方敬德瞳孔增大,不敢相信,血力外放,这是宗师之力,这人不是大师?难道是宗师,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如此年轻的宗师? 这么一来,刘邦在荥阳的日子更加痛苦。粮道被时不时切断,士兵们经常食不果腹。 艾星余终是忍不住了,内心深处甚至有些愤慨。她不明白过秦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羿的好意。还会请求羿将无名神剑赐予自己,要知道自己就连半点武技都是没有修炼过。难道过秦真的糊涂了? “随你所愿,我也不会再自贬身价地上门随你轻贱!”语语相接,话话相赶,盛怒中的人为将自己所遭伤害降到最低,多是口不择言,伤人伤己。 更何况他不绕山路,是从山间直线穿到这边,路途尽了许多,就省下更多时间。 可偏偏付红秀在这里,她们还不太好问,生怕问了一嘴又给付红秀找到什么借题发挥的由头。 几十万部队的调动,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问题,其中最多的问题就是指挥和物资供应的问题,有不少人都觉得张松溪厚此薄彼,分配不公平。 才一会儿的时间,周威已经率先地逼近李辰,两人眼看相距不到十米。 其实慕南玥一直在找机会,想去趟东域,彻底除掉孟怀谦与华锦蓉。 “看来这野原孝泽是个庸才,内部都还没稳定就开始折腾。”另一个干部附和道。 十二楼五城中的每空缺一个坐镇席位,都得由其余十六个坐镇者共同商议。 毫无疑问,罗森就是让他心服口服的人,所以罗森的话他毫不犹豫地听从。 但问题就在于,现在吕沁瑶被骗有相当一部分责任在她身上。角色瞬间倒转,吕沁瑶可以去指责她让她承受压力。 “南边5里处,有个公园,因为最近整修的原因,公园里不会有人,我们去那里打如何?”娜汀提议道。 接着,叶楠、陆枫、凌迟,也都砸在了地面上,纷纷陷入了土里。 但是解沐却是凶残的盯着他,目光中全是那种凶光,内力鼓动,天地劲力在他四周汇聚,身上的冰霜,也化为了水蒸气,瞬间蒸发。 白舒转过身一看,被白露和蒹葭拦下的人,正是那只淡蓝色纸鹤的主人,罗诗兰。 金属大门打开,他冲进大门,大门也立刻关闭,他在漆黑的通道里飞奔着,他什么时候变成A级成员了?难道是那个会时间暂停的家伙给他的权限吗?他似乎是双子神之一。 林枫心里默默的估算时间,当到一分钟的时间,林枫手腕微微用力,咔嚓一声,仓木生顿时大声叫了起来。 郑贞一曲之后,他便走到那位张雅昂身边,对着张雅昂微微一笑。 但这是在人魔大战之前的事了,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结束后,洪荒山脉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莫不易打量白舒的同时,白舒也在打量着他,莫不易人站在那里,双脚分开,一前一后,肩膀微斜,手中长剑指向足下,不声不响,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气势却积蓄的很足。 ------------ 116 Chapter40 谷思思就不一样了,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仙气,和这身长裙配合起来,简直就是完美。 “他怎么会发现的?你怎么跟他解释的?他知不知道你是我们派去监视他的?”董校长的这番话是对着那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保安说的。 虽然对方有神奇的三叉戟加持,但三人的越级战斗能力也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她心情很差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的一个姐妹家里是开娱乐公司的,对她伸出了援手。 “滚一边去,赶紧去开车。”黄翔冲着王健同样来了一脚,随后坐到椅子上。 “枫少您来了,是老样子吗?”夜迷情是东海市最有名的酒吧之一,无论是酒吧的规模还是服务,即便是在国内各大城市之中,都是一流的。 “九连的阵地有没有问题?”程傲云顺着临时堆砌起来的防御阵地,悄悄地来到了九连的防御阵地。 梅清霜将所有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大家都围绕着叶织星和战潇打转,都没人关注台上的梅如雪了。 此时,大犬星主一跃而起,百万军中直冲那领队生物,仅用三招便将其拿下,然后带到了大魔王面前,狠狠打了一顿,等待处置。 这种时候,最稳妥的保命方法就是两不相帮,闭紧嘴巴把自己当家具。 那么现在很显然,在优势上,尼巴尔似乎又落下一筹,这尼巴尔刚刚还想圆圆场呢,这自己这话没说完,被就林天给打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南门尊眉头皱起,有些烦躁的敲了敲窗户,那敲声让南二一个凛然,他前后看了看,现在堵在这儿,连后退都不能,只能等待着前面的车开走,才能畅行。 最后,在画门之外只剩下游妖碧易与最老的三爷,游妖碧易望着燕十三,她取下酥胸上的坠子,递给燕十三,轻轻地说道:这个给你,你一定能用得上它。 他想用让郝东受伤的方式来逼出戚绝的态度是一回事,因为他会把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酒就是酒,哪怕它口感再像糖水,五年桃花酿的后劲也是能把一个不怎么喝酒的人醉倒的。 绯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同有魔力一般把姜暖的身子钉在地上,如果声音有颜色,那她一定会说这好听的男声是暮春的粉红色,要多浪漫就多浪漫。 “哎呀,都没有准备什么呢!”迷迷糊糊的姜暖一声惊呼,要见传说中的皇帝和皇后了么?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呢,要不要带些礼物……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冒出很多问题来。 “你那么销魂的摸着,我还是我的不对了?我只是让你帮忙挠个痒痒,是你要揩我油的!你还理直气壮了!”沈梵一脸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欠抽样儿。 “是山的守护精灵,他一身都得在山上带着,死都要死在山上。”所以才无法抛弃招摇山,独自去找他。 “妈,您别这样,爸他一定会醒来的,我们相信他,我们陪着他,他一定可以醒过来的。”何雅馨现在也很无助,现在的她在楚家其实过的也并不好。 “师父,希望我继续低调?还是随便我解决?”凤澈没看别人,而是歪头看了眼身边的凤镹竹问道。 “秦叔,有什么事情您直说吧,不要拐弯抹角了。”许云天笑着道。 “好,我们休息吧。 ”她说着拿了身的大氅,脱了外衣,只穿着衣拱到被子里面。 凌俐一时之间被勾起了好奇心,可想问又有些怕祝锦川嫌弃她八卦,话含在嘴里说不出咽不下,憋得一阵难受。 “还没有找到澈他们,我联系不上他们,怕是在什么有结界的地方了!”苏若汐闻言说道。 “之前你就让我调差苏若梦的事情,所以我们一直在找苏若梦,王府一些太深的机密,我们并没有调查,不过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苏王苏云起共有三位夫人……”凌雪陌将关于苏王府她知道的事情,如实的说了一遍。 丘狸低着头笑了笑,真好,百里西把她弄出去了,这样她就能好好和百里西待在一起了。 冰火两仪刀?同时镶嵌了极品冰灵石和极品火灵石,那是不是同时带有两种属性呢?凌云皓拿来一块鲜肉,刷火锅的肉片极为讲究,必须薄如纸片,新鲜猪肉原本就不好切,正好那这个做个试验。 “诸位!本店下午暂时歇业!明天正常营业!多有不便之处请谅解!”这会大厅里面还在吃饭的已经不多了,但是那些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愣,这老板是什么情况?才开业一天就歇业了?这么任性的吗? ------------ 117 Chapter41 叶诚在他胸口点了两下,止住往外涌的鲜血,然事开始直接撕开他的衣服。 “哈哈,那是因为我今天认识各位心里特别高兴,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喝酒就喝的特别多了。来来,我来敬各位最后一杯。”华平阳笑说。 皇上立刻得到了消息,眼中厉光闪过,命管事太监喊了太子和厉王爷过来,吩咐了一番。 洛北能在周睿安一众能力出众的属下里脱颖而出,那都是有原因的。 “我这人很大方的,随便你给,我是希望香吻一个,哈哈。”华平阳轻笑。 程夫人怒声说,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发怒,明明她该高兴不是吗? 华平阳就是要他吐血,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才不会坐着等岛国人对付自己。 叶沉进来,见她静静的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言不发,下身一滩血迹,心登时一动。 其中有基础的通用炼药诀,有提高药材融合率的独特炼药技,还有提升药剂品质的辅助炼药术。 别的不多说,就陆芷筠自己知道的,当年的魔道第一千机风起凌云就有这么一个紫阶无等级限制傀儡,还是他的成名之作,也是他在成名之战中最大的依仗。 火辣辣的感觉在脸火速蔓延开来,清晰的五指掌印烙印在顾皖的脸颊,刺痛的感觉隐约泛起。 “反正还有时间,离三丫头二丫头她们初三毕业还有半年时间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呗。”楚宗元总结道。 东升就是他的孩子,不管最大股东是不是他,东升都是他的孩子,看着东升一天天的发展壮大,看着东升的业绩蒸蒸日上,他比谁都高兴。 不知谁一句话出,众人直接喷笑,一场严肃的歼灭战,愣是有这么一个欢乐的开场。 邢诗洁的购买力也是强大,只要看上的材料,不论价格通通买下。特别像龙鳞、龙牙这些东西,许多成年龙会经常褪鳞又或是换牙,这些都是珍贵的炼器材料,邢诗洁自然不会放过。 先是德罗西突破了莫塔之后分边,里瑟迎着斯内德的防守强行突破传中。 这只是积累粉丝的,之前她是个主播网红,现在有钱了,上了记忆大挑战,粉丝就更多了。 其实顾流兮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阎君这么说,几乎是下意识的跟上去的,最后一起消失在了客栈,回了家。 哭过后的李青慕,在凤阳殿中开始了自己的禁足生活。禁足,对她生活的影响微其甚微。 伴着大地剧烈的震动,那恐怖的冥界之门慢慢的沉入了最后的黑暗之中,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时扶桑神树将他安然的送离了出身,眼前一花他便来到了外界。 云府本来就处于没落的状态,这大祭司这么一句话一出,简直就是让云府的地位直线上升。而且,大祭司这么多年不管是在那个国家,都不曾在那一个家族里面用过膳。 虾虾后面说的不用想也是废话,经管系和我们管理系只隔了一个空中走廊的距离。 十四在凤阳殿当差的时间不短,却只是一个打杂的。他早想孝敬孝敬眼前的姚远了,只是苦于自己一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儿。 “你们先回去,我等会自己回来。”忽略掉老妈的责骂,我开口说到。 凰冰凤看着那不断涌出血的伤口以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不为所动,嘴角一贯的微笑略带浮躁。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刚刚还在楼梯的红包怎么就到了泽清门口?这没风没什么的。 岁谕毁灭开始回忆当年的那一些事,并且跟鬼蝶说起了虚无界的来历。 亚恒也是僵在了那里,瞪着眼睛,张着嘴巴,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两个惨白怪异的尸体,满脸也是不敢置信地模样。 林静修和陶笑嫣帮忙的赶紧是过来要一起搀扶,可是人人是手无缚鸡之力,不把个睡觉的方香惊醒过来都觉得庆幸了,那扶得动? 她眉头蹙了蹙,马上命令助手和护士进行了电击和吊瓶上腺素的实施抢救了起来。 “石壁下有什么东西?”沐悠涵和唐僧脸们拿手电筒照着身后的石壁下面的墙角仔细的看了起来唐僧脸们眼神越来越惊讶看着的眼神又变了几分。 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一走了之之后,大家都怎么样了。其实叶香自己也从来没想到,这一走居然就是五年多。 萧乐睁开眼来,这时才看清,又是那个刚刚跟自己斗上了的发福男。而此时发福男是气炸了胸膛的指了指被萧乐楼在怀抱里的眉清秀,叫骂了起来。 ------------ 118 Chapter42 但现在,情绪没有拉扯,重要的事情也不再重要,仿佛自己根本不认为那些重要的事情依旧重要。 就在大家都在参悟的时候,自然也包括楚峰,在真龙天秘的演化下,一颗接一颗星辰被演化出来。 本来这六位太古王,要是不和楚峰硬拼的话,第一时间发现到不对劲,就立马闪躲的话。 丁叶走到机场时,乌斯正在登机。丁叶弄明白乌斯已经上了飞机时,飞机已经关闭舱门。 那么,童年的梦想为什么不去实现呢?是因为太过荒谬了么?再荒谬,有我现在的行为荒谬吗?那些脑子里的扭曲,有什么资格比得上童年的梦想? 高天原的所有天才们全都长大了嘴巴,一个个目瞪口呆,被震撼得说不出一句来。 后来,东风长老派天四去江城取走“阴阳罩”,北风长老曾经认为毫无用处,随后,天四并没有夺走“阴阳罩”,而是得到了江城灵脉的线索。 祝柔奇怪道,因为她并没有从夜天的身上感觉到丝毫的杀气,事实上,夜天全身的杀气,都已经将这只老虎包围了。 “那倒是真的可恶!”听云妈妈说完整件事的缘由后,路爸也气愤了。 沙尘天使走上去,摸着米奇支撑的后肢,米奇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此时,在一座山谷里,只见几十道人影整装待发,正是青灯道人一行人,历经二十来天,他们好不容易才杀到幽虚天附近,前面的灵气,已经越来越浓郁了,但杀气也越来越重了。 “你们将与火炜队长他们会合,他们的化妆车就在下面,你们和他们一起先去演唱会后台。”星能特警跟在我们身旁,一边说,一边告诉我之后的行程。 听到谷幽兰的话,百里湘雪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暖玉,心中惊颤不已。 “轰……完了完了,事情没办成,钱又没拿到!”大汉顿觉眼前一个劲的眩晕,脑子一个劲的迷糊,想他李大鹏,何时做过这等亏心又赔本的事情,顿时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 就算和青阳城没什么情感,单凭谢城主这段时间一直支持自己,也绝不允许有人来肆意冒犯。 她想到她如今成为南华国的太孙妃了,是真的激动,她内心的感觉,她自己最清楚。 但君常笑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大舵主暂时放弃对自己门派的针对。 座舱门飞在空中,因为风雨的横向浇灌,砸在直升飞机机身上,顺着座位舱翻滚,一路流星带火花,滚到尾浆位置,在强大吸力下,涵道尾桨一卷,砸落的座舱门和尾浆旋翼桨叶磕碰在一处。 狠命的瞪了一眼腓腓,谷幽兰气呼呼的走到一边坐下,上下起伏的胸口,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 不过,在坦克团的主脑那里,把艾伦的设计大纲提交上去,几分钟后就输出了一个安装程序。 “恩,我相信长林哥。”看到李长林说的这么慎重,洛天依自然也就信了。 艾伦后面没有发言,一直听着三人的讨论,他有种感觉,似乎用不了多久,全人类几万亿人的目光都会投向这里。 这事儿也让白公子很无奈,自己当时感觉应该没被利用吧,可是现在回过头来说,这里既然还有巅峰魔兽存在,可是它们好像没来争夺呢? 三尊武魂之力,带着浓郁的天灵神兽之威,冲涌而出,席卷八荒。 “庞将军,如果此行卫阶陷入重围,切记不要出城支援!”事实上,卫阶做出的决定,还从未有人改变过,这一次也是一样。 就算他们曾经是天级生物,可是那些可是药灵子留下的东西,搞死几个天级不也挺正常的么? 当时他遭到前所未有的凶险,有因歌儿被十多位巅峰强者围攻,激发了他潜藏在骨子里的凶性,更让他绝望,这似乎刺激到了泥丸宫的冥灵,因此便以幽冥之力填充他空空如也的身体,同时对他的身体进行修复和重塑。 断刀武皇知道,眼前的机会,稍纵即逝,楚炎被影子的天镜武魂迷惑,暂时失神,这是斩杀楚炎的最佳时机。 雪飘飘,听到徐雪寒的这个昵称,凯德等人双目放光,一个个马上沉入游戏仓之中焦急的申请着自己的账号。 陆中守上前几步走,孟老婆子因为心虚吓得猛的退后几步,这卫家姑爷的眼神太可怕了。 我一把挣脱了怪物的掌控,直直的冲向了她的一个守卫,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撞入了他的怀里。 “铁柱救了我的命,他的公道,自然由我亲手替他讨回,何须借助苍龙水师?”吴凡轻描淡写道,并不打算靠大军,而是提出让国脸男单独对抗。 这次不会也这么点背吧,算了,这话他还是不说了吧,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童心刚睡醒,还有点奶声奶气,听得让人心痒。 ------------ 119 Chapter43 李天辰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宋春雨大仇得报,困扰多年的心结也终于得以释怀。 哪怕是此刻相距当年已然无数栽,但昆仑令的影响依旧在,深入人心,被植入到当年那些人的血脉之中,而今被激活,让一些人骇然。 阮灵清也已俏脸微红,明明是名震八方的扑克牌红桃,此刻却也羞赫的低下头去。 周围,陈凡和胡姬更是亲自动手,布置了数座大阵,直接使得陈庄俨然变成了一处洞天福地,天地之力浓郁。 这么大队妖兽奔袭而过,先前陈凡还只是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在出来的瞬间,听到其他人的求救,陈凡但是明白了什么。 “走!”陈凡淡淡开口,随即毫不迟疑,带着吴昕身形一闪,直奔南方而去。 魂馨见李天辰离开,她转身来到路西法的消失之处,手中的灯再次出现。 而巫族听说了此时之后,众祖巫都是十分的气愤,而便是召开了巫族大会。 “林奕。”林奕伸出手,心里却在想,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能不简单。 沐秋荻容貌身材完全不下于她,气质上更是隐隐有些胜出,更是被唐枫亲自从车里抱出来,对于隐隐对唐枫有些好奇和好感的她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所谓合欢蛊,当属世间最强烈的春yao,中了此蛊后,必须在三个时辰内与下蛊者交he,不然会全身筋脉尽断而亡。 杨宁臀部下落那一刹那,只觉得顶在柔软至极的地方,深陷下去,虽然两人都有衣物阻隔,可是这一下猛顶,却让杨宁浑身一酥,说不出的舒畅,恨不得再这样来几次。 收回目光,君昊眼神倏忽一转,看向了对面,那里,金色的光芒渐渐淡去,露出了其中的身影。 见到自己挥出的红色剑芒,被赵虎身上浓郁的杀气化形而成的黑色长矛轻易击溃,王星的脸色一变,手中长剑连续抖动,十几道红色剑芒,连续不断的从长剑中激射而出,迎向那支黑色长矛。 无尽的深渊大地,笼罩在经年不散的黑雾之中,一轮时隐时现惨白色的太阳,射下的微弱光芒,勉强可辨清山川森林的轮廓,那颗太阳距离深渊极其遥远,的仅如一颗拳大的珍珠,让这地狱般黑暗的深渊,多少又有了光芒。 而心急宫中宝物的一众人等显然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于是,经过商议,张晟与汪凌宇就各自派出了几位手下,准备将潜伏在皇陵之外的另一拨人给唤来帮手。 下一刻,伏羲大步向外而去,只有远远传来的声音,仿佛在向着往日告别。 无尽虚空,无数星辰闪烁,虽然那光芒经过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变得十分微弱,但却依然点缀了星空,并驱散了那深沉到几乎能够吞没一切的黑暗。 叶枫眼神之中,战意暴增,虬杀发出阵阵嗡鸣,想要陪同叶枫一起,征杀敌人。 最重要的是,这枚戒指中的空间,还可以温养尸体,让尸体变得越来越强大。 几人抬头凝望过去,果然看到前方的岛屿上面飞出几名天外生灵,从服饰可以看出都是天人族的门人,实力都很不错,已经是半步王者境界了,正在大肆扬言,要灭掉凌宇。 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了,见到再问也没有办法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秦明便一掌劈在晚霞的脖颈之上,再次将她给打晕了。 “去什么内殿,就在这儿休息。茶点瓜果都是现成的。”百里一上完香之后大喇喇一坐,毫不客气的蹭走了凤惊澜茶点。 “来,正宗的西湖雨前龙井,尝尝!”林子涵对王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惊澜差点把自己呕心到了,媚眼一扫,轻巧的避开了他的狼爪,钻进屋内。 这一战实在是危险之至,只要有一步踏错,恐怕如今躺在地上的便不是赵厉,而是自己了。 怒上心头,凤惊澜作势就要冲上床,将这位胆大包天不敬主子的蠢猫丢出去。 一道璀璨到只有丁枫才能看得见的的七彩玄光一闪而过,丁枫看见一对丹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在调侃摄政王大人是镇宅神兽之后,凤惊澜突然作死的伸出手,啪啪两巴掌,打在摄政王大人英俊无比的脸上。 “嘿嘿,你好你好。”沐永瑞没想到顾西锦会记着他,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他没有多犹豫,当着边上的刘妍就按下了免提,反正稍后两人也要见面。 “一会怎么做,直接抢亲还是偷偷把人带走?”刘笑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一时间跃跃欲试有些兴奋。 胡局长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看到中央没有打算在“和平号”跟“能源和战争”事件上问责他的意思,这让他忐忑的同时,又不禁松了口气。 ------------ 120 Chapter44 而且既然李樱之把自己想要做的都做完了,那么自然自己也就是省事了,乐的清闲。 男人停下了哭声,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跑去,却被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头发,如同那天他抓他妻子那样的头发那样,紧接着,一把短柄斧头砍到了男人的脖子上,力道太大,整个斧刃都陷入了男人的血肉里。 衣服解去后,见水晓星的皮肤还是很白皙的,但细腻程度没有妹子们好,而此时怖就撅起嘴朝着水晓星的后背亲了过去。 江初夏看着手上两袋子的药有点烦恼。这么多药,花费了不少钱肯定是不能拿回江家的。 苏沐晴觉得是呀,那个钻石最少也值八千万了,那导演一看就不是好人,怎么可能不报复李风。 王天的身体现在被吴天豪压在身下,他忍着疼痛悄悄的准备把刀向吴天豪捅去。 “是!”随即,莲儿已拿出来美酒,热情地招待两位公主了,倩儿则侍候其他美人。 很久之后,叶景之再次回想起当日的情形,只觉得心像是缺了一块,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厉寒冬没说什么,已经上车了,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帮她,大概是看她太可怜了吧。 想到韩四回来之后真要是办团练就得筹钱粮,到时候十有八九会开口要厘金,而巴县厘金局又是八省客长在办理,要是把八省客商搞得怨声载道,到时候这厘金就很难像现在这般容易抽上来。 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精致的茶盏碎裂,迸射出了零七碎八的残片,夹杂着泛着清香的茶叶,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 昆仑墟的事情走向,也出乎了扶摇的预料,一开始,扶摇以为昆仑墟之中,便是修士争锋。 果然,欧阳紫菀有些惊慌的神色渐渐变得恬静,她按照陈潇的指示,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怎么样?”赵轩嫄走到床前俯身关切,这几日她颇为紧张,现在眉头紧皱是她的常态。 而罗成在一击斩杀了那浑狞之后,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当即就向着四周杀了过去。 在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很有可能在他们还只是足月的时候就已确定了下来。 几天前,坂本修的父亲,坂本时臣打了个电话给他,跟他说,让他回家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这件事情一直是柳六和瘦猴的心结,他俩都觉得柳凡尘之所以受伤都是他们两个的错,如果他们当时没有离开的话,一定会尽全力的阻拦住杀手,即便是打不过杀手,也可以为柳凡尘争取逃跑的时间。 言罢便立即将手中之酒饮下,随即恍如失神般的瘫软在座椅上在没有起来。 璟华拍碎了诸多兵器,无比霸气的落在妖皇殿宇前。神威随即爆发,化作两只擎天巨臂,一巴掌拍飞好几个神将,更是一拳轰碎了妖皇宫大门。 她见过的,每次他这个神色这个动作就是怒极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人送命,蓝氏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手开始颤抖。 见到寸头男子一拳轰来,王风面带嘲讽,自己当初只有练气二层之时,对方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了,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傍晚时分,张念祖一行人来到了迪克酒吧,老蒋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吧台里。 当家主子要做的就是告诉管事的一大概的章程,具体的执行便是管事儿们的任务,做的好是应该,做不好便要处罚。 张亮躬身说道,他这句话,依然提到了陈长生,意思很明显,陈长生真的很不错。 美美把钱取走,一共装了一大箱,由于是美美捡到的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美美捡到钱后就提出跟他分手。 从视频展现出来的质地看,制作年代应该非常久远了。内容也是直切主题,出现在屏幕的第一行字就是:有史以来强人族的存在对普通人类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李彧今年十六,大周皇室的规矩,皇子年满十六可开府建衙,他于年初时被皇帝册封为郡王,封号“雍”。 叶倩这才知道被李白无意中耍了下,不由的一双粉脸,刹那间变得粉红粉红的,看上去格外的娇艳动人。 这十船货,都是大明南直隶特产“苏钢”。明一季,南京周边多产铁,以秘法炼钢,称之为苏钢。到了清朝,“苏钢”没落,佛山钢崛起,这都是后话了。 这番话表明,谢尔琴科当初的日子并不顺心,要面对各种各样纷杂的政治斗争,zhègè局长很多时候有名无实。 说完这句话,少年中校沉默一翻铁肘,呼啸而起,击打在钟子期的眉角。 “我办完事回来了,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回吧。”摆了摆手,打断了机杼的话,唐瑾便在机杼惊讶的目光下走进了天骄帝府。 吴荣带着三个行动队队员穿梭在州衙西侧的街巷中,路边几个跑不动的百姓一见他们的军服,吓得跪地求饶,用额头在石板上磕得咚咚直响。 陈新看到了那个佃户黄元,还有好些都是以前见过的纤夫,陈新对他们点头笑笑,黄元等人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不该下跪,现在这陈大哥可不能叫了,听说已经不是账房先生,现在是什么千户了。 江王氏连忙道谢后,匆匆回屋把粮放好,刘民有等人此时也出来,看着街上慌乱的景象,心中感慨,这还是远在关外的战斗,虽说直线距离不远,但毕竟中间还有山海关屏护,若真是来到天津城下,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 121 Chapter45 从头到尾的,北联在边境上的一系列举动,都不是图谋启国,北联的真实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盘踞不知多少年的横断山脉的妖族。 当那人倒在地上,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其他人迅速冲上前,这个学院除了魔法师还有部分武者,不然若真的发生这种事,谁挡前面,给魔法师准备魔法的时间。 “去了有什么好处吗?不会在你的爸妈面前,说我在古墓里答应要娶你吧?”华天成故意一本正经地问道。 王川想着的时候,秦胖子已经从玄燕的身后朝着他冲了过来,面对着来势汹汹的秦胖子,王川是不动如山,他甚至都没有驱动自己的座下之马来把秦胖子给一脚踢飞。 枪尖与剑尖想碰撞,两股能量碰撞在一起轰然间炸裂开来,张继德被巨大的能量波动击飞出去,他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可恶,暗伤又裂开了,在今日那一战中,张继德的伤并没有完全康复。 梁夜这次倒是没去吐槽,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艘船是他登上过的游轮中,最豪华的一艘。 根据周雨樱对薛建峰的调查,薛建峰是一名性格温和的人,甚至是有一些懦弱。 所有人都低头不说话,但是同样不说话变成沉默这才最可怕的,不说话与沉默根本不是同一个性质,沉默代表知道,且对此有一定的想法,不说话只是单纯的不想说,相比前者后者更为可怕。 顾朝颜的目光落在结界之门上面,往前面走了几步,将自己的手放在结界之门门口的灵球上。 高斯感受着灵力的气息,纯洁而且强大的灵力气息,甚至让高斯心里产生了感觉,如果让高斯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修炼一段时间,他高斯梦寐以求的玄级境界的大门,几乎是毫无遮拦的在为他敞开。 行来好似火千团,部领绛衣军一簇。世间人号神火将,此是凌州魏定国。 浩克双拳砸地,两腿用力一蹬,直接靠着超强的腿力,一跃而起,朝着半兽人的第二军团腾空跳去。 陈曦闪着大眼睛,灵动可人,盯着照片,细细看了又看,而后,轻轻点头。 一匹灵兽的价值与秦皇朝献给各仙门的礼品相比,简直不在一个层次上。 在座的,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如果知道这其中的恩怨,就一定明白,广强说的这是吉吉向上影视公司。 而正好与之对视的掌尊,突然内心咯噔一声,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他心头袭来。 还有那神宗的白胡子老者,在人灾强悍的攻势之下,也只能堪堪防守。 反正,她已经对蒋成诩失望透顶,对于他在外面养情人这件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从前大不相同。 后,孤几经大战,先后平定乌丸、鲜卑、匈奴等异族之乱。以及公孙瓒、袁绍等割据一方的谋逆诸侯。 艾奇直接设定飞船绕着星球开始巡航,并且不断扫描着可能的目标。 这赶路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婉婉都没有给弘晴和弘皙写过信。当时本来是说好了至少一个月就互相写一封信的,现在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也到了该写信的时候了。 感情可以培养的嘛。只要两人感情水到渠成,再加他们木家的支持,官家也不会那么死板吧? “第三劫域天雷池可能有着一缕意识本源!”天无极不再隐瞒,反正这消息他已经证实是假的,可惜,他第一世的敌人并不相信。 指了指只剩下躯干和头颅的康耀,黎阳示意手下将丧尸放到康耀的身上。 苏珞璃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认同。苏雪琪多半为的,是她自己罢了。 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们这些当家长的,上大学的那一天,白警官将我送到车站,长那么大,头一回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最后的场景不应该是恋恋不舍吗? “好了,这些事情,你大些就知道了。我也不干涉你。”苏珞璃没资格,也没想法管苏祺风。他的路,自然有人给他铺好。 突然,一股波动从叶玄体内传出,叶玄猛然睁开双眼,眼眸中有着一抹惊喜。 “爷爷!”听到这儿蝶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悄然滑落。 一柄巨剑出现在叶玄面前,他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巨剑,狠狠向前一划。 但在心底骂归骂,恨归恨,冥猿一族族长孙鸣终究还是不会将吴德厚交给冥狼一族。 “谁知道呢?也许一辆奇瑞?”看着钟邵兴奋的样子,离别的愁绪也被即将送来的神秘汽车的兴奋被代替。 姜南云渐渐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他们带走自己的目的,孙影已经联系不上,她甚至都认为孙影只怕早就落在孙老头的手里。 在王临身前, 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脸上带着尊敬的表情微微躬着身体回道。 搞了半天是因为在上一个恐怖世界里经历的事情,那次的经历深深的刺激了他,也影响了其一直走科技路线成神的决心。 ------------ 122 Chapter46 莫朵朵想了想,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毕竟又没有造成具体的伤害,就算报警了,警察也很难处理。 电梯顶向下照着冷色光,大开着的门正对着陆黎等人,像在无声的邀请他们进去。 紫嫣到凤鸾宫给妹妹请平安脉,刚到殿门外,就见众嫔妃请安出来,紫嫣朝她们行礼,待几人身过后,方走进殿门。 这才看见一旁的陆星晚,却是欲言又止,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此时的安宁楼中,众人都走了,倒是只剩下了大楚帝,宋青妍和夏宁三人。 是特雷维索独特的拱廊式街道,和市政博物馆以及古老优雅的运河河道和水车。 陆星晚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琼华姐姐今日所说的自然是对的,如今这冰天雪地的,本就寒冷。 她闭关后不久,考试成绩就出来了,甲班学生都是“优等”,她只拿了个“合格”,所以下学期依然只能上乙班。 雷老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脸色变得苍白,双眼翻白,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 当朱为国走出黄阳明办公室的时候,猫老大嘴里叼了根烟,看见他们两个出来,就知道事情已经谈妥了,便摆了摆手,向黄阳明再见了。 “一起!!!”陆山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艾斯德斯和希尔一左一右谁在自己身边的场景,不由得感觉大脑有些充血过度了。 而看着自己花费了毕生心血研究的灭魂阵,在楚征的阵法面前,竟然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她是我室友,我们关系很好的,我不可能杀她。”齐巧梅急忙解释道。 就在这时,玛琪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村长乌普脸色一变,顾不得理会吴迪,慌慌忙忙的跑向玛琪诺的家中,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陆山的仇敌来了,如果因此而牵连了玛琪诺的话,他的余生就只能在愧疚当中度过了。 当然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楚征说针灸的关键位置,自己还要那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而在长城一侧,越来越多的魔种聚集在了长城城外,因此他们修建的神秘建筑也开始初具雏形。可是它们却依然没有半点进攻长城的意图。 “我这边刚好有个买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明天我们一起过去看看?”马经理说道。 祁北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实在不明白路瑶为何会对这个一星班的家伙如此的“另眼相看”。 没错,我就是专门为死后不能投胎之人善后的阴差,至于为什么会得到这个令人无语的职业,各位看官还需听我一一道来。 虽然他源力中星光之力的量还微乎其微,但是源力的力量比之前至少提升了一成,那股奇异的能量波纹瞬间被击溃。 “你简直是个混蛋,最好别让我找到你!”白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朋友、同事、徒弟接连遭其毒手,他又岂能咽下这口气。 如此一来,正在围攻裂云豹的两队人都吃惊地退后,显然都不想被别人坐收渔翁之利,那头裂云豹也不追击,警惕地退到崖壁之下,低头舔着两前爪上血淋淋的伤口。 “各位,我迟到了。能否让我上台一试?”一人身着白衣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花婉儿水嫩嫩的脸蛋涨得通红,吃吃地道:“大家坐吧,我去给烧茶!”说会急急地转身返回后厨。 无奈之下,我只好给他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当然,这次是没有改最后一位数字的正确版。 四周其他命武者见状,神色一冷,却都敢怒不敢言,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一段距离,怒视着罗浮宫众人。 阮诗韵之所以知道她能够救她儿子,是因为曾经有个神秘人告诉过她,能够救她儿子的人,名叫君无极。 了也只能在我刘家的坟里埋着,跑你都没有地方收留”说完笑了起来。 暴鲤龙的血盆大口里射出巨大的水柱,从左至右的开始一一将黑暗鸦打落,但很遗憾,当水炮扫到第四只黑暗鸦时,真正的黑暗鸦使出的神鸟已经撞上了暴鲤龙的脑袋,“吭”的一声,暴鲤龙就发出了吃痛的吼叫声。 正在沐毅暗自思绪的时候,听到陶明的话之后,不由的把头抬了起来,望向远处战斗的两人。 温玉裳张着嘴巴,惊讶地左看右看,她才不想给这个曾经不受宠的嫡姐道歉,但是她气势太强了,而且自己也的确烫伤了她,若是惊动老太君,保不准让老太君更厌恶自己了。 “你们可千万别高兴得太早。这些东西,你们不觉得找出来得太容易了吗?”楚云飞懒洋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再度响起。 “你居然可以逆属性打败真嗣,那你的实力一定很强。”叶越看着杜舍激动的说道。 “我会去的,不过再等等。”云颢的到来,晏苍岚心中下定了决定,他会去,不过是带着兰溶月一起去,去拜访他的母亲,他终于想明白,原来,他最害怕的是晏紫曦再疯一次。 “我靠,这下有点麻烦了,你们的这种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既然不能抵消,那只能去想别的解决办法了,在这之前,得先多了解一些情况才可以。 ------------ 123 Chapter47 那户人家听得眼睛发亮,在星际联盟的任何一个星球,黄金都是相当贵重的物品。 说完宋云转身就走,这位在圈里虽说不上大佬,但也算有头有脸,邵峰得罪了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但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鬼魂太多,如此阴寒的鬼魂看样子似乎有数百之多,密密麻麻。 苏雨柔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一溜烟的就跑了。 行事不顺,早知道就不和铁凝乡王云飞一起进来了,完全被他们所累。 四周阵阵惊呼声响起,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穆红绫身上,满脸都是惊艳之色。 厉哲的别墅里,他从安装在外面大路边的监控内看到,远处好像有浩浩荡荡的车队过来。 难道做刺魂师这条路是错的?不能吧,这是我爷爷给我安排的路。 成大器的话就跟街头扎个旗子算命的道士一个套路,全是百分百正确的废话。 “能把抠门说的这么好听的,你还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张太白跟老杜根也算很熟的,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付茜想着,如果这件事情被其他人发现了,那么付茜就说根本没有看到这条信息。毕竟她每天的信息都这么多,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就看到一个陌生人的信息呢? 可是能坐在这里,能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已经觉得十分欣喜。无论如何,我已经接近了这样的生活了,至少我也在他们当中,不是么? 而身处巨型装甲中的奥巴代,只感觉一股熟悉的巨力陡然传来,比刚才的那一下甚至还要更加沉重凶猛几分,穿透般的力量从巨型装甲直直传入他的身体。 杯子落在桌上的时候有点重,辞云低着头,黑色的发尾锋利地垂下来。 “少爷,我们刚才在周围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在附近一直观察着我们的车!”等出了大门以后,一个保镖走上来说道。 这种方法极为邪恶,祭祀们自然不可能允许黑暗祭祀的存在,它们认为这是在为天使阵营的光明抹黑,于是派遣了无数的士兵去剿杀他们,直至黑暗祭祀被灭族。 时间从深夜一直持续到了下半夜的两点,医生们从急救室里疲倦的走出来。 随着莫罗斯看似毫无规律但是却又极为严密的步伐,他手中那个盛放着圣言石碑粉末的布袋也迅干瘪了下去。 武家村后的那一整座山,外加一个方圆五十公里不准建设有污染和费水工厂的条件,楚颜总共花了六千万承包了四十年,这样便等于那一座山承包一年的价格为一百三十万。 “当然可以,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用来出售的。”科萨道,眼睛贼溜溜地看着聂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简单点说,这狮子岩上有个国,然后打过一场仗,战败,落没。纳兰涩琪和云落现在看到的都是过去的遗址。至于哪个是宫殿哪个是洗澡池,自己研究吧? 看着远处的少年,苏老心中微微一叹,心想就算到时候城主府愿意收服少年,可少年也未必愿意。 宋端平点点头。运起轻功拐了进去。陈恪则提着刀,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虽说施陵没将龙涎玉蛇看得像姓命一样重,但亲眼见了其神奇功效,心头还是有些舍不得。 扫了一眼那间储藏室,奥古斯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剩下的人分成两组,贴着墙面前进。 黎世铭虽然心头有些不舒服,不过嘴上还是同意了,而且伸手朝着远方指了指。 那名黑水晶级的杀手闪身躲过,然后巨剑刺向了陶卓嫣的胸口,陶卓嫣此时身体在空中,根本就无从借力。对方的巨剑眨眼间到了自己的胸口,陶卓嫣把村正妖刀贴在自己的胸口,对方的巨剑正好打打在刀面上。 现在雨齐要从病床上下来,把李强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心里的疑惑了,赶紧上前来扶雨齐:“雨齐,你要做什么?”李强一想,是不是雨齐想上厕所了。 “这这就是奥特曼么?这股力量,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真木舜一这一次是真正接受了诺亚的奥特曼之力,所以许多传承都清楚了,握了握手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党同伐异,自打浙党彻底和东林党对立之日起,两边的人也经常是一个看不上另一个,方从哲虽然挺佩服杨涟,但佩服归佩服,党派归党派。 仅仅九个鼎就可以保住洪荒不坏,可以想象,这九个鼎代表着什么样的力量,而今,相当于九鼎之二的荒鼎便朝通幽撞击而去,他有如何能承受这样来自洪荒的力量? ------------ 124 Chapter48 她们两个怎么也没有想到陆子默会有这么一面,没有半点以前高冷面瘫随时都想将林婉白碎尸万段的模样。 随着一对丑到不似人形的爪子飞落,这对新长出来的手掌依然没能逃脱短命的诅咒。说了废了他就一定会废了他,这点陆城说到做到,长多少只手出来都没用。 林婉白连忙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水,喝了好大一口,才缓了过来,只是一张嘴,还是会有一股正气水那难闻的气味。 那黑影攻击时,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极为的特殊,那气息很阴冷,而且还有着一种秦一道不明的气息,那气息,就像他没有修为时,置身于一片黑暗之地,那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一样。 秦一看了那三只海兽一样,如果长时间待在这个海域,还是有可能被修士发现的,现在它们的任务是带着秦一三人去到青源岛,所以它们不想添麻烦,于是就直接潜到水下了。 从刚才到现在,不但北冥玄举动奇怪,天隆帝也一样,连萧皇后做事情都和平时不一样,今天似乎所有人的情绪都不在正常线上。 “什么阴谋?”陆城的神情一变。果然跟叶天行说的一样么?这背后还真的存在着一场关于九州顶尖力量的博弈? 在还剩下二十步的时候,海离脸色已经苍白了起来,他的嘴唇开始发干了,秦一的额头上不禁也流下了汗水,而西妃的额头上,也有着香汗出现了。 “皇祖父……认识我?”阮九九觉得有点玄幻了,她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前的老人的,可是华皇却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当然不认为辛曼会和那个男生郑融好,那这些安全套是为谁准备的,显而易见了。 风庭:父亲和母亲已经为家族牺牲了,现在我就是长者,为长者,就该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然后木梓飞就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因为力系在师级的时候也叫做炼肉时期,讲求将自己的肉身修炼到可以硬扛武器的地步,这一境界就叫做炼肉成钢。 而且,现在的客人,来买早餐的时候,都是点名专门让陈旭帮他们拿早餐,根本就不让王大婶插手,哪怕陈旭一直忙碌,他们都愿意等,搞得现在王大婶反而成了打杂的。 一面巨大的紫色手掌突兀出现在信天身前,堪堪抵挡住了吕有良的这致命一击。 一瞬间,陆明笑了,李父笑了,陆天峰笑了,只有李璇整张脸都皱了一起,原本想要再次说些什么,但是当眼神撇到陈旭的时候,却是终究没有讲出来。 我看到星光的永恒和微风的短暂,血液的永恒和现实的短暂,而自己究竟是这世界的宠儿还是被关押的囚犯,我的眼睛舒张的很舒服,有力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自己一用力就可以看穿一切掩饰。 林庸赶紧闭上了眼睛,可阮名伶的香还萦绕在林庸鼻尖。忍不住探着鼻头又嗅了嗅。 “房兄,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喜欢这么说”苏怀看着房锦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已憋得满脸通红。 “别说我欺负你,两千万吧……”没想到他喊得并不大,却像一根肥美的钓饵一般,等待着对方的上钩。 灵蛇探仙刚刚打完,林枫又开始盘膝在脑中演练清风第二式:仙鹤问天。 在他们前面的一处山上,有一栋土著修建的高楼,看起来有些像城堡,占地面积非常大。 一道金色入口出现,从中传出巨大的吸引力,将四位龙王,全部吸收进去。 对比秦枫的差别待遇,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是幸福的。不过话说回来,秦枫只是个杂役,有住的地方也算不错了。 唐建树像不楞鼓一样摇头,“你就是个傻孩子,后妈哪有那么好找的,找回来欺负你,到时候有你哭的地方去。”这孩子啥也不懂,大概以为后妈有多好吧。 “当然要去,听家里的老头子说,君四爷会出现。”言泽旭神色有些郑重。 “说实话,你这种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别以为靠你那点背景能罩得住你。”姜子羽转身离去,边走便说道。 “别拉我!让我过去!我要榨干他!让他知道老娘的厉害!老娘要把他先糟蹋一万遍,再杀一万遍!”石艳影的声音越来越远,被吴啸虎拉着,退出了很远的距离。 他想喊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张不开嘴,胸口闷得,甚至有一点难以呼吸。 但千幻也清楚,自己不也如此吗?经常无故找别的强大妖兽挑战,就算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依然乐此不疲。 武黑眉宇间有些痛苦,仿佛在忍受什么煎熬。其他弟子则满脸愉悦,一副相当享受的样子。就连帝紫与朵儿也是满脸红晕痴痴望着二楼下来那人。 ------------ 125 Chapter49 就算无法踏上修炼路的普通人,也会以拥有妖兽的契约兽而骄傲。 当这些信徒们领悟到神圣金焰印记的好处之后,他们就再也离不开金焰主神了,金焰主神将会成为他们的唯一信仰,唯一真神。 原先看到宁意的界域,他感慨其妖孽天资后,而后又觉得有几分异样。 三栋一单元门口,路东方站着,脚步变得很沉重,就像吊了亿万斤铁石,心头的悸动宛若山崩海啸,强烈的情绪刺激得心脏疯了那般跳动。 “做人,不要这么嚣张,给自己留点余地。”龙广干脆直接把这个话题给渡过去了,打算用气势,震慑住陈叶。 而那些没见到的少数人,则是跟风附应道,眼神闪烁的却是截然不同。 世上从来没有一步到位的好事,再好的资质资源加上最好的功法也需要时间的沉淀,经过好几个月夜以继日的苦修,莫凡终于有所成就。 死而复生这几个字在战天看来,完全没有怀疑的必要,就是假的。 与此同时,总指挥室,洪司令和十大指挥官看到这一幕后,也怔住了。 正在苏子墨心中寻思之时,远处已经走来一大批人,身穿洁白的制服,统一男生,制服都是一模一样的打造……而领头的男子旁边正是叛变萧炎等人的白山。 有了养猪场和养鸡场,沼气用料就不成问题了。稻草填在猪栏里,连同猪粪等淤泥一起放进了沼气池里面进行发酵处理。 虽然在平京的时候,对于辽省的情况他已经做过了解,但那毕竟比不上他来辽省之后的实地考察,所以一些事先寻思好了的套路,需要做一些必要的调整。 白子画看了叶刑天一眼,直接的扭头,然后把车窗拉上,懒得理会这个一大早就一脸比太阳还要灿烂笑脸的人。 丛丛人影平地跃起,刀枪长剑你来我往的交错配合围攻西妃,她双手断剑,气劲或宽如剑气,或弯如刀气,或聚如枪气,或巧如飞刀,竟把迫来攻击一一化解,反倒以飞刀创伤数人。 茫无头绪之下,易之只好暂时搁下等陈妃回来再说,就问起西妃来此何事。 白子画有些赌气,自己训练出来的狗可不是用来给叶刑天玩的,刚想开口让叶刑天离开,从后面来的吴叔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你不习惯吗?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难受,无法接受男人之间的爱情了吗?”叶凯成随即就询问道。 华夏玩家均不接话,心里却无一不是半信半疑,你一堂堂扶桑宗主,居然连属下大范围使用毒药的解药都没有,还真把我们华夏玩家当傻子呢? 西部开发项目的提前启动,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与此同时,一些有为有志有眼光的人才,却是抓住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一时之间,创业大潮开始涌起,犹如刚开放那几年一样,各式各样的成功典型层出不穷。 其实江南如此富庶,普通百姓足够自给自足,大世家们也不愁富贵。只是忽然间进项被迫减半,任谁都会觉得焦虑。 蓝星纪29年4月,秦军元帅乌桓率领三十万秦军主力一路向东行进,在桂罗等早已投靠秦国的越国势力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占领整个越国后,终于杀到蓝星国西部边境,号称蓝星国之门的天伦峰山脉脚下。 劫后余生的于兆雅看见最后一名歹徒倒下,她再也坚持不住,摇晃着就要倒下,袁执一把扶住她。于兆雅这才觉的真实,抱住袁执哇哇大哭。 校场上的士卒们却对自家将军的本领早已见怪不怪, 紧跟其后,也纷纷射出自己的箭。一轮箭雨射完, 负责计数的士卒们才从一旁奔向靶前,记下各靶成绩,然后退回原地, 等待下一轮骑射。 金乌耀阳斩被破,帝俊明显的错愕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燥热,抬手提剑便是挥砍而出。 楼梯下的房间门打开,走出一个穿着围裙的学生,从围裙上满是颜料的污渍来看,对方一定是美术绘画社团的了。 不过见一见就成了对方的证人?叔叔难道真的叛变了?叔叔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这手段可谓雷厉风行,立时吓到了被杨九怀实行仁政的茂林百姓。 一掷乾坤撞击在光幕之上,如同天崩地裂的响声升起,伴随着无比凌厉的劲风升起,齐天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便从神桥之上跌落出去。 那边,沈家轿子落在袁家门前,袁丙椿闻言亲自迎出府门,瞧见外面聘礼之多,不禁眉开眼笑。 他的气势异常强大,好像这满天星河,都被他所主宰。仅仅是一个眼神,他就足矣让众人胆寒不已。 南疆大地不知有多少毒性猛烈至极的毒虫跟毒草,这些东西死后毒性并不会散去,而是升腾而起,越聚越多,这也是瘴气有剧毒的原因。 “我说了,同阶之内,我杀你如屠狗!”林风如青松般挺立,眸子深邃,透着一片绚烂的彩霞,通体如同白玉铸成,莹润着灵动的光泽。 是的,他走出了金乌一族,却也成功了。凭借着一身神兽霸气,最后结束了太华宗长达数万年的统治地位,成就了无上霸业。 听到拆负重的时候,现场所有的恶魔全都是将自己身上的负重拆掉了。 恢复到教主至尊境界就有百万里方圆,姬天已经不敢想象金鳌还是大罗金仙时他的真身有多么庞大了。 ------------ 126 Chapter50 他目光停留的那个屏幕上现出的正是停尸间的影像,那些白布单一动不动,除了一个。 漆黑的三角形漂浮在王位之上,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即便是没有丝毫感情的语气,但任谁都能听出它们绝对没想与地球和谈。 “方太医,你先去帮丫头换药,记得轻一点,别弄疼了她,朱晌你跟我走,白幽留在这照顾丫头。”赵宗佻安排道。 老雷无语地抓了抓头发,接着赶紧抚平,顺手理了一下鬓角,拭去接连紧张憋出来的微汗。 这是以歌唱为主综合诗歌、音乐、舞蹈等艺术的戏剧,本身就是带着剧本的,表演者会根据剧本进行表演,而歌手的演唱则是重中之重,其他都沦为陪衬。 岁月可以将境界积累到半王层次,却跨不过拿到天地鸿沟的桎梏。 江枫伸手抱着,试着掂量了下,结果任凭他如何用力,那银白色的立方体都是连动都没动一下。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用空间戒指将它收进了储物空间中。 对于这些火热的眼神,拿着试卷的江枫没有丝毫在意,吩咐仆人分发试卷。 洛远淡淡一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芒果卫视的制作人宣传海报跟自己可没什么关系,那是芒果卫视自己搞出来的,如果因为这事儿厌恶自己,那洛远也没办法。 “你是……谁?”夏子梦还是带着些警惕,看着眼前那个认识他爸爸的男人,也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岁,能叫廖局的,肯定也是关系不错。但是,远在米国的出现,不是挺诡异? 沐轻尘正与武夫子一道帮骨折的患者固定甲板,闻言赶忙起身走过去,正想问顾娇有什么需要,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先他一步进了屋。 化神境的修士,只要能做到以元神游四方虚无,悟道天地间,便踏入了灵虚境。而灵虚境圆满,就能化神返虚,步入地仙之境的返虚大境界。 这个怪物硕大的头颅上,是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消瘦老者,两黄两紫五黑,九个魂环从老者脚下接连浮现,赫然是一名封号斗罗级别的强者。 虽然同意声波不会惹事生非,但是在解救威震天这件事情上面,在场的霸天虎没有任何的犹豫。 紫菱觉得自己很受伤,好不容易对一个男生有了好感,结果第二天就成了别人的丈夫。 但懂镇元子的人,比如眼前的红云老祖,却是知道今日无论如何,这位道兄是不会退走的,只能两人一起走。 一连好几勺的灵泉水,玲珑彻底安下心来,刚穿越过来的灵魂再度沉睡下去。 那黑袍男子微微摆手,地上的魔人便连惨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死了。 “画的都挺不错的,你这些画都是多大尺寸的?”丁硕把手机还给对方。 “你是在质问我?”天辰将宁荣荣轻柔地放下,脸色平静地说道。 此时的江林思绪烦乱,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如果贸然实施,稍有不慎的话,必将万劫不复。 所幸她基础扎实,倒没受什么内伤,这点外伤她只要花点功夫来温养也不好不了。 白胡子冷哼一声道:“不知死活!”手中长剑光芒大盛,急速挥舞,让人看不透虚实。 “怎么?世子能来,我们就不能吗?”柳依依俏皮道,她对齐良的印象越来越好。 而凌逍也在惊奇,这儿的牢笼居然有着几十个,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犯人。 李琼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对她温柔宠溺的大哥,不但打了她,还这样恶毒的骂她?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转眼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次,传送阵再次亮了,所有严家子弟都恭敬等待着,待得光亮消失,只见十几个气势非凡的人出现在了传送阵内。 不屑于灵儿斗嘴,盘古都是远古时期的人物了,而她也应该有几万年的年纪了,凌逍就是不知道她脑袋里装的什么。 神、魔、妖界内,一出生的婴儿大多是金丹、元婴境界。他们的资质比凡人界和仙界的修真者都要好的多,一般修炼百年便可成为神人。 他没想到,像幻界级、悟命级,还有百变级这些丹药,有一天居然可以堆放得像山一样。 随着店长动作,两只龙纹玉佩,一只貔貅玉佩,一一摆在桌上,确实是与之前在展示柜里的一模一样。 见她只穿着中衣,他连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拿起来,裹到了她的身上。 这公主方才死活赖着不走,现在又在这添乱子,幽诺也有些头疼。 没想到,擎幽早早就为弋川铺好了后路,他一定是没有把握能够斩杀九天玄龙,不然的话,这颗龙魄晶珠恐怕就不是落入泽言的手中了。 殿中的烛光晃动了几下后又停稳了,泽言指尖点在了太子的额头上,将他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旋即和锦煜两人同时点在了太子左右臂膀上的穴位上。 “好了,马上就给您准备,”掌柜说着给几人上了茶水,便进了后堂。 到了寒香园,他迅速下马,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听雪轩,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虽然这样素净的衣裳最适合她,但她不是一心想要得到帝君的喜爱吗?这样禁欲的样子可怎么行? 用完午膳,若离刚解开外裳,就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又将外裳穿回去,打开了房门,门外是她意料之中的人。 张俊平从鸟市获得的这一批伏特加,都是还未经过勾兑的蒸馏酒。 听到对方的求饶,张天想来对方应该是放弃了,自己随时都可以召唤元素之力形成魔法,此刻即使是在护城河之中也是有了一战之力,哪怕这种攻击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不是他对消息的反应迟钝,后知后觉,也不是他因为他工作太忙,忙得顾不上看手机,看新闻。 ------------ 127 Chapter51 他从一个懒懒散散的法官,忽地变成了冷酷的制裁者,现在又忽地变成了卫道士。 “也只有天下太平了,人家才能给你生个孩子。”刘亿如有些忧伤的说道。 那一刻,他心中的恐慌,又一次的席卷而来着,如果苍遥不再仅仅满足于只是保护她,如果苍遥也开始去努力的争取她的话,那么他还会有胜算吗? “韩子烨!我说过,不许你再吓可贝,你把她吓坏了。”韩连依语气中掺着一丝愠怒。 刘宠轻轻微微一点头,就见吕布眼神诧异了一下,又面无表情退下。 那是飞刀!虬髯汉子放出的飞刀,吕由躲了过去,飞刀就毫不迟疑的将吕由背后一个正在与一名青涩少年厮杀的青骑的脖子上划了一个血洞。 然而,真的到了毕业典礼的那天,夏琪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意外的可能性了。 其他沒有什么事了,吕光也说了,今天一天休息,将领们和官吏们都可自由活动,除了斥候和地方官外,别的都明天在开会布置工作,因此段业也就放心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刘宠也是浑身热汗的回到袁术身边,看到吕布居然不走了,不由也惊讶不少。 倾城顿时低下头脸色一红,范支则是在边上一头雾水的挠挠脑袋,这是发生了什么,自己睡过头了吗? 他一下子就爬到了房梁上,那些护卫眼见他爬上了房梁,会轻功的,只好用轻功飞上了房顶,去抓他。 唯有从头来过的人才能愈发了解时间的珍贵,不忍心浪费一点一滴的光景。 关键是,任务没节操也就算了,你任务失败的惩罚也太严重了吧?好不容易保住的大丁丁,你说木有就木有了? “这也是我所担忧的,邓布利多教授。所以,我想请您为我多写几封介绍信。 几个往年分外踊跃的先生都实现收到了大长老的命令,一动不动,一时场面有些冷场。 东方云阳发动的是一招土遁之术,只见须佐能乎一手猛然俺在了身前的地面。 “为什么不行?”姬美奈却是笑笑,看着洛丽塔急的跳脚的模样,他就很开心。 叶昔让押着他的下人将他的嘴巴掰开,把药丸丢了进去,叶昔嫌弃的说,“口臭死了!”她一脸嫌恶的表情,将药一丢,立马跳开。 这时的皇后娘娘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在这个问题上说不过宫本见雄,她开始气急败坏,她有理说不清。她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他刚刚正式再次动用了飞雷神之术额,而他脚下的正好是一枚标有飞雷神之术的术式苦无,他正是借助可有术式的苦无瞬移而来的。 您别看当时的昭武在山中与两个黑衣人折腾了一宿,其实这一夜,还有许多人为了他都没闲着,这里除了土地神之外,还有观音菩萨和灯芯,外加一个提心吊胆的董琢。 周潮也想到王洪湘可能是撤退了,一直退到了b市,可是他们撤退了,一些会议报告肯定要带走的,因为这是军事机密,是不可能留在前沿阵地的。这一切都显示出这里不寻常的古怪来。 接待厅里面光线很好,四面旋转椅上面坐了许多的人,这些人周潮大多都不认识,但是这些人都穿着军装,男男###的都有,他们的眼神都很锐利,只是表情很严肃,周潮乍一进来,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你希望我是哪个的?”景炎看了看他一眼,然后反问道。黑龙帮和飞车党这两个名字他自然不会陌生,黑龙帮是他想要闯一闯的帮派,至于飞车党嘛,他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说实在的,他还算是半个飞车党了的人。 这时,无墨把叫从地里拔了出来,只见他的脚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浆,看上去十分的吓人。看到自己脚上沾着那么恶心的东西,无墨表情变得十分的难看,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抱怨。 看着众人那种催促的神情,林笑也是无奈一笑,飞身而起,如闪电般,朝着高台掠去。 转身,他走向了一边,从酒柜里拿出了酒,倒了一杯直接一口喝了下来,然后又倒了杯。 两人先后进了广宁宫,此时磐耕、银河及诗琴、精卫等人正好送别秀可、杨戬母子刚刚回来,正在闲谈。只见糊涂仙肩扛望龙剑,步履匆匆,后面灯芯却恰似闲庭信步,不紧不慢,悠然而入。 “轰!”一道紫色闪电,就像是一条紫色电龙,狠狠的撞在结界上,顿时,结界被撞得支离破碎,景炎也被震飞了出去。 ------------ 128 Chapter52 此时疲惫的方济仁仰面躺在三十米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头枕大刀手握短剑呼呼大睡。虽然人睡着了,但是他好像仍然保持着随时起来发动攻击的姿态。 她回眸一瞥,他心中一颤;她微微一笑,他永驻心间。那么美好的瞬间,那么值得怀念。 “但是和别人在一起,说话就不要难么直接,容易得罪不必要的人,这是人生总结得来的经验,你问问俞老头是不是这样,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重要的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上进。 只不过,没有了圣杯以后,那些英灵是否还能够继续作为英灵而活还是一个未知数。 听了老村长的话,屋里所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算是都同意了,那一刻,所有人眼里没有了担心,犹豫和害怕,剩下的就只有坚持了。 修真界有十三域,十三域从前到后依次按照修真者的总体实力排名,其中倒数第三的域,便是北风域。 尚品玉欢天喜地的抓住车钥匙,说道:“放心,保证平稳的把你载回公司,让公司的人们都看看御枫伤好出院,又可以和他们疯了。”说罢之后,在一边呵呵傻乐。 黑衣人没有回答,但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情不自禁地倒退几步。 而且阿曦嫣觉得,既然她俩都在外面的世界重生了,又失去了曾经在麒麟圣国的记忆,倒不如顺其自然地重新相爱一场,也不失为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 被杨非凡用钱砸脸的白俊叶脸色瞬间就红了下来,他牙齿紧紧的咬着,身体都开始颤抖,被钱砸脸的事情,白俊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好难受。 而且,那些战纹涌动的时候,还散发着一层薄薄的荧光,那有着绝对强悍的防御力,让他的战体防御力恐怖到极点。 四万五千具圣人初期战力仙祖战阵,三千具圣人初期中段战力的仙祖战阵,三百具圣人中期仙祖战阵,二十具圣人中期巅峰仙祖战阵,一具圣人后期中段的仙祖战阵还有古帆操控的圣人后期巅峰战力的仙祖战阵。 我扬声道:“我们有朋友的魂魄散落与恶魔狱,必须过河寻找,还请行个方便!待我们寻到朋友魂魄,定有重谢。” 巨序尽才。 至于为什么高调,那就简单的很了,因为现在根本不需要低调。越高调,越能给仙医门带来保护伞的效果。 坦塔罗斯砸在地上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从陈一飞那凌厉的攻击之中缓过神来。 和其他长相丑陋的妖魔们不同,那个放出光线的大妖是一个有着蓝皮肤,身材健美符合人类审美观的蜥蜴人。 开枪者人刚刚爬起半个身子,已知陷入危险距离,索性横下心来,放弃躲闪,扬手就是一枪。 来这里是为了冒险,为了提升修为,所以这两个修士也想要参与进来。 “我自己有分寸。”千期月把手扶在金属车门把上,手掌温热,一丝一丝的温暖着冷冰冰的门把,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点的温度,反而死板冰冷。她的面上全无表情,她的心里笑得猖狂。 这场战场,注定是一场持久之战,但是现在形势诡异的是,两国都没有投入入太多兵力,似乎还不到倾尽全力的时候。 “二十二号先生出价二十八亿,还有更高价吗?”雷中生再次说道。 这一次,胡岩双手抬起来,结起了三个手印,强大的灵力从其体内席卷而开,那些灵力在齐鸣头顶形成一道拳印,散发恐怖的威压。 要是真的能混上仙位,区区一百名少神尊,也是颤抖完之后,照砍不误。 其他战圈的战斗也更加的激烈了,整片空间都震荡而起,无数灵力四处散去,形成道道风暴。 但叶少轩现在着实没有心情去玩上几把,萧离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感觉要炸。 终于将自己内心的那份疑虑赶了出去,秦曦倩从床上走了下来她慢慢打开灯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门外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应该是都睡觉了。 永远都是这样,他在的地方她从不用费丝毫力气。他会替她考虑好所有事情,替她清除掉所有可能遇到的障碍。他是千期尧,千期月的哥哥。她是千期月,千期尧的妹妹。 亓官墨瞳承认,有那么一秒钟,真的只是一秒钟而已,自己被迷惑了。 所以,极有可能,丹弗里斯教堂会在这场掠夺中获胜,打破教会一直挨打的局面。 而爱德华却很欣赏,他觉得这是有感而发,恰恰证明他是一个懂得感激的人。 “唐晨,这里好美……”当夜幕即将降临前,周瑄影好像梦呓一样喃喃地说道。 让无极感觉不同的是丹田气海,仿佛那里有使不完的真气!随意的虚握,就有真气四溢而出。无极知道,这是实力大幅度提升,自己一时还无法控制自如导致的。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一个由真气形成的光球浮现掌中。 它能够用在各种器械上,无论是武器还是日常用品,都可以通过变形,让一件事物拥有多个功能。 随后,她马上就镇定下来了,她记得这张脸,她曾经是程锦的办公室里看过这张脸的,没错,是程锦的办公室。 如果说是亲吻也就罢了,可是蔡琰咬自己,韩言这可就很是难过了。 刚被张邈顶撞了,这边韩言也不给自己面子,袁绍感觉自己真是窝囊极了。 他们都刚到凌霄城没多久,黄欣雪就能够知道,可见黄欣雪也在关注他们的情况。 稍等一会后,菜一个接一个摆在桌上,几人招呼着路沁怡吃喝起来。 不怪他这么恨天宏拍卖行,实在是那家拍卖行自成立以来,不断给他们锦和拍卖行找麻烦。可怕的是,对方的资金雄厚,背景强硬。 ------------ 129 Chapter53 其实沉翦自己也能进来,但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而如今有了这一层掩护,也方便多了。 只是在夏雪身怀六甲五个月的时候,何永辉母亲又一次的无理取闹和冷嘲热讽,让备受委屈的夏雪情绪崩溃,晕了过去。 镜头上的杨阳深吸了一口气,也在调整自己,他们可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比赛,在经验方面,肯定不及其他战队,所以作为杨阳来说,他是一个队长,尤其在这样的环节,他必须控制住局面。 从刚才闪电中心惨白眼球模样来判断,恐怕根本不会给自己任何分辨的机会,一个闪电下来,自己就灰飞烟灭了。无论是升仙还是渡劫,这遭雷劈的事情怎么算也不应该由自己来顶替。叶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睡过去的。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发动了大货车的引擎,猛地提高了车速,径直朝红绿灯疾驰而去。 进店以后,夏雪把李少辉按在椅子上,她则忙着去配料,她说这是对李少辉的补偿,李少辉耸了耸肩也就默认了。 莫染尘这才放心,回过头,刚想要开口,一下却撞上了裴知琛锐利深沉的眸子,里面暗藏的凶狠以及占有欲让他着实吓了一跳。 屋里没有来过人的痕迹,李不琢从床下取出六柱杖,扭动杖顶,缓缓将拔出其中画轴。 走到vip病房门口,他刚要跨进去,却突然一下顿在了门口,他听见了里面谈话的声音。 “哼,就算让他们再壮大百倍,他们也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圣地!”张映雪冷哼一声,傲然道。 郑鹏海笑了笑,非常开心,狡兔也露出微笑。皎月偷偷地探出头,其清光洒在树林间,是多么的温柔,是多么的浪漫,禽兽的不同叫声,似乎变成有旋律的音乐,是那么的和谐而动听。 值得一提的是,系统当中所有的NPC都是启灵一族的启灵人,而想要修成NPC这种人设也需要先成为启灵一族的启灵人才可以,因为只有启灵一族才能制造启灵丹,启灵武器,启灵服饰,还有其他的非战斗系列的东西。 毕竟许家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因为如果因为支持向家的发展,而让自己许家陷入了危机,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去做的。 夜晚,其他人都在休息,陆云却一直盘坐在洞口,守在他旁边,一直到他苏醒过来。 陈贤也不好直接出面拒绝,得罪了媒婆他倒是不怕,只是那样的话爹娘在镇子里难免会被别人说闲话,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让我想一想。”张叶蹲在猩红的地面,这地面就好像人的皮肤内腔组织,在蠕动着。不过,却和真实地理没有什么两,除了微微抖动,没有其他异常。质地也是地质材质。 城外,唐军大纛下,柴绍挽缰驻马,将攻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云子,你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呀,你看我们少吸了多少口空气。”米克鲁斯又变成了一副不要脸的状态,将胳膊搭在陆云的肩膀上说道。 空白房间。罡度晨星。张叶他们的谈话,他全都能听到,他们的样子也能看见。因为在虚无波影墙上,映射出他们的真实投影。 十日之期即将到来,也就意味着漫舞在府中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这段日子,虽不能与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少,每日都可以看到她,知道她就在府中。 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凄凉,连星空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丝星辰的光点。 夜云皱了皱眉头,稍稍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仔细的丈量一下位子,可谁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无比诱人的咯咯笑声。 那被唤作德哥的,望着前面刘辟的踉跄的背影,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至于是怎么找到御言笑和苏欢,莫然没有提,因为是在她的暗示下,闻人凤舞才能亲轻易找到御言笑。她没有办法不自私,她也有疯狂想得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三千家丁们来到城下,开始迅速登城,城头守军士气大振,奋勇杀敌,将登上城来的联军士兵给生生地撵下城去,战况再次趋于稳定。 “没事,只是精神力被抽空了。。。。”夜云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袋,模模糊糊的回答道。 “毒医?毒医在哪?把毒医给我找来!”钟离残夜喊着,像个疯子一样朝毒医每日所待的房间跑去。 那千夫长顿时一惊,太狠了,可是自己却无计可施呀,只能如此了,这皇宫就是天罗地网,量他也插翅难飞!于是一声令下:“都退出去!赶紧的!”,手下士兵顿时飞速退了出去。 也不管那黑影说什么,巴达尔依旧闭着双眼,似乎将那个黑影当做了空气一般。 袁术的这个承诺更是冲击到在场观众中虽有勇武但没有门路的壮汉的心,顿时场中充满了呐喊声。 “你不用那么悲观,你可能是能量消耗太多,需要补充能量液。等我们去到基地,你就有救了。”李光瀚在她耳边说到。 ------------ 130 Chapter54 但是其它人却是觉得平常难得跟家里边有相聚的机会,这个时候自然要看春晚了。 之前他们和孙谋成打过,没有人能够在孙谋成手上占过便宜,相反,都吃过亏,所以那些军长,对于孙谋成出任总指挥,没有意见。 恩熙在万般无奈之下答应了他,而俊熙对此一无所知,恩熙的病情不断恶化,可是俊熙的未婚妻开始向他逼婚,整个情节不断虐着观众的情感,但凡追看的观众每一集都被虐得痛哭失声。 选好了炊具,然后便是淘米……不过这个步骤是可以省略地,反正灵粥煮好了,宋皓也没打算自己吃,而是给新收的便宜徒弟当礼物。 而秦瑾萱听到了,则是有点着急了,李流这样说,就表示李流不想在秦瑾萱这边干了。 这也符合自己的预期,毕竟换任何人与烈铁空异地而处,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傻乎乎的得罪仙厨。 比如这件阴阳鱼太极图,不就是在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的心态下顿悟的吗? 虽然章鱼这玩意在海底的时候挺厉害,但是这东西毕竟是海洋生物,基本上在陆地上根本没有什么移动速度,所以才能让三扑街逃到现在。 “那你们准备撤退,全都撤退!另外,发现了秦龙国的大部队没有?”山水木易大声的喊着。 财能通神。于俗世更无往不利。布道信众,笼络仙门,结好周遭势力,乃至域外诸国。共御西佛东来。甚至足可招募能工巧匠,将昆仑墉宫,督造成雄城一座。并沿昆仑山脉,遍置狼烟烽燧,坞堡壁垒,日防夜防,足可转圜。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战场,都想知道此战究竟谁胜谁负。 况且伟拳最可怕的地方,是那灌于敌方体内的暗劲,那股暗劲能从身体的内部破坏,但打进敌人体内的暗劲,对体外造不成伤害,有一定的局限性。 玉血剑虽然很好,但也最多能使用六七次而已,最后的下场还是会破裂。 “师兄,蓉妹里面请吧,等会儿我给你们安排好住的地方”郭靖对着林凡说道。 ‘洞’府不大,田二苗的目光一一扫过,没有看到值得注意的东西。 剪影忽然动了,她突然自窗纸上消失,茅屋中传出吱嘎一声轻响,两扇木门缓缓打开。 杨力听到混乱魔王的话后,没有丝毫的愤恨之色,因为他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愤恨,脑子开始急速的运转。 “我的乖乖,还真是这样,这里怎么这么宽敞,可比我们国家的下水道宽多了。”胖子用手电筒照着,说道。 依然不是为了恢复修整,而是田二苗在领悟,在为进入化神打着基础。 这些地狱道平日里的座上宾,在顷刻间化为了这场黑,道斗阵的牺牲品。 片刻之后,随着火焰不断滚动,那赤金色的重剑,已经完全化成了金色重剑,其中的三昧真火,竟然是完全被吸收殆尽,两口大剑合作一剑,横跨天空,灼浪滚滚。 “笑了!好萌咩~~”勉勉强强睁开眼睛的仁榀棣看到正在笑的结衣,眼睛立刻变成了桃心状。 雷角兽扑捉很不容易,因为其不仅是擅长雷电攻击,更精通空间法则。那头上长着的一只独角,就是可以用来撕裂空间,然后远遁千里而去。 “行了,你就露一手厉害的给咱们看看呗,饱了眼福咱们自然就会离开的。”李诗韵则是翘起了美腿,在旁托着下巴笑道。 低沉着身体的AS单手撑地,水平回踢过来,不过在被踢中之前兰斯洛特已经反应了过来,向着斜后方跳跃后。 乔沐雪和乔沐雨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丝笑容。 来到长春时,俄国人已经离开了,李牛无心追赶,命令部队将帮助百姓大火扑灭,俄国人占领这里后,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烧杀掳掠,不过百姓却是大多南迁,但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留下的。 可是,世间多少人都在期望人生如初见?而那最后的结局,又剩下多少人还能再见如初,一会当年? “我是仲孙天的弟子,今日前来取你狗命,祭奠我恩师在天之灵!”凌风眼眸中充满森冷杀意,一步一步朝九命真君走去。 “走,去看看咱们坊市的夜景。”看着这等热闹,金胖兴致大起。 他隐隐皱眉,顺手端起药碗递给我。他此时,俨然没有心情同我谈笑风生。 “师傅,师傅看看,这是什么宝贝,徒儿拿着挺顺手的。”蓝奕奕拿着玉箫跑到百千媚身边,在百千媚面前晃了晃。 出发前,轩辕彻总算兑现了之前的承诺——请大房,二房,四房到醉仙楼海吃一顿。 冷亦修的目光微闪。他侧着看了看梁敬尧。但是梁敬尧仍旧是谁也不看。只是目光炯炯看着上面的皇帝。 ------------ 131 Chapter55 柳逸皱了皱眉,此人深不可测,也绝非是凡人,若是要取他性命便是分分钟的事,他跟了一路也并不曾动手,可见是另有所图。 这个曲清歌,在自己家趾高气扬也就罢了,他毕竟不是袁志远三兄弟的亲爹,可到了林家依旧无理取闹,就有点奇怪了。 翔龙见状有些无语,他本想好好休息一番,有什么事情等他睡醒后再说,但是计划没能如他所愿。 他问了叶塔莎丽娃,是不是她的妈妈真的不想进入罗思德家族里面,是不是想过些平淡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他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保姆慌里慌张地来说汤家大宅被记者包围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几万年人间的惨剧,天河之水引入人间,凶兽横行,众生涂炭,人界几乎覆灭,他早该灰飞烟灭也不为过,可是无论他怎样的坏,自己便是恨不起来了。 “好吧,这个要求怎么能拒绝呢”凯莉笑了笑,去给她们找些吃的。 里克狠狠的挂断了电话,又休息了一下,站起来把两具尸体拖到草丛里藏起来,然后扭头消失在荒野中。 “你的头还痛不痛?我听医生说,你的头还没完全好。”龙升接着说道。 我是真的有一点挺郁闷的,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有的时候,很多的事情,真的是太奇怪了。 转眼间门派地弟子们就走地差不多了,唐予白和顾淼儿躺在一棵树下仍然昏迷未醒。顾淼儿纯粹是因为姜蝉的摄魂阵的威力,而唐予白则是在和自己的心魔斗争。 不管这个砚台是不是古董,姜蝉都准备将它收入囊中。当然了,能够放在这个积灰的角落,起码店主是认为这都是不值钱的物件。 “你说谎,你明明就认识的。”柳珩植有些激动了,嗓门又开始大起来了。 皇帝对池窑的支持一如既往,进宫请示之后,皇帝立即安排户部、工部和将作监,分派拍资深官员前往清韵斋,核实池窑技术上报材料是否属实。 反应过来的老人们,发出了欢呼声,不明所以的孩子们,也跟着高兴起来。 顿时,汪北城感觉一股寒意自叶乘风的眼中袭来,他的内心甚至灵魂都被冰封了一般。 “产婆们,她体力不够了,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徐乔幽心疼的着全身跟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的松箩。 此时,朱天佑也感觉情况不妙,李擒龙很有可能已经死了,死在一个练气的骗子大师手中。 爬完莲花峰,两只脚不住地颤抖着,身体感觉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乐乐更好不到哪去,两片薄薄的嘴唇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早已变成了青紫色。 以唐赢现在的修为境界,系统提示他可以召唤一些英雄技能,却没有直接提示是哪些英雄,只能自己摸索。 虽然她的本体不在了,但存在于智脑里的系统跟随着她的灵魂一起脱离了本体一起进入了这具身体里。 李燕萍以前最宝贝江子萱了,现在却为了一口吃的,舍得让她跟男人睡,当真是讽刺。 他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重重的呼吸打在祈颜的耳垂上,他拥抱着她的手,因为余惊还在微微颤抖。 更何况秦玉环已经给了自己足足五百块下品灵石,自己再黑,也不能昧着良心,黑了人家四百块下品灵石呀。 升米恩斗米仇,她加餐是为了让店员们恢复正常,能认出黄金的颜色,不是养白眼狼咬她。 是抗战时期,为了躲避敌人炮火的轰炸,用来保护人民,储备粮食或军需物资而挖掘的洞穴。 蒸猪肉吃完以后,医护们见厨子们收走盘碟,里面隐约传来上菜的声音,没多久,厨子们端了一盘又一盘亮红色的、似曾相识的菜色走来。 做完一切,夜无忧脱掉带血的手套,用消毒液与肥皂反反复复洗了很多次,直到身上没有味道才离开。 苏逸示意她低下头,然后在她抿着红唇仔细观察的时候,冷不丁就刺进了她嘴里。 西京的日常校服是定制的制服样式,是全京城最好看的校服,没有之一。 按理说,得失心疯,只要病人自己能够想通,配合治疗,不会那么久还没好起来。 而且还要配置其他的各类药剂,开始磨炼自己的配药能力,顺便出售药剂获得更多的资金。 “已经痊愈了,本来他说等你出院之后要请你吃顿饭感谢你的,但由于临近过年的原因,公司要年底盘点,他忙不开身,所以估计要再等一阵子,不过我猜应该不会很久了。”赵锦兮一笑,犹如莲花绽放。 ------------ 132 Chapter56 王行皱着眉头,姑且相信福田一次,脚步没停的继续前进,从数百扭曲怪异枯树身边经过,来到巨型枯树面前。 卫仲谋怔住了,他虽然知道解决商宦问题刻不容缓,但却也没想到周无双居然对卫子谋做出如此的承诺。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在他们的脑海里停留了一下下,就被抛之脑后了。 杨郁想到自己的那还未突破三位数的粉丝量,莫名心塞!随即,脸色不是很好的打开了评论区。 训练的好处马上就展现出来了,马富他们虽然先冲了过去,在找到合适的隐蔽点,马上就地隐蔽起来,等待着后面的一组人马准备就绪后,才会发起进攻。 “诺!”三个谋士都派了出去。袁绍立刻点齐兵马,从黎阳北上。 再回过神来,自己跟冷君卿已经在车上了,司机驾驶着车缓速行驶着,车后面冷君卿紧抿着唇,绷着一张脸不说话,华沁看冷君卿好像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敢出声。 他只需要调动维度的本源,一举就能把上百个赫尔消灭的干干净净。 乔弗里虽然看着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但在王宫里耳濡目染,对各种阴谋可不陌生。 “有的,这些难民中有几个泥瓦匠,我让他们烧制砖瓦,再教授大家,本来还是不愿意,不过后来我做了不少工作,他们终究是把这些技术拿出来,现在大家靠着做工多少领取粮食”黄春生淡淡说道。 姬然有些生气,很显然是他删除的,因为除了他本人删除之外,别人是无法用他的手机进行这种操作的。 原本是希望通过建立合作关系,获取这方面的信息,进而掌控自身力量。 如此重要的比赛当然要找个经验丰富的家伙来吹,于是巴维塔到了场边。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酒味,让人闻之就有一种呕吐的欲望,还有一股呕吐物的那种酸臭味道,使人闻之就觉得胃中翻腾。 这些日子,要不是真水无香这样没日没夜的陪着自己,用心的去开导自己,鼓励自己的话,也许自己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就放弃了。 张教授再次压了压手让下面的人安静,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夕梦继续讲解她的推论。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都要让人意外,而且,还是价值七百多万的超级巨无霸大馅饼,还是双层的呢。 武蕴儿兴冲冲地就拿着跌打酒去见楚云了,闯进楚云的房间,这时候楚云已经是趴在床上了。 屏退左右,一番密语之后,赵构直接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楚云,又说了几个能为他所用的人的名字,楚云拿着令牌就可以当作信物了。 话音一出,端坐在李玄生身边的古烈与火云相视一眼,均是口中低呼一声,要知道他们修行所修的便是长生不死之道。 根据东海方向的探子查探,在剑帝叶枫他们出发的前一天,帝释天亦带着大批高手向东海方向而去。 风流?这个词儿若是往古典了些来理解——姿容潋滟似缱绻,体态流风之潇洒,狡黠慧灵之极致,通透浮沉于红尘。 南荒之地的清微,时间加速之下,一瞬元会,而后手中玉如意强势跟上,随后没有恋战,直接离去,自己倒是有些大意,略显迟疑,没想到未能走掉。 “不许去。”叶凯成还沒起身,手就被徐佐言给猛的捉住了,同时大声的说道。 李大雄一斧头劈过去,这一掌被劈裂不说,那斧光劈开空间,甚至劈出了一条河,直冲着邕都正面去。 大约一周后,又赶来了一支庞大的航母编队,以海盾一号航空母舰为核心,跟着两艘基洛夫级核动力导弹巡洋舰、两艘提康德罗加级导弹巡洋舰和三艘斯普鲁恩斯级驱逐舰,还有两艘台风级弹道导弹核潜艇。 此刻,他身为父亲,才算明白当初明菲让他放弃复国,不要做君主的苦心。 段延庆理也不理,难道他承认他也没把握拿住钟灵,他可是恶人,手段自然无所不用,段延庆看向钟灵。 迈特戴看着渐渐失去生机,被灭口毁尸灭迹的三具雾隐村忍者的尸体,有些不忍的问道。 夏侯武虽然开口询问,却也不敢再拖延时间,再次在头顶上凝聚出了一颗四五十丈大的紫色陨石。 她们东躲西躲的一个趔趄来到了祝央面前,祝央颇有风度的扶了她们俩一把。 楚凌道:“昨天?不是让你们带他们去吗?”这几个年轻人要去神佑军的事情,她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 133 Chapter57 他瞬间解除了自己的痛苦,可笑自己偌大的年纪,竟是完全不能理解,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严俊熙目光冷峻地看向唐以沫,双手则交叉立于下巴前,看起来活像一位自信满满的谈判专家。 “我忘记了问,杨斌喜欢我那位舍友。”打掉那些让人脸红的念头。 她打算还没有去学校是,写一份宣传计划,当然也要跟王导商量一下,制定一个完美的宣传计划。 宁知春将那些凝重压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开始向软软打听,沈星移是怎么将江家双子打得落花流水的。 说话时,银线拖着他又回到了空中,他好像真的只是宁软软以前的朋友,来找她叙旧。 叶爸爸都心情复杂了,因为那话是儿子跟他的岳父岳母说的,还说的那么深情和坚定。 李哲宇揉了揉下巴,来到那一排电动车前面,轻轻拍了拍一辆电动车的坐凳。 尤其是朱有福和梁全友,当看清楚中年人的模样,差点儿吓得魂都没了。 看来她们还要等人来,那秦姑娘定是管事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如这般年老色衰,反正也问不出甚么了,上官云就不再开口,静等那秦姑娘来了再说。 末了,他的唇从她的嘴角移开,温柔又贪恋的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李知尘长剑不缓,与朱雀会长长剑一接,身子拉开,左掌又猛的拍去,无形剑气射出。朱雀会长身子一闪,朱雀剑挡下无形剑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破口大骂者有之,替柴氏先祖惋惜者有之,甚是热闹。 吃完午饭后天启叫谈敬去统计东安门和西安门外挨着皇城两边的住房情况,自己去跟春英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陪她唱了好一会儿歌,直到春英高兴了才离开去看冯思琴,因为冯思琴冯选侍也确认怀孕了。 “欧阳樱琦,你想骗我。”于子芊努了努嘴,抓着欧阳樱琦的肩膀使劲的摇晃。 黑马听到后立刻慢了下來,不在延着墙壁跑了,而是根据正常的道路前进着,同时好像和艾莲说什么话。 侯御史的奇遇还不仅于此,两年前在回京的路上他又遇到一个七品县令,见此人非常健谈且说起事来头头是道,大奇之下又向朝廷举荐了这个县令,此人就是现宁前道袁崇焕。 “盾牌上的气势怎么会有让人窒息的感觉。”梅心儿手抚胸口,心中凛然。 龙剑飞真想现在就给他來一腿,哪这么多的废话,但毕竟是长辈,这一点他还是懂的。 讲课的老师声音很轻,但孩子们却很安静,与宁舟印象之中爱闹的孩子一点也不一样。 等山田孝之上完厕所回来后,看到桌前空无一人,山田孝之有点懵逼。 丁次舔了舔嘴唇,将嘴巴周围的薯片碎渣给舔进肚子里。本来牙这边一吐,南明的感觉就想上来,也想陪着牙一起吐,可是毕竟之前已经吐的一塌糊涂,抵抗力稍微强点,还能受住。 比如说那些经常倚老卖老待在集团里当蛀虫的所谓元老们,是时候该清理一些了。 苏北北看着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好歹两人都是言而有信的人,相信他们说了不会说出去就是真的不会说出去了。 不过宁次不敢向林夕吐槽,万一林夕不答应教他了怎么办?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安安……只要她还活着,就迟早会出现的,至于隋唐,以后防着点绕着点就是了,大不了再和他打一架? 于是狼王只是象征性的嘱托了馒头几句让他好好跟在宁舒身边之类的话,就让馒头回去了。 徐雪很想让她把包子给沈亮亮,但是想到昨天被打耳光的恐惧,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次你就能用它挡住我的剑了。”宁舟笑了笑,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崔陵川还待叫住苏子衿,又看了看四皇子,表情有些惶急,四皇子还是面色不变,只一句“静观其变”就任由苏子衿上前。 孟荔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谢星灼的怒火,但谢衍的眼神更让她害怕,她身体颤抖得厉害,紧紧咬着唇看着谢衍不吭声。 三下五除二,我就撂倒了这三个训教有素的警察员,一口气冲上了杨家天台。 血拼战队与风火战队之间的决战放在了下午,其实学校也是有考虑的。 契白斗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社长坏人,不出意外的话,本体就是这个。 至于唐雪她会关照自己,但是她这么做,是因为他先一步用心照顾了她。 呸呸!我在想什么呢!什么跟他的孩子就算要孩子也要等他毕业以后,还早呢。 ------------ 134 Chapter58 自己早上说了什么,英梨梨一字一句都记的清清楚楚,那绝对是过分到不能原谅的。 这一点,他们和电竞游戏者有些相似,不论是谁,只要开了外挂,肯定会喷上一番,不为了其他事情,只为了这个行业的底线与坚持。 “你们项氏一族有这样的后辈,嬴政那个混蛋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哈哈~~~~”大铁锤仰天长啸道,赞赏的看着少羽,并没有因为少羽赢了自己而感到不高兴。 话音刚落,洛隆立马抓起陆奇的左手,仔细的看着他手中戴着的三枚戒指,琥珀色的为黎明之戒,黑色的那枚是陆奇用于储存东西的空间之戒,仅剩着最后的一枚便是古神之戒。 “职业和专长?”乌恩奇愣了一下,他不太清楚魔族的职业和专长究竟是什么概念。 听起来这个任务似乎并不如何困难,但实施起来却格外的恶心。乌恩奇刚刚走上街,就有一个邋遢的乞丐走过来指着乌恩奇的胸口一阵唾骂,接下来不知是否是故意的,反正他把散着难闻恶臭的口水吐了乌恩奇一脸。 乌恩奇离开东十九区以后,就去了北十区,但是废弃教堂里的蓝龙海迪亚却不愿意见乌恩奇,他早早就让手下的霸将们在教堂的大门上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 “是!”段瓒也是有些后怕的应道,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控制不住这金剑。 其实慕容逸的打算也没有多么难以理解,就是将自己的神魂之力渗透进法阵之中,从而使自己对法阵的控制更加精确。 杨浩闻言精神一振,张灵姝却是喜极而泣。两人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四目相对,心中无限柔情。 岑可欣一僵,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原来他就是这样解释,是害怕惹麻烦吧。 因为天生异瞳和身体上的一些隐秘,雪儿一出生就成了被攻击的对象,不是每个修炼者在面对天生异瞳的时候都能像叶亦然那样平静而且没有一丝的贪婪。 这样的结果,林松早就知道,朝着李思的尸体投去怜悯的一瞥,想起他家里的妹妹和母亲,以后,她们再也不能依靠李思,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黑影在一座宏伟而又诡异的宫殿前面停了下来。伴随降落,叶少轩第一次踩在了冥荒的土地上。 御灵术奔腾,血脉狂涌,一股寂灭之感笼罩方圆数十米!不安,七名早就将神行无忌团团围住的灵鬼教人无端的感觉到阴冷,这种感觉就像是回总教被那些大人物盯着一样。 这哥们一出手未曾使用全力就被踢出去了,他也不想想,十万灵值是那么容易赚的吗? 眼神诡异的看着眼前这个男的,猿大师慢悠悠的从躺椅上坐起来。 当她死了吧,没错她已经死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千万不要再折磨她了。 为什么不行?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自己不想失去他,不想看到他难过的眼神。 发布然而老天爷待她真是好,因为适时闪过一声脆响,象电火花一类的光芒把老头鬼震退到老太太身后,没入地面,半天后才狼狈地钻出来。 虽然说之后的去鳞,剥皮,开膛,取内脏,肢解,分割……等等也不会含糊就是了。 尽管吃了次暗亏,但是云怜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报复,依然和赵瑞继续斗法,两人互有胜负。 只是,这个宇宙都在魔方之灵的感知范围内,不论他逃到哪里,都不可能真正摆脱神帝。除非——离开这个宇宙。 没想到姜岐虽然已经八十多岁,头脑却还如此清醒,一下子就猜到了警察迟迟都没有登门,原因是出自巩元纬那边的受益。 王立平乘机把他记录的韩东的讲话稿拿出来,让韩东审查以后,准备帮韩东投出去。 外面的一部分人看不懂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在场的所有玩家中,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萧痕亦或是慕容不复两人这般的实力,因此,在他们看来或许是慕容不复不想让萧痕败得太过难堪,故而才变换了身形攻击他的身侧。 身高数丈骼榔头,口似窑门两眼枢。丈二苍须如散线,尺三草履似行舟。生成大力排山岳,食尽全牛赛虎彪。陆地行舟人罕见,蟠龙岭上火光愁。 万里一口气说完,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他们要解决的事情是如此之多。这么多一环套一环的问题,似乎都是因为一个早在阮瞻出生时,或者更久之前就布下的局引发的。可那是什么? 当然,一般身化空间强者并不会把自己逼上肉身毁灭的凄惨情况,因为一旦肉身毁灭,这时候没有了肉身的保护,仅有的灵魂本源是非常脆弱的,想要杀死一名身化空间强者,这个时候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次随自己去林家的人选已经选好了,陈炎带了五名异能者,周阔以及五名炼狱使者,朱郃以及两名妖修。 似乎腹中的那个生命因她的情绪起伏亦变得起伏,依依微微“噫”了一声,伸手扶住肚子。 ------------ 135 后记 看客们在议论,萧邕却有些后悔。本来是想低调修炼一段时间的,没想到忍不住又暴露了实力。现在不知道中央区那些势力和一些人是否正在追踪,不过凭他们的尿性,想来不会轻易放弃的。 为首一人穿花裤衩,黑背心,还剔了个光头,尤其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比拇指还粗的金项链,嘴上叼着一支雪茄烟。 等两人吃饱后石子带着牛大憨从假山水池里捞出五块黑石往屋里搬,牛大憨抱了两块磨盘大的黑石,走几步歇一歇嘴里骂道这破石头不光丑还挺沉。 九岚宗内,程怀远和张高哲等一种宗门高层在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石子一边点头一边走到炼器炉内,拿出烧软的矿精,放到锻打台上开始敲击着,砸成片后开始提炼出渣滓。 叶伤寒不敢有丝毫大意,忙不迭开始擦拭脸上、嘴上残留的唇印和口红。 铁甲巨兽突然低吼一声,猛然朝外李羽撞了过来,奔跑时还产生惊人的音爆声。 不过无名想了想还是没决定在这里突破,在这个随时可能出现大圣的地方突破实在是太危险了。 然后他缓缓转身,看向周围的黑衣人,没有再看那个因为窒息而死亡的佛家弟子一眼。 进了仙城,现在的仙城面积大了好几倍,仙灵气一点没有变,不但没变仙灵气更浓郁了。 “一月份我还要去一趟三亚,然后再回苏州,我的别墅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已经在最后阶段了,正好去看看你的那栋。”方知浓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但是这次,陈凡亲自登门,去给韩厉天赔礼道歉,并且还送上道器一口,直接打消了韩厉天的顾忌。 “将军,城中着实粮草不多,这样吧,末将再给将军弄些饼子吧,将军勿要责怪,实在是,唉……”守城将一声叹息,却也无法说出这是李子通授意。 “又不是狗,干吗还吃骨头,等会儿我吃个鸭腿就行了,剩下的给你们吃!”秦潇大大方方的说。 方季康忙,于丽英也跟着忙,现在工厂就这么点人,也没办法再招人,只有用有限的人力去办更多的事情,她就在厂里做监工。 方如初这逆天的成绩, 在这一届还是有些轰动的,无论雅思还是托福,都是可以选择美澳英TOP20的名校,原本学校老师还劝他申请几个保底的,现下就是积极鼓励他准备申请材料。 “那好,一起进城吧,我这里差人引你们到承天寺去。”黎民安很温和的说。 “怎么了?”崇德皇帝皱起了眉头,看着王承恩的样子,他隐隐的预感到,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很清楚,苏凝在监狱的五年,母亲郑秋芸买通那个花姐一直在伤害苏凝。 贺燃:“……”他对阵法一窍不通,自然也没有办法,只好传了封传音纸鹤给谢璋他们,叫他们也帮忙想想办法。 宫寒澈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宫九九的问题,因为是常态,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走到一个石柜面前,惦着脚……熟门熟路的压在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面。 宫寒澈被宫九九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宫九九的房间不同于在宫家时的房间,这里主要以黑灰色调为主。 “有点常识好不,只要是正规的舞蹈培训机构,六岁之前,是不会要求她们下腰的。”唐清雅。 第五杨只告诉我,他那个是特制的枣药丸,普通人吃那个也没什么大用,顶破天就是强身健体,增强免疫力。他是因为修炼的原因,药丸对他有特殊功效,能救命。 姜老伯有些呆呆发愣,虽然没有全部明白,但也听出了大概,他难以接受。 厉薄言淡淡的看向脸色极其难看的厉世荣:“三叔,你作为长辈,又是元老,竟然私自挪用公司的资金,且数目几乎是公司的百分之八十。若我未发现,公司估计真的就要完了。 “有些人看着很善良,但往往藏得很深,你可别被人套路了。”唐清雅提醒道。 他释放出一股精神力,慢慢进入了手指间的石头之中,显然其中的空间很大,大的几乎无边无际。 华功正在院落中打拳,听到身后爹爹的呼唤,赶忙收了拳迎上前去。 “去吧,早些回来,你不是要去上班了吗?”林秀一边往锅里舀水,早上几个孩子起床都需要用水,她先烧出来,不然一会儿开始做菜,那锅里有油,水就不干净,油乎乎的。 铁芯说完之后,这时苍财城三大家族的人压着马家的残余弟子出来了,不过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三位家主并没有多说什么,此时最重要的是先让路老把事情解决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冉歆很不舒服,所以后来戚泗的队伍那边的药剂配送冉歆都是让其他人去的,她不想再面对戚泗。冉歆害怕她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心里对他的怜悯而说出实情的。 片刻后夫人就因情绪反应过度而直接哭晕,倒在了封无涯的身上。 因为沈家祖地,现在的确阴气森森,我之前还以为是风水局被破,沈家先辈们产生的这种阴气。 冰霜巨龙发出一声尖鸣声,瞬间就回荡在这片白色的世界中。这是龙息,虽然只是普通声波,但是却极具攻击力。 城门一破不许入城,围攻敢来的龙葵仙师,重创,放他离开许都。 陆羽扫了几眼便打算转过身去了,这种病态的行为很少见,不过对于生活在皇室的陆羽来说,这不算罕见,而且当时的帝王赵家,其中一些心理有怪癖的,也做了不少人神共愤的事情。 说完这话,武一个用力,便将柳羿推开,再度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噗,一口血水从柳羿口中喷出。 ------------ 136 番外1 这是无法更改的,天道赋予了修罗无尽的生命,却苛刻的夺走了生命最初的眷恋。 将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宪东,又看了看车里,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袁秋华一顿,一跳,一跃,右脚踩在垃圾筒,稍行借力,向上一弹,也蹦上棚顶。 可想而知,白兰的出现,震惊了整个朝堂。其美绝人寰的容貌,还有冰清天人的气质,一出现便让喧闹的大殿,樽酒论天下的高谈阔论全部消匿无声。 却发现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白了些,眸色深邃晦涩,完全看不到懂。 毕竟,放眼望去,整个盛典出席的明星,恐怕也找不出比他辈分还高的明星了。 徐天来伸出一根手指,把座机上的免提键按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之情。 在许多老广州人心里,中山大学永芳堂是一个邪门得不能再邪门的地方。在广东地区,人们都十分信奉鬼神,玄灵。建房,做喜事,从来都要请教风水先生。 这个大陆只存在传闻中,现实中并没有人去过。如果能寻到的话,可能会有白兰说的四象封印。因为传闻中,这个大陆曾经死过一只四象神兽。 日不落可是在后世真正的海洋霸主,此一世,既然能远渡重洋来到大周,这份实力来说,光凭眼前大周这点水师力量,怕是万万不能与之对抗。 楼里的人此刻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今天林安然放出来的宠兽那只最厉害。 这边手机冲着电,烤兔子肉也烤的差不多了,林安然还切了苹果还有黄桃,这样不至于太腻。 墨黑色的头发被簪子高高盘起,手上带着一油青镯子,将她衬托的更有韵味了。 似乎现在末世的到来,让人更加自私,只不过是把人性无限放大。 凌白与金财宝觉得,李天策一定不会答应的,毕竟!这样的利器,怎能往外卖呢? 而且老厂长啥意思?‘浪费厂里的人力’……黄建国下意识就想起了昨晚他和张翠芳满厂找林念的事情。 如果徐州的大军是去支援二皇子的,倒也不必与三支王牌大军对上。 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需要马上打结婚报告,然后带着伴侣随军。 修界的灵气在那么瞬间竟然凝滞住了,所有修者体内的灵气都不听使唤的飞窜而出,修界一片‘混’‘乱’。 这应该是纯正的康巴汉子了吧,我暗想,以前,把康巴汉子描述得超爷们,今儿一见,果不其然,凶猛得紧。 我们也跟着笑起来,可是我猜十四哥和我想的差不多,这个灵魂整个是上校的死忠,争取过来的可能性不大,看他的观点,与上校无异,指望他对岛民心生平等怜悯之心,太难。 “你的这琴与那灵魂黑昙应该是一套的吧?”陈况收起戒子后继续开口,令琴音仙子脸色一变。 “好了,我们回去。”数十人在短短几秒之间被暗恐恶魔杀了大半,只留下几个灵煞境后期的人残存,然而此时求援信息也发出去了,可以回到空间堡垒内等待救援,他们都有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才走出乾坤宫没多久,皇贵妃就看到大学士钱忠冠领着她的‘好’侄子钱尉人迎面走来。 我草,我吐,我吐,我再吐,黄正那根头发丝都差点生出鸡皮疙瘩。 那狐火如同灵魂的精灵,从那青色玉配上冒出来。如果此刻胡高褪下了衣服则能够看到,他的身上,已然出现了一个覆盖了全身的九尾天狐的图腾。 她就是荆倾,当日,荆倾也是心情沉重的遇见了刘盈,但是和今日一样,还是并未正面见到彼此的脸,只是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似曾相识的感觉。 神人族的神祖的目光突然眯了起来,被人以这种态度说话,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虽然不至于生气,却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整整一夜,许昌城中“咚咚咚”的砸门声夹杂着呼喝的训斥声音传遍了全城,无人能够安睡,等到天亮,非但一无所获,反而激起了一些有些名望的大族的激烈反对,这让曹洪和程昱脸色很是难看。 离得远了还看不到更近的一些情况,比如毛色是不是纯黑,是不是还存在着杂色的情况。但仅靠现在看到的颜色,已经让吕布有了拂袖离去的冲动了,感受到了被人欺骗之后的愤怒。 项昊诧异,没想到剑公子竟还能施展出这等手段,但这攻击对他无效,抬手间便硬接下剑公子的数道剑气。 “非是关羽,只有周仓。但周仓有张飞之勇,延津大营只怕凶多吉少!”许攸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悲凉。 半晌后,傅羲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要赶紧带苏菬胭他们离开这里。 如果大胖所言不虚的话,它这段时间学会的那些人类打架的动作,应该是就是七大门派的武功招式,而它差一点连他们万兽谷的招式也学了去。 方相宰带着他的人立刻上了飞船,方逸三人也跟着上去了,在他们上去之后,飞船的黑色大门立刻关上,旋即飞船传来一股轻微的震动,应该是起飞了。 此时此刻,就连其余的宗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第三脉未免太过分,太冷血,连对待同门弟子都这般阴险。 “我们是一个团队了,即使只是现在,所以不用说谢。”路飞扬摆摆手。 北斗若是知道此刻她成了他意淫的对象,看到他所想象的龌龊画面,不知道会不会一怒直接把他给宫了。 一个名为“动感超人——我们平民老百姓的英雄大侠!”的帖子,在网络上迅速的传播开来。 “呵呵,你放心吧,你下次过生日的时候,我一定也会来的!”路飞扬笑着说道。 “至高之地?”路飞扬总觉得,既然存在至高之门,说不定在里面还真的是有一个至高之地的!顿时,路飞扬轻轻挥动双手,跟着一个能量之门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纵身一跃,瞬间便进入了原始涡流之中。 ------------ 137 番外2 现在一朝不慎,满盘皆输,所尼娱乐成了整个集团的癌症毒瘤,随时将集团拉进毁灭的边缘。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外,毕竞贾维尔的表现实在是太精彩了,这杀手安东名列银幕十大杀手之一,一路横扫颁奖季。 果然,一剑斩出,看上去粗粝不堪至极,但落在少年眼中,却是瞬间感觉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照亮了他的世界。 希斯心情苦闷的离开J普森的家,因为喝了酒,他请了代驾将他载回家,这是吸取J普森的教训,马克因为醉驾,直接开除了保镖队长斯坦利。 在此战声名鹊起的第一防线果毅都尉李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挂印离去,希望到稷下提升自我,终结边关连绵的战火。 尽管验证血统的方式已经让他有所猜测,但他所处的地球,与那早已毁灭了数以万年计的古地球真的是一回事吗? 跳完交际舞,两个幻象拉了拉裙摆对哈维欠身施礼,身体淡化消失。 直到胡飞和袁屿跑远了,潇潇看着怀里的两个布包,又看了看袁屿家的院子,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所以崔琰之死,并不能代表着这件事情的结束,只能代表这件事情的开始。 所以,这些世界中的一切相对于其他世界来说都是虚假的。就比如,哈利波特这个恒沙世界中的魔法只能在该世界中使用,放到其他世界就无法使用。 罢了,予诺,你若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你不要做了伤我心的事情才好。 沈惊雁嘴角一弯,笑眯眯地冲着三省眨了眨眼,再也不在乎这三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溜烟往不远处的凉亭跑去。 “你冷?”顾轻言转过身,双眸盯着顾轻歌,那目光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恍惚了顾轻歌的思绪。 她已经靠到榻的最里边了,对面的男人却是弯下腰来,仍在不断的靠近她,直至两人脸贴脸为止。 几名证人也紧跟着站出来讲述自己所遭遇的不幸,矛头直指詹家三父子。 这些许七安都看在眼里,散开的头发慢慢的划过眼角,许七安懒散的翻了个身,顺手点开了最近的邮件。 青年从林毅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身体不错,竟然没推倒”。 可她大嫂一向温柔解事,应当不会不明白她大哥为什么不带上她们母子一起去。 虽然墨晴曾经在报道上夜场中有过无数男人,不过,那些男人都是由顾总接手了的,只有莫予诺莫少一人,是墨晴带在了身边,一直没有改变的。 她还是很期待白惜成为她的嫂子的,她想,她爸妈也一定很开心。 “齐意,干好你自己该干的事情”宋朝安看了一眼垂着脑袋不接话的白简星,出声道。 看他扣下电话后她蹦跶几步跳到了宋朝安的怀里,宋朝安急忙伸手捞住她。 好吧,这句话是违心了,因为她这几天不是在应付慕容府的人,就是和衍待在一起,她想要不是衍提到糕点店的话,她可能很久都不会想起来。 褐手人本来说“他”是指那个目前已经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的人,但是为了防止灰手人误以为自己说的是用主,褐手人才特意在后面加了“刚才说话的他?”这样的话。 四长老听完祁子衍的话,老脸一红,虽说慕容权只是慕容家的一个分家,但毕竟也占着慕容家的名字,所以听到祁子衍那阴阳怪气的话后,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楚盈盈也吓了一跳,手心直冒汗,而且不停的伸手拉扯着韩骁的衣服。 季暖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虽然还是很困,但终究认命的起床了,毕竟就算是不吃早餐,现在这时间也没法再睡。 夜间换袋子者和夜间望风者感觉不妙都不想试,但都觉得如果不敢试的话更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了。于是,两人都把手放到了武寻胜的鼻子下面试了一下,又都立即缩了回来。 但是季暖想不通她们两个为这么因为这么一场展会活动就这么激动,不是提醒她一定要重视,就是提醒她一定要好好打扮,现在才下午就把她拽回家里帮她试礼服做发型,甚至连搭配的鞋子都买好了。 一旁的刘天立和雷阳子听了哈哈大笑,蒋欣在一旁也是掩嘴偷笑,只有蒋媚姬那边人人脸色难看,就像是吃了屎一样难受。 “很好,史尚飞,你在这里等着,哪也别去,不许拿武器,我一会就来找你。”无人机说罢就嗖的一声飞走了。 什么都可以模拟,就像是过去一些特殊的超能者一样,他们的磁场本身强大过一般人很多倍,算是一种自然的恩赐了,只是同时当科技的演算也能够到达这种地步的话,就完全脱离过去的范畴了。 所以我断定这里肯定是有可以额外得到的变强机会的,何况我现在也已经得到了隐约第三种的颜色认可了,只是身上的颜色还比较不明确,或许还需要我付出一些时间证明吧。 刷,我见对方脑袋上的芯片毁掉了,这本身还是很冒险的,就像是一种玩具通过遥控才可以达到平衡,但我还是坚持弄掉上面的控制机关,选择用自己的方式配合。 如今想想,妹妹离开有4年了。她临终时的话一直萦绕在百诺的耳旁,怎能不让百诺心寒? 杜天雅低垂着头,眼底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可是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明显了。 叶白这么说,是有用意的,如果蓝老师是聪明人,一定会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潜云眉头微微一皱,不知为何,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此刻的飞零虽然面上笑容不断,但是她很紧张,似乎在害怕什么一般,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道现在已经非常大了。 唐利川伸了脖子往前看,路边的草丛里长着一列粉白色八仙花,不过花瓣已经脱落,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 138 番外3 沈若影看到我来了,自然很高兴,拉着我就往花园里走去。然后将那朵花的养殖情况给我看看,全程都带着笑意。 “内衣~”几乎是下意识的,杨毅云脱口而出,但是话一出口杨毅云就就知道要糟糕。 肯德基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足一分钟,三位壮汉合力抬上一半米高的铜鼎,足以看出铜鼎之重,通体散发玄红之光,似烈焰腾腾,四大神兽分别雕刻在四端,面目无比凶煞。 李逸也不扭捏,随即同往。到了三楼,李逸才明白璇姐为什么不好定价。 再看看那个该死的棺材铺老板,他虽然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睛之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反正从宏观上来说,林场和黑瞎子屯都归县里管辖,梅花鹿在哪还不一样呢? 杨毅云三人连忙跟上,他们三个知道这时候紧跟在三个老怪后面能最大限度避免被藤条攻击。 王建东这个畜生,我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他,不过赶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出手了,刘大和刘三同时冲到了慕雪身边,非常心疼的看着她。随后他们两个同时拿出了武器,把王建东给夹在了中间。 叶鹏听了李逸的话,立刻陷入了沉思。他没有去询问李逸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李逸提出来,定然是有原因的。更何况,他是知道李逸神秘最多的人之一,年纪相仿,自然也能猜出一二。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在目光落在一边的时候猛地僵住了,随后欢笑不再,好似寒冬扶梨花,只留一片风雪。 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犹如山洪爆发将董婉柔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 昨天晚上的时候,她还不相信西门狂会为了靠近江家,而拒绝父亲。 三长老点了点头,同意了穆红绫的意见,她自然能够看出李清风是真灵境初期,所以心中并不担心,她对穆红绫有信心。 莫凡眼神之中带着冰冷,见其余人全都一副想要离开的模样,灭神剑猛地迸发出一道极为可怕的剑气。 身后这些学员在看到了这幕之后,皆是赶忙走了过来,同时跪拜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看到树林里面出现了十几个猎人大笑的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武器,显然不会是来做客的。 “就这么点本事还学人出来当流氓,真是侮辱了流氓这个职业。”秦凡轻松无比的将薛雷放倒,直勾勾的看着张乐,嘲讽的说道。 可是害怕西门狂一个男人和那些夫人们在一起,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你这资料是去龙歌王家学院偷来的吗?这么详细。”莱茵菲尔不由道。 “雪莉雅?”莱茵菲尔轻轻叫唤了一声,但雪莉雅呼吸均匀,似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时冥界之主,第五神王西斯直接出手,也没动用混沌圣器,直接赤手空拳,想要空手解决夏兵三人。 毕竟,萧风现在代表的是萧家,就连萧玉也不会轻易违背他的意志,这个想法,不只是她一人,就连萧宁萧媚这些家族种子选手,也是如此。 方才山中那声巨吼和湖中的触手云盗们并没有忘记,在林中追踪同时还保留着万分警惕,对于他们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人来说,荒野山林有多危险自然是明白的。 这时候,第一面冰盾在雨水的浇铸下变得又高又大,俨然已与一堵冰墙无异,时不时有沙石击打在上面,发出或高或低的碰撞声。 “卤味店,还没开业呢,就是昨天看了房子,今天刚收拾好了,准备明天开业……”李炎说道。 一道道明亮的玄光打出,在这片虚空中交织出一片奇异的波纹,延伸出无数触手绵延出去,好似在从这些地方收集相关信息似的。 如此一来,赵子铭反倒不急于脱身了,只一遍又一遍地催动功法运行,将涌入体内的内力尽数炼化,到得后来,内力涌入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他炼化的速度。 这团雷电分为九sè,每种颜sè都似是一只雷霆巨兽,散发着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可怕气息。 “你这是在耍弄本座吗?”夏兵本冷的声音,蕴含着骇人的怒火传入黑魔君主耳中。 现场已经来了很多家媒体了,李汪洋和栾芊儿还有顾游和宋绒都到了。 “夸父,我没事的,你不要管我,虽然我现在不是巅峰状态,但是面对一般的神魔,还是可以解决掉的。你放心,我跟你一起去面对接下来的战斗。”嫦娥对李夸父说道。 王曾好半天听得呼喊,抬起头来对众人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唉,愧对诸公也!”说完踉跄而出,几个急忙搀住。 “很强,不过没用,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使出造化级别的能力,甚至连造化级别的力量都不可乱用,因为我一旦用了,天界的那些人就会察觉到我已经离开天界,那么不仅是我,就连你也有麻烦了。”嫦娥为李夸父解惑道。 事实上在这一年里,王兰妹还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于救助在战争残疾的军人和平民。可以说,只要能做到的,她全部都做了。 当慕龙与妻子、荻红赶至慕府厅堂的时后,他们便看见低首的他。 赵楠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陈宫为什么会被曹操从权力核心圈排斥出去,不正是因为如今的陈宫已经隐隐成为了兖州世家的代言人么。 ------------ 139 番外4 “这是你的恶魔果实的能力么?那种黑色的丝线可以操纵别人?你对戴欧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米克焦躁至极,一连串的问题问道。 他体内的铁锈虫已经被亚当斯清除干净了,但是也被范?奥卡将一枚海楼石质地的针头子弹刺入在脊柱的缝隙中,深入皮肉之下只留下一根淡淡的针孔。 此外,华艺娱乐也试图插手渠道商,但是渠道商自成一体,他们连一根针都插不进。毕竟,没有人想跟钱过不去,你不卖金牌大风的专辑,其他渠道照样卖,现在歌迷的需求是极度旺盛的。 “不,还有一个问题,陆地,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陆地,这样游下去不是办法”玄月显然对于游泳不太感冒,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满头大汗了。 从外边的明亮的地方进入暗房,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能适应这个差别。 我们所在的地方,没有叫做屋顶的东西,四面更是通透的可以,这里是楼顶? 其实亚尔林是多虑了,生命形态和意识追求的不同,亚尔林索要的是绝对自主的权力,而对于母巢来说,祂需求的是不断的进化,在这个过程中谁占据主导的作用根本就不在母巢的思考范围内。 这些东西本身并无任何出奇地方,不是什么人间难得一见的仙家之物,就只是由普普通通的木材石头制成而已。 邱志浩原本是想绕过叶墨溪走向门口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蓦地天下了脚步。 不过这些作呕感都被娜塔莎的意志力压了下去,毕竟眼前这里可有着她心驰神往已久的金闪闪。 但他们没有想到,易水寒的这部作品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好处在于,因为限于当时车里的通话环境不安全,一两句说不清楚,唐军见江芸的理由沒有提及ktv,而是提交另外一个报告。 秦焱目光从楚松脸上移开,落在了这迈步而出的青年脸上。的确,这个青年与楚松长相颇为相似,显然的确是一母同胞。 他向同行者招招手,那人跟林七差不多大,满身名牌,打扮得很潮,跟林七一样也是愁眉苦脸,而且听了张子安刚才说的话,更显得心事重重。 硝烟过后,操场中央竟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裂缝宽达数米,一直向地心深处延伸。 王鹏可谓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反正吹个牛皮,谁还不会,最多就是吹牛的流派,各不相同罢了。 他想起不久前,π的受到攻击的时候,当时他深感无能为力,但情况却突然出现了180度的逆转,那时他就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 虽然没有提到易水寒,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隐晦地对易水寒表示了批评。 “部分较强者还在周围城镇随时准备听令,至于其他人……”黄毅辰汇报道。 天罡也猛然想起來主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只是一个影卫,甚至比他的等级还低,后面劝说的话就沒有再露出來,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吕子乔两眼迷离,一动不动的盯着桌上的蛋炒饭,突然觉得这饭怎么有股香味? 它已经确定,如果仅仅是肉球形态,那么,人类进化者无法发现。 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客户将揣着自己的材料,撬开自己中意的合成师的房门,一起研究、商量合成事宜。 疯帽镇这个地方,虽然又乱又危险,但只要有实力,来钱是真的容易。 一是急诊科确实很需要新式吻合术,那里经常有紧急病人需要手术,使用新吻合术后,能提高手术效率,减轻病患术后并发症,造福病患。 沈舒姝下意思的瞥了秦燃一眼,却被大魔头轻柔的将她的脸给掰回来。 李丽李强是想念狮子头的,但是孙悟空的故事还没听完,宁可不吃晚饭也要听,美其名曰等姐姐回来。 在发射螺旋炮期间,丽娜和大古已经被追上了,希尔巴贡一脚踩了下去,丽娜和大古赶紧跳车而出。 唐悠悠坐在木椅上,穿着睡衣,面前蒸汽朦胧,闪过一个大池子,看样子是温泉。 正好,向建华要问问他更具体的情况,看看张谷已经准备到了哪一步。 然而,或许就是因为狱血冥王超乎常理的进步,昏暗的高空忽然发生了明显波动,仿佛连那吞天口都注意到了此地。 林云毕竟是个男人,并且脸皮还有点厚,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恢复了正常,说起了关于冯锡摇的事情来。 “他一直用右臂攻击,难道有什么玄机?”多次交手之后,凯撒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 ------------ 140 番外5 这4844号毛料就是周游看中的无色玻璃种,那块价值可能超过两千万,足与唐天豪的春色翡翠相提并论的高档翡翠。 这尼玛真是绝了,好好地结婚,不是安排在酒店里,竟然搞了这么一个山村一样的地方,还有点圣殿殿下的气概么? 躲在房间里的江净珞,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没想到连伯母也引来了。 周游他们的赌局是老三样,第一个比水头,第二个比颜色,第三个比涨价的多寡。因为三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不会弄那些虚的,一些附加条件自然更不需要说出来。 “那是自然。顾客就是上帝,即使有二八原则,也不是我简薇喜欢的经营方式。为什么要让幸福也被垄断呢。你尽管去办,明天张掌柜带几个机动人员过来就可以了。”她脸上的自信神色给了这些下属一个定心丸。 眼波流转出万种风情,纵然没人看见,心却莫名的放松了,连呼救的声音也娇憨腻人,一如她以前一直腻着雷哥哥一样。 “儿子!你不要怪母亲,以后你要如何做,母亲不会在管了。”一滴又一滴的泪落了下来,可是后悔也晚了。 这一边,完颜珍珠叽叽喳喳的出了宫,兴致勃勃的同弟弟讲今天看到的宫中之变,完颜亮始终不发一言。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去头那顶皇冠,师傅又怎么会为了掩护自己而死呢? 而当裴墨谦看清楚风此刻正抓着她手臂的时候,眸光瞬间跌至冰点,冷冷地睨向楚风。 他们也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说不痛心也是假的。 像是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她早已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再度被狠狠捅了一刀,涌出酸涩又痛楚的毒液,侵蚀着她浑身的每一处。 众人听到大主教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望上了壁画男子正下方的三个石棺,石棺早就被打开,但坠落在上面的石块,却是纷纷被震碎跌落一边,少有的坠入其中。 “保密。”楚烨笑着回答道,古元戒的事情,牵扯重大,虽然自己和李菲的关系很好,但是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这样对她,对自己,都是有好处的。 “这么晚了,你不是上学吗?怎么给我打电话!”颜士杰接到自己儿子的电话,有些疑惑和不满。 “哈哈哈,好好好,我们能够继续合作!”克里斯托弗笑着点头,心情非常的愉悦。 随即,吴金贵又是一副‘你查呀,你随便查的’模样睨着顾雪舞那一边的人马。 只是,他在心头嘀咕着,他们上京分明就没有提前跟权墨冼送过信,他如何知道自己二人要来?还提前做了准备。 于是,在这一高度上,逃亡飞船启动了推进系统,这就又是一阵剧烈的舱体晃动,然后是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飞船猛然朝着一个方向开始加速,座舱里的人都被挤压向相反的方向,大家又是发出一阵惊呼。 “什么?”静子公主听后愕然,因为她从未遇到过如此无礼的保镖。 由于归无之眼之内有补天道的附加。是以直接将看到的内容解析和分解。不一会儿整个炼体决的精华全部被古辰尽收眼底。 然而被美人包围着的凤驰,他此刻的视线也落在了一米之遥的龙妍身上,当清冷的目光扫过她那张刻意露出甜腻笑容的脸蛋时,性感的薄唇微微勾起,颇为神情自若地回望着她,却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话。 “不行。”魔域仙子一边拿着一个绿色半透明的电子板写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而同样被包围的韩妃,因为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只能闪跳挪腾避让着数人的围攻,基本上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龙妍忍着怒气,不停地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和心理辅导,片刻,这才勉强恢复平静。 依旧是灯火辉煌,在这里哪怕是到了深夜也依旧会有很多人存在,他们一直坚持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开,而且相对于有势力的来讲,这里穷苦学员和有志向的学员比较多。 归海一刀挑衅地看着何清凡,刚刚何清凡眼神中的警戒他注意到了,看样子他害怕了,既然这样的话赢得机会就大了很多,嘿嘿。 而刚刚还是空空如也的餐桌上,现在竟赫然摆满了各种张梦惜喜爱的餐点和美食。 手掌缓缓地按在剑柄上,不难看出壮实道人的怒火已经燃烧到极致了。 李英俊本来不想跟她计较,听她“嘁”的既没大乐好听,也没大乐有深度,斗志昂扬。 “没有那么严重,放高利贷的手里应该有点钱,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我的客户呢!”杨冬很是天真的一笑。 “秦兄弟,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你直说吧,你憋好几天了。”林宇飞见秦羽又一次欲言又止,忍不住直接发问。 ------------ 141 番外6 桑六丫向邱碧琼瞟去一眼,说看到大家都忙得前脚不搭后跟,自己光在一边轻闲得不舒服,说着在前引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然后,陡然扬起手来向前指了一指,同时挽住了海棠的手,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要知道,多罗找这些乞丐可不容易,虽然网迪公国的民众并不富裕,但基于冈迫大公他老爸的辛勤统治,苛捐杂税较少,因此大家日子都还过得去,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当乞丐的。 “嘿嘿,没脸,还想拦我?”叶枫不屑的看了对方边卫一眼,然后左右腿右交替抬起虚晃着皮球上部。 见到刀魔的提议没有受到多罗大人的心灵镇压,一时间恶魔们便一个个的活跃起来,纷纷举手要求言,希望在伟大的多罗大人的面前表一表忠心。 宋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但是他这下怪叫声,只叫出了一半。因为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早已一拳挥出,重重击在他的下颚之上。 幸好巴洛炎魔选定的目标是那头巴托恶魔,否则的话,如果那股绿色的魔力全力对准多罗而来,恐怕多罗就危险了。 入住了水族馆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把酒店地址通知了泡泡。不管这家伙如何掩着,仍可以听到手机传来的dj音乐声,暗道算了,就让这家伙今夜与老朋友好好相聚。 “高靓靓已经到机场,待会下了飞机我们就直接回别墅。杜振邦要到下午三点钟左右才能到,可能会让我们上门找他。”高宇的话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夜晚,皓月当空,洁白的月光洒在整个马格诺利亚上,显得安静而又唯美。 墨多自爆妖化魔体射出的残片,如雨点一般全部砸在了整个雷塔一层中的各处。那化形潭此时在雷塔一层内的占地面积就凸显出够大了,墨多自爆的残片也就有很多命中此目标之内。 “回太后,近来钰儿都不肯好好吃饭,昨日更哭闹了许久,嫔妾无法只得召太医来喂他吃了些安神的药,所以昨日睡得甚早,故而嫔妾才能脱身去照拂刘安宸。”李艳娘脸上忧思重重,可一双眼睛却甚是机灵。 夋三狂笑狂喜的背后,没听出夋四语中一开始就没给予过肯定正面的回应陷阱。 我回头看去,竟是个跨弓提剑的男子,他正喘息着挥剑斩开灌木。 看来若是不等到她们所有的人都亲眼见到糖宝儿的话,这颗悬着的心是没办法放下了。 呼安德烈呼了一口气,冷笑着说,教练,不用担心,不过是一个球而已,这只能证明他先前在隐瞒实力,因为我骂了这该死的中国乒乓球队和他们万年老三的教练。 “你……”王长风满脸愤怒的指着林天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有这层可能,不过我现在还不确定,因为疑点很多……但是直觉告诉我,可能是我想多了。”陈铭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深究这件事情,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这家面馆。 猎杀者居然直接被他拽翻了一个跟头,狠狠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它立刻愤怒无比的嚎叫了一声,甩起尾巴就把陈光大猛地扔了出去,可陈光大却趁着这股力突然在墙上用力一蹬,就像道利箭一般射到了它的背后。 至魏晋南北朝,太上老君之名益显。北周武帝建德三年五月“初断佛、道两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不过此时的志村团藏,应该不知道他的毒咒会有破绽,毕竟看时间,这个家伙应该在雨之国一代活动。 感受着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一生,就算被人打断了一身的骨头,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左手指甲锋利如刀,这一爪抓下,缠在谢林身上的那些‘绳索’当场被切成了两段,好像是被锋利的刀子给切中了一样。 陈光大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李槿宸,而李槿宸早就彻底的吓傻了,闻言哆哆嗦嗦的摇着头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但艾甯却突然一把捏烂了尸虫,就跟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然而冷着脸缓缓走到了两人面前。 不过他的冲势却也为之一滞,而那疤面老猴子则借此闪了开去,一下子推出了数米远。 “是关于大脑移植手术的?还是关于意大利都灵的?”林觞继续追问。 终于,陈铭实在是挺不住了,把一块沙发桌垫拆开,然后扯出里面的被子,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枫从拍了拍她拽自己衣袖的手说道:“听话。赶紧走!我没事!一切我都扛着呢!”说完后,林枫从桌子上拿起墨镜带了起来。 因此霍主任非常珍惜自己的位子,此次招待尤悠,无疑是和张部长更进一步的机会,前提是了解尤悠的喜好。 程方愈的面色苍白,口气急促,那些素日该有的表面礼节尽数已失。“过来!”他甚至只说了两个字,混乱而匆忙,仿佛忘记了沈凤鸣恐怕不由他发号施令。 ------------ 142 番外7 星光浮动,丝丝缕缕笼罩在大日银辉上,朦朦胧胧,云蒸霞蔚,将大日银辉衬托的更加神秘高贵,不可正视。 而这时洞厅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响,王剑威的那两名剑童却是匆匆地走了上来,他们早已进来,却是感觉此时正是进言的时机,便假意一副刚才走进来的样子。 那谢琏等人正在惊讶为什么城头上有鸣金声响起的时候,却猛的发现,前面原本准备投降,手无寸铁的叛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兵器,面色狰狞,朝自己等人杀来。 “既然不能拉过来,那就弄死他,狠狠地弄!”曾虎的声音一丝阴冷,没有丝毫的感情,似乎诉说一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断剑威压太过浩瀚,汹涌的光辉斩裂九座山脉,向着中央山脉冲去,天地间像是架起了一道虹桥,直通向中央山脉,那是断剑撕裂长空留下的景象。 神雕敛声之后,低头分别向着四条蛇尸的腹部连啄几下,熟练地剖出四颗深紫色的蛇胆。它先毫不客气地仰头吞下一颗,而后将剩下的三颗分别衔到孟寻真和两只白雕的面前。 只是轻轻的一个触碰,就是彻底的破碎掉了,而在此之后,这青色巨兽的身子,也是又一次的一个颤动,就面带惊恐的站在了那里,做不出任何的反击与任何的动作。 林冲和海拉苏互相看看,若有所思。东南叛军来了,和金军狼狈为奸,联手攻击虎烈军,战局岂不更为不利? “多尔衮见过李将军。”片刻之后,多尔衮就在高猛的带领下进了喜峰口关内府衙之中,再一次见到李信。 孟寻真的手指在方寸之间生出弹、拨、挑、按等无数精妙变化。将一双短刃连绵不绝的攻势一一化解。与此同时,他手指的前去之势未做半刻停留,依旧点向婠婠的眉心。 雪儿道:“明日下不下雪的雪儿不知道!雪儿只知道现在的某人还不满足的,那眼睛正满怀幽怨的看您呢!少爷!”。 朝食左右,容宣饿醒了,但又不想起来。他最近忙得昼夜颠倒,每日能够躺足两个时辰已是勉强,能歇过来便是万幸,至于朝晚食却是不想了。 伍轻灵只觉得场中的八国阵师天才们都面色不善地盯着她,那眼神中充斥着可怕的杀意,似乎要将她,不她口中的苏峰给生吞活剥一般。 大季钟渊还有那个闲情逸致训斥沐晨,也不想想一开始到底是谁最火急火燎,在忘川河边失态,非要找到顾格桑不可。 这次师父先叫他在蒲团上打坐,他也坐于一侧,随即念动一套法诀。 无论每个时代,吞天蚁都只有一头,可无论每一头都纵横天地举世无敌。 阿瑞斯魔法学院,已经结束了这一次的招生,此刻在招生的大门前面仍然络绎不绝,人来人往,多是些贵族。 从黑芒的速度与破空的巨响来看,这一击绝不弱于筑基中期的全力一击,想必其中蕴含了特殊的手法。 “一定会没事的,就算姐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忍忍就过去了,我会报答你的。”她笑弯了眼睛。 地阶建村令附带的这三个属性是一个比一个强,第一条属性甚至连天阶建村令都不容易开出,算是绝对稀有的属性了。 最先逐渐流露出来的,却是明黄的颜色,黄色愈积愈多之后,最后形成一些细密气泡。 就是为了商量一下豫州后续的事情和安排,以及各地的具体问题。 聂唯不带泳装过去,左清和兰岚只好帮聂唯挑了几件适合在海边玩裙子和防晒衣,再让聂唯买了一套防晒护肤品,还有一大堆的零食。 “走吧,上三楼,擂台。”莫如卓就像是没有看到那父子的表演一般,直接就朝楼上走。 而此时的张扬所在的部队,也正被太史慈和赵云所带的部队紧急追击着。 干了一上午活,陈最肚子饿的咕咕叫,下了楼,在一楼的艳梅饺子馆要了两碗蛋炒饭。 此时,林川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汝南军政处基层部队住所,踏上了回程。 武松感到满嘴甜腻清香,怀中“砰砰”直响,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李师师的心跳。 两个上仙?贾正金从她的话语中立刻推断出一个情况,黑袍人恐怕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否则龙彩珠不会说这句话。 这份不甘心表现在他睿智的脸上,突然就跟个孩子似的,还挺可爱的。 “尚老,还请你们先公布一下结果吧?”萧筱开口,朝着尚伯云朗声说了一句。 至于陈教授难堪不难堪,她也懒得去理了,她并不怕得罪陈教授,蓝汐冉能被治好才是最关键的。 “提前考察一下嘛,只有全方位的了解才叫真的了解。”明珠说。 但他到底是老谋深算,心中城府极深,激动片刻之后,便当即收敛。 原本浓郁的黑发,逐渐变得苍白无比,脸上的皱纹也是越来越多,瞬间瘦成了一副骷髅一般。 剩下的尸体却忽然都稍微退开了一些,似乎畏惧他手里的定水棒,反而是他们脑后无数的发丝往自己缠绕而来。 慕青的病虽然没有完全根除,但如今这样可以控制着,跟以前比起来,已经算是侥天之幸了。慕白对于齐幻那是真的感激不尽,且对于齐幻的医术,也是非常的佩服。 去商场排队跟圣诞老公公照相,队伍太长,就会有爸爸把孩子扛在肩膀上,隔着长长地队伍去看圣诞老公公的样子。 ------------ 143 番外8 “姐姐们,我错了我错了!”王鲸终于屈服在她们的银威之下,任捏任掐。 当然,王品灵石岂是一般的宝物,以周运现在的实力也就能稍微驱动一下,想用它来杀人还是不行,不过即便如此已然能震慑四方。 “什么?你说菲菲她……”李长山第一时间听到叶鹏说的,是十分震惊的,一直以来,他都没把家中的几个孩子当做外人,每一个都像是亲生的一样对待,可是现在,他却听到魏菲菲背叛的消息,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周运也不在意这里,因为周运下意识的感觉到这未来在外游历的三个月,必然会有很大的收获。 周运深深咽了口口水,忙捡起了那块灵石,心想怪不得华一仙死活要得到它,没想到这石头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 周运再度疯叫,而在这一刻,终于那天门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了,可让周运万没想到的是,就在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时,突然那原本清澈的天池池水居然变黑了。 我哼了一声说,怕什么,这件事早晚都要讨回一个公道来的。师父却笑了笑说,如果你是普通老百姓,也许能够等到那样的一天,但是你是一个道人,你是一个学习玄学传播封建迷信的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岳珺瑶却是早已察觉到杨波的心思,她笑了起来,也不搭理杨波。 一时间,轰然一声巨响,如同山岳剧震,那一点的力量更是迅速膨胀爆裂,一时间巨大的力量竟将周围炸出了一个数十米深的巨坑,与此同时巨大的力量更将那原本已脆弱不堪的仙台彻底摧毁。 “周运,听到没有,你拔了武天子的逆鳞,武天子要对他们下手了!”旁边,传国‘玉’玺忙提醒道,不过说话间却是一点都不慌,反而有一种玩味的味道,似乎还怕武天子不这么干似的。 说着,这位丁局长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精致的香烟来。此时,房间里面已经出现了玉飞那雪茄烟的味道。 只见五个黑衣大汉被绑在树干上,林雪和安娜两个丫头毫发无损,在一旁正烤着烧烤。 林宇才懒得管那些,低头就吻了上去,欧阳晴轻轻拍打了林宇几下便环住了他的脖子,有些笨拙的回应着,却又咬了林宇一口。 “我知道没车胎,只是以前说顺口了。真希望前面路上有个大坑,让那家伙直接摔到坑里去,或者地上有个洞,直接把他的马脚给蹩了。”葛良怒气难消。 轰,无数手影手影握着黄泉剑,向着激射而来的长枪斩去,可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现在面对的是十个金丹,不是一个。 可是突然,寒羽在踩到一枚冰锥时意外滑了下来,紧接着另一枚紧跟而来的冰锥就要攻击到她。 他好奇的望了过去,这一看让他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穆萌萌还能是谁。 “好,这也正是我的本意。军师,这次汉中之战,你是首功,只是刘备一时也无法再给你更好的官职,要不这样吧,除了金钱,我再让你兼任巴东郡太守,随时支援汉中或者荆州,你看如何?”刘备这时才提起对葛娘的赏赐。 林宇脑海飞速旋转起来,一条条在他脑海中清理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下尴尬了,是他误会了,这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 “不过待会你去敬酒的时候,次序千万别搞错,先敬祁思宁再徐淙淙;据我暗中观察两人间谈话,徐淙淙的态度里分明带着些许下风的意思。”磊磊又悄声补充了两句。 简溪并不知道他要去参加国际夏令营的事早就已经传开,还以为这件事情只有她和几个当事人知道。 李飞已经是第二次看见条靓丽的身影了,看起来像是沐儿,但是沐儿不应该是在外城区吗。 过了一秒在其臂膀上萦绕着一股力量,如同火色之蛇盘旋在空中,缠绕在这空气之内,让一切都看起来煞有介事一般。 众人见大师兄都已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多时,叶鸿枫跟着赵子鹏便来到了一座木屋前。木屋处于山谷中极为偏僻的位置,四周十分空旷,甚至可以说是荒凉。他皱了皱鼻子,一股诡异的味道便向他扑来。 “简溪,你终于回来了,电话也不接,我好担心你!”萧蜜儿紧紧抱着简溪,一副生怕丢了的样子。 南北两方的兽王叫声,让刚从宫殿里出来的众人脸色一变,匆忙赶到自己的作战岗位。 ------------ 144 番外9 一切准备好,便有刀斧手上前,冲着剑侠客脑袋便是劈头盖脸一顿乱砍。一阵电光火花之后,剑侠客毫发无伤,行刑天兵手中的刀斧却被硬生生的崩裂了数个口子。 皇上知道韩尚宫不会说林婕妤做了什么事给姚楚汐听,所以自己也没说。 大乘后期的修士脸上也没笑容,也没怒气,平平淡淡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刘修轻笑,目光又转向庞统。庞统的跳舞,实在是大煞风景。偏偏这样的场景,却又令人发笑,使得气氛更加热闹。 沈云澈没想到婧儿心思如此玲珑剔透,她似乎猜到自己如此怒不可遏的原因。他的婧儿就是太机敏聪慧了,所以才招惹了那么多的人,不顾一切的爱上了她。 般若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剑侠客坐在般若的意识深处苦思冥想现在的自己到底能帮到般若点什么。 喝了一点水之后,果然清醒了一些,她轻轻拉了拉他,看了一眼他的背,见他背上的伤口没有渗血,就放心了不少。 苏妙婧没有心情管他失不失落,她望着苏疾风,苍白的脸带了丝丝笑意,“三哥,你抱我,好不好?”苏疾风点点头,他求之不得。 “对我们巨人族來说,毁灭神就是我们的恩人,当年我们巨人族在最危险的时候,是毁灭神帮助我们度过难关,甚至就连我的这条命也是毁灭神救下來的。 而余诗兰也不管,要么自己炼制傀儡,要么就观看齐鸣炼制玄兵,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喏,这是我们这的制服,你穿上吧。”梅姐找来一套制服递给夏方媛。 半夏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想不通就不想了,回头相公回来问他就是了,省的在这花心思猜测还是猜不出来。 兰多纳斯双掌化拳,同时轰出。刹那间雷霆炸响,电光闪耀。同时,另一位叫做努西达的队员从后面抱住凯特瑞斯。其余队员都牟足了劲,打向他的身体。拳出如风,瞬息而至。 每一个玄剑学院的学生都希望学院中出现一个绝代天骄,带领玄剑学院走向辉煌。 “白昼,我告诉你,你拦着我,会后悔的!”黄俊杰一口吞下一整杯酒,把酒杯断然放在桌子上。 “到了,她的德国妈妈已经把她接到酒店了,芫芫这么讨人喜欢、又能干,您不用担心的,赶紧去睡觉吧!”白昼和妈妈说了晚安,就换衣服出门。他想了想,外面穿了一件有领子非常高、几乎可以挡住半张脸的连帽大衣。 想到自己巴结的对象,这样羞辱林木,他不得不考虑要不要临阵倒戈,赶紧和他划清界限。 只见来人身穿红袍,面庞削瘦,一个鹰钩鼻耸立,显得异常阴险。 半夏这几日睡的一点都不安稳,此时苏致远回来了,她闻到熟悉的味道,便沉沉的睡了去。 “信的过?”苏南没有看向来人,而是自顾自的折了一支花,花在力量的作用下瞬间凋零。 还好林禹唐一早就去了公司没有遇到,不然看着南家人的气势,不把他手撕了也必须掰成两半。 柳之墨怕妹妹会把她的衣服给弄湿了,就让她去把菜叶子摘下来,放到盆里,他洗就好。 苏南在于此同时身形一闪,躲到了众人身后,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她可以确定骗过大部分人,却无法决定可以骗的过自家师傅和宗主。 只这次,他要做好准备,不能再病倒了,想到上次发热时,发生的事情,他的脸腾的红了一下。 “该死的,不管孔雀王逃到天涯海角,我姬家一定要他付出惨重的代价,东荒神体不能白死!!”姬家圣主每每一想到东荒神体的惨死,立马就暴跳如雷,恨不得把孔雀王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柯演说出了一个学校的名字,烟雨一听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鸣风的学校吗? “别挣扎,我现在施用的是老疯子的步法,为了脱开这些家伙,以你的速度迟早会被追上的。”叶天秀感觉到颜如玉在挣扎忍不住轻喝一声。 最近杜家天天都收到杜诗韵的东西,而且都是在杜明上班以后,赵青收到的。赵青将自己收到杜诗韵东西的事情,和杜明说了,杜明表示不相信。没办法,赵青只好让杜明晚些上班,和自己一起看看那些东西。 “一夜间斩灭诸多强者,收了两大圣主,他竟然还敢来参加瑶池盛会。”许多人都很吃惊。 加上下午的时间,这面的老居民楼的住户已经询问过半。也是在下午的时间,刘天琪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天眼”监控下,根本没有看到有摩托车经过建兴支路。但是却在建兴路看到过一辆黑色机车。 赵豪拉开铁门,看到外面还是漆黑一片。通过房间里的日光灯,还是能够勉强看得出一定距离的地方。 “谢谢哥,你替我跟爸妈说一声,就说我今晚不回来了,理由,你来帮我编,我可全靠你了。”凌暖暖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这次,把部队都叫过来,这防洪防灾的情况,一定很严峻!”张海龙依旧自顾自说的说道。 “曰来听听!”想要看看此人有什么计谋,真聪明还是假聪明此时此刻倒是能够简单地表现出来。 而那位蓝甜甜,一直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在别的明星过来的时候做个引荐,并偷偷跟王品秋聊几句题外话,一丁点明星应该得到的关注都没有。